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太太捏紧了手上的纸,问道:“刚才不是说是替颜大爷说亲的吗?”

“是颜大爷呀,颜大爷的名讳就是颜瀚磊。”管婆子最会看人脸色,一见贾老太太那神色。就晓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了。来之前她听颜瀚磊说,与这位苏小姐互有爱慕,看着那丰厚的赏银她才来跑得这一趟,哪里晓得竟然会有乌龙在里头。

管婆子的脑子转得飞快,很快明白了贾老太太的意思,解释道:“若是王府里的那一位颜大爷,名字里自然是带了慕字的。只是我来说亲的这位颜大爷却是另一位颜大爷,虽是分家出去了的却是正经的血亲。”

贾老太太在听说不是王府里的那一位时就黑了脸,不由骂了一句:“若是正经上得了台面的亲戚,岂会是连字辈都排不上?”

管婆子挑了挑眉,不满道:“老太太话不能这么说,在甬州那么多公子哥里头,颜家这位大爷也是良配了。颜家老爷太太待人亲厚,颜大奶奶更是宽容人,点头许了苏小姐为贵妾,若不然,只消一顶轿子,何必让婆子我跑一趟,来递八字呢?”

贾老太太听了管婆子一番话,瞠目结舌:“妾?贵妾?!”见管婆子点头,贾老太太脑袋嗡的一声,气得将茶盏都带到了地上,哐得一声碎了,“他以为他是王府里的那一位?我外孙女由着他作践?”

管婆子常年出入甬州的各个官宦人家,见多了有身份的老太太、太太,便是诰命在身的,对上她都是和颜悦色,客客气气的,哪里会有一个这般行事的?

管婆子心里不痛快,嘴上说得更直了:“老太太,别嫌弃婆子我说话不好听。颜大爷虽不是王府里的那位大爷,可平日里出入王府,也没哪个不长眼的会拦着。您家这位小姐那是姓苏不姓裴,若是苏家正儿八经养大的小姐也就算了,可却是在苏家还有亲戚可依靠时,就由母亲带回娘家养大,这样的小姐,在咱们甬州,可真不算什么良配。”

管婆子既然要说这门亲,自然是将这些情况都打探清楚了,当时还不禁纳闷,怎么裴家会有这样一位表小姐。

贾老太太将手中写了八字的纸揉成一团,用力朝管婆子扔过去,怒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管婆子侧身躲过那纸团,冷笑一声,道:“老太太还是多为苏小姐考量考量吧,那条帕子还在颜大爷那儿呢,传扬出去,还能嫁去谁家?不如就应了这门亲,做个贵妾。”说罢,也不等贾老太太再丢东西,扭头便走。

贾老太太指着管婆子的背影,一口气堵着胸口,想骂骂不出来,浑身发抖。

这边这一闹腾,六姑太太听得面如死灰,若不是有人拦着,冲上去就要打管婆子。

苏满玥也呆住了,她不敢相信竟然会出这种差错,她咬着下唇,一点点去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猛得想到昨日在王府里,慕恩拉着她的手叫小嫂子,她浑身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住问自己,为什么那时候就没听出问题来。

小嫂子,小嫂子!

若是王府里的那一位,若是嫡妻,颜慕恩怎么会这么唤她。

多了一个“小”,那就是二房奶奶,贵妾说到底也就是妾!而且还是颜家旁支的妾!

苏满玥抬头去看她的母亲,只见她青着一张脸,抖成了筛子似的。

六姑太太冲过来一把捏住苏满玥的肩膀,指尖用力,颤着声,道:“不是要去王府里了吗?不是王府吗?!”

苏满玥眼神黯淡,嗤嗤一笑:“好像是我搞错了。”

六姑太太怪叫一声,一把推开苏满玥,险些将她推倒在地上:“你疯了吗?这样的事情都会弄错?你让不让我们活了?”

“母亲这话错了吧?”苏满玥低着头,被掐痛的肩膀还没有缓过来,“要去伺候颜大奶奶的是我,又不是母亲。”

六姑太太气得眼中冒火,抬手就想煽苏满玥一个耳刮子,却听见苏满玥不轻不重的一句“我这样的身份,在甬州可不是良配。”六姑太太的身子晃了晃,终是把手收了回去。

管婆子走的时候一肚子的不高兴,她是不晓得那苏小姐长得是三个脑袋还是六个胳膊,贾老太太怎么会以为她能嫁进王府去?来的时候还想着,苏家虽然官小,也好歹是个官,与颜瀚磊为妾到底是亏待了些。可今日这一趟下来,她心里是掉了个个,愈发瞧不上贾老太太和苏满玥了。

管婆子出来的时候没人引路,走着走着就有些迷糊了,好在不远处有几个小丫鬟在说话,见了她就将她引进了周氏的屋子里。

周氏见了管婆子,让人看了茶,笑道:“我这个三叔母最是心疼外孙女的,妈妈别见怪。”

管婆子转了转眼骨子,边上一个小丫鬟凑过来轻轻道:“妈妈,这是我们六太太。”

裴家由六老爷任族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管婆子当下就挂了笑容,道:“太太真是客气,婆子我说话直来直往的,让老太太生气了。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错过了这门亲,往后再要说亲,只怕是不容易了。”

周氏听管婆子把事情一说,也是吃惊不已,叹了一声,道:“妈妈先别去回颜家,我再去与三叔母说一说。”

管婆子最后是乐呵呵地出了裴家大门的,袖子里塞了厚厚的大红封,门房替她准备了一顶软轿,抬了回去。

臻璇听完这些,垂着眼坐了一会,苏满玥如今是骑虎难下,只是贾老太太不点头,这事就要拖着,不晓得周氏要怎么去和贾老太太说。

臻璇还没想清楚,臻衡就拎着花灯兴冲冲跑回来,满脸兴奋:“姐姐,天就要黑了呢,我们去耍花灯给祖母看看?”

臻璇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扔到了脑后,拍了拍臻衡的脑袋,也是笑了:“好。”

花灯亮了,李老太太屋里摆了汤圆,都是秦嬷嬷亲手做的。

芝麻猪油馅的,咬上一口,满嘴留香。

臻璇一面吃,一面想,等过了今夜,这个年也终是过完了。

这个年写了十章,捂脸,我自己都没想到。

有些情节都是突然就冒出来的,抓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贵妾(一)

正月十六是个晴天,也许是休息得久了些,臻衡都很想念族学,早早就起来做了准备。

臻璇也是一样,算着还比往常早了一盏茶的工夫,可姐妹们却是差不多都到齐了。

臻瑛瞧见她,冲她招招手,道:“昨日那事可听说了?”见臻璇点了头,臻瑛又接着道,“虽然早就猜想过了,却没想到竟然会成那样,对着官媒砸东西,咱们那位三叔祖母大约是甬州里的头一位了。”

臻琪之前被瞒在鼓里,经过昨日倒也把事情理顺了,接了话,道:“祖母听说那边闹起来,气得直摇头。还好有六叔母在,不然那管婆子气冲冲地走了,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

听臻琪提起这一段,姐妹众人也是心有灵犀,嘴上没有明说,心里却是锃亮的。若管婆子因为贾老太太的态度而记恨,回头她们几个在管婆子的嘴里还能是什么好姑娘?莫名就被连累上了。

臻瑛是直爽性子,这里又是她最大,哼笑了一声,道:“我现在只求着那尊菩萨早早点了头,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她命里若就该如此,那就想开了些,我们也就念她一句好。千万不要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她自己没讨到什么好处,反倒是害的我们被人诟病。去年那一年,她折腾了多少事,也不见累得慌。”

去年苏满玥折腾的那些事,臻璇一样一样都记着。

元月里开始就一环接着一环的陷害莫妍,直到二月里布下私通的罪名,莫妍死后苏满玥更是一意孤行,两次下药闹得三房人仰马翻,莫不是臻彻和臻徐去了京城,还不知道又要弄出些什么事情来。

等到苏满玥终于明白裴家二奶奶的位子她指望不上了,又借着机会招惹了颜大爷,如今骑虎难下,不过是自作孽而已。

这些事若是传扬出去,她虽然只是表小姐。也足够让裴家一家上下颜面扫地了。

“等她上了轿,也就该消停了。就怕她不肯。”臻璇抿着唇,去看臻琼,道,“六姐姐,六伯母可有什么主意?”

臻琼看不惯苏满玥的行事,不屑谈她,既然臻璇问起,她轻轻哼了一声,道:“能有什么主意。那又不是我们自家的小姐。不由我们裴家说了算的。母亲也就只能去劝劝三叔祖父。看他老人家是个什么意思了。”

神仙一样的三老太爷虽是将裴家放在第一位的,可让苏满玥去给颜瀚磊做妾,不晓得他会不会同意。

正巧这时候女先生来了,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等下了课。臻琼一面收拾一面与臻璇道:“七妹妹,我画了些花样,你有空就去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去。”

臻琼擅长书墨,画得一手好画,连先生都是称赞不已的,只是她却不通女红,那些花样画出来,也只有分与姐妹们了。偏臻璇喜欢绣。问臻琼要过几次,臻琼也就习惯了有什么新花样就让臻璇先挑。

这回的花样以梅花为主,倒是应了冬日的景,都是小尺寸的,绣在帕子上是极好的。另有一些春日杏花模样。臻璇应了帮臻琼做只荷包,一块拿了回来。

出了臻琼的院子,臻璇没有直接走,想去瞧一瞧刘氏,却不想走到一半就被人拦住了。

“七表妹,是要去看三姑母吗?”苏满玥立在树下,声音不轻不重,眼睛没有看着臻璇,视线越过那树梢,不知飘到了何处。

臻璇只看了苏满玥一眼,也移开了目光,“苏表姐,这是不期而遇,还是你在这里等我?”

“这个很重要吗?”苏满玥低低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走这条路,结果你走了,我们就遇见了。而你呢,也选了一条路等着我去走,而我果真如你所愿,不是吗?”

臻璇笑着摇了摇头,略有些无奈:“路是你选的,不是我替你选的,你不要怪到我头上来。”

“你果真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你不说,等着看我一步步作茧自缚。”苏满玥转过头来,眼底笑意满满,却是冰冷冰冷的,“七表妹,为何从前我会觉得你是个小丫头片子,根本不用理会呢?哪里知道,我在你身上输得最多。”

臻璇皱起眉头,苏满玥这般说话反倒是让她有些不舒服了,看不穿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作茧自缚倒真没说错,从一开始便是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见苏满玥闻言眸子暗了一暗,臻璇接着道,“我是比你早知道,却也不是最初就知道的。只是苏表姐,以你我关系,我为何要早早来告诉你?即便我发了昏与你说了,你会信我吗?”

苏满玥偏过头,靠着树干沉默了一会,又笑了起来:“我是不会信你,以你我关系,我自然是不会信的。”

“既然如何,表姐何须与我多说?”臻璇看着苏满玥的笑容,心里愈发不舒服起来。

她记得从前的苏满玥,会哭会恼,生起气来黑着一张脸,却不是最近几次见时的这般模样,如今的苏满玥,脸上除了困惑之外就是笑容,只是那笑容特别渗人,让她觉得不舒服极了。

“是啊,这是我自己选的,是不该指望表妹你来跟我说什么。”苏满玥笑意更浓,拿着帕子掩着唇,“只是不到最后,谁知道结局呢?若我最后不得不给那人做妾,这个梦美不美,也只有我知道。”

苏满玥话音未落就已转身,银铃一般的笑声在这样的冬日里听来,有一股子寒意。

臻璇看着苏满玥走远了,臻璇不禁摇了摇头,正想离开时听见了一声“七小姐。”

时隔几个月再见到流竹,臻璇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三老太爷身边的这三个人是不出水阁的,哪里会料到会在这里遇见。

流竹刚从周氏那里出来,前日管婆子上门的事周氏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流竹,就希望流竹能去三老太爷跟前说一说,把这事定下来。流竹晓得三老太爷脾气,不敢夸口,只说会找准个机会提上一提,能不能成是不知道的。

哪里知道回去的路上会遇见臻璇和苏满玥,听得那两人谈话,似乎臻璇知晓的事比周氏还多些。上一回臻璇在三老太爷跟前进退得当,这一回若由臻璇开口,倒也不能说不妥当。流竹打定了主意,就等着苏满玥走了才来给臻璇请安、“七小姐若是不急,就随奴婢去一趟水阁吧。奴婢会再去请了六太太过来。”流竹福身行礼,低眉顺目,所有心思都没有流露在面上。

臻璇没有应声,她是知道流竹她们的,最最恨贾老太太,巴不得三老太爷再将贾老太太狠狠教训一顿,这次这个机会不能说不好,由知情人去三老太爷跟前说,再有人煽风点火,三老太爷的脾气就上来了。

这若是旁人的事,臻璇真不爱参合,只是苏满玥不同,臻璇如今的想法和臻瑛一样,只求着这尊菩萨早早离开裴家,去哪里都行,别再给大家惹事了。

“那我就随姑娘去吧。”臻璇深深吸了一口气,应下了。

这是臻璇第二次来水阁,看着那高高的台阶她有些发晕,不免想起了上回苏满玥藏在背后欲推她的双手。

周氏整了整袖口,走在了前头,不忘提醒道:“七丫头,小心脚下。”

木头楼梯随着脚步吱嘎吱嘎作响,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上头的门打开了,探出流兰如画的脸庞,笑着问安:“六太太与七小姐来了呀,赶紧上来,老太爷这出戏正好听完了。”

三老太爷躺在榻子上,一条狐锦盖在腿上,就着流梅的手喝着茶,听得身后周氏与臻璇请安的声音,才慢吞吞道:“起来吧。”

周氏原本是想让流竹先来探探口风的,结果流兰偶遇臻璇,把她也一块请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周氏开口,道:“三叔,侄媳妇是为了满玥的事情来的。”

听说是为了苏满玥,三老太爷没有说话,脸上却有些不高兴了。上回为了臻彻的事情罚了苏满玥,后来臻彻走了,想着她也该学乖了,这才放了她回来。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事,能让周氏来他面前说。

周氏不卑不亢,道:“昨日官媒上门,要给满玥说一门亲事,男方是永凉王府的旁支亲戚,要抬满玥做贵妾,三婶娘听了不高兴,让喜婆赶了出去。侄媳妇知道,这门亲若是成了,是满玥吃亏,三婶娘不满意才是情理之中的。”

三老太爷眯着眼不说话,周氏和臻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安静地等着,这一等就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三老太爷才出声:“便是不满意,也不能赶喜婆,喜婆出去胡乱说一通,不仅仅是满玥,咱们裴家这么多爷和小姐不跟着遭殃了?”

臻璇低垂着眼,三老太爷果真就是这个脾气,周氏也拿捏得很有分寸,若是开口就说苏满玥做的错事或者贾老太太得罪喜婆连累人,三老太爷怕不会是这么个态度。

“侄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周氏接了话,道:“后来请了喜婆说了一会话,侄媳妇才知道,是满玥早先就和那颜大爷有过一面之缘,这才有了对方来提亲一说。但是颜大爷早就娶了亲,颜大奶奶求了公婆,给满玥讨了个贵妾。那喜婆说,那时咱们家还有一个丫头在,侄媳妇问了之后,才晓得是七丫头那天陪她舅母上街,偶遇上了。”

这串说辞,把臻璇给引了出来。臻璇不知道那喜婆是不是说过这么一些话,现在三老太爷就在等着她说话,便上前福了一福,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贵妾(二)

不需要多加修饰和调整,只要把知道的那些说完就可以了。

臻璇尽量让自己的言语里不带任何喜好,陈述事实,也必须是这么说,才能让三老太爷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臻璇说完,屋里又是长长的一段沉默,直到三老太爷咳嗽了一声,就着流梅的手又喝了点茶,才缓了过来。

流梅起身,脚步轻盈,踩在木板地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她走到桌边往茶盏里再加了些热水,吹了两吹,又不声不响地走回去坐下,漫不经心地道:“七小姐刚才说的,奴婢有一处不明白,逾越了再问一句。七小姐是说您起先唤颜大爷时,是以为他是王府里的那位大爷?”

臻璇吸了吸鼻子,晓得三老太爷背对着看不见自己,便抬头去看流梅。流梅一张瓜子脸,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放心不少,而她的问题又将将卡在了要点上,这是把柴火劈好了递到臻璇面前,等着她扔进火里去。

臻璇点了点头,道:“那时世子在一旁,说那一位公子是他大哥,我这才误会了。”

只说当时,不提事后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臻璇摸不清三老太爷此刻的心情,不敢多言,怕一个说错反而误事。

果不其然,三老太爷的指尖在榻子上敲着,道:“若要我说,给那位颜大爷为妾真不是什么好出路。那边只是王府的旁支,满玥是嫡出闺女,别说老太婆不满意,我都不满意的。”

周氏料到三老太爷会这么说,道:“侄媳妇说句话,满玥到底是裴家的表小姐,这门亲事若是成了,裴家上下也都不满意的。说出去让人听了,还当是我们裴家为了攀龙附凤,与王府为亲。竟然让表小姐给旁支做妾。只是喜婆提过,颜大爷不想亏待了满玥才请官媒上门,两人互有倾慕…”

前面半截话听得三老太爷很是舒服,心里不住点头,就是这么个道理;后面半截气得他吹胡子,说得好听是互有倾慕,说得难听些就是私定终身。

三老太爷由流梅扶着站起来,转身看见臻璇,眉头一皱,回过了味来——当时臻璇既然会弄错。那么苏满玥也会弄错。

把这里面的条条框框想明白。三老太爷哼了一声。对流竹道:“去把满玥给我叫来。”

流竹去叫的是苏满玥,来的却是三个人,贾老太太和六姑太太不放心苏满玥,一道跟着来了。

苏满玥见到周氏和臻璇在的时候没什么反应。看着房间里的博古架目不转睛。

贾老太太拉着一张脸,拽着六姑太太的手,冷声道:“别冲动。”六姑太太狠狠甩了臻璇一个眼刀子,扭过头去。

“满玥,”三老太爷叫了一声,见苏满玥脑袋一动,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这般模样倒叫他有些不忍心了,“怎么就惹上了那一位。”

苏满玥眨眨眼睛。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就听六姑太太道:“还不是七丫头,害人不浅。”

三老太爷等的是苏满玥的答案,被六姑太太这一插嘴,立刻就不高兴了。瞪了她一眼,道:“七丫头怎么害人了?七丫头求着别人来娶满玥了?”

六姑太太被老父一凶,撇了撇嘴:“她进出王府又不是一次两次,怎么就不认得颜大爷?若她早些说出来,哪里会到这一步,她存着那般恶毒心思,只等着满玥丢人!”

三老太爷最不喜欢别人嘴硬,当下就拍了桌子:“进王府是和小姐们说话去的,难道是去见别人家的公子哥不成?这么没头没脑的话说出来,你不要脸也要给丫头们留脸!”

六姑太太被吓得缩了一缩,扶着贾老太太的手也不由着紧了紧。

贾老太太看见女儿被骂,心中冒了火,道:“老太爷,甭管是怎么惹上的,现在就是不能过去给人做妾。哼,你知道那个婆子说什么?说苏家不是裴家,又说满玥在裴家长大才谈不得好亲事,真真是气死我了!”

这些话不说还好,一说三老太爷更是跳脚,道:“我老早就说过,姑娘家说亲,总是要让族里来出面才能抬得起身份来,你不听,非要自己给满玥寻亲事。现在可好,让人看低了去。”

一扯上苏家,贾老太太更凶了,一跺脚,鼻子出气,大着嗓门道:“她苏家还比不上我们裴家嘞!苏家出了几个官,能跟裴家比?你当初昏了头一根筋地要把世逦嫁去苏家,我哭死哭活你不依,现在看呢,还不是个短命鬼!可怜世逦带着满玥回家住还惹了一堆子的话,连满玥说亲都被嫌弃。”

“姑爷短命难道是被我咒死的?!”三老太爷最是不高兴贾老太太翻旧账,吼了回去。

说起来,他当初应下苏家那门亲事时也是考虑良多的。

当时裴家还不是现在这个格局,他的大哥做着不大不小的五品官,二哥自然是将一家子的事情都担下来了,底下又有个六弟金榜题名、官路亨通,他这个老三文不成武不就,秀才身份不尴不尬的,本想考个举人回来,可三次不中,想再考,贾老太太就不乐意了。

家宅不宁,哪有心情念书,偏是命中注定,那一年庶子世透一场风寒夭折,心尖上的安姨娘从此变了一个人,每日以泪洗面,神神叨叨的。三老太爷再也无心仕途,沉醉戏文。

过了小半年,他念书时书院里的相熟上门求亲,想与他结儿女亲家,三老太爷想着苏家也是,比起裴家来差了一些,可差也有差的好,世逦那般脾气,若是门当户对的人家,等嫁过去哪里能在夫家随心所欲。他是真心为了世逦着想,才点了头,硬是不管贾老太太反对,送世逦上轿。

三老太爷挥了挥手,不屑与贾老太太说,这些话从十几年前说到现在,她没听进去过一个字,何必再多费口舌。

流兰倒了些茶水端到贾老太太跟前,贾老太太心中有气并不接,六姑太太手一扬,全部打翻在了地上。

流兰被滚烫的水烫了手,眼眶一红,含着泪,道:“是奴婢不小心,姑太太当心脚下,别沾了热茶。”

三老太爷眼睛盯着流兰红了的手指,又看世逦趾高气扬的态度,重重敲了敲拐杖:“我就是太纵着你了,嫁人都没舍得让婆家磨一磨你的性子!”

为了个狐狸精骂女儿,贾老太太牙痒痒的,一把推开流兰,喝道:“这个性子就是随了我了,老祖宗在时没磨我的性子,凭什么我的女儿嫁出去要给别人家磨性子?想要磨也要有那个命!你给世逦挑了这么个晦气人家,现在还要让满玥给别人做妾不成?”

要不是流梅过去扶了一下,流兰差点摔倒,三老太爷吹胡子瞪眼:“满玥说亲被嫌弃是因为什么?因为上头祖父叔伯还在,却跟着母亲回娘家住,还要这边来说亲。我当初可没要让她们回来,是你闹得天翻地覆不得逞不罢休,你自己害了世逦害了满玥,还来说我?”

贾老太太被骂了几句,张嘴就要反击,看着一旁出神的苏满玥,她脑筋一转,琢磨出来了:“对头对头,满玥的婚事何必我来说,我回头去和那个管婆子说,这事要去问苏家,让他们拿主意。”

说罢,贾老太太根本不理后头三老太爷刺她的“这时候才会想到要去找苏家。”一手拉了六姑太太,一手拉了苏满玥,急匆匆下楼去了。

臻璇见此,看了周氏一眼,见对方微微颔首,便站在周氏边上。

三老太爷也是累了,听周氏和臻璇告辞,便叫流竹送上一送,让流梅扶他回去休息。

流竹一路送到了周氏院子外头,见四下无外人,凑过去与周氏道:“六太太,您也瞧见了,这会儿是老太爷都不太满意这门亲事。苏家那边便是要回复也要等上一两个月的,您先宽宽心,老太爷那里我们能劝的就劝着些。”

周氏叹了口气,道:“并不是狠心,只是没有办法。”

流竹笑着点了头:“奴婢晓得的。”

摊上这么个表姑娘,还能有什么办法。流竹转过身走了,心里冷哼一声。这桩婚事老太爷不喜欢,她倒是觉得挺好的,流兰和流梅也一定是这么想的。依她看,苏满玥不晓得和那位颜大爷说了什么,若不然,人家也是有妻室的,好端端的何必来求什么贵妾。

流竹想到这里忍不住撇了撇嘴,楚腰轻摇,回水阁去了。

宽慰了周氏几句,臻璇离开了庆福堂。

就像流竹说的,贾老太太要把这事推到苏家那里去,这一来一去的,便是快马加鞭也要月余。想要速战速决是不可能的了。

隔了几日,贾老太太让人去同管婆子说了,苏满玥虽是她养在身边的,但苏家还有长辈在,依着规矩要去同苏家说一说,再做决定。

管婆子眼瞅着带话的人走了,冷笑着啐了一口:“好一个规矩!”一面说,一面重重合上了门板。

第一百一十六章 贵妾(三)

周四到周六,三天都是双更,第一更还是12点30分,第二更大约在21点这样。

求票求收求各种支持~~~~~~~~~

虽然贾老太太说了要由苏家来替苏满玥定亲,所有人都以为不过是一个推脱之词,贾老太太却是真的上了心,让六姑太太和苏满玥各自写了一封信,交给家丁送去。

那家丁不急不慢地出了府,又风风火火地出了城,没一会儿,消息就传了出去。

颜大爷听说了还不觉得什么,管婆子一脸歉意地上门把事情说了一说,就把颜太太的鼻子气歪了。

他们是比不得王府里的尊贵,可也自命皇亲,哪里受得了被旁人这般看低的,若不是颜大奶奶在边上劝着,只怕当时就要说出不结这门亲的话来。

颜太太气过了头,倒是哭了起来,拉着颜大奶奶的手,不住叹气:“你这孩子心里苦,却要反过来劝我,你的好,我记着的。”

颜大奶奶劝完了婆婆,又与丈夫道:“原以为你们是情投意合,我实在不愿意当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妇,想着人家总归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嫡女,许个贵妾。即便是亏待了,她也该看在同你的情分上忍一忍了吧。哪里晓得,竟然是你一厢情愿,人家压根不屑当你的贵妾,就算是休了我续了她,也不会稀罕的。我想做个好人,却成了多事人了。”

颜大奶奶什么脾气,颜大爷是知道的,这么一通冷嘲热讽的话,听在他耳朵里不舒服极了,可又反驳不得。只能生闷气。

这些事,裴家上下都不晓得,只是臻琳在听说家丁出门送信时停了停手上的针线,扭头与臻璇说了一句:“还真让三姐姐说中了,不是个肯消停的。”

臻璇劈了一根丝线,指尖轻轻捻了捻,对着针屁股穿了过去,头也没有抬起来,道:“这门亲若是吹了,她在甬州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到时候要说亲。自然是去苏家那边说了。她是姓苏。可苏家人不喜欢她。谁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去?有好亲事自然是留给自己的小姐的,不好的亲事六姑母又不肯答应,吃力不讨好,还不如推个干净。”

“就是这个道理。”臻琳一面落针。一面道,“我们要多等这一两个月了。”

一旦开始等待,就感觉时间比往日长了起来,可过了最初的那几天,又觉得一切如常了。

不知不觉一月尽了,二月过了半,庆和堂总算是修完了,四房选了个日子,整家人都搬了过去。

到了夜里。庆安堂里格外的安静,一如最初的模样,臻璇躺在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想,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好觉也只睡了几日。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开始做起了噩梦,梦里一团云雾,分不清东南西北,无论多努力去瞧,也都是一片朦胧。

直到有一日,终是有了实景。

长长的抄手游廊,隔了好久才有一盏灯笼,光线微弱看不清路,她听见后头有脚步声,越逼越近越逼越近,慌的她只能不停地往前跑。

这一跑就怎么也停不下来了,她不敢扭头去看,只是在梦里那脚步总感觉是轻飘飘的,就像踩在棉花上一般,双脚使不上力气。

她觉得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再也跑不动,要停下来转过身去,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在追自己。

终是在一盏灯笼下停住了,她抬起自己的双手,长长的细白的手指让她一时有些迷惑,这是一双大手,与十来岁姑娘的手截然不同,她怔怔地看着,看到泪流满面。

桃绫这几日都住在内间,臻璇连着做了几天的噩梦,她便让挽墨守在外面,自己睡在里面的榻子上。

心里存了事,桃绫睡得也浅,听得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她睁开了眼睛,披上衣服蹑手蹑脚点了灯,靠过去,手一伸进被子里,就感觉到一阵潮气。桃绫皱了皱眉头,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臻璇一张眼看见的就是桃绫,她大口喘着气,脑袋一片空白,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挤出个笑容,道:“还是睡不踏实。”

臻璇出了一身汗,亵衣都湿了,好在桃绫有心,晚上睡之前另外熏了一床被子放在里面,又拿汤婆子裹了干净的亵衣捂着,她拿手往里探了一探,还是温的。

由着桃绫伺候擦了汗,换了身衣服,臻璇躺在床上闭着眼静了一会,道:“桃绫,你也上来睡吧,榻子上大约都凉了。”

桃绫也没推,脱了鞋上了床,迷迷糊糊之间,听得臻璇问了一句“明日是什么日子?”

桃绫脑袋沉沉的,思考了很久,才道:“似乎是二月二十七。”

臻璇沉默了,黑暗让眸子都变得阴沉了许多,她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句:“原来如此。”

二月二十七,是牌坊前莫妍自尽是日子。

这是莫妍的第一个忌日,三房是要烧些纸钱的。贾老太太闭门谢客,周氏也不想去她面前吃一顿排头,与刘氏一道做了准备,在莫妍从前住的院子里摆了个小桌,备了饭菜。

臻璇去上了三炷香,往盆里扔着锡纸元宝时,她想:“莫妍的魂魄并不在地底下,这些纸钱烧了,到底烧给了谁?”

这么想着,不禁咬了咬下唇。

过了这一日,臻璇的噩梦终于结束了,睡了两天懒觉,总算把前头几日的困乏给补了回来。

而去苏家送信的家丁,也在三月初一这一天回来了。

贾老太太让人送去时是厚厚的两叠,可拿回来的就是薄薄的一张,她看着上头不大不小加起来也就百来个的字,一张老脸从红看到白,又从白看到了青,最后啪的一声将信纸拍在了桌上,怒气冲冲,与六姑太太道:“你那个公爹,真不是个东西!满玥好歹是他的嫡亲孙女。他怎么能见死不救?亏得满玥之前还说要去给他贺寿,还好是没有去,这若是去了,也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却是忘了苏满玥会提出要去贺寿也不过是为了嫁给臻彻而使出的手段而已,并非是真的想敬那份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