明明她心里……

是,她是担心他的。

生怕他吃不好,生怕他穿不暖,生怕他嘴巴毒惹来麻烦,影响他的一生。

孟溪裹着被子再次躺下,可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起来,脸色很是不好,郑秀梅看到她,急忙道:“阿溪,你可是生病了?”

“没有,是没睡好。”她揉揉眼睛。

“是不是挂念阿深?”王氏走进来,笑着道,“阿溪,你还是早点去京都吧,阿深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的,你得照顾好他啊。还有一件事,你也得注意着点。”

孟溪露出询问之色。

“阿深娶妻啊,你想,他可是状元郎了,虽说我们家世不行但阿深前途大好啊,皇上都欣赏的年轻人,以后指不定会一路升官,这么好的女婿别人会放过?你得盯着点,确保阿深娶个好人家的女儿,别弄个不三不四的,以后大家都遭殃。”

孟溪怔住,她完全没想到这一茬,义兄今年也二十了,确实可以娶妻。

他被皇上赐游街的那一日,恐怕已经招来不少有意结亲的人了吧?

会不会她不在的时候,都有这样的人去过他们家了?

“听我的,赶紧回去。”王氏又催促,“你们俩的婚事都在京都解决了,我们呢,给你们将屋子修葺好,这样你们偶尔回来住一晚,也住得舒服。像阿深那儿得翻修一下,建个独院。他是官儿,他妻子就是官夫人,再住这么小一间可不好。”

孟溪被王氏说得正乱着呢,含糊的点点头。

以后开了点心铺,钱财是不缺的,王氏就更想借此拉拢好这一对兄妹,这于孟家所有人来说都是必要的,也是应该的:“你回去给他带个话,看他怎么说,我们也好着手请人开始。”

看孟溪似乎在思考,便道:“你自己想想吧,我去准备早饭。”

大伯母忙开了,孟溪心里装着事,从厨房离开,站在屋檐下她马上就看到了义兄住的地方,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

里面干干净净的,一如往昔,可见大伯他们没少打扫,她走到书案前,见上面的笔墨纸砚也还摆着,甚至有一叠她写过的字。

厚厚一叠。

她拿起这宣纸看,眼前浮现出义兄教她写字时的样子。

他说话一向不好听,可后来却对她越来越有耐心了,教得十分仔细,还会鼓励她。

她一张张翻着看,每一张都是她跟义兄之间的回忆。

不知不觉,笑容浮现嘴角。

而在京都的孟深正在编修《宣宗实录》中的一部分,完成翰林大学士姜湛交给他的任务。

傍晚姜湛看过他草拟的文稿之后,心里十分赞赏,因他竟然挑不出一个字的错,可见这年轻人极为聪明,只是简单的将要修的内容告知,他就能精准的了解所有。

“这样吧,明日休沐,你晚上去我家用膳,我与你好好说说这《宣宗实录》。”

姜湛是他上峰,孟深心想,上峰邀请不好推辞,却而不恭,正好他吃吏厨做得菜实在是吃不下了,不如去上峰家做客。

“此乃下官荣幸。”

下衙后他便随姜湛去了姜家。

姜夫人听说相公请状元郎上门,当下很是欣喜,笑着与女儿道:“我听说这孟修撰风姿俊秀,你父亲早前就在我面前夸赞不已,如今请回家,你借机也看看。”

那姜姑娘年方十六,听到状元郎的名头就已经心生倾慕。

大魏多少学子,能这般冒尖的必定是人中龙凤,当下羞涩的点点头。

等他们到家,姜夫人就领着姜姑娘前来行礼。

孟深礼貌的回一礼,笑道:“今日叨扰了,还望夫人见谅。”

姜夫人抬头瞧,发现这年轻人岂止是俊秀,实是与芝兰玉树一般,就是眼神看起来颇为冷淡,不过有才之人大是如此,骨子里很是清高的。

“不过多一双筷子罢了,别客气。”姜夫人朝丈夫使个眼色,“这样出色的孩子,你怎么不早些请过来?”

姜湛晓得妻子什么意思了,他本来也欣赏孟深,因发现这年轻人很勤奋,晚上都会留在翰林院用饭,用完了还会再看看文稿。又不浮夸,衣着朴实,也不喜欢结交富贵子弟,虽然有些傲气,但人不可能一点缺点也无。

“那你还不赶紧去叮嘱厨子多做几个好菜?”姜湛跟夫人说,又看看女儿,“他只比你虚长几岁,却写得一手好字,你往后可以以向他请教。”

姜姑娘红着脸,低声应是,她自小生在京都,但如此英俊的状元郎还是头一回见。

见这姑娘的表情,还有姜夫人的热络,孟深心生警觉,等姜姑娘退下后,笑着道:“下官的字怎么比得上大人你,再说,也只是这一回了,往后下官可不敢再行叨扰。”

姜湛能做大学士可不傻,立刻听出来孟深的意思,这是没瞧上他女儿,心里立刻有些怒意,但转念一想,也好过不喜欢却为了巴结他而教他女儿,这样岂不是更为伤人?

说到底,这年轻人是太过直率了。

姜湛心胸也宽广,当下也就不提了,只跟孟深说翰林院的事情。

孟深看他确实为人不错,也诚心讨教,且说出自己的意见,倒是相谈甚欢。

等回到家已是亥时,孟深在厨房倒了杯水喝,心想,本以为大学士家的饭菜会好一些,结果还是很令人失望,看来只有孟溪的手艺最合他胃口,可惜她一直不回来。

这狠心的人,就不怕他饿死?

她这是逼着他去盐镇接她!

作者有话要说:孟深:我来了,你等着。

孟溪:……

第47章

孟溪早上起来知道了一个好消息。

王氏在院子里大声嚷嚷:“你这人怎么不知道轻重,有孩子了还东奔西跑的,以后给我老实点在家里养着!”

原来是郑秀梅有喜了。

她前些天小日子不准,但自己也没在意,还是王氏觉得她不对劲没换衣裤,当下一问赶紧去请了大夫,一把脉都快要两个月了,把王氏给气得,训斥郑秀梅太过糊涂。这下把儿子也惹气了,孟奇道:“她还不是一心为家里多挣点钱吗?你就别多说了,这事儿也怪我,不能怪秀梅一个人,前些天还是我拉着她一起去看店铺的!”

“你也是个糊涂鬼!”但始终是好事,骂过几句也行了,王氏脸色缓和下来,叮嘱郑秀梅,“你多注意点,要吃什么尽管说,别跟以前那样啥都吃,你现在可不一样,还有,糕就别去做了。”

“娘,糕我得去做,阿竹一个人多累啊?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好着呢!”

这儿媳妇勤快肯吃苦,王氏心里还是喜欢的,白儿子一眼:“你天天陪着去,小心点送小心点接回来。”

“我晓得,我难道不比娘你紧张吗,那是我儿子!”孟奇笑着挠挠头。

老太太道:“这大喜的事儿得去告诉下亲家。”

提起邱翠,王氏就懒得理了,转身道:“我去做早饭,”才发现侄女儿,“阿溪,你起来了啊?可是把你吵着了?走,跟我去厨房,我有个菜得问问你。”

孟溪恭喜堂哥之后,跟着大伯母去厨房。

孟奇在屋里拿了五百文钱往外走,郑秀梅惊讶道:“你怎么还带钱去呢?”

“本就该孝敬岳母的,几百文算什么?等我们以后挣钱多了,还得多给点。”孟奇握住她肩膀,“我说过,以后你们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晓得你为了我受了多大委屈,你放心,你娘那里我会说清楚的。”

郑秀梅红了眼睛。

看到女婿,邱翠往后伸了伸脖子,没发现女儿。

“岳母,秀梅她有喜了,正歇着呢。”

“有喜了?”邱翠还是很高兴的,“这是好事啊,那你得多多照顾着点。”

孟奇点点头,把装了钱的荷包递给邱翠:“我们才租了铺子,手头不太宽裕,还请岳母别介意,这些钱给两个弟弟买些吃得穿得吧。”

邱翠掂量了下,发现有几百文,笑一笑道:“你比秀梅有良心。”

这孩子太吓人了,那天晚上做的事儿实在是唬住了她,她真不敢再招惹这女儿。

“秀梅对岳母如何,岳母扪心自问,也不用我多说……我今日来也是为了秀梅,以后烦请岳母对她好一些,这样将来家里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在我能力可及的情况下,我一定会报答岳母。”

邱翠听出这意思了,女婿这钱不是白送的,不由心想女儿是傻人有傻福,嫁给这么一个替她着想的丈夫。

她就算不满又如何?孟家不说日子越来越好了,还出了一个状元郎,谁惹得起?如今女婿还能念着她就算不错了,邱翠笑着道:“你放心,我现在就去给她炖个母鸡汤补补。”

孟奇这才告辞。

等到邱翠送来鸡汤离开时,家里也来了个不速之客。

王氏看清楚是谁后,大叫道:“阿深,你怎么回来了!”

状元郎归家,众人全都出来相迎,除了孟溪。

原本她在准备晚饭,没料到孟深会来,她差点切到手指,放下菜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外面传来老太太的声音:“之前还在跟阿溪说,何时带着你一起回来,你竟然就到了。怎么,今儿不用去衙门?”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哎呀,像是瘦了一些。”

“能不瘦吗?”王氏嗓门更大,“阿溪,你快来看看,我就说让你早些去,阿深都瘦了!”

瘦了怪她吗?她又不是他专门的厨子,孟溪心想他们是真的把孟深当宝了。

她擦擦手出来,迎面就对上义兄的脸。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上回恩荣宴没办法回来,这回正好借着阿溪在,看看你们,顺便接阿溪回去。”

他完全没有像梦里那样瘦骨嶙峋,潦倒落魄,还是那么俊美,不过脸颊似乎是瘦削了一些?孟溪心想,定然是挑食不好好吃饭,什么接她回去,就为接她去烧饭给他吃呢。

她没说话。

王氏推波助澜:“阿溪早该走了,我天天都在催她,你接她回去最好不过,小姑娘晚上坐车不方便。”

大伯母真是……

孟溪转头去厨房:“我那边菜做了一半,你们说着话吧。”

孟深看着她背影,心想她肯定是有意在避着他。

可能上回自己说的话将她吓到了吧,也许孟溪是真的把他当哥哥,所以哥哥对妹妹说什么娶不娶的,也不怪她会慌张。他在马车上就想过了,此事暂时可以不提,但吃饭的事儿不能不提。

她承诺过他,就该做到。

厨房里很快就飘来了香味,孟深饥肠辘辘,急忙把孟奇要的“孟记点心铺”写好,便要去吃饭。

孟奇欢喜道:“等做好牌匾挂上去,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你这位状元郎写得!”多漂亮,多有面子。

“以后你还有什么要写的东西,直接来京都的花枝胡同找我,我跟阿溪租的院子大,住得下。”

居然邀请他去做客,孟奇嘴巴都合不拢了。

再次吃到孟溪做得菜,他饭都多吃了一碗,王氏又借机发挥:“瞧瞧,阿深多可怜啊,这些天都没吃好吧?”

“嗯,吃什么都不香。”

孟溪手一顿,朝他看去,发现他也在看她,眸色格外的幽深,她脸莫名一红。

等吃完了,王氏收拾碗筷。

眼见天色已黑,孟溪知道休沐日是一天,第二日孟深就该去翰林院了,她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该回京都了吧?”

“你回吗?”他低头看她。

月光下,眸子如星辰一般,满是期盼。

孟溪侧过头:“我难得回来,你就不能让我多待几天?我又不是官员,不着急。”

“那我也不着急。”

“你明儿该去翰林院的吧?”

“道理上是,但我也可以不去。”

“什么叫道理上是?”

她是要好好说清楚了吗,那他就跟她说清楚:“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做饭,但现在你把我一个人撂下不管……是,你可以反悔,我管不了你,但我可以管我自己,这官我当不当,我完全可以做主。”

他就耍赖了。

他也只能耍赖,他不敢恢复宣宁侯的身份去压迫她,这样只会惹来孟溪的反感,那他就只剩下厚脸皮。

因为他知道,孟溪一定会在乎他的前途。

孟溪愣住了,直直瞪着他:“你,你疯了?”

“我都要饿死了,能不疯吗?阿溪,你可听过一句话,民以食为天,我的天都塌了,我还做什么官?”

简直强词夺理,他又不是没饭吃,只不过是吃不到她做得饭,孟溪心想,他肯定是吓唬她的,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考上状元,怎么可能真的不要了呢?

她不信。

孟溪转过身气呼呼的走了。

孟深慢条斯理,毫不着急。

王氏见他没带孟溪走,惊讶的问:“阿深,你不是说来接孟溪回去的吗,还不走啊?明儿不用去衙门?”

“嗯,一日不去无事,阿溪既然要多待一日,那就多待一日。”

王氏也不清楚这衙门的事儿,没再多问。

眼见快要到亥时了,也听不见众人送孟深的声音,孟溪偷偷打开门,看向那个屋,竟看到里面亮着油灯的光,她心里不由极为着急。作为一名才上任不久的新官,无缘无故缺席不去衙门,肯定会给上峰留下很差的印象。

他怎么能这样呢?

这会影响他的前程!

想到他这些挑灯夜读,分外刻苦的日子,孟溪坐不下去了,她飞快的把行李收拾好,推开他的门道:“走吧。”

小姑娘绷着脸,看起来十分生气,但孟深的笑容却抑不住,马上站起来:“好。”

她哼一声:“别以为我跟你回去,就会给你做一日三餐,我要去醉仙楼的,最多早上给你做好,你晚上自个儿热着剩菜吃吧。”

她不能太惯着他。

“无事,只要是你做的,隔夜的我都吃。”他朝着她笑。

孟溪的脸一热,啐道:“那你就吃隔夜的,省得我天天做!”

她快步往前走,把他扔在后面。

知道他们又要回京都了,老太太等人急忙过来相送。

“以后只要有空,我都会跟阿溪回来,你们放心吧。”

听到状元郎这么说,众人都笑起来。

两个人大晚上的找半天才找到一辆马车,坐上去往京都。

回到家,已经是大半夜了。

孟深打开门,孟溪一眼就看到了晾在竹竿上的被子,她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了——义兄生怕她很久不睡的被褥不够松软,今儿走的时候刻意拿出来晒的。

他这样一个人居然还能注意到这些事情,不能说不把她放在心上,她心头一暖,上前把被子拿下来:“这么晚该弄到露水了,你应该早些回来的。”

这也能怪他?

孟深幽幽看她一眼,算了,只要她愿意跟他走,被冤枉一下也没什么。

孟溪去铺被子,他就坐在旁边看。

“没见过人家铺被子吗,还不去睡?”孟溪斜睨他一眼,“明儿起不来,得被你上峰责备。”

实在是一个人太冷清了,多了她在,家里分外热闹,孟深道:“许久不见你,再看一会儿。”夏日里她穿着单薄,铺床的时候曲线毕露,格外诱人,当然,这个理由他是不能说的。

但孟溪感觉到他的目光越来越是炙热,脸一红,斥道:“出去。”

孟深这才离开。

早上,桌上终于再次摆上了合胃口的早饭,孟深心满意足的吃饱喝足,去衙门。

而孟溪也去了醉仙楼掌勺。

听说她愿意来,不管是梁达还是梁易都很欢迎,马上就让她擅长的菜正式上了菜谱。

不知不觉几日过去,很快到了月底,孟溪晚上回到家,发现屋里突然多了一件东西。

非常精美的梳妆台,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靠近就闻到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手工。孟溪盯着上面的海棠花纹瞧,然后目光落在配套的凳子上,这凳子下方周围一圈竟也雕刻了同样的图案,最后她看向了上面的镜子。

恐怕是从别国弄来的,这镜子都比平日里她用的要明亮几分,清清楚楚照出了她的容颜。

一定是义兄买的,他曾经说过,要送她梳妆台,好像说是檀香木做得……

她急忙去敲义兄的门。

孟深早知道是为何事,笑着问:“喜欢吗?”

她很喜欢,毕竟是那么漂亮的梳妆台,这应该是所有小姑娘心里都期望拥有的。

她点点头:“多谢哥哥,不过我瞧着应该很贵吧?”

“不贵。”

“不贵是多少钱?”

“二十两,正好是我一个月的俸禄。”

“什么!”孟溪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没说出话,半响才道,“明儿赶紧还回去,这么贵的梳妆台买了作甚?二十两啊,你以前一年的束脩也不过才这个数,我不能要。”

“还什么,这梳妆台我好受歹说才买来的,不然都被别人定了,你要还回去,我还有脸吗?打死我也不还。”孟深皱眉,“你就用着吧,不过才二十两。”

好大的口气!

“二十两你要挣一个月呢。”他是官挣得稍微容易些,可搁在普通百姓家,那得挣好几年。

“我以后每个月都有二十两,下个月再给你买副头面……”

“钱不能这么花。”孟溪打断他,“你往后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你这样大手大脚怎么成?不说别的,往后官场上应酬不需要花钱吗,你那些同袍生辰,还有红白喜事,你能不露面?你都花掉了,怎么办?”

她都要被孟深气死了。

他是不是不知道挣钱的辛苦?也是,他从来不挣钱,怎么知道呢?

“往后你的俸禄发下来就交给我,我给你存着!”不管他不行,太不像话了,他是不是还指望自己养着他?明明都自己挣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