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娘忙不迭点头,臻璇本来想走,只是对着陈姨娘期盼的目光,她到底有些犹豫。

段氏和陈姨娘的妻妾争斗不是她一个做侄女的可以评说的,只是陈姨娘这份做母亲的心让她想起了季氏,之前季氏亦是如此想要确定她的心意,就怕她会受一丁点委屈。而现在的陈姨娘不过是在寻救命稻香,能抓着一根是一根,只要那一根是不相信臻徽会做糊涂事的。

见臻璇也往院子里走,陈姨娘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

守在屋外的不是采梅而是锦虹,显然这件事马老太太相当重视。

锦虹见臻琳、臻璇与陈姨娘一道来了,面上有些为难:“老太太在气头上呢。”

陈姨娘听了这话更是着急了,只是再着急也不能越过臻琳和臻璇,只能含泪看着她们。

臻琳微微点头示意她明白,低声道:“我进去劝劝,姐姐放心吧。”

马老太太并没有吩咐过不许人进去打搅,锦虹不敢拦她们,打了帘子让她们进去。

屋里头人不少,马老太太满脸怒容坐着,段氏坐在下手,李姨娘站在后头,中间臻徽、臻环跪着,还有两个臻璇不认得的丫鬟。

等上前请了安,马老太太扫了她们一眼,冷声道:“怎么来了?”

臻琳还未开口,陈姨娘看着一双儿女已经泣不成声,扑通跪了下来:“老太太要罚就罚奴吧,是奴见两位小姐在外头就硬请进来了。奴得了上回的教训,一直闭门思过,若不是听了这些话,奴也不会出来碍老太太的眼。老太太,奴恳请老太太给了公道,八爷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

第一百五十章 母亲(二)

晚了一个小时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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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老太太端坐在软榻上,手边的小几子上放了一只紫铜雕花香炉,点的是檀香。也许是点了有些工夫的缘故,香气不浓郁,烟都是薄薄一层。

马老太太闭着眼,一动不动,跟一尊菩萨一般,她越是如此,下面的人就越是紧张。

屋里头落一根针都能听出声儿来,谁都不敢喘大气,就怕老太太发作起来。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老太太才慢吞吞开了口:“香太淡了,戴嬷嬷拿去添一些。锦虹,给四丫头、七丫头搬两把绣墩来,十丫头想跪着就让她跪着吧。”

说完,马老太太又不开口了。

戴嬷嬷提着香炉出去了,锦虹搬绣墩,她手脚麻利,声响却很小,只做事不说话,等放好了绣墩又站到了马老太太的身后。

臻璇与臻琳对视一眼,福身作谢,虚坐在绣墩上。

戴嬷嬷没过一会也回来了,从大伙身边经过时,臻璇就闻到了浓浓的檀香味,烟也大了许多。

马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道:“年纪大了,脑子都不清楚了,没有这些东西清明清明,哪里还想得转那么多事啊。这家里老老少少的多少人,每个人心里又都住着人,我老太婆老眼昏花,没有用喽。”

段氏一听这话,脸上一白,作势就要起身请罪,把没替老太太分忧的罪过全部揽到身上来。

马老太太摆了摆手让段氏坐回去,突然睁开眼睛看着臻璇,目光炯炯有神,哪里有一点儿不清明的样子:“七丫头。六弟妹这么些年苦是苦的,可到老来过得可比我舒坦多了,哪里有那么多乌漆嘛糟的事,一个媳妇两个孙,多省心。”

这些话是对着臻璇说的,却不是说与臻璇听的,臻璇只低低应一声就算过去了,若真回一番话反倒是没眼色了。

马老太太很是满意,这四丫头也好七丫头也好,都是聪明底子。为什么这家里旁的人就不能学着一些呢。

她冷眼扫了一眼陈姨娘。缓缓道:“你也真是心急。”

陈姨娘闻言嘴唇都白了。还没请罪就听李姨娘不咸不淡的一句:“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就知道八爷有错没错?”

李姨娘这话是一副自言自语的模样,那声音却偏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陈姨娘正好面对着马老太太,眼尖地在马老太太面上寻到了一丝不耐。她心里一下子有了底,道:“老太太,奴是八爷的姨娘,八爷是从奴肚子里出来的,八爷是个什么脾性,谁都不会有奴这个做姨娘的清楚。八爷蒙老太太怜爱,这两年亲自带在身边抚养,更应该懂事聪慧了。别的小错大错奴不敢说,只今日李姨娘告的这一样。八爷绝对不会做。”

马老太太睨了陈姨娘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么说,你不管不顾地跑出来,还拖上了两个丫头,是怕我老婆子听信错了人。污了臻徽,是不是啊?”

陈姨娘眼神倏地一紧,低下头复又抬眼看着马老太太:“老太太,再亲亲不过肚子里出来的,奴做姨娘的挂念八爷的这份心,还望老太太体谅。谁说八爷不好,奴都会焦急,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臻璇低垂着眼听着,听到这里不仅抬眼看了陈姨娘一眼,陈姨娘闭门思过了一年多,说出来的话都一套一套的,比从前更有章法了。这些话落在马老太太耳朵里,应当是中听的。

果不其然,马老太太面上缓和了一些,端起小几子上的茶盏吹了吹沫子,抿了几小口。

李姨娘见此就有些着急了,张口唤了一声“老太太”。

段氏心里也跟火煎一样,这会儿她若还看不出马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她这些年的媳妇也就白当了。

听见李姨娘的声音,她一抿嘴,扭头瞪了她一眼,声音不重却十分严厉:“要是别人说大丫头如何如何,你还不第一个跳脚了?老太太自有定夺,你着急什么!”

李姨娘被段氏一训,慌得垂下了脑袋,段氏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若是在以前,李姨娘吃了亏,陈姨娘面上的讥笑总是少不了的,可这会儿陈姨娘却跟没听见一样。

门外的帘子又被打了起来,进来的是孙氏。

见是孙氏,马老太太脸上有了笑容,赶忙让锦虹看座,慈爱道:“你怎么也来了?辰哥儿和圆姐儿呢?”

孙氏笑得温婉,答道:“哥儿和姐儿刚醒来没一会,母亲让人炖了蛋羹,他们正吃着呢,等晚些再来给老太太磕头。是大爷听说了老太太这儿训八爷,不知道八爷做了什么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大爷做长兄的心里愧疚,他咳嗽没好不敢来老太太这里,就让孙媳过来看一看。”

孙氏一席话不仅说得马老太太高兴,连段氏都松了一口气,老太太宝贝辰哥儿和圆姐儿,听得自己使人炖了蛋羹,一会儿训起人来也会给自己留几分颜面,想到这里,不由得在心里夸孙氏会说话。

马老太太点了点头,对臻徽道:“你瞧瞧你,让你兄弟姐妹记挂的。把事情好好说一说,老太婆不会冤枉了你。”

相比起臻环的梨花带雨,臻徽面无表情地跪着,之前陈姨娘没进来之前,马老太太也没问什么,光听李姨娘一人告状。

李姨娘有多不喜欢他们兄妹,臻徽心里很清楚,莫名其妙被套上这么一个罪名,怎么可能不生气。等陈姨娘急匆匆来了,他的心里才好受一些,这个家里,谁能比陈姨娘和臻环更心疼他了?至于嫡母段氏,不趁机落井下石,他就该知足了。

听了老太太这么说,臻徽抬起头看了看孙氏、臻琳和臻璇,大哥大嫂没为难过他,有时候在老太太和段氏要发作时还求过情。臻琳和臻璇肯陪着陈姨娘进来,也算帮了他一把。

臻徽又看着马老太太,祖母对女娃儿亲切,对男孙严厉,平日里臻德都没少挨打挨骂,他这个庶出的孙子也不算受委屈了。

想明白了这些,臻徽的胆子也大了不少,道:“老太太,孙儿知道今天撞柱子的丫鬟叫蓝荷,常常在李姨娘身边伺候。有时来老太太这里李姨娘也带着她。所以见过几次。但是也仅仅是见过几次而已。说孙儿对她怎么样怎么样那全是瞎编出来的,孙儿连话都没跟她说过。”

臻徽说得很坚决,李姨娘见此一跺脚,想说话又不敢说。

马老太太不置可否。又看着跪在后头的两个丫鬟,道:“跪了也有一会了,你们也说说吧。”

那两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了半天,才由一个穿青衣的丫鬟回话:“奴婢叫蓝梅,和边上的蓝竹还是撞柱子的蓝荷都是姨娘身边伺候的。今日姨娘要寻蓝荷,奴婢们四处找都找不见,最后才见蓝荷哭着缩成了一团。问她话就说是八爷…”说到这里,蓝梅的声音轻了下去,缩了缩身子,才又道,“后来奴婢们都跟着去了大太太那儿。八爷来了说没这么回事,蓝荷羞不过,一时想不开就撞了。”

“就是这样?还有别的吗?”马老太太问道。

蓝梅见李姨娘瞪着她,心里发慌,道:“蓝荷是这么说的。”

“荒谬!”马老太太一拍桌子,道,“没有一丁点儿证据,光靠一个丫鬟的两片嘴,就能说臻徽如何如何了?是不是改明儿再多加几张嘴,就能说我老婆子如何如何了?”

李姨娘闻言只觉得头都炸了,若是在自己屋里,她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蓝梅一番,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她涨红了脸,赔笑道:“老太太消消气…”

下面的话全被段氏打断了,段氏寒着脸,训道:“没点根据的事,你非要闹起来。你那丫鬟也是个狠的,直接就撞我那儿了。这还不够,我又叫大夫又抬人的,你却哭着喊着到老太太跟前来说理,你说你这是说的哪门子理?”

马老太太哼了一声:“别觉得硬气了,一个姨娘诬赖主子,若没个说法,别说孩子心里不服气,我也不高兴的。”

这是在说李姨娘因为臻珂给夫家生了儿子就轻飘飘起来了,李姨娘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椅背才算站住了,红着脸,道:“老太太说得是,是奴没考量清楚。”

马老太太不愿意和李姨娘多纠缠,她还是了解李姨娘的脾性的,如果是无中生有她是没那个胆子往臻徽身上泼脏水的,那个撞柱子的丫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把罪状往臻徽那里推,这个是要好好想一想的。

段氏一看马老太太那寻思的模样,心里就道不好。

这次的事,几个孩子都来了,一副兄弟姐妹和睦的样子,这是让马老太太满意的。可偏就是臻德没露面,平日里臻徽和臻德同进同出,连闯祸都在一起的,怎么偏就臻徽被训诫的时候臻德没了影子?

臻德不在这里,马老太太单单怪他不懂兄弟情分也就算了,万一把事情算到了臻德头上,以为又是臻德惹了事要臻徽顶罪,那就麻烦了。

可要说臻德会稀里糊涂地去打蓝荷主意,段氏也不相信,自己儿子自己清楚。

段氏心里着急,巴不得现在就出去叫人寻了臻德来,可惜马老太太跟前,她没有办法。她只好开口劝道:“老太太,既然是没凭没据的事情,就别让孩子在地上跪着了,这才二月里,孩子受了委屈又受了寒,夜里病起来就不好了。”

马老太太斜斜看了段氏一眼,半响才哼笑一声:“你且安排。”

第一百五十一章 母亲(三)

李姨娘捏着帕子站在段氏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看这样子,别说马老太太不想罚臻徽,连段氏都换了风向,这可不太妙,等臻徽出了这个门,后面的事可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李姨娘轻轻咳嗽了两声,想借此示意段氏,莫要轻易算了。

段氏听见了却没回应,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让马老太太不要念上了臻德。臻德已经有一样不关爱手足的错能让马老太太拿捏了,她若还头脑发晕这个时候没凭没据的难为臻徽和臻环,马老太太岂不是更要恼她了。

恼她也就算了,恼了臻德那才是她揪心的呢。

李姨娘见段氏没反应,又揉着嗓子咳了两声。

马老太太听见了,横扫了一眼过来:“李氏这是怎么了,嗓子不舒服呐。”

李姨娘缩了缩脖子,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正好瞧见那香炉青烟袅袅,赶忙道:“回老太太话,这烟儿重,奴不小心呛着了。”

马老太太了然颔首,李姨娘刚把悬着的心放下,又听马老太太问:“我记得你也是点香的,点的也是檀香吧?平日里闻惯了的,怎么这会儿就呛着了?”

李姨娘赔笑道:“老太太细心。奴点的那种没有烟。”

“哦,没烟的。”马老太太目光一凌,拍着桌子道,“你屋里用的倒是好货,改天也拿来让我试试这没烟的?”

李姨娘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她屋里用的比老太太这里的还好,这个帽子扣下来,能让她吃不了兜着走,李姨娘马上闭嘴了。

段氏见李姨娘终于消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看这样子马老太太似乎并不想为难自己,她理了理思绪,道:“臻徽、十丫头,都起来吧。还都是没有影的事。等蓝荷醒过来,我再细细问问,既然没做过,也就不用担心。”

臻徽低低应了一声事,段氏能这么说,他也就见好就收吧,再闹下去也谋不来什么好处。

臻环吸了吸鼻子,抬眼瞪了李姨娘一眼,张口道:“太太,一定要问问仔细了。那个丫鬟信口开河。不是个好的。”

听了臻环这话。段氏反常地点头,放暖了声音:“放宽心吧,回屋里去洗把脸,哭得跟个花猫一样。不会诬赖你哥哥的。”

段氏这样的态度让臻环和臻徽都是一怔,一时也就忘了起身。

臻琳赶忙过去把臻环拉起来,轻声与他们兄妹道:“扶着你们姨娘回房去吧。”说完,给臻环递了一个眼色,让她不要再咬着李姨娘不放了。

臻环分得清好坏,揉了揉跪麻了的膝盖,与臻徽一起去搀陈姨娘。

陈姨娘推开他们的手,给马老太太磕了个头,道:“老太太。奴还是闭门去,八爷和十小姐劳您多费心。”

比起让段氏带着孩子,陈姨娘更愿意让马老太太带,虽然是庶出的孩子,可在诰命夫人身边抚养大的。总归好听一些。

见马老太太慢慢点了点头,陈姨娘才站起来,与臻徽、臻环一道出去了。

段氏等那三人一走,又与蓝梅蓝竹道:“你们回去看着蓝荷,醒了就给我传个话。”

段氏处置完了这些,才换上笑容与孙氏道:“婉芸,你去看看辰哥儿和圆姐儿吃完蛋羹没有,让奶娘抱过来吧。”

孙氏知道段氏想找台阶下,赶忙起身让丫鬟去传话把孩子抱来。

见了曾孙,马老太太眉开眼笑,把圆姐儿抱在软榻上由着她爬,又捏着辰哥儿软绵绵的小手哈哈大笑。

段氏趁着马老太太高兴,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马老太太一个眼刀子打断了。

“老大媳妇你事情多,不像老婆子我就剩下逗孩子这么点活了,你忙你的去吧。”

段氏诺诺点头,马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白,这事不能就这么打太极和稀泥,一定要给个说法,她心里忍不住骂了李姨娘两句没事找事,面上恭敬地退了出来。

臻璇和臻琳与孙氏说着话,时不时就被圆姐儿口齿不清不晓得在念叨些什么给逗笑了,一时其乐融融。

等日头偏西了,臻璇才从庆荣堂出来。

臻琳送到了门外,低声与臻璇道:“那丫鬟真有胡诌这么大的胆子?”

臻璇一怔,她知道臻琳并不相信臻徽会做那种错事,但是这事到底是闹起来了,蓝荷为何要诬陷又为何恼得撞柱子,一时三刻也说不清。她叹了口气,道:“祖母也说,人少有人少的好。”

臻琳闻言不禁苦笑摇头:“长房就是人多。”

臻璇回了庆和堂,与李老太太和季氏说了这件事。

李老太太听完,摇了摇头:“李姨娘晕了头了,真以为大丫头有了儿子,她就能随心做事了?老大媳妇也是,这几年由着她胡来。”

秦嬷嬷递了杯茶给李老太太,道:“到底是大太太的陪嫁。”

“陪嫁才更要一心。”李老太太喝了口水,道,“旁人的事,我就说说,不会生气的。璇儿,这嫁妆是女子的脸面,陪嫁的丫鬟也是脸面。心里想法多的也就算了,更怕不顾多年主仆情意背后捅你一刀的,那才是没处哭去的。”

突然就绕到了这个话题,臻璇一怔,红着脸道:“桃绫挺好的。”

李老太太闻言笑了起来,回头看秦嬷嬷眼底也带着笑,她道:“可没说桃绫不好。”

季氏嘴角含笑,道:“一个桃绫可不够。母亲,我琢磨着是不是再给璇儿选几个机灵的?”

“挽墨年纪小,除了毛躁之外也没什么毛病,至于挽琴…”李老太太没有再说,扭头与秦嬷嬷道,“等过些日子去和老六媳妇打声招呼,什么时候牙婆来,留两个干净的给我。”

季氏又拉着臻璇问了问臻徽那件事,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那个丫鬟叫蓝荷?”

臻璇见季氏若有所思的模样,道:“母亲知道她?”

季氏欲言又止,看了李老太太一眼,又看了看臻璇,末了还是道:“蓝荷应该是她去了李姨娘那儿当差之后改的名字,母亲,她是不是就是以前的巧果?”

季氏这么一提,李老太太也有些印象了,眯着眼儿想了一会,才道:“这一晃都四年多了吧,女大十八变,若不是你提起来,她便是站在我跟前我都不一定记得。这事儿我们说的都不准,给老大媳妇带个话,让她自己问去。”

臻璇还想问,可是季氏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模样,她也就只好闭上嘴。

等过了几天,臻璇才从臻琳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那天段氏回去之后就骂了李姨娘一顿,李姨娘心里憋得慌,只好又去寻蓝荷问她为什么乱说话。

蓝荷半死不活躺在床上,人倒是醒了,两只眼睛瞪着承尘没个神,李姨娘没办法,只能作罢。

段氏晓得了蓝荷有可能是巧果的时候,面上有些难看,还是细细去查了,等查回来,这事也就有了说法。

巧果的爹以前是长房的一个车把式,那一年大雪路滑,五老爷又是有急事,想着不出城应当不妨碍,就让巧果的爹驾车出去了。

哪里晓得就真的出了事,马车翻了,五老爷摔伤了腿,巧果的爹也伤了,顶着一口气把五老爷背了回来,结果自己没抗住,伤口化脓又受了寒,冬天没过就没了。

巧果的娘带着巧果哭到了裴家门口来报丧,门上认得她们娘俩就带到了庆荣堂。曹氏念着是巧果的爹忠心,若不然五老爷那娘胎里出来就不好的身子只怕也挡不住的,使了人去给巧果的爹办丧事又给了些银子。那时候季氏会过去陪曹氏说话宽心,因此在那里见过巧果。

前两年巧果卖进了裴家当丫鬟,改了名字叫蓝荷。

本来这事也就完了,偏就是前些日子臻德吹牛吹失言了,说出那一年他和臻徽淘气给马儿下了些巴豆,那些马都虚着脚下不稳。

这些话传到了蓝荷耳朵里就跟晴天霹雳一样,原来她爹爹会出事除了下雪路滑,更因为马儿脚上没劲,这么一来,就把臻徽和臻德怨恨上了。她不敢招惹臻德,只能诬陷臻徽。

马老太太听完气得不行,说儿时顽劣不懂事,造成了那样的结果也没有办法,可现在大了还不知道收敛,竟然以此为荣,四处吹嘘,当真是不可饶恕。

要不是孙氏、臻瑛、臻琳几个劝着,马老太太就要把臻德好好教训一顿。

段氏也是气,气臻德没个收敛,拉过来就是两个耳光:“我为你操透了心了!”

说完,眼眶一红就落眼泪,臻德吓哭了,也顾不上脸上痛,抱着段氏的腿直认错。

马老太太也是无奈,与臻德道:“你哪回不认错?认错了可有改过?我老婆子也就罢了,你母亲迟早要被你气死。”

臻德磕着头,哭得脸都花了:“孙儿改,孙儿真的改。”说完,又抱着段氏哭。

段氏亲生了两儿一女,便是臻衍和臻琳再懂事省心,她最疼的还是臻德。打在他身上她自己也痛得不行,也不管脸面不脸面,抱着小儿子哭,只盼着这一回他真的能晓事,过几年送去大老爷身边养,她也好多放心些。

臻璇听完这些心里也唏嘘不已,段氏平日里贤惠端庄的模样堪称大家族媳妇的典范,可真的牵扯上臻德,她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

就同她和臻衡的母亲季氏一样。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花朝(一)

二月十五花朝节,永凉王府的帖子早早就下到了裴府,相约午后一同出城去往别庄赏花踏青。

今天的春天特别早些,桃花树枝上已露了花根,迎着翠绿色的芽儿格外惹人喜爱。

十五这日臻璇起得早,桃绫伺候着换了一件杏色百褶长裙,外头套了桃红的对襟半身袄子,袖口镶了一圈兔毛,瞧着喜气精神。

桃绫一拍手,笑道:“这才是春天的模样呢。”

因着午后才出门,臻璇收拾妥当之后就先去了庆荣堂。

姐妹们都凑在马老太太屋里,围在小桌边上拿着彩纸捡花儿。

臻琳见臻璇来了,赶忙招手道:“过来一道剪。”

臻璇先请了安,马老太太笑着摆手道:“跟她们一道玩儿去。”说罢又与屋里的婆子丫鬟们道,“还是丫头们好,这又是剪头花又是赏红的,让人羡慕得紧。”

戴嬷嬷赔笑道:“老太太年轻时不也剪头花吗,奴婢记得有一年老太太剪了一枝杏花插头,便是走近了,只要不仔细瞧,还都当是真的呢,家里姐妹们都夸。”

马老太太闻言眯了眯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会,才笑道:“那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难为你还记得。”

戴嬷嬷笑而不语,小丫鬟们顺着马老太太的话,赞了几句戴嬷嬷好记性。

马老太太开心,屋里无论是小姐还是丫鬟们都放松,臻璇剪了一串桃花,拿在手中比划着看。

臻琪嘻嘻一笑,从她手里拿过了桃花,道:“这花儿剪好了就要插上头的,七妹妹你别动,我帮你戴上。”

臻璇只好不动,让臻琪帮她戴上,等臻琪弄好了,她一脸严肃地看了一会。才又笑了起来,道:“不错不错,好看。”

马老太太听见了,也往这边看。

戴嬷嬷忙道:“七小姐,转过来让老太太瞧瞧吧。”

等臻璇起身站过来些,马老太太才看清楚,大笑道:“确实好看,人比花娇。”

边上一阵附和之声,臻璇红了脸,谢了几句之后又回去与臻琳坐到了一起。

剪了头花。彼此帮着戴上。都是十几岁的小丫头。一个个都是眉清目秀玲珑可人,当真是各有各的吸引人的地方。

马老太太高兴,又拉着进来说话的曹氏说了一会,把几个丫头都夸了一遍。

又剪了各色的花笺。丫鬟送上红绳,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到院子里寻了花枝挂上,嬉闹着求了花神。

等庆荣堂里提前开了午饭,姐妹们都用过之后,马车也都等在了外头。

花朝节踏青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但慕恩、慕艺怕来的宾客们尴尬,只请了相熟的或是沾亲带故的几家。

在城外集合时,臻琪透过马车的帘子往外瞧了瞧,道:“我看见了傅家。还有王府的姻亲程家,好像还有另一家,我没认出来。不过韩知府家的车驾我没瞧见,估计是上几回那韩四娘太过分了,慕恩姐姐也不愿意请她们来了。”

别庄是半山腰。上山之前,透过帘子瞧见了连绵的油菜花田,蓝天白云下的黄色美景让人不由心情大好。

吹苑野风桃叶碧,压畦春露菜花黄。当真是踏青的好时节。

等到了别庄,抬眼看着层层叠叠的屋檐瓦片,明黄色的琉璃檐首雕龙刻凤,这里以皇家行宫的定制修建,自是气派非凡,与甬州城里的其他建筑完全不同。

甬州民宅无论是街边小户,还是名门大宅,用的都是青砖灰瓦,若是阴天云重,一眼望去,就和天色融合在了一起。宅中柱子也以黑漆覆面为多,所有的色彩都像极了水墨画,黑的灰的白的,一层一层。

而京中皇城则明艳多了,红色不说,明黄色自然是少不了的。

见几个妹妹都在认真看,臻瑛轻声笑了,道:“你们若有机会去趟京城,见一见真正的皇宫,那才是真的气派。”

臻琪一怔,扭头看着臻瑛,道:“三姐姐进过宫?”

臻瑛被臻琪这么直白的问题问得脸上一红,却也没有胡诌一通,道:“没进去过,皇宫那么大,在远处看也很好看的。”

裴家姐妹围在一处说话,傅凌遥跑过来,挽了臻琪道:“姐姐们在说什么趣事,可别落下了我。”

“落下谁都落不下你。”臻琪笑得开怀。

果真,一旦玩闹起来,最有精神的便是傅凌遥。

别庄之中有一处花林,绕过花林,后头就是一片空旷园子。

傅凌遥带了一只鹞子来,是个全身黑色的雄鹰,丫鬟刚取出来就让几个小姐看得啧啧称奇。

傅四爷在一边摇头,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宠溺,道:“跟你说过带只鲜艳一些的来,却一定要拿六弟他们平日里玩的这只,真当自己是个小子了。”

傅凌遥才不管,冲傅四爷扮了一个鬼脸:“有什么关系,弟弟们能玩的我也能玩。”

边上傅家几个兄弟跟着起哄,道:“我们练功夫你练吗?”

傅凌遥豪气地一抬下巴,道:“你们肯偷偷教我,我就练!”说完她把鹞子的线轴塞给臻琪,自己拿着鹞子,道:“你扯好了线,我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