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迎春(一)

晚了半小时,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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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宴依旧是定在了十四那日。

上回从王府回来之后,臻璇就有些心不在焉,困惑她的自然是颜慕安的事。

那些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每次想静下心来好好理一理,都被一些琐事打断,而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眼皮子打架,想着想着就迷糊了。

马车停在庆荣堂外头,臻璇掀起窗帘看着外头,见臻琳、臻琪先后上了车,却迟迟不见臻瑛出来。

臻瑛没有出现,到了王府之后,臻璇便低声问臻琳道:“三姐姐怎么没有来?”

臻琳挤出一个笑容,略有些尴尬,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人注意她们,才压着声音与臻璇道:“京里来信了,七叔父那里也有一封信给三姐姐,她看完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发脾气,祖母让锦虹去劝,都没给劝回来。”

京里的信除了拜年问候之后,也带来了几个消息。

臻珂年前生了一个小子,白白胖胖的,把夫家鸿胪少卿一家上下乐得开了花。鸿胪少卿为嫡孙求娶庶出的臻珂,最最看重的一样就是裴家的子孙兴盛。臻珂果然不负众望,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还一举夺男,当真是喜事一桩。

马老太太看了信,眯着眼儿地笑,直夸臻珂有本事,也有福气。

李姨娘是最盼着臻珂好的,这信一来,那是腰板直了,底气也足了,整个人容光焕发。

因为前一回违背马老太太的意思,揪着陈姨娘不放,李姨娘在老太太跟前是大大落了体面的。这一次就不一样了,横看竖看都觉得老太太对她笑得暖了几分。

李姨娘心里得意又满足,在段氏面前说了几句,带着丫鬟婆子去庙里还愿上香。

有人高兴也有人不高兴,臻瑛那封信里,七老爷亲笔的部分不多,厚厚的信纸多是继母尤氏写的。

尤氏的字小巧玲珑,像极了她的人,娇小妩媚,而用臻瑛的话说就是狐媚子妖精。不是好东西。

尤氏在纸上肆意宣扬着对臻瑛的关怀之中。让马老太太照顾臻瑛让她这个做继母的心有不安。可也怕照顾不好孩子,将来没脸去见臻瑛的亲生母亲。又说了她将七老爷服侍得很好,让臻瑛切莫操心。

臻瑛是耐着性子看的,看到这些几乎破口大骂。这些话说得好听,实际上是句句刀子飞向臻瑛来的。

到了后面,尤氏的本意就出来了,她不停地提醒臻瑛她今年已经十四岁了,等明天这个时候就及笄了,便是马老太太再不着急,也要给臻瑛寻一门亲事。

若是马老太太没有合适的人家婚配,她身为继母,自当是担起这个责任。给臻瑛找一门好亲。

臻瑛看得眼睛出血,三下两下撕了信纸,扔了一屋子,跺脚道:“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替我寻亲。她能寻来什么好亲?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品行不端的。我能把一辈子都交到她身上去?”

陈嬷嬷见臻瑛这般,心急不已,劝道:“我的好小姐,您这是生什么气呢。尤氏在京城,咱们在甬州,她能把手伸这儿来?便是她要伸,上头还有老太太呢,老太太能看着她不给您一条好路?小姐,老太太最是疼您了,您好好和老太太说,她可舍不得您的呀。”

臻瑛撅着嘴,通红的眼睛眨了眨,才把泪水逼了回去:“尤氏不过就是我的继母,我就不信离了她,我会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

臻瑛与尤氏不和是裴家上下都知道的,马老太太就是怕臻瑛受委屈才把她接回了自己身边养着,而臻瑛年纪一年一年大起来,马老太太心里也自会有考量。

除了京里来了信,延岭的柳家也来了信,又给柳亦晚捎了一些东西来。

柳家的信是给马老太太的,信里细细夸了八姑太太的好,也对她的早亡十分痛心可惜,谢过了裴家代为照顾柳亦晚,亦是反复承诺不会因为柳亦晚没了母亲就亏待她,家里长辈们都会好好替她打算,让裴家放心。

马老太太是聪明人,一看那信就明白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得拍桌子道:“我的老脸都被世遥给丢干净了!”

即便是马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九姑太太还是给柳家去了信,想替继子罗三爷求娶柳亦晚。柳家也知道罗家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会答应?

只是柳家不明白这到底是九姑太太一个人的意思还是裴家也赞同,这才送信马老太太,说明了他们的想法——柳亦晚的婚事会由柳家做主,不劳裴家操心。

马老太太又羞又气,给柳家回了信,又要修书一封骂九姑太太一顿,想想又觉得没意思,反正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

臻璇听完了这三样事,叹了口气:“三姐姐明年就要及笄了,她焦急也是难免的。”

“继母再好,也比不上亲娘。何况是三姐姐从七叔母一进门就不喜欢她。”臻琳说完,目光掠过和臻琪说着话的柳亦晚,“她也是没了母亲的,将来也不知道怎么样。”

柳亦晚似乎是知道臻琳在说她一般,笑着转过了头,道:“我是头一回来,不晓得规矩,心里没底,偏你们俩还躲在后头。赶紧跟过来,给我们引个路呀。”

臻璇闻言也是一笑,以柳亦晚这般的性子,即便有了继母,也不会像臻瑛一般闹得不可开交的吧。

在迎春宴上被为难是早就有准备的。

韩四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裴家姐妹,仰头挺胸地走过来,道:“几位姐姐妹妹,自从嫁了个表小姐,这一年怎么都不见你们出来走动?”

臻琳拉住了臻琪,巧笑莞尔:“家里规矩重,若没收到帖子不好随意出门访友。颜家姐姐怕我们为难,也没特地递帖子来。”

韩四娘笑容一僵,臻琳的意思很明白,裴家这种大门大户的小姐不比她们。出入随意。

韩四娘咬着牙,剐了臻琳一眼,又看了看柳亦晚,道:“这也是表小姐?裴家果然是大族,这才嫁了一个,又来了一个。真是让人羡慕。”

柳亦晚在庆福堂住着,苏满玥的事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柳叶眉微微一蹙就散开了,笑道:“我在京里的时候就听人提起来过韩知府,说知府大人这些年将甬州治理得很好。百姓称道。我听了相当敬佩韩知府。”

柳亦晚开口就夸韩知府。倒是让韩四娘没有想到。可好听的话谁不愿意听,她自己也是深深认同父亲是个好官的。

韩四娘仰起头,得意道:“那是当然,我父亲是天子门生。到甬州任知府后也是一心一意为百姓谋福祉,若没有我父亲,甬州城哪会那么太平。这个世家那个大族的过得舒舒坦坦的,全是我父亲的功劳。”

韩四娘说话从来如此,也得罪过不少世家子弟,只是她是知府的女公子,她们又自矜身份,不愿意多说。

这会儿在边上的人不少,听见了韩四娘的话。即便是涵养再好,都皱起了眉头。

柳亦晚依旧笑容可掬,甜声道:“如今看来,似乎是外头传岔了吧。一室之不治,何以治天下家国。当真让亦晚失望。”

柳亦晚话音未落。就听见四处传来几声低笑,更有甚者是直接把笑容挂在了脸上,看着韩四娘。

突来的情况让韩四娘怔在了那里,她张了张嘴,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听懂了没有。

韩五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她一个不留意怎么姐姐又去找了裴家的麻烦,明明每次都占不到半点好处,却还要一意孤行。

柳亦晚的那些话,明明白白就是在笑话韩知府连女儿都管教不好,怎么有脸说管好了甬州。这些话借由在这里的小姐们传出去,她们的父亲还怎么抬起头来。

韩五娘站在那儿,进退不得;韩四娘涨红了脸,更不知道如何是好。

柳亦晚在嘴上夺了一成,也不愿意多做纠缠,反倒是显得小家子气了,扭头与臻琳她们道:“我们去别处看看?”

臻璇她们刚才是极力忍着笑,等到了无人处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臻琪捧着肚子道:“啊呀笑死我了,看韩四娘那张脸都黑了呢,要是三姐姐在,定还要落井下石一番,让她们不讲理。”

臻璇笑着指着柳亦晚,道:“原当你是好的,谁知道这张嘴也是损嘴。”

柳亦晚抿唇笑了:“是她挑衅在先,我实在不喜欢她那个样子。”

等慕恩和慕艺来了,这迎春宴才算真正热闹起来。

因着刚才的事,不时有人过来和她们说话,臻璇有些不适应,和臻琳说了一声,到边上去瞧花灯。

正冥思着灯谜,突然听见一串笑声,不远处有几个打扮体面的丫鬟端着茶盏瓜果结伴走来,不是凑头嬉笑。

那些丫鬟们脚步极快,臻璇反应过来要避一避时已经来不及了。那端着茶盏的丫鬟一下子撞在了她身上。

那丫鬟吓呆了,直到边上的丫鬟都跪下请罪,才忙不迭地跟着跪下,磕头道:“是玉竹走路不小心,撞到了小姐,小姐赎罪。”

光是撞到也就罢了,臻璇摸了摸身上湿了的衣服,水微烫,冬天衣服穿得也厚实,倒没有伤到,只是这湿衣服是不能穿了。

听见动静,慕恩快步走来,见了那几个丫鬟的模样,玉竹的头伏得低低的,她当下就皱了皱眉头,拉着臻璇的手,道:“这样会着凉的,我的衣服你穿不了,慕艺屋里有几件新做的还没有穿过,我让她们带你去换一身。”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迎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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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是推脱的时候,见臻璇点了头,慕恩叫了茯苓来给臻璇领路。

茯苓晓得臻璇怕尴尬,选的都是小路,而没有从宾客之中过。另有丫鬟去与桃绫报信,让桃绫在半路上等着。

桃绫见着了臻璇,赶忙上前几步,道:“小姐没有伤到吗?”

臻璇摇头,安慰道:“不打紧,衣服穿得厚,那水也不烫。”

桃绫看了前头的茯苓一眼,压低了声音悄悄与臻璇道:“王府里的丫鬟都是规矩极了的,便是奴婢之前和其他府里的丫鬟一起休息的地方,端茶倒水的丫鬟都很小心仔细,怎么园子里伺候的反倒是毛躁了?奴婢之前刚一听,还以为是谁家小姐为难小姐了呢。”

被桃绫这么一说,臻璇也狐疑起来,按说玉竹她们一路走来,便是再嬉闹,也不至于会没有瞧见挡在路上的自己。而那壶水太温了,温到不像是拿来给宾客用的。

心里起了怀疑,臻璇问茯苓道:“刚才那个玉竹是哪儿当差的?”

茯苓脚步顿了一顿,转身看了臻璇一眼,见臻璇面色如常,似乎是随口一问,她赔笑道:“回七小姐的话,玉竹是夫人那儿的二等,她们捧了瓜果来,大约是夫人想让小姐们尝尝鲜吧。”

在永凉王府,被称为夫人的就是慕恩、慕艺的继母穆夫人了,去年过年时臻璇见过穆夫人一次。

臻璇没有再问,等到了慕艺的院子里,就被请进了小花厅,茯苓与这儿的管事娘子说了几句,那娘子就急匆匆去取衣服了。

只坐了一会,那娘子便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件丁香色的如意襟棉袄子。内里衬一件黛色锦缎长裙,在桌上摊开了给臻璇看:“七小姐,这衣服都是新的,您放心上身。”

裴家制衣用料做工已属上乘,可与王府出手一比,便知上下。

桃绫帮着臻璇换了衣服,再出来时,便是茯苓都亮了眼睛:“这色儿穿在七小姐身上真是好看呢。”

臻璇笑得腼腆,让茯苓领路回去,怕臻琳她们等得着急。

回去时走的路并非来路。绕过一处花园。入眼的是梅花点点。香气扑鼻而来。

见臻璇不时在瞧,茯苓也放慢了脚步,道:“这个园子里的红梅是府里最好的,等落了雪。银装之中几点红,可迷人呢。”

臻璇一面看一面走,拐过一处月亮门,突然见几个小丫鬟围着说话,不远处又站着几个婆子。那边听见了响动,亦抬起头往她们这里看。

旁人臻璇不认得,却一眼瞧出了其中一个婆子是穆夫人身边的,姓崔。

茯苓也是一惊,赶忙上前行礼:“不知夫人在此赏花。打搅了夫人雅兴,请夫人赎罪。”

臻璇也上前,福身行礼:“请夫人赎罪。”

穆夫人一身胭脂色,较之上回相见时的端庄,这次更添了几分温婉随和。她一见臻璇。怔了一下,道:“这不是慕艺的衣裳吗?”

茯苓的头伏得很低,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玉竹那妮子,这般不小心,回头我收拾她。”穆夫人上下一打量,掩着帕子笑了起来:“崔妈妈,我瞧着这一身更适合璇姐儿呢。丁香色稳重,略有些俏皮,慕艺那个性子活泼过了,还是穿红红绿绿的热闹。”

穆夫人与金氏成了亲家,便也跟着金氏唤臻璇为璇姐儿。

崔妈妈闻言也笑了起来,点头道:“夫人说的是。”

臻璇又是一福身,略带羞涩道:“夫人再夸我,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穆夫人笑容更甚,拉了臻璇坐下,道:“我岂是睁着眼儿说瞎话的,说衬你就是衬你,这身衣服就归你了。慕艺我回头再给她做几身。“臻璇笑着摇头,道:“不能平白收了慕艺姐姐的衣服。”

“说了给你就给你,就当是玉竹弄坏了你的衣服的赔礼。”

穆夫人坚持送,臻璇想起刚才慕恩也好娘子也好都特地说了这衣服是新的,大约是因为她们的习惯都是不穿旧衣的,那即便是她回头把衣服给慕艺送回来,慕艺也不会穿。

想到这里,臻璇也不再坚持,道了声谢。

穆夫人笑容亲切,道:“我未嫁之前也喜欢姐妹们凑在一处玩,每年换着法儿地想找出些事情来。现在不一样了,慕恩、慕艺摆宴,我想过去凑个热闹,却担心你们会拘束,只能自己来园子里寻乐子。璇姐儿与我说说,那迎春宴如何?”

臻璇赔笑,挑了些宴中趣事与穆夫人说了一会。

穆夫人一直挂着笑容,等崔妈妈提醒已经快说了小半个时辰了,才依依不舍地道:“不能再留你了,让慕艺晓得我把她的客人拘在这儿陪我说话,她要不高兴了。先去吧,等有了空记得多来王府陪我坐一坐。”

臻璇应下,与茯苓、桃绫一块行礼退下了。

等她们走远了,穆夫人扶着崔妈妈的手慢条细理地站起了身,眯着眼道:“还是待字闺中最好了,有那么多姐妹陪着耍玩,我当真是羡慕呢。被璇姐儿越说越耐不住了,我们去姐姐那儿坐坐。”

臻璇回了姐妹之间,慕恩与慕艺过来一瞧,都说这衣服穿在身上合适。

慕艺更是轻轻推了臻璇一下:“当真是衣服也挑人,这个色我怎么穿都不好看,之前母亲拿了布料给我做,我还想着这料子是要糟蹋了。谁知道到了璇妹妹身上这么漂亮,我也算对得起这料子了。”

等从王府出来,臻璇眯着眼儿在马车上小憩,同车的臻玟不会说话,臻珧与柳亦晚低声说着,到也不妨碍臻璇。

臻璇的手掌拂过衣袖,心里不由叹气。

在园子里见到穆夫人的时候,臻璇就明白这一切都是穆夫人安排好了的,让玉竹弄湿了她的衣服,又让茯苓将她带去了梅花园。

只是。若穆夫人想见臻璇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却故意设计了那么多,也不知道是在试探些什么,臻璇隐约觉得会和颜慕安的事有关,可要细细分析起来,还是抓不到要点,不由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顺其自然吧。

柳亦晚听见臻璇叹气,抬起头来道:“璇璇这是怎么了,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

臻璇睁开眼。见柳亦晚一双眼儿笑成了月牙。不觉心情好了一些。道:“我在心疼我那身衣服。”

“胡说呢,现在这一身难道不好?”柳亦晚嘟了嘟嘴,“这个手艺便是几个老太太见了都要眼红的。况且你原来那身,也就是沾了水。回头洗一洗不一样好好的。”

臻璇本就是在说笑,道:“偏你喜欢糗我。”

回了庆和堂,李老太太见了那身衣服,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剩下的便是笑容:“这色是不错。”又侧过身与季氏道,“我们两人给璇儿挑料子都太保守了,也没想过给她多试几个色,下回做新衣的时候要改一改。这个年纪的女娃,什么颜色试不得?不像老婆子我。要被人说为老不尊。”

季氏抿唇笑道:“媳妇记下了。”

等臻璇回了房,李老太太才皱着眉头与季氏道:“我与你提过吧,大嫂想有个孩子能进王府去,我想着璇儿还小,又不知道她自己怎么个想法。可我琢磨着。王府里是不是瞧上我们璇儿了?”

季氏闻言神色一惊,稳了稳心绪:“媳妇想,单一件衣服不能说明什么吧。”

李老太太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道:“多些心思总归是没错的。”

季氏知道李老太太的意思,是要让她找机会探一探臻璇的口风,她点头应了。

元宵一过,这日子也愈发快了。

臻璇往玲珑阁去了一趟,从施娘子手里接过檀木盒子,一打开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那些首饰整齐得摆放在盒子里,随便拿起一件细细一瞧都让人满意。

“真是好手艺。”臻璇夸道。

施娘子对自家师傅的手艺也很有信心,听客人夸奖,自然高兴,笑道:“再好的手艺也要有好花样才行。小姐拿来的花样真的很好看。”

让桃绫收好东西,臻璇想着要亲自与夏二爷道声谢,便问:“今日夏二爷在吗?”

施娘子一听就明白过来,道:“二爷不在,上一回的事我们玲珑阁也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小姐不怪罪已经是雅量了,不敢再受小姐的谢。”

既如此也就没有办法了,臻璇把首饰拿去给臻琼看,臻琼左挑右选,最后还是要了一根簪子。

“自己画的花样最后成了首饰,还真是有意思。”臻琼把簪子往头上比了比,道,“也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好差事。下回你还要打什么首饰,我都帮你画。”

一转眼入了二月,季氏挑了一天到臻璇屋里坐下,道:“别整日看书,也休息一会。”

臻璇把书翻转放好,笑着给季氏倒了一杯茶,道:“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天气这么好,趁着有日头,和你几个姐姐一道玩一玩。”季氏喝了一口茶就放下了,握着臻璇的手,替她理了理额发。

臻璇心里满满的,能有母亲疼爱是什么都比不上的,她靠到季氏怀里,道:“是要出去玩呢。慕恩姐姐请我们花朝节时去别庄踏青。”

一听是王府,季氏便借了这个头,道:“我看你和颜家那两位小姐处得挺好的,均哥儿与世子也挺说得来的。”

臻璇轻轻应了一声,可很快又觉得这话里有话的样子,不由抬起头看着季氏:“母亲想说什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母亲(一)

被臻璇一言点穿,季氏有些尴尬,她没有回答,只是又让臻璇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一下一下抚着臻璇的脊骨。

从那年春天醒来之后,她的长女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从前那个胆怯害羞的孩子慢慢变成了今日这幅模样,知进退,明事理,谨慎却不弱懦,也不怕事,季氏说不出的欣慰。

季氏一直觉得她从没有将关注的目光从一双儿女身上移开,却是在惊讶之中,看着他们长大了。臻衡到底年岁还小,除了念书有天分之外,做事上也只一个知礼规矩。而女儿一晃眼十一岁了,也能拿一些主意了。

思及此处,季氏便想把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告诉臻璇,而不是像一开始计划的迂回询问。她的手没有停,继续抚着,慢慢开口道:“璇儿,娘和你说几句贴心的话。大伯母那边想要同永凉王府结亲,不是现在这样的靠着季家和穆家的联系,而是让你们姐妹其中一人入王府。你出入王府最多,和颜家姐妹处得也好,所以你祖母让我来问问你,你心里怎么一个想法,就与娘说一说?”

臻璇没想到季氏会问得这么直接,这些事她已经听臻琳提过了,这会儿听来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和季氏说,闷着声道:“母亲怎么看?”

“娘啊…”季氏不知不觉扬起了唇角,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关怀和慈爱,轻声道,“娘自然是要为你想的。裴家是想高攀,但若不是嫡妻,而是世子侧妃,先不说娘和你祖母不会答应,长房那里也是不肯的。璇儿,裴家几百年基业,高官不少,宗亲却从没有过一位。能出一个世子妃是裴家的荣耀。”

季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声音里也带了一份叹息:“只是,再大的荣耀,娘也不舍得拿我闺女的一辈子去换。如果你和世子看不对眼,那日子太难熬了。就是看对了眼,王府规矩多,不比一般人家,娘也怕你不习惯。”

如果不是这么一番话,臻璇大约会以“八字都没有一撇”来搪塞,只是季氏这番言语之中带着太多的疼惜和怜爱让臻璇红了眼。她伸手抱住季氏。道:“娘。我没有不愿意。只是世子毕竟是宗亲,我们如何想是一回事,还要看他们怎么想。”

听得臻璇愿意,季氏晓得她定然是不讨厌颜慕安的。可若说有多少真情,只怕不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能懂得的。

季氏想了想,又问:“你这几次去王府,可有察觉出什么?”

臻璇张了张嘴,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季氏没有催,等着她慢慢想。

“娘,世子与我提过一回。”臻璇说得很轻,带着娇涩和不安。只是这些事若和母亲都不能说,那又有谁能让她毫不保留、不设心防呢,“上一回和琮妹妹一起去的时候,世子那意思好像是他会和王爷王妃去提一提。迎春宴上是穆夫人让人弄湿了我的衣服,又拉着我说了会儿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世子说了什么。”

季氏有些惊讶之余,不由轻笑了起来:“这些事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

“不知道怎么说。”臻璇嘟了嘟嘴,靠得季氏更紧了。

这是害羞呢,季氏不禁笑意更深:“既然世子与你提过,娘心里也有底了。只是璇儿啊,咱们要站得正立得直,一来不能让王府看轻了你,二来也不能让其他人传些风言风语的,坏了你的声名。以后就是入王府,也要抬头挺胸的八抬大轿进门。”

季氏这些都是肺腑之言,臻璇心里一暖,嗓子就有些发涩了。她重重点了点头,喑哑着声音,道:“娘,我记住了。”

季氏面带笑容,柔声道:“还有一样,璇儿,要是觉得世子不好,不愿意去王府了,就直接跟娘说,娘和祖母替你做主。”

臻璇听了这话,那点儿感怀情绪都散了,扑哧笑了出来:“娘,哪就那么快就会定下的。”

“怎么不快?一转眼我的璇儿都那么大了,在娘身边也没几年好留了。”季氏说着说着声音就喑哑了,“不过没事,还有衡儿在,娘等着他长大了娶个媳妇来孝敬娘。”

臻璇靠着季氏,撒娇道:“娘,我和弟弟肯定孝敬您,您放心。”

母女两人又说了些贴己话,等李老太太歇午觉起来,季氏才牵着臻璇的手过去老太太屋里。

挽琴正在替李老太太揉额头,季氏摆摆手,让她不用起来请安。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老喽,歇午觉都觉得越歇越累。”

臻璇说了几句俏皮话逗李老太太开心,挽墨打了帘子进来,说臻琳打发了人来请臻璇过去。

季氏正想和李老太太单独说会话,便让臻璇去了。

挽琴是个会看眼色的,等臻璇一走,她给李老太太和季氏添了茶水之后,也出去了。

季氏把和臻璇的对话与李老太太说了一说,道:“世子应当是中意璇儿的,璇儿也不反对。”

李老太太颔首,叹了口气,道:“这样倒也不意外,说起来世子也就比璇儿大几年,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懂那么多,那么一点点朦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过了反倒让人说闲话。”

“媳妇也是这个意思。”季氏看着李老太太,恭敬答道,“媳妇也同璇儿说了,要站得正立得直,不能让人看低了。”

“你是璇儿的母亲,这些话你说妥当。”李老太太赞许地看了季氏一眼,这些年看这个儿媳妇是越发满意了,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心态平和了的缘故吧。

臻璇到了庆荣堂,想着先给马老太太请了安之后再去寻臻琳,却不料在马老太太的院子外头和臻琳不期而遇。

臻琳抿着唇,眉头微蹙,见了臻璇来,她低声道:“原本是叫你过来陪我下棋的,这会儿下不成了。”

臻璇不解,亦不敢大声说话,压着声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臻琳凑过去附耳与臻璇道:“简直闻所未闻,李姨娘说八弟调戏她屋里的丫鬟。”

臻璇闻言也惊讶不已,这算什么事情?臻徽比臻璇还小几个月,也就是十一岁的年纪,而臻璇虽然是和臻徽来往得不多,却也不相信臻徽会做这种事情。

“那个丫鬟呢?”臻璇问道。

“撞了柱子,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原来,就在刚才,李姨娘寻身边的丫鬟,寻了许久才见她躲在屋里哭,细细一问才知道是臻徽调戏她。

李姨娘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一状告到了段氏跟前。段氏听了亦是目瞪口呆,叫了臻徽来,臻徽根本不认,那丫鬟羞愧难当撞了柱子。李姨娘哭着喊着闹到了马老太太跟前。

臻琳刚说完,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转身一看是久不露面的陈姨娘。

陈姨娘红着眼眶,疾步赶来,见臻琳和臻璇站在院子外头,赶忙上来拉住,道:“四小姐、七小姐,她们那么说八爷,奴是绝对不相信的。小姐们陪奴进去在老太太跟前说一说好话,千万要问清楚一些。四小姐,您平日里照顾八爷和十小姐,您也不相信会出这种事情吧?”

陈姨娘是急坏了,说着说着声音就哑了。

臻琳并不喜欢陈姨娘,可陈姨娘说得对,她也不相信,叹了一口气,道:“先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