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慕艺扭了扭身子,低低一句“阴阳怪气的。”

慕恩听见了,却是不置可否,并不去管慕艺,只拉着臻璇,道:“你前一回去绍州时也晕车吗?”

“没有。”臻璇摇了摇头,“那时走的是官道,一路平稳。今天也许是不习惯山路,这才不舒服的。”

“出门少,没走过山路,下回晓得了,记得带个清脑的香囊一类的。”说到这里,慕恩也不在这事上再费口舌,另说了一样,“咱们甬州城里,能一起玩的姑娘们其实不多的,叫来叫去也就这么几家。有些人家,一听说永凉王府的名号,别说巴结了,避得远远的,就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反倒结了仇了。说起来,我还是喜欢你那两个表姐妹,琮妹妹过年时可会来甬州?若是来了,可记得带她一道来我那里坐坐。”

臻璇知道慕恩是在表达对韩家姐妹俩的不满,轻轻应了一声:“舅父一家说是都要过来给祖母磕头的,等他们来了,我一定跟你说。”

又说了几句,傅家的丫鬟过来说已经备好了饭菜,等着大伙儿入席。

十个姑娘一桌,便是桌子再大,看起来也有些挤,慕恩、慕艺拉着臻璇一起坐,臻琳坐在臻璇的另一边,过去便是臻瑛、臻琪和傅凌遥,慕艺的边上坐了臻珧和韩家姐妹。

桌上的菜是精心准备的,多是这山上的土产,新鲜的食材加上出色的烹饪技艺,诱人不已。

傅凌遥特地跑来别庄玩,就是不想受那些规矩限制,不喜丫鬟在边上伺候,问了众人意思,便把丫鬟们都赶出了厅。

旁的人还好些,韩五娘到底年幼些,喜欢那螃蟹,自己又无从下手,瞪着眼了看了一会,便撅起了嘴。

韩知府平日不爱这些鲜味,家里吃得就少,姐妹俩虽喜爱。也都是由婆子们处理好再拿上来的。

韩四娘自己吃得磕磕绊绊,哪里还能顾得了妹妹,瞧瞧踢了韩五娘一脚,凑过去道:“你就忍忍,别吃了,一会吃相不好看,丢人。”

韩五娘闻言,眼里一下子有了泪珠,噙着不敢落,只好去夹别的菜。刚吃了几口。就见一个剥好了的蟹壳放到了面前。她不解地抬头。对上了臻珧的眼睛。

“嘘。”臻珧手上没有停。用只有韩五娘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趁着她们都没注意。”

韩五娘咬着下唇,她不喜欢被人低看。只是眼睛盯着那肥厚的蟹黄,脑子就不争气了,到底抵不过那美食的诱惑,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韩五娘一连吃了三个蟹壳,再是小心,也被坐在对面臻琪瞧见了。

“九妹妹,你这胳膊肘子怎么往外了呀。”臻琪放下筷子,嗔了臻珧一眼,“你不晓得我最喜欢吃螃蟹?无奈手笨。吃得慢,来来来,你帮帮我。”

臻珧一听,面上有些尴尬,韩五娘更是一下子就拉下了脸。

臻琳一见不好。赶忙打了个圆场:“五妹妹你也真是的,谁让你不拉九妹妹一道坐的。”

臻瑛亦有些头痛,她之前就瞧见了臻珧和韩五娘的小动作,只是没有揭穿,却没臻琪一言捅破。她到底是姐姐,若妹妹中有谁得罪了人,回去老太太跟前,她不好交代。心中暗暗骂了臻琪一句缺心眼,她擦了擦手,又拿了一个螃蟹,道:“平日都有人伺候,也难怪五妹妹你吃得慢,我给你剥吧,虽然也不比你快多少。”

臻瑛这句话,也算是给韩五娘一个台阶了。

傅凌遥赶忙接了话过去,道:“也都怪我,把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原本是为了吃得自在些,没想到弄巧成拙,咱们啊都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少了人在一旁,还真有些不方便呢。”

臻琪也晓得说错话了,不敢再开口,臻瑛递蟹壳过来也不知道是接好还是不接好,被臻瑛瞪了一眼,才接了过去。

等所有人一用完,傅凌遥便让人进来收拾了。

臻琳想着之前的事,想跟臻璇单独说说,便道:“七妹妹,我们去走走消食消食?”

臻璇正要说好,慕艺抢先应了声:“我也一道去。”

臻琳不能拒绝,最后便成了颜家姐妹与她们一道去了。

冬日山上风大,四人只能在长廊下转悠。

经过一处小亭子,慕艺靠着柱子坐下,笑着道:“韩家那两个都是极好面子的,偏生让琪姐姐给说穿了…”

臻琳无奈,苦笑摇头。

“也怪你家老九。”对于臻珧,慕艺直接称呼为老九,“自己吃自己的多好。我瞧她剥得可真快。”

“九妹妹平日里伺候四伯祖母,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的。”臻璇一面说,一面留意颜家姐妹的神情,她们依旧是对臻珧并不喜欢的模样。

臻璇以目光询问臻琳,见她眨眨眼表示回头再说,便没有多问。

回到花厅时,臻琳和傅凌遥正凑在一起说话,臻珧与韩家姐妹坐在一块,见她们回来,笑着点了点头。

傅凌遥原本打算带大伙去后山看看,无奈淅淅沥沥飘起了雨丝,只好作罢,围着火炉说话。

一个婆子赶了几步,进来与傅凌遥道:“小姐,前头几位爷来了兴致,在院子里试身手呢,拦都拦不住,您看…”

傅凌遥闻言,扬了扬眉:“比就比呀,咱们家比武不是常有的事吗?”

“小姐,”婆子急得跺脚,“这下着冬雨呢,虽说是雨丝,可也会着凉的啊。”

婆子说得虽然有理,傅凌遥却是听不进去,道:“下雨又如何,与敌军对阵时,便是下雪也不能退,咱们家的男儿还怕那区区雨丝?若是病了,只怪平日疏于锻炼。”

“还有别家的几位爷,他们可不是打小习武的。万一…”

傅凌遥挑了挑眉:“走,去瞧瞧。”

单看傅凌遥的面色,就晓得不是去阻止的,只怕是好奇得紧,想去看看别人的身手,刚出到门外,又扭过头与众人道:“一起去看看如何?不用怕,我们站得远一些,他们可分不清谁是谁呢。”

臻琪失笑出声,又被傅凌遥一拉,只好一道去了。

剩下的人也耐不住好奇,一并跟上。

那婆子在前头带路,远远的就见院子里几位少年已经脱去了厚重的冬装,换了一身轻便的衣物。

一人正在舞枪,马步扎实,一挥一刺皆有力,听傅凌遥说,是她家的四哥,舞的是她祖父创的一套枪法。

傅四爷十四岁,个子窜得高高的,也很结实,长枪在手,呼啸生风。为战场而生的枪法少了花哨,多了勇猛,可看在这群闺阁女子的眼中,依旧是华丽的,不知不觉间,一个个都看入了迷。原本因为距离而看不清的傅四爷的模样,也一点点被勾画得清晰起来,英气逼人。

傅家几个兄弟都是闲不住的,取过兵器比试起来。

臻璇看了一圈,突然发现了颜慕安的身影,只见他取下腰间的萧,流水般的几个音节之后,便是一首战曲。

萧声苍凉,听得人心一沉,傅四爷的动作顿了一顿,亦慢慢缓了下来,只是一招一式的力度更大了。

第八十章 小动作(二)

原本还以为11点前能搞定的,结果加班就加到了差不多10点,坑爹的。死赶活赶赶出来的》《

原本还看得高兴的臻琪拉了拉傅凌遥的手,问道:“你家几个哥哥习武,以后都会从军吗?”

傅凌遥点了点头,挺起了胸,道:“这是我们傅家的荣幸、骄傲。”

从军上战场,在普通人家眼里,打每一场仗都是死别一般的考验,而在傅凌遥这样留着军人血液的人看来,却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傅凌遥眼底闪着光,看向几位兄长的目光之中全是羡慕和崇拜,若非身为女儿身,只怕也是一个敢于冲锋陷阵的人。

这样的神情,让一旁看着的人在惊讶之余,多了一些敬意。

在箫声之外,突来一阵琴声,臻琪侧耳一听,惊道:“是哥哥。”

臻律不知何时取了琴来,盘腿坐在一旁,琴声跟着箫声,多了几分雄壮,让人为之一振。

琴声铮铮,豪迈之气扑面而来,心底的那些思绪在一瞬间变得宽广。

似乎是极喜欢这琴声,箫声渐渐弱了,到最后颜慕安干脆收起萧,听起了琴声。

傅四爷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脸上流露出喜意,回头看了弹琴的人一眼,脚下步伐一变,加快了出招的速度。

傅四爷的基本功极其扎实,只见一个撤步回马枪,后又飞身而起,空中横扫,落地之时枪尖重重砸向地面。

不知是琴声应和枪法,亦或是枪法追赶琴声,一时如行云流水。看得人目不暇接。

傅凌遥喜不胜收,拉着臻琪道:“你哥哥的琴真好,可我家四哥的枪法更是绝,啊呀,我都看不过来了。”

臻琪经常听臻律弹琴,多是江南才子喜欢弹奏的柔和小调,带着些温婉和软糯,这般豪情万丈的曲子是极少的,一时也听入了神,不住点头。

臻璇站在边上。细细分辨那边的众人。

傅家兄弟着的都是武装。很容易认。臻律与颜慕安两人她自是认识的,剩下的只有两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男童的。

臻璇拉了拉慕恩,低着声道:“哪个是你家弟弟?”

慕恩扬了扬下巴:“站在二哥哥身边的那个,行五。叫慕然,与二哥哥同胞。”

剩下的那个就不用再说,是知府家的小公子,他一人站得远,蹲在树丛边咬着手指,没有在听琴,亦没有在看枪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寻常的男孩子即便是自己不会舞刀弄枪,也是喜欢看的。像那位小公子一样全然没有兴趣的,反倒是稀奇些。

臻璇突然想起了那个说法,这位公子有些痴傻,可隔得远,又只是这一眼之间。哪里弄得清楚。

琴声在枪法收尾时恰到好处地停了,傅凌遥按捺不住,说话声音大了一些,立刻引来了那边的注意。

“你这丫头竟然带着人偷看。”傅四爷声音爽朗。

傅凌遥稍稍有些尴尬,可到底隔着远,且在这里的几家人多多少少总能攀出一些亲来,想到这里,也就放松了:“那也是四哥哥枪法好,我爱脸面才带她们来看的。”

傅四爷似乎是被傅凌遥笑话惯了,咧着嘴不再贫,转过身与兄弟几个说话去了。

雨丝渐渐大了,丫鬟婆子们可不敢疏忽,劝了几句,才让众人都回了屋。

等吃过晚饭,听着外头阵阵雨声,慕恩突然有了些兴致,道:“我煮些茶来吧。”

臻璇亦喜好这些,等颜家的丫鬟将茶具一一摆上后,便也凑了过去。

慕恩正要净手,却听韩四娘道:“哪里能麻烦慕恩姐姐次次煮茶给我们吃,我也是喜欢烹茶的,不如让我来,姐姐指导指导我?”

慕恩闻言,笑着抬起眼帘,没有应答。

韩四娘是打定了心思,又接着说:“我听说裴七妹妹也在学习烹茶呢,要不我们一道,也可切磋一番。”

臻璇没料到韩四娘打的竟然是比试的主意,犹豫着该应下还是该拒绝。早上对方不怎么友善的话语还在耳边,虽不知道为何冲她而来,可若是就这么拒绝了,只怕会让韩家姐妹更加笑话,若是答应了,她自信一手点茶技艺胜过韩四娘的搅汤花是轻而易举的,可莫名其妙给自己找个冤家,也没什么意思。

臻瑛本在一旁剥着核桃,此时也抬起了头:“七妹妹,那就试试呗。输赢有什么关系,能让慕恩姑娘指点指点,才是好事呢。”

臻瑛不喜欢自家姐妹在外人面前吃亏,若是谁落了颜面,损得还不是裴家一众姐妹,可她从未听说了臻璇会烹茶,说话也就留了余地。

慕恩与臻璇聊过几次烹茶的心得,相信能有这样体会的人绝不可能手上没两把刷子,对臻璇也有几分信心:“璇妹妹可不要推辞。”

臻璇看了韩四娘一眼,见她笑得势在必得,丝毫不掩饰眼底嘲弄的意思,便也定了心思——便是让了韩四娘,亦是一个冤家。

小炉子点上火,清水入茶壶。

臻璇不去管韩四娘,自己净了手,一并茶具都是慕恩带来的,她取过龙凤团,刚一打开,就闻见清新香味:“慕恩姐姐的茶真好。”

韩四娘也在取茶,听见臻璇的话,扑哧笑了一声:“御贡的龙凤团,哪里能不好呢。上回就尝过,当真醉人。只盼着这一回,我不要糟蹋了它才好。”

说的是自己,讽的是臻璇。

臻琪一听就有些恼,只是被臻琳拉着,不好说出口。

臻璇就跟没听见韩四娘在说什么一样,细细碾着茶,又刷了几道,才倒入黑陶茶盏。

懂茶的人对水声格外敏感,听见水开的声音,臻璇提起茶壶,却是不倒。

韩四娘先一步注了汤。仔细搅了搅,只见细腻汤花泛起,她脸上露出喜色,搅出一朵莲花模样。

韩四娘沾沾自喜,正要叫人来看,却听那边传来一声惊呼,她急忙转过头去,见臻璇单手持壶注汤,竟是点茶的技法。她起身去看,粗一看那茶盏之中的汤花并没有凝成形。再一瞧。这不就是冬雨天里的天空一般吗?霭霭雾气缠绕。应景应时。再回头去看自己的那盏茶,莲花早已散开了。

臻璇放下茶壶,迎上韩四娘的目光。

韩四娘咬着唇,眼中怒气想压都压不住:“听闻裴七妹妹是上回在王府见了慕恩姐姐点茶之后才开始学习这技艺的。不想短短时日竟然这般厉害,当真是好水平呢。”

如今若再说什么谦虚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这是在傅家的别庄,若是弄僵了关系,是给傅凌遥添麻烦,臻璇晓得这些道理,道:“谢谢韩四姐姐夸奖。”

韩四娘以为臻璇习茶时日尚浅,想故意为难她,却不想反倒是吃了闷亏。可又咽不下这口气,便把目光移向了臻珧:“裴九妹妹,你也是谦虚了,你家七姐这哪里是刚窥得门道呀。”

“七姐姐,上回我说想跟你学。你推说自己技艺不精,看来是诓我的。”臻珧努了努嘴,“这回可漏了底了,回头再不许推了。”

臻璇看看韩四娘,再看向臻珧,心中暗道,莫不是韩四娘以为自己因为早上那些话,故意和臻珧唱了这个戏,引了她入局?

虽不解臻珧为何要和韩四娘说自己练习茶艺这事,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询问臻珧,到底不妥当。臻璇指着自己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我自己弄弄还行,教人当真不在行,不敢误人子弟。”

臻珧颇有些遗憾的模样,倒也不再多说。

眼看着天色暗了,傅凌遥借口今日上山累了,让丫鬟送了各人回房。

臻璇进了房间,桃绫便带上了门。

“小姐,上回见那个韩四小姐,奴婢还觉得是个好性情的人,怎么今日老和小姐过不去呢。”桃绫一面铺床,一面道。

臻璇坐在梳妆台前摘着首饰,听了桃绫的话,叹了口气:“不晓得呢。”

桃绫还要再说,只听轻轻一阵敲门声,过去开了门,是臻琳来了。

让桃绫守在门外,臻琳拉着臻璇坐下,刚要开口又住了嘴,犹豫了一会,才慢慢道:“做姐姐的不能随意编排妹妹的不是,只是,我隐隐觉得不对劲,便想说出来和你商量商量,兴许是我想错了,你能给我拧过来。”

臻璇一听,晓得臻琳要说什么,抿了抿唇,道:“姐姐是说为什么慕恩姐姐不喜欢九妹妹?”

“恩。”臻琳点点头,“我后来也想过了,有些事家里人知道无妨,可四处去说就不好了。三姐姐被人问起,也只是粗略应付一句,说不太舒服。她却随口将你晕车难忍说了出去,别人听了只会当你身子弱不禁风。弱不禁风的小姐,在咱们甬州可不是良配。”

不知不觉间,臻璇咬紧了下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臻琳拍了拍臻璇的手:“也许九妹妹是无意的,毕竟你若不好,与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有一些事,若不去想也就过去了,可只要种子萌了芽,就再也止不住了。

臻璇握紧了臻琳手,道:“煮茶的事,也是她和韩四娘说的吧,若我真输了,落得一个少才情的名声,与她亦没有好处。”

臻琳叹了一口气:“你没把我拧过来,反倒是跟着我一起拧了进去。我只是不明白,没有好处的事,她为什么要做呢?”

没有好处却做了…

臻璇只觉得心砰砰砰跳得厉害,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想法,即便觉得它很荒唐,一面是李老太太说的没有证据不好坏了姐妹感情,一面是心中那压不住的念头,她猛得抬起头,盯着臻琳的眼睛:“阮妈妈的事,会是她吗?”

第八十一章 小动作(三)

今天的第一更,大家祝福我今天能准时下班,爆发个三更出来吧。

另昨日的二更相当晚,大家不要漏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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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妈妈的事,会是她吗?

话一出口,臻璇自己也是一怔,她清楚地感受了声音的颤抖,透着强烈的不安,同时,她更明白,原来这个念头已经在她的心里潜伏了很久很久,只是一直没有人挖开那最上层的土,一旦土松了,落根生芽。

臻琳被臻璇的话吓了一跳,几乎失手打翻茶盏,脸上写满了浓浓的质疑、惶恐,却也有几分了然:“原来,不单单是我这么想着。”

“四姐姐,”臻璇轻轻唤了一声,她觉得冷,地火龙的热量似乎远远不够,“她做了多少呢?”

在臻衡、臻循受伤的事情里,臻璇很难说臻珧一定参与了,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是臻珧让人叫开了阮妈妈吗?是臻珧让阮妈妈躲起来的吗?是臻珧的话语让阮妈妈在庆和堂内自尽的吗?如果真是,她到底和阮妈妈说了些什么。

臻璇在问自己,臻琳也在问。

原来以为,这件事情里并没有哪个得益,而因为臻循的受伤她们一开始就把臻珧排除了,可如今细细想来,若说臻珧得到的好处,光是那日日汤药饭菜的伺候,就让几个老太太、太太夸了几次了。

“单单为了这个?拿亲弟弟的性命做赌…”臻璇喃喃道。

臻琳叹了一口气:“其实说起来,若一开始就是九妹妹引开了阮妈妈,她恐怕也不知道后来会发生十一弟和十三弟摔伤的事情的,大约是走一步看一步。”

注意到臻璇痛心的表情,臻琳晓得她定是想起了受伤的臻衡,姐弟情深。她自己也有同胞弟弟,虽恨臻德不思上进又没什么担当的脾气,到底也是心疼的。

“十一弟没有落下病根,你先宽心。倒是苦了十三弟,这辈子怕是瘸了。”臻琳抬手替臻璇理了理额发,道,“这些推断,全是在假设九妹妹当真做了那样的事的情况下得出来的。可我们没有证据的,若是万一冤枉了她,岂不是我们两个做姐姐的罪过了。”

“我也知道这个理。”臻璇偏开目光。看着跳动的火烛。只觉得那就跟她的心情一下。起伏不定,“只是,我很难相信阮妈妈的事会是一场意外。也许一开始九妹妹只想着引开了阮妈妈,弟弟和十三弟会没人照看。兴许会摔着碰着,也真的没料想到后来竟会闹得那般大,可她大概真的是做了的。”

臻琳的心底是认同臻璇的话的,只是那份矛盾还在,怀疑自家姐妹,并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情。

臻璇的双臂支着桌子,下巴抵着手背,问:“四姐姐,你说。那些银钱到底寄出去没有?”

臻珧的获利并不仅仅是长辈的几句称赞,亦有臻琳给的那些金锞子。

两个人其实都有了答案,可心底总还有一个声音在大喊着,不要这般去猜测自家姐妹,她们都姓裴。也许。只有当证据赤裸裸地摆放在面前时,才会真正说服自己。

“这一些事,我们两个晓得就好了。”臻琳强压着心中的挣扎,“其他的姐妹那里就别去说了,省的她们操心。九妹妹那里,我们只管跟平日一样,别让她起疑才好。”

臻璇点点头,复而又问:“那她拿走了金锞子的事,要不要和长辈们说一声。”

臻琳沉默了很久,紧紧叠着眉,点头之后又迅速摇了摇头,过了很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身外之物,不要再去计较了,全当我替九弟赔罪,买个安心吧。”

臻璇见臻琳这么说,也不好再提。

这件事对两人到底是不小的冲击,臻琳稍稍坐了一会,起身要回去休息。

臻璇看着臻琳,颇为难过。

家中几位姐姐,庶出的大姐臻珂性格内敛,又是待嫁,与妹妹们很少来往;二姐臻珊出身四房,在她进裴家之前就已经搬去了南边,从未谋面;三姐臻瑛性格骄纵,在家里又是独来独往的,不和她们一道;只有这个四姐姐,性情温婉大方体贴,对兄弟姐妹都很照顾,在臻璇心中,臻琳就跟长姐一般。

让臻琳接受妹妹之中有这么一个心存不正念头的人存在,真的很伤人。

“四姐姐,你也别多想了。”臻璇扶着臻琳,轻声劝道,“无法坐实的事,咱们再想也没有用的。”

臻琳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可看着臻璇,到底不忍心。她是很喜欢这个七妹妹的,若这事将她瞒在鼓里,只怕是不好的。

臻琳思前想后,狠了狠心,还是决定说出来:“七妹妹,你平日衣服极少熏香的,今天的味道很特别。”

臻璇闻言,面上神情一滞,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呆呆看着臻琳。

臻琳打开了门,叫了桃绫进来,低声问道:“七妹妹今天的这身衣服是你昨日选的?”

桃绫虽然不知道臻琳为何这么问,还是点了点头:“昨日就准备好了,是上回族里给小姐们做衣服时做的一套,奴婢瞧着合适,就备了。”

“七妹妹平时不熏香的。”臻琳道。

桃绫这才明白过来,解释道:“奴婢是听说,如今城里的小姐奶奶们出门都要熏香,想着前几回去庆荣堂时也见过三小姐的丫鬟在熏衣服,就也熏了。只是咱们小姐原来不用的,奴婢一时找不到,就问九小姐屋里的棠雪拿了一些。”

原来,这便是晕车的原因吗?不是因为颠簸,也不是因为体弱,而是因为衣服上的熏香,只怕其中的成分是会加剧眩晕的。

臻璇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样的事,她扭头看向臻琳,道:“也是我疏忽了。我昨日看到桃绫在熏衣服,我原来用得少,也晓得姐姐们常用,桃绫特地准备的,我就没多想。”

桃绫本来一头雾水,听到这里一下子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几乎哭出来:“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想到…”

“你先起来。”臻璇过去拉桃绫。安慰道。“晓得你是无心的。我不会疑心你。只是记着,下回那边送来的东西,千万留心些。”

桃绫含着泪,应下了。

臻琳微微偏过头。努力扬起唇角:“我也说不清她为何选择了你,也许是因为你们同住方便吧。之前说的那些事,没有确凿的证据,这一样,却是假不了的,你自己多当心。”

送走了臻琳,臻璇坐在凳子上出神,桃绫不敢出声,见火光暗了。挑了几次灯芯,除此之外,只在一旁候着。

过了许久,臻璇才冷不丁蹦出来一句:“桃绫,我待她不好吗?”

桃绫看着臻璇。喉头有些哽咽,从春天那场惊吓重病过后,她感觉得出来臻璇变了很多,从前怯生生的七小姐不见了,变得爱笑,也有韧劲了,和家中主子们讲话也很有条理,只是心依旧很好,对待那位重回甬州的九小姐也很好。

其实做小姐的心好些并没有什么关系,错就错在自己这个一等丫鬟不够精明,分不清好坏,这一回害得小姐受了罪。

这么想着,桃绫很是难过:“小姐,有些人并不是咱们对她好了,她就能对咱们好。”

桃绫说的道理臻璇很清楚,可心里总有道坎横在那里。

“我好与不好,与她不会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和她抢什么。”这是臻璇不解的地方,她和臻珧的利益并没有什么冲突,做那些小动作让她晕次车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个问题,桃绫也说不上来,好在臻璇不再纠缠,让她去端了水来,梳洗休息。

即便是脱衣上床,臻璇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只好披了件衣服下床来,桃绫听见声响,点了灯进来看。

“我去四姐姐那里。”臻璇不让桃绫跟着,可走到臻琳屋子外头时,抬起了手却敲不下去门。这个时候,臻琳的心情不会比她轻松多少,何必再去与她添烦恼。

想到这里,臻璇只好转身,又不愿意回房,便提着灯笼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