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绫眨眨眼,心里想的却是等九老爷来了,若是查姨娘告状,自家小姐不是要吃亏吗?定要在他们回来之前先搞清楚情况。

这些事不能问旁人,只能问秦嬷嬷,这般想着,等秦嬷嬷一从李老太太屋里出来,就被桃绫拉住了。

秦嬷嬷晓得是臻璇想问,便仔仔细细说了说。

包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除了过继给二房的十六老爷,剩下的就是九老爷和十二老爷了。

九老爷与梅氏这对夫妻当真算不得和睦,虽然生养了三爷臻徊和二小姐臻珊,前些年还是抬了查姨娘进门,查姨娘一举得男,就是五岁的十二爷臻待。

十二老爷倒是没有纳妾,十二太太赵氏原本也生过儿子,族中行五,名叫臻徉,可惜早早就夭折了,后来只养大了一个女儿,比臻璇小一岁的八小姐臻玟,可是前些年听说也是有些残缺的。

臻璇吃了一惊,睁大眼问秦嬷嬷:“有些残缺是什么意思?”

秦嬷嬷摇了摇头,面上有些为难:“他们去了南边那么多年,很多事其实我们都不晓得的。偶尔有家仆回来传些只言片语,只听说八小姐并不好,具体的又说不准,所以嬷嬷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只是有这么一个说法。至于其他的事,听闻三爷是娶了亲的,剩下的,嬷嬷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一走进十年,若是问一些旧事,秦嬷嬷还晓得,可在四房离开之后发生的变故,这个宅子里只怕也没几个人能说得清楚。

臻璇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管何如,她那三哥哥与二姐姐明天都会到这里,还有查姨娘生的十二弟,不知道都是什么性子的。她今天才给查姨娘一点教训,真的不愿意再起什么风波了。

第九十章 四房回府(一)

更新了一下裴家的族谱,把四房也给放进去了。

臻璇一面翻着书,一面听桃绫讲着下午的事。

桃绫是真的不喜欢查姨娘,巴不得她多吃些亏,这才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又跑来与臻璇说道。

“李嬷嬷去的时候,查姨娘正躺在床上,这么冷的天听说只穿了一层单衣,面色惨白,披头散发,可吓人了。”桃绫说完,看了看臻璇的神情,见她没有阻止,又继续说下去,“现在那边没几个人伺候的人,李嬷嬷亲自熬的药,盯着查姨娘喝了。李嬷嬷一板一眼的,查姨娘想塞些银子给她都虎着脸给退回去了。”

臻璇挑了挑眉,李嬷嬷是周氏选出来的,自是和周氏一条心,查姨娘再费心思,对上难缠的李嬷嬷,只怕也施展不开了。

“九伯母在屋里吗?”臻璇问了一句。

“在的。李嬷嬷去请安时九太太就不怎么爱理,后来就一直关在屋子里做寿衣。”

臻璇闻言怔了一怔,复又想转过来,以梅氏的性格,还希望她能有什么表示呢。

“小姐。”桃绫往臻璇身边靠了靠,柔着声音道,“不是奴婢想多事,可一想到明天九老爷他们就要来了,奴婢就有些担心。听说九老爷对查姨娘很是看重的,连庶出的十二爷都格外高看一头。”

臻璇看向桃绫,见她目光真挚,又有些焦虑和急切,晓得她是真心为了自己好,出手拉了桃绫坐下:“之前那么英勇,一把就把茶香给推倒了,现在怎么反倒是束手束脚起来?”

听了英勇一说,桃绫脸上一红,嗔道:“小姐这是取笑奴婢。那时怕小姐吃亏。奴婢一急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这样的反应和话语,让人觉得心头暖暖的,暖过了冬日落在身上的阳光,臻璇眉眼一弯,不禁浅浅笑了起来:“晓得你关心我。你也别自乱了阵脚,我是害的茶香被撵了,不过查姨娘只是禁足,她刚没了孩子,禁足养身子对她没什么坏处。九伯父再看重她,也不会为了这个为难隔房的侄女。咱们裴家。可见不得这种事的。”

桃绫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算是听了臻璇的话。她在裴家生活了那么久,确实没见过有哪位长辈会对小辈过分苛责。

只是转念一想,猛又记起贾老太太,那一位可没什么做长辈的风度。桃绫开口就要说,见臻璇的心思已回到了书上,也就不再提了,只在心中提醒自己,一定要多多注意,不让臻璇受了委屈。

查姨娘确实收敛了许多,这天夜里臻璇睡了个好觉,第二日起了个早,穿了一身孝服。等李老太太与季氏好了,一道出发。

包老太太的灵不晓得什么时辰会到,庆荣堂离前头最近,因此二房和五房多在这里等着。

庆荣堂里气氛沉闷,李老太太与马老太太和姜老太太说了几句。见贾老太太没有来,也就懒得再多提她。

马老太太瞧见下面的小姐们有些拘谨,道:“都出去吧,别陪着我们这几个老婆子了。”

臻瑛最了解马老太太的脾气,明白是几位老太太有话要私下说,便不多留,起身行了礼,其他人也不好再坐着,跟着出来了。

臻璇与臻琳一道走,寻了游廊的拐角坐下,道:“没想到四伯祖母也来了,她和八叔祖母…”

臻琳轻轻应了一声,半响才道:“就是彼此讨厌了一辈子,结果对方这么突然没了,心里才更加受不住吧。祖母这几日也不开心。”臻琳不愿意多说二房和四房的矛盾,转了个话题,“我听说查姨娘闹了一回?”

“被六伯母指过去的李嬷嬷看着,太平很多了。”臻璇没有细说,想来那些事臻琳应该是听说了的。

“那便好。”臻琳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见有个婆子急匆匆往屋里头去了,忙道,“应当是有消息了,去瞧瞧。”

那婆子是来传话的,说四房已经到了巷口了。

马老太太由段氏和曹氏搀扶着起了身,苍老的声音透着无力和疲倦:“走吧。”

几位老太太坐了软轿,其余人皆是步行,依着辈分,慢慢往祠堂的方向走。路上遇见贾老太太等人,也没有彼此多言语。

男人们早早就候在了祠堂外头,女眷到了不久,就瞧见了空中飞扬的白色纸钱。

八老太爷被臻珊和臻玟扶着,嫡孙臻徊捧了灵位走在前头,九老爷与十二老爷抬着棺木,一步步往祠堂方向来,走得越近,越能听见四房女眷的嘤嘤哭声。

臻璇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那边,她只是抬着头看着七人多高的牌坊,那时的莫妍就是跪在这里,整整三天三夜。

眨眼不过是半年多,一切却已是前世——莫妍撞了这牌坊,成了五房的臻璇。

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悄悄地握了起来,松开,复又握住,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嘲讽、是不甘、是愤恨,还是其他的表情,她是真的不晓得应该如何去面对那个时刻。

纸钱落下,擦过臻璇的脸颊,被寒风吹得发红的皮肤隐隐有些刺痛,听的那些哭声,臻璇只觉得心头一紧,盯着那牌坊的目光生生要滴出血来。

她还记得,这牌坊是如何流下了她的血,沿着那石头缝,一直流一直流。

不晓得那时半夜失足的二奶奶有没有被抬回这里?停灵几日?几人哭丧?又有几个人是真的哀伤?

那牌坊柱子上的血迹又是何时被擦去的?

那些念头如魇症一般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脑子里闪过一幕又一幕,都是莫妍的回忆,最后停在了烧红了眼的血迹之上。

臻琳留意到了臻璇的失态,明明面无表情,却是无比哀伤,只是她的眼睛看着的是那牌坊。

臻璇的身子微微晃着,似乎下一瞬就会倒下去,臻琳来不及细想。一把握住了臻璇的手,这时她才感觉到,臻璇袖子下的手捏得那么紧,都要把掌心掐出印子来了。

臻琳这一动作,臻璇猛得回过了神,若不是努力压抑着,几乎要大口喘息起来。她不敢再去想,只好闭上了眼。

一闭眼,听觉反倒是灵敏了起来,除了身边低低的哭声。另有一人哭得伤心。臻璇睁开眼一看。果真是十六老爷。

若不是五老爷扶着。十六老爷几乎都已经站不住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又觉得那白色是那么扎眼。如果可以,他都要冲上去抢了臻徊捧着的牌位。抱在怀中狠狠哭上一场;亦或是扑到棺木之上,离生母更近一些。

四老太爷看着十六老爷的样子,连叹息都觉得心痛——无论养了多少年,无论费尽了多少心血,别人的儿子始终是别人的儿子。

姜老太太瞧着是比四老太爷镇静,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家规矩,女子不入祠堂,生前不能。死后亦如此。包老太太只能停灵在祠堂边上的一个小厅之内。

迎了灵,几位老太爷、老太太上了香,先一步回去了。各房的老爷、太太们带着小辈们跪下哭灵。

臻璇低着头,她记得那是两年前,邵老太太过世。她也是跪在这里,陪着刘氏哭了一整日。

邵老太太真心疼爱莫妍,那时她哭得也是真切,而对于包老太太,她们没有什么交集,又何来感情哭泣呢。

臻璇吸了一口气,偷偷去看跪在太太堆里的季氏,又瞧见了被臻律护着跪在那儿的臻衡,心一点点的安静了下来。

她是莫妍,莫妍的痛苦她没有忘记;但她也是臻璇,从庆安堂睁开眼的时候开始,她也获得了真心对她好的人。

她不会忘记莫妍的种种,更会以臻璇的身份好好活着。

天快黑时,除了四房的男人守夜,其余人都准备走了。

十六老爷恋恋不舍地爬起身来,没有揉一揉膝盖,三步一回头地往外走。

张氏等在牌坊那里,见他这幅模样,心里一酸,赶忙上去搀住:“老爷,老太太让我给您带句话。您不能替八叔母服孝三年,可若只是守灵,她不会拦着你。族里若有说法,亦或是老太爷不高兴,老太太会替你担了去的。”

十六老爷听了这样的话,难以置信地看着张氏,见张氏郑重点了点头,忍不住嗓子一紧,泪流满面,颤着声道:“那是我生母啊,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早早就去了,我实在是…”

张氏陪着掉了眼泪,安慰道:“老太太知道您心里苦,您也千万记得老太爷和老太太的好,他们也苦。”

对着庆德堂的方向,十六老爷重重磕了三个头,没顾上擦一擦眼泪,拖着发痛的腿转身回小厅去了。

等臻璇回到了庆安堂,还来不及吃晚饭,就有几车行李送来,下人们没有急着搬,而是等了一个媳妇装扮的女子扶着梅氏进来请安,臻璇晓得,这位便是她的三嫂了。

三奶奶任氏个头高瘦,一开口便是中气十足:“请六伯祖母安,十四婶娘安。”又与臻璇见了礼。

梅氏哭了一日,精神很不好,又因为上次与李老太太说话惹了厌烦,这次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被任氏催促的目光示意了几眼,才面带尴尬地道:“这是臻徊媳妇。”

李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梅氏见此,更是不知道如何接下话去了。

任氏心急,见婆母迟迟没把话说清楚,忙道:“这次是举家迁回来,因此带了不少行李。暂住在庆安堂已是给六伯祖母添了麻烦的,不敢再乱安排屋子,这才等到这会儿十四婶娘和七妹妹回来,给我们拿捏拿捏。”

李老太太听完,与季氏道:“虽说后头那一进的院子全给了她们住,只是到底头一回来,没分清楚,你且跟去瞧瞧。”

“那院子里正中的屋子自然是老太爷住了;东面那两间,一间是父亲和母亲的,另一间住了查姨娘;西面还留了两间,我与三爷一间,二小姐又得一间;我想来想去,十二爷年幼,老太爷也很喜欢他,正中那屋子是一明两暗的格局,让十二爷跟着老太爷住些日子。”任氏可不等季氏起身,把自己的安排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臻璇一听,也没觉得有哪里特别不妥当的,不晓得任氏在烦恼些什么。

季氏也是一个想法,以目光问着任氏。

任氏的眼神有些游离,显得有些心虚,嘴上却没闲着,急急把话又说了下去,“不过,三爷有一个妾肖氏,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安排屋子了。”

任氏一说完,臻璇便是一怔,她听说的是臻徊今年才娶的嫡妻,怎么短短几个月就有个妾室?

第九十一章 四房回府(二)

李老太太心中冷笑,她哪里不晓得任氏打的什么主意,屋子没了,正好让那个妾和其他下人一道挤着住去,却又不想落了口实回头不好跟臻徊交代,便拉了梅氏一道过来,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真是好考量。

李老太太并不喜欢被别人算计,更何况是隔了房的侄孙屋里的事,她去插一手算个怎么回事,只是让她再并出一间屋子来也不可能,她看了一眼任氏,问道:“你们这回回来,路途遥远又走得急,怕是遣散了不少人吧?”

任氏一时没明白李老太太为何这么问,又不能不回答,便应了一声:“是,除了以前从甬州带去的老人,都遣散了。”

“你是深州人,这一趟回来,身边还留了几个贴心的?”

任氏眸子一缩,她的出身只是一般,与陪嫁的几个丫鬟也不亲近,又觉得她们对臻徊存了心思,干脆都没带回来。听了李老太太的话,似是明白过来什么,可又不敢断言,沉默地等着李老太太继续说。

“这般辛苦,屋里还没顺手的人伺候,你要辛苦上一阵了。晚上不能没有人守夜,既然那个妾没有屋子住,便让她睡外间吧。”

任氏听完,心里直叫苦,可是是她来求李老太太出主意的,反驳不得真真骑虎难下。一想到要让那个狐媚子天天待在外间,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大着胆子,任氏想再说一说,可瞧着李老太太半笑不笑的样子,话又给憋了回去。这一憋,脑子倒是转过来了,她刚才是想岔了,这个法子怎么就不是个好法子呢?

肖姨娘没有屋子,臻徊就只能夜夜宿在她屋里,而且,自个儿身边已经没有丫鬟使唤了。自然要肖姨娘样样亲力亲为地伺候。

想通了这些,任氏几乎要笑出来,心里连连直说来向李老太太讨主意是讨对了。这姜到底是老的辣,这么好的法子她怎么就没想出来呢,这才赶忙谢过李老太太,扶着梅氏回去安排了。

季氏不放心,也跟着过去。

等人一走,李老太太的面色就冷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自嘲:“当真是老了,被人算计到头上来了。”

臻璇一开始还有些迷糊。现在也是全部想了过来。知道李老太太生气了。心里也忍不住叹气。只是这事她一个姑娘家不方便说,祖母又给了那边主意,现下也不过就是劝上一劝。轻声道:“祖母,当心身体。”

李老太太握着臻璇的手。瞧着她乖顺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道:确是如秦嬷嬷说的,臻璇是不爱争先,不爱事事都算计在前头,可跟那些人一比,这样的脾性又有哪里不好呢。

想到这里,李老太太抬起手,把臻璇散出来的头发理了理:“你那个三嫂,不是个省心的。”

臻璇也是这么想的。不免有些担心:“我怕祖母被她们气着。”

李老太太闻言倒是笑了,搂着臻璇道:“没事。她们再敢寻事,我让二房对付她们去,反正她们不对付那么多年了。”

臻璇一怔,不晓得李老太太是说笑还是认真。道:“四伯祖母会恼的。”

“她住了我庆安堂这么些日子,总要有点表示。”

李老太太开了怀,臻璇反应过来祖母是在开玩笑,心里一松便跟着笑了。

“你说说,刚才二丫头怎么没跟着她们来?”

晓得李老太太是在考自己,臻璇低下头思考。今日在祠堂那里她就见过二小姐臻珊了,她感觉臻珊冷冰冰的,似乎并不伤心,只是面无表情地跪在那里。

中午吃饭时臻琳过去与臻珊说话,她也是吝啬言辞,倒是八小姐臻玟更乐意和大伙亲近。

想到臻玟,臻璇的神色暗了,臻玟只比她小半年,长得也很讨喜,但是她不会说话,只能依依呀呀,比划着拼命表达自己的意思,这让几个姐妹都很心疼。

李老太太还等着臻璇回答,臻璇收了收思绪,道:“二姐姐大约是不想参和到这样事里去吧。我看也就三嫂自己的心思,九伯母也不赞成,可又拗不过她,这才一起来了。二姐姐那儿,三嫂不见得能说得动。”

“我想也是这样,二丫头打小心气就高,便是三丫头,那时候都被她呛过。”想起了那时,李老太太也有些怀念,明明还像昨日的事一般,可事实上,襁褓中的孙女已经那么大了,也晓得为长辈担心了。

祖孙俩笑着说了会话,季氏就回来了。季氏不愿意多嚼舌根,背后说侄子房里的是非不是她的性格,只说都安排妥当了。

一夜无事,第二日多睡了一会,等梳妆好了,才与桃绫一道去给李老太太请安。

桃绫眼尖,看到庆安堂进口处斜斜坐着一个人,惊道:“是谁在哪里?”

臻璇顺着桃绫指的方向看去,细细一打量,似乎是着了一身孝服的,忙拉着桃绫过去看。待走近了,臻璇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三哥哥?”

臻徊没有动,只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桃绫上去轻轻推了推,扭头去臻璇道:“三爷是不是睡着了?守了一整夜,天亮了才能回来,结果到了这里累得实在动不了了,又不知道到底往哪间屋子去,这才…”

臻璇听着觉得有道理,便道:“你看着三哥哥,我去找三嫂过来。”

臻璇一路快走到了任氏的屋子里,任氏刚起来,让肖姨娘在替她梳头,听了臻璇的话,脸上就是一白。正要催肖姨娘手快一些,哪里晓得肖姨娘干脆不管她那没梳完的头发,扔了梳子扭身就往外跑去。

任氏拉不住肖姨娘,当下就涨红了脸,想着她手不快腿脚却是一等一的快,怒气就压不住了,也不管臻璇在旁,当下就是一句“不要脸的小蹄子!”

肖姨娘去找臻徊了,任氏哪里还坐得住,心一横,这乱糟糟的头发正好说明肖姨娘不当心伺候。披头散发地提着裙子跟出去了。

等臻璇回到门口时,桃绫已经被肖姨娘挤得远远的了。臻徊好像是醒了,正揉着脑袋,肖姨娘扑在臻徊身上哭得梨花带雨。

任氏看到这幅画面,脸上气得发青,冷眉倒竖,叉腰指着肖姨娘就是一顿好骂:“昨日老太太跟前不见你哭得伤心,这回爷好好的,你哭得哪门子的丧!爷累了一晚上,这么冷的天。坐在地上受了寒气可怎么办?你不知道扶他起来。就会哭哭哭。一听说爷倒在门口了。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冲出来,你这衷心表的,有这个闲工夫,赶紧把爷扶到我那儿歇息去。”

臻徊只觉得头痛。刚他一睁眼就瞧见个眼生的丫鬟,强打起精神要问上几句,就见肖姨娘扑过来。他没有力气躲开,生生受了这力道,好在肖姨娘体轻,又留了分寸,倒有些暖玉入怀的意思,臻徊这才开口哄了几句,哪里晓得伊反倒是哭得越发悲切了。更甚的是。任氏跟着来了,也没问问他如何了,扯着嗓子对着肖姨娘劈头盖脸的骂。

臻徊重重咳嗽了两声,这才压住了身边的一哭一骂,他心里烦躁。口气就不好了:“先让我回去睡一会,你们要怎样闹也等我缓过劲儿了再闹,我都没力气,你们闹给谁看!”

任氏和肖姨娘一下子没声了,尴尬着过去扶臻徊。桃绫是没想到臻徊会这么说,扑哧笑出了声,赶忙轻咳着掩盖过去。

臻徊却是听见了,走之前侧眼瞄了桃绫一眼。

桃绫有些无措,等那三人走远了,才过来臻璇这边,问道:“三爷会不会记恨上奴婢?”

这个问题臻璇回答不出,只是问了一句:“刚才为什么笑了?”

桃绫的面上红了红,捏着手指道:“奴婢就想起那天秦嬷嬷给查姨娘带的话,说是九老爷不在她闹给谁看,刚才听三爷那么说,这才觉得好笑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果然是哩。”

明明知道不怎么和时宜,臻璇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轻轻戳了戳桃绫的额头,道:“胡说八道,咱们裴家哪里各个那样了。”桃绫咯咯笑了,臻璇却有些放不下心,叮嘱道,“我不知道三哥哥的脾气,说不好他会不会记恨你。我想还是小心些好,以后遇见他你避开些。”

桃绫见臻璇一脸正色,收了笑容认真地点了点头。

下午时,臻玟、臻琳过来找臻珊,见臻璇无事,便拉着她一起去。

臻玟快步走在前头,臻琳与臻璇缓步跟上,一面走一面说着话。

“八妹妹想过来,正巧我想过来看看你,便一起来了。”臻琳说到这里,压了压声音,道,“我以前从没有听说八妹妹不会说话。小时候的事我虽然记不清了,但是听三姐姐说,她印象里八妹妹学过说话的,只是那时小,刚刚会说几个词。”

臻璇心中诧异,疑惑着看着前头臻玟的背影:“若是会说几个词,怎么现在成了这样?”

臻琳摇了摇头,想起臻瑛刚知道臻玟不会说话时满脸惊讶不解的模样,道:“我也搞不清,怎么就好端端成了这样了。”

臻珊在屋里绣花,一件红色对襟棉袄已经做得,她正细细给袖口添着花纹,见几个妹妹来了,也不停手,只让丫鬟倒茶。

臻璇细细瞧了瞧,那衣服上在绣的是并蒂莲,臻珊这衣服是在替她自己准备以后的嫁妆?

臻琳也看出来了,犹豫着开了口:“二姐姐,现在做这个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臻珊嗤嗤笑了,低头摸着那金色的丝线,无所谓地道:“祖母没了,我哭也哭过了,还要如何?祖母才不想我替她伤心难过呢。她在地下晓得我因为替她守孝,活活要在这里多耗上一年,只怕也难心安了。”臻珊说到这里,抬眼打量了一下暂住的屋子,没有她喜欢的花鸟鱼兽,没有清雅墨香,这样的闺房即便是暂住也让她难耐,“我原本都不需要回来这里。”

臻璇读懂了臻珊眼中的挑剔,压着心中的埋怨,问道:“二姐姐的意思是,后半辈子是要在南边过的了?”

臻珊晓得这是五房的妹妹,自己离开甬州时她不过是个一岁多的牙儿,现如今一见,已经伶俐地能让查姨娘吃了个亏,想到被罚的查姨娘,臻珊待臻璇才露出些笑容来:“是啊,我早定亲了,只因才刚及笄,上头大姐又未嫁,祖父才说等到年后大姐出阁了再让我嫁过去。”

说到自己的婚事,臻珊一点也不扭捏,没有闺阁女子的娇羞和紧张,倒是让臻璇很意外。

臻珊的婆家在南边深州,而现在四房都搬回来了甬州,这一趟嫁过去,真的是天南地北了。想到性格软弱的梅氏,臻璇忍不住道:“九伯母当时定是想你嫁在身边了,却不想,变成了远嫁。”

说到梅氏,臻珊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她连这个家都理不顺,我能奢望等嫁了人之后靠她增添些底气吗?”

第九十二章 四房回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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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珊并不掩饰言语之中的不屑和低瞧,似乎在说的是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就如同刚才她说在包老太太未下葬之前她绣大红的嫁妆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臻璇和臻琳心中便是有千百万的疑惑,也不好直直问出来,对视了一眼,没有接臻珊的话。

臻珊手上的针落得飞快,嘴上亦没有停:“她什么样的性格,你们这两日没见识到?”

子不言母过,臻珊直言不讳,即便梅氏的性格不讨喜,她们几个都不好说的。臻玟听了这样的话,有些急了,“依依”了两声。

毕竟是隔了房的叔母,臻琳不便说,只是母女两人本就应该多贴心些,可听臻珊的口气,像是完全不愿意和梅氏多相处的。

臻璇却是想起了季氏,为人母的辛苦她看着季氏就能明白,心疼母亲,就不免有些推己及人:“二姐姐,到底是你母亲,你在这家里还等待上多久?能替她多分担些就分担些吧?”

臻珊似是没想到臻璇会这么说,她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的不是,一时有些恼了:“她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替她分担得了一时,怎么分担一世?她自己没本事,说懦弱都是抬举她的,还要我怎么帮她?连三哥哥都不愿意管她那些破落事,我一个要嫁出去的女儿替她糟什么心!”

臻珊这一通火发完,一把将手上的衣服摔在桌子上,起身就往内室去了,丝毫不理姐妹几人。

臻璇看着摇晃的珠帘子,低声道:“我是好心办坏事,说错话了。”

臻琳叹了一口气,话不投机半句多,臻珊心里对梅氏存了想法。她们三言两语哪能改变什么。她原本就是来寻臻璇的,既然臻珊这里已经没什么好待的,就拉着臻璇和臻玟出来了。

到了外头,臻玟拿手指比划了一个“三”,臻璇晓得她的意思,指了指臻徊和任氏的屋子,道:“三哥哥天亮了才回来,你看看他醒来没有。”

臻玟点点头,乐滋滋地去了。

臻璇与臻琳一道往回走,抬眼见李嬷嬷正坐在查姨娘的屋子外头晒太阳。却时不时地斜眼瞟向屋里头。而那房门明明就是关着的。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九老爷怒气冲冲地走出来,直直就往梅氏的屋子去,身后的查姨娘哭得伤心。半软着身子靠在门边,若不是碍着李嬷嬷,怕要哭到院子里去了。

臻璇一见这架势就紧紧皱起了眉头,嘟囔道:“果真是不给太平日子过。”

她一点儿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听这出戏,牵着臻琳的手就走,还没出院子,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夹杂着细细的哭泣声。

臻琳虽然听说过四房妻妾处得并不好,闹得李老太太夜里都睡不好。可亲身遇见还是头一回,真是让她瞠目结舌:“我原想着陈姨娘和李姨娘就够能添事的,可跟查姨娘一比,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臻璇苦笑着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那是大伯母有手段。弹压得住她们。”

段氏做事有一套,哪里会让妾室作威作福,况且大老爷不在甬州,用李老太太的话说,就是再折腾也不知道折腾给谁看,自然是收敛的。

而四房不一样,梅氏那样的脾性,查姨娘再逾越她都不会去管,九老爷似乎也是中意查姨娘多一些,这才越闹越不可收拾。

臻琳在臻璇房里坐着说话,四房吵闹的声音不时从打开的窗户那儿传进来,桃绫恼了,一跺脚过去关了窗子。

“咱们庆安堂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他们暂住就暂住,要吵要闹等回了庆和堂关了门去闹,何必在这里折腾我们呢!”桃绫动了肝火,也不管什么规矩了,啐了一口,“奴婢听说,那查姨娘以前是个商人家的女儿,好好的嫡女却一心要给九老爷做妾,做了妾了又不收敛,不服侍主母也就罢了,偏还惹事。”

在臻璇屋里,桃绫是随意惯了,说话也没有遮拦,等说完了,才想起臻琳在,当即就红了脸,手足无措起来。

臻璇瞧她那样子,忍俊不禁,又不忍心笑话桃绫,忙道:“我想吃茶,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

桃绫得了个台阶,哪里还肯再在屋里站着,匆匆下去了。

臻琳也乐了,笑了一会才稳住了气:“桃绫这脾气,可真是有趣了。我看她是个有心气的,伺候了你那么多年,将来可别亏待她。”

桃绫的脾气臻璇还是读得懂的,这个贴身的丫鬟对自己真的很好。五房人手少,桃绫一个人管着她屋里大大小小的事,也确实不容易。

想起前世,在邵家时,她的丫鬟是邵五太太派来的,哪里会为她着想;等嫁给了臻彻,大丫鬟拈香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可到了选择的关口上,拈香还是弃了她。

而桃绫是不同,臻璇深深相信这一点,若是有那么一刻,桃绫会毫不犹豫地护着她,便是拼上身家性命都不会扔下她不管,这份主仆情谊,对臻璇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这还需要四姐姐提醒吗?我怎么舍得委屈了桃绫。”

话说完了,姐妹两人才突然发现,刚才的对话里似乎是隐含了将来出嫁选陪嫁丫鬟的意思,一时都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