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璇低声道:“是我不好,叫这些事搅了老祖宗清静。”

“老祖宗是有些伤心。”湘翮往寝房看了一眼,略有些担忧,“老祖宗原是好意,却不料出了这种的状况,叫杜姨娘受了委屈。”

臻璇叹气道:“老祖宗这样,不是越发叫越娘难过,我们几个晚辈也跟着难受。”

“老祖宗今日怕是没有心情听戏了,奴婢还要去与空尘师傅说一声,要请她下回再来了。老祖宗说,奶奶若是喜欢听,下回便来陪她一块听吧。

臻璇自是不敢推脱,应道:“能陪老祖宗听佛是我的福气,下一次讲经,我一定过来。”

223章 初掌(七)

湘翮笑着送臻璇出了长生居,转身便回了屋里替采翮收拾了几样东西,送到了后罩房的柴房。

采翮这会儿不哭了,抱着膝盖坐在那儿,听见湘翮声音,她抬眼看来。

“你怎的这么糊涂!当时就认了错,老祖宗怎么会不保你?为何却推到了二奶奶那儿,落了口实。”湘翮叹气,把布包放下,“李妈妈这会儿不敢动弹,我替你收拾了些,都是往日老祖宗赏的,总归是笔银钱,也省的你哥嫂埋怨。”

湘翮本要走开,采翮突然出了声,嗤笑道:“我们花了几年,从一个小丫鬟爬到了今日,却不想折在紫媛那个小蹄子手中。我不得不说,湘翮你很会抓机会呢。”

湘翮明白采翮指的什么,笑了笑没接腔。

“我在天一院里待了几天,那里头没几个省心的,你也注意些,别一个不小心也被拉了下来。”

湘翮笑意不减:“我又没有冲撞到那边,她们又怎会来为难我。”

臻璇回了天一院,换了身衣服,坐下接了执画奉上的茶盏,润了润嗓子,问道:“采翮跟了老祖宗七八年了,湘翮呢?”

“湘翮姑娘晚一些,采翮的老子是老祖宗陪嫁的孙儿,老祖宗格外高看一些。”

臻璇闻言点头,湘翮那时候的话也不难理解了,只是这么明显的动作,老祖宗应该也是明白的,湘翮难道不顾忌吗?

采翮在翌日的中午被接出了府。

听风苑里说起这事,郑老太太亦是摇头,以采翮的年纪,再熬一两年就能放出去,有老祖宗撑腰,小商家的娘子还是有盼头的,出了这档子事,当真是竹篮打水。

郑氏记着长生居里少了一个一等,怕一时短了伺候。

臻璇原本想说这事因天一院而起。是否由她去老祖宗跟前服侍,转念一想,自进门之后,听风苑中郑老太太从不叫她立规矩,郑氏亦不要求她去中和院里伺候,这会儿贸贸然提出来,并不妥当,便也作罢了。

隔一日早上陪着郑氏去长生居请安时,老祖宗已经抬举了一个二等,赐名怡翮。又拿一个三等补了二等的缺。只叫郑氏再添一个三等来。郑氏应下了。

午后秋风渐凉,臻璇半阖着窗棂做女红,执棋道长房钟姨奶奶来了。

桃绫赶忙放下手中活计,起身收拾了一番。再回头时,帘子已经被打了起来。

钟氏一身姜黄色比甲,盘着如意扣,薄妆,眉眼清秀,一股子亲切味道:“请二奶奶安。”

这是臻璇头一回见钟氏,笑着叫桃绫扶了她,搬来绣墩坐下,又奉了茶。

“本该我先去拜访嫂嫂的。可我每日见嫂嫂都是匆匆,想她平日里亦是极忙的,不敢打搅。小嫂子,嫂嫂今日得空吗?”钟氏是夏黎卿的二房奶奶,臻璇要称她做“小嫂子”。之前也问了执棋规矩,执棋解释由通房丫鬟抬上来的二房坐绣墩就可以了。

“我们奶奶虽忙,可二奶奶若是过去,自然是叫她欢喜不已的。”钟氏笑容温和,声音轻糯,“我是过来看看越娘的,不晓得她这会儿可醒着?”

臻璇听了钟氏来意,便叫执棋去小院里问了一声,没一会儿便来了回话,杜越娘精神尚可,请了钟氏过去。

钟氏待了半个多时辰,才红着眼儿出来,又别了臻璇,回去了。

臻璇一面作着刺绣,一面听执棋说话。

说是钟氏与杜越娘算是同乡,所以关系一直不错,杜越娘身体好时也常走动。又提起了采翮,听说她们未进府时都一道耍玩过,比起另两人,采翮因着长辈是老祖宗陪嫁的关系,与府里还亲厚些,可没想到,钟氏小小年纪卖进府里却成了二房奶奶,杜越娘吃了几年苦被抬进来冲喜得了老祖宗的心,只采翮一人还是一个丫鬟,大抵是因此有些不满了。

臻璇听到最后,问了一句:“那日采翮回去之后,老祖宗怎么会再叫她过来的?”

执棋一怔,沉默了一会,道:“奴婢不知。”

执棋答不上来,几天之后就打听出了大概,那日似乎是湘翮谏言,采翮亦没有反对。

湘翮定然是晓得采翮心思的,这样的建议下,采翮即便不出错,湘翮也无损失,只是采翮到底没有压住脾气。

臻璇脑海之中浮现出那个鹅蛋脸柳叶眉的丫鬟,暗暗道:“是个会抓机会的。”

一早随夏颐卿去听风苑请安的时候,臻璇发现园子里的桂花开了。

郑老太太瞧着喜欢,待臻璇与郑氏从长生居回来,留她们一道赏花。

金桂飘香,呼吸之中带了甜腻,夏湖卿喜上眉梢,央了郑老太太使人打了一些花穗,送去做桂花糖,去与臻璇念了几句“嫂嫂记得答应我的桂花糖藕”,叫郑老太太好好笑话了一顿,一院子丫鬟仆妇都展了笑颜,说了些喜气话,郑老太太这才尽了兴回了屋。

刚伺候郑老太太坐下,玉砌来报李员外夫人来了。

臻璇见郑老太太有客,想与郑氏与夏颐卿一道走,郑老太太摆摆手,道:“无妨,都是我那些老姐妹,你也见见问个安。”

李员外夫人从前也是女官出身,是那时的贵嫔娘娘如今的皇太后宫中掌花木的宫女,放出宫后嫁到了李员外府上,因同在甬州,常会过来走走。

臻璇见了礼,李夫人笑着夸了几句,又递了见面礼:“那日成亲,蒙着盖头瞧不真切,只觉得这新娘子身段端正,步伐玲珑,定会是一副好模样,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老太太福气好,得了个这般出色的孙媳妇,叫人羡慕。”

郑老太太笑道:“也是娘家教导得好。”

“可不是,这姑娘家呀,出身教养是顶顶重要的,不提官宦人家,即便是小商之家也不敢疏忽了女儿教养。”说起这些,李夫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夹子,似乎本就是心里存了事,正好撞上了,“老太太我也不瞒你,我是真的头痛了。我那侄孙女,唉!”

郑老太太往身后的引枕上靠了靠,回想了一番,问道:“你的侄孙女…我记得有十四了吧。前些年见过,是个懂事知礼的。”

“我瞧着她也是样样好,论模样论品行,我们怎么说也是宫里出来的,见多了出色的女官,我夸一句,我那侄孙女若能进宫去当差,肯定比我强。可偏生有人瞧不上她。”

李夫人说得忿忿,看得出她极其看重这个侄孙女。

李家本是要和孙家说亲的,把李小姐定给孙家六爷,本来是一桩知根知底的亲事,双方家中都很满意,却不想,孙六爷当他是孙悟空,翻了天了,偷偷把李小姐的八字改成了城中卖酒郎的女儿的八字,批了之后竟还是上配,嚷着要去娶人家,不单单落光了李家脸面,把孙家上下也气得不轻,连出嫁多年的姑奶奶都惊动了。姑奶奶为此回娘家说了一次,未想孙六爷开口就说姑奶奶的不是,说她仗着门当户对有娘家人撑腰,把自个儿男人看得动弹不得,连个妾都不给抬。

李夫人撇撇嘴,道:“我记得这个姑奶奶,嫁得似乎是裴家…”

话一说出口,李夫人的面色就白了白,她突然想起臻璇是裴家女儿,这说闲话说到了人跟前,可不是什么妙事。

李夫人偷偷看了郑老太太一眼,她不知道郑老太太对这个孙媳妇是不是打心眼里满意,但依照她的脾气,即便不喜欢,亦是自家人,孙媳妇当面给人下脸面,郑老太太是绝对不会高兴的。

李夫人清了清嗓子,讪讪笑着想把话圆过去:“这孙六爷呀,这话也说得过了头了。屋里头进不进人,毕竟是人家夫妻俩的事情,连婆家都没出话,娘家人怎么就管起了姑奶奶大度不大度的。”

郑老太太瞧了李夫人一眼,挑眉不语,低头喝着茶,直到李夫人被她这番看不出喜怒的模样惊了一层薄汗,郑老太太才慢悠悠放下了茶盏,开口道:“这话听得还有几分道理。别人家内院的事,好坏都是别人家的,姻亲尚且插不上嘴,我们这些外人更是无可置喙。与其说他家是非,不如管自家事体。”

李夫人赔笑:“老太太说得是。”

臻璇叠着双手,捏着帕子,她在想孙氏。

这些年来,她们姐妹都羡慕孙氏,孙氏娘家有靠,性子温和,对家中几个小姑亲切,得了臻衍喜爱不说,连段氏与马老太太都喜欢她,不与她为难,膝下又有一双儿女,似乎是世间的美好都留在了她身上。

臻璇还是头一回知道,在背地里,即便是娘家人,亦有说孙氏善妒独大。

这些蜚言流语,孙氏应当是知道的。

李夫人又挑着说了些话,提了从前同在宫中当差的往事,郑老太太淡淡应着并不热络,李夫人明白是她说错了话,今日再待着也是惹了郑老太太的嫌,便起身告辞。

郑老太太不留她,叫臻璇送李夫人到二门上,自个儿由玉砌扶着歇觉去了。

224章 宽心(一)

取章节名字真是太难了╮(╯▽╰)╭------------------------------------------

臻璇送了李夫人便回了天一院。

夜里替夏颐卿更衣时,夏颐卿说起了一桩事。

玲珑阁里接了几张急单子,是裴家为了臻琳的嫁妆。

臻琳过完年就要上京,不过是小四个月的时间,对于备嫁来说显得匆忙。臻琳是段氏的掌上明珠,从前的那一份,段氏备了一年多还觉得不够周到,这一回上玉碟,怕是更要下一番心思。

那时臻琳以为一辈子都要青灯古佛,把嫁妆都分给了姐妹们,此时亦不能开口讨还,只好重新再打一些了。短短四个月,只怕备不了大数目。

裴家那里没有使人带口信给臻璇,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请了玲珑阁的几位娘子进府协商,也是不想给她一个新嫁娘添麻烦。

这般心思,当真是…

思及此处,臻璇吸了吸鼻子,她的四姐姐一直如此,知礼贴心。

回门那日在庆荣堂外遇见谢夫人之后,臻璇都没有再见过臻琳,在听说谢夫人的来意之后臻琳会是怎么样的情绪,是震惊,是无奈,是悲伤,亦或是认命…

脑海中盘旋不去的是那日飞奔而去的红色身影,到后来静静坐了一夜,花了胭脂的少女容颜。

臻璇心里存了事,夜里歇得便不怎么舒坦,迷迷糊糊半睡半醒辗转反侧,倒是搅了夏颐卿的火气,做了些事体后才累得沉沉睡去。

第二日下午本要休息一会养养神,昼锦传了夏颐卿的话,叫臻璇与他出趟门。

臻璇疑惑,一面更衣一面问桃绫:“二爷可有说去哪儿?”

桃绫摇头,道:“昼锦没说仔细,大抵二爷也没有详说。”

总归是有去处的。臻璇带了桃绫与挽琴,在二门外与夏颐卿上了一辆马车。

夏颐卿闭目养神,臻璇不好开口询问,马车平稳,车轴轱辘得她亦犯了困,身子不时往夏颐卿身上倒,夏颐卿也不叫她,挪了挪位子好叫她睡得舒服些。

马车不比床榻,即便是小眠片刻,依旧是脖子酸胀。

臻璇抬手按了按。听见外头问安的声音。唤的是姑奶奶、姑爷。她微微一怔,掀了车帘子一角去看,竟是到了裴府侧门。

臻璇愕然望向夏颐卿。

“既然乏了就先歇歇,回府路远。还是裴家近些,我还有旁的事,晚一些再来接你。”夏颐卿说完,臻璇下车换了青帷小车,瞧见夏家马车驶远了,才一路往庆安堂去。

秦嬷嬷得了信,带了萝函候在门口,臻璇去与李老太太和季氏磕头,两人见臻璇独自回来有些吃惊。直到听了她的来意,晓得是由夏颐卿一路送了过来之后,季氏才笑着拉着她坐下,细细问了些婚后生活。

臻璇只说样样都好,季氏不放心还要问。被李老太太打住了。

“若是不好,颐卿会让她回来探望?你且宽心。”

季氏闻言亦掩着帕子笑了:“确是如此。”

季氏还有一肚子话想说,只是不好耽搁臻璇给别的长辈请安,拉着手儿看了又看,叫桃绫与挽琴好生跟着,一道去别处行礼。

臻璇从李老太太屋里出来,往从前的闺房望了一眼。

房门闭着,门前回廊上摆着几盆花卉,一切都与从前无二,仿若下一刻那门就会从里头打开,笑得开心地桃绫快步出来。

院中传来少女声音,臻璇转头去看,是兰安与萝函凑在一起说话,不晓得说到了什么趣事,嬉笑起来。

梨合正巧过来,皱了皱眉头,低声训道:“姑奶奶回来了,你们不去前头伺候也就罢了,怎么还在这边说笑,躲懒不成?”

萝函也不怕梨合,笑得憨厚,福身道:“梨合姐姐,老太太屋里头有菀娘和习书在呢,我们凑过去反倒是显得挤得慌了。”

李老太太不喜跟前伺候的人多,平时只留菀娘一人。

梨合无奈摇头,指着院中落叶,道:“里头用不上你们,这院子也是要扫的。”

兰安不敢回嘴,应了一声去了。

梨合又与萝函道:“太太前日里刚问了今冬的暖炉罩子,你的活计做好了没有?”

萝函吐吐舌头,拉着梨合的手道:“姐姐放心,我不敢耽搁的。”

梨合晓得她孩童心态,本要再叮嘱几句,抬眼瞧见臻璇,她赶紧福身问安。

梨合这几年替秦嬷嬷管着庆安堂里的小丫鬟,如今俨然已隐隐有了大丫鬟的气派,李老太太见她说话做事还稳妥,叫她去了臻衡屋里掌管大小事。

当日臻璇选大丫鬟时,梨合叫杏绫占在了前头,梨合的娘骂了梨合几句不争气,现今成了臻衡屋里的一等,即便比不上打小在臻衡身边伺候的,也是庆安堂里的体面丫鬟,梨合的娘总算松了口气。

臻璇上前问了些臻衡平日起居,功课如何,梨合一一答了。又说起臻衡的身体,别的都很好,只是经不起辛劳苦读,若是熬得晚一些,第二日就有些头胀。

臻璇暗暗叹气,晓得是小时候摔倒那次留下来的毛病,贺老先生瞧过,说是只要休息好了就无大碍,想要根治却不容易。李老太太和季氏心疼,不许臻衡挑灯夜读,偏生臻衡是个爱书的,做起学问来就忘了时辰。眼瞧着来年就要乡试,臻衡自是越发抓紧了。

“你伺候弟弟起居,就盯着他,不能叫他任性。我也说过他几次,嘴上应得好好的,回头又忘。做学问要靠身体的,你与卢妈妈都要顾着他一些。弟弟要是不听你们的,你就去寻祖母、母亲。”

梨合连声应了。

从庆安堂里出来后,臻璇并没有着急去庆荣堂,而是直接去了庆福堂。

家庙已经修好,金身的观音像从天宁寺中请了回来,端坐在堂上,佛像四周挂着金银彩绣的佛蟠佛帐,一针一线都是臻琳的手艺,便是锦缎蒲团也是臻琳亲手做的。

佛堂中点了檀香,还未走近就听见低低的诵经声,叫人不自禁就放缓了步子,就怕惊扰了这一室安宁。

是刘氏在诵经,手中佛珠轻轻拨动,臻琳跪在一旁陪着。

臻璇进去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头,只是不敢打搅刘氏,与臻琳一道退了出来。

两人走远了些,臻琳才握着臻璇的手,道:“怎么来了?”

“随二爷出门,正巧从这边过,二爷又有些事,许我回来请安。”臻璇简单说完,扭头去看佛殿,刘氏的影子拉得很长,伴着低声念诵的经文,越发显得安逸超然,“三伯母可还好?”

“自从请了菩萨回来,三叔母也不天天留在屋里,出来走动,精神也好了许多。我瞧着,比前些年强多了。”

自打三老爷过世,刘氏就少了笑容,又遇臻彻与莫妍不合,到后来莫妍自尽在牌坊,臻彻被贾老太太与苏满玥一路紧逼,去了京城才算安宁了。修佛之后心境平和,看淡了生死,臻彻又留在京城任官,了却她一桩心事,接掌家庙之后,自当是慢慢好起来了。

对于莫妍的这位婆母,臻璇素来敬重,见她一切都好,亦感喜悦。

再看面前的臻琳,眉目之间比出事前更加沉稳平静,想来是这段日子修佛有了心得,对着她,臻璇明明是一肚子的话想说,一时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臻琳也不晓得该怎么开这个头,绕了一圈,她终是要嫁人了,嫁给一个她从未想到过的人。

姐妹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臻璇先开了口:“二爷大约同时进京,我应当能同去,还给你送嫁。”

“好。”臻琳握紧了臻璇的手,点头道,“你放心,我心里头过得去,一切都有命数,我又何苦庸人自扰呢。不想那些了,是福是祸总归是条路子。我这样的被退过婚的女子,七皇子能给一个侧妃名号,我就该谢恩了。”

听臻琳这般说,臻璇的话在喉头转了一圈,终究是把心中那些疑惑压了下去,不与臻琳提。

当年京中程家成了棋子,以那样的方式来退婚,神仙打架之中,七皇子是否参与了,乐见其成亦或是添了一把柴火?

只是到了如今,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求娶臻琳,只希望他能待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不去提那些揪心往事,臻璇问起了臻琳的嫁妆:“听说是交给了玲珑阁,可还来得及?”

臻琳浅笑,道:“十妹妹见我仓促,挑着好的送回来十抬,我琢磨着以后她上轿的时候再与她多添些妆。宫里赐了一些,京中何姨娘也在准备,甬州再备一些,也就差不多了。我毕竟是侧妃,若是八十抬进门,岂不是叫以后的正妃为难。”

臻琳说得在理,臻璇一听也就明白了。

备嫁妆的时候,不仅仅要给将来的正妃留余地,亦要顾及其他皇子府上的正妃侧妃,一个不小心,便是惹了闲话糟了嫌弃。

臻璇要去庆荣堂请安,臻琳同往,路上说起了孙氏,那些碎语叫臻琳都略皱了眉头。

在马老太太那儿见了几位伯母,臻璇和臻琳退出来去了孙氏屋里。

225章 宽心(二)

孙氏正卧床,戴了青色抹额,脸上未施粉黛,面色极差,似乎是上一回从娘家回来之后身体就不太好,她日日喝着药,也不敢叫辰哥儿与圆姐儿近身,怕过了病气。臻衍夜宿外院,孙氏闭口不提抬妾的事。

见臻璇与臻琳面上担忧,孙氏笑着宽慰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瞧着是有些唬人,实际上没那么差,养一段时日就好了。只不过,四妹妹眼瞅了要上轿了,做嫂嫂的却病着,不能给母亲搭把手;七妹妹出嫁后我也没有去看你,照理说我这个娘家大嫂是要上门的,我自己啊,也想过过这个瘾呢。”

底下几个妹妹,臻珂、臻珊远嫁,臻瑛虽是嫁在甬州,可是以现在和永凉王府的关系,孙氏是不好去走动的,她与臻璇关系不错,想去夏家给臻璇抬脸面,不料却病了。

“嫂嫂身体要紧,旁的事都不着急。”臻琳劝道。

“这不是都入了十月了嘛。”孙氏稍稍坐直了些,数道,“母亲这段日子要操劳的事情多,偏偏李姨娘病着,少了帮手。马上又是祖母生辰,虽不是整数也不能随意。我若能起身,多少能帮上一些。”

臻璇听得出来,孙氏是真的懊恼自己的身体,一来段氏茹素之后脾气越发收敛好伺候了,二来孙氏也是明理,婆母待她体贴,她亦要有所回报。

说完这些,孙氏也不愿臻琳、臻璇再劝她,道:“你们来看我,我们姑嫂说说贴己话,劝来劝去的多没有意思。”

这么一说,倒是叫人莞尔。

孙氏看看臻琳,又看了看臻璇,虽然是隔了房的,到底是姐妹,细细瞧了还能瞧出些想象之处,便是她的女儿圆姐儿。眉间细看也有些与姑姑们相像。

“想我刚进门的时候,你们两个也就圆姐儿这么大。”孙氏说到这里笑了起来,拿手比了比床沿,“这般高。四妹妹温和,七妹妹怕生,一转眼的功夫,都一个个嫁出去了。我这个做嫂嫂的,今天也抛开脸面,与你们说贴心话。”

“别人说什么都是别人的事,做媳妇的只看这个家里大伙儿说什么。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爷说什么。添人的事。爷自己没那个心思,你塞个给他,反倒是惹了他的厌烦,适得其反。不如就这样。更何况祖母与婆母都没说过一句,我们甬州大户不兴给儿子屋里塞人的,善妒之名又如何,我在这儿照样过我的日子,他们说什么,我可听不见。你们两个将来也别犯了傻气,男人能收住的时候就收住了,他不起念头千万别装贤惠,他若有了意思。一万匹马儿都拉不回来,强做恶人越发不得待见了。”孙氏说到这里又看向臻琳,劝道,“你又与七妹妹不同,你是侧妃。皇子将来娶正妃,再不如意你也要熬着,更何况不晓得什么时候,宫里又要添人过来,你听嫂嫂说,要趁着新婚霸着他,早早有身孕,若是个儿子这位子就稳了,即便是个闺女,七皇子还未有子嗣,一样是个依靠。”

孙氏这一番话说得直接,便是当母亲的,大约也不好这般开诚布公地讲,反倒是嫂嫂这一个平辈的身份还好开口些,加之孙氏真心为她们好,这才把自己所思所想都讲了出来。

臻璇与臻琳认真点头表示记下了,孙氏笑了,问起了臻璇旁的事:“今日谁跟你回来的?”

“桃绫和挽琴。”

孙氏了然点头:“桃绫这会儿定是跟莲籽说话呢,她们两个这些年一直处得好,只不过也没多少日子了,莲籽已经说了亲事,过了年就放出去了。”

臻璇一怔,复又了然。这些年孙氏这里放了不少人了,香萃亦是出了府,换了新人上来,连莲籽也留不了多少时日,岂不就像孙氏说的,这年岁当真是过了一年又一年的。

孙氏说了这些话有些乏了,臻璇和臻琳不好碍着她休息,便告辞出来。

臻琳现在依旧随着刘氏一道住,就与臻璇一起出了庆荣堂,陪着再去庆安堂里说会儿话。

这条青石板甬道,六年之间,臻璇与臻琳不晓得一道走过多少回。

常年行走,石板早就磨得光亮,碎裂之处,为着安全早早叫人补了。石板之间、墙角之下有藓苔,偶尔亦有几株小花冒出,添上些色彩。

年幼之时,她们牵着双手说着姐妹间的故事,也说那些不能与长辈提及的闺中心事,臻琳说过程宗瑜,臻璇也提起过颜慕安,无论是满心倾慕也好,懵懂青涩也罢,那些往事如今都要埋在土里,再不提及了。

从京中回来后,臻琳很少走动,姐妹两人也极少有机会再这么细细说些琐事,现在再看这青檐灰墙,只觉得怀念不已。

“四姐姐,”臻璇见臻琳转过头,问道,“行李都收拾了吗?”

臻琳摇摇头。

那时想着要留在京中,出发时细无巨细地都整理了带去,不料伤心回了甬州,她搬去了庆福堂与刘氏作伴,除了常用之物,其余都留在了库房。

“还有几个月,并不着急。”臻琳转了个话题,道,“刚才听嫂嫂说的放人,你也要上心了。我晓得你念旧,桃绫四个又是用惯了的,这才带着她们出了嫁。只是她们年纪都偏大,尤其是挽琴,你要留她做管事娘子,也要琢磨个合适的对象出来了。还有那接替的人手,这一回便是从夏家选,不比从娘家带去的贴心思,你要早些留意才好。”

臻琳声音并不重,甚至还有些压着,因而跟在后头的丫鬟们都没有听见什么。

臻璇看向臻琳,见她一脸郑重,说的又是这些日子不再提及的事儿,不知怎么的,一时仿若回到了年幼时,她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姐姐好久不管这些琐事了,这是要嫁人的缘故?”

臻琳被臻璇突然一打趣,一下子红了脸,轻轻跺了跺脚,道:“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笑话起我来了。这桩婚事如何,你还不晓得?”说到最后,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哀伤。

臻琳自打被程家退婚之后,茫然过一阵子,再后来随着刘氏礼佛,这些俗事话题都远离了,直到下了圣旨,才理了心思备嫁。

还没过门说不得好坏,臻璇不愿意叫臻琳担忧,安慰道:“不管如何,七皇子要拉拢我们裴家,又要顺带上与傅家做姻亲,定是不会对姐姐不好的。我上京与姐姐送嫁,看你风光上轿,与你做脸面。”

臻琳一扫伤感,扑哧笑了:“我是不晓得将来好坏,但是看起来你倒是真的不差呢。”

听臻琳提起夏颐卿,臻璇想到那人模样,平日里几分清冷的俊秀面庞在对着她时会露出些温和笑意,叫人羞着喜着,泛了几分甜蜜。

思及此处,臻璇嗔了臻琳一眼,不让她再笑话自己:“姐姐莫说我,你可想好要带谁进京了吗?”

“殿下府中,还是要有亲近人才好安心些,花露与花霁跟了我多年,我要带上。”臻琳说到这里顿了顿,沉默了一会才又道,“下了圣旨之后,已有几个小官之家来探过口风,想送女儿与我陪嫁,我没答应。”

这些官家女儿若收下了,就不是普通的陪嫁丫鬟,将来都是要跟了七皇子,谋个名分的。

帝皇家争宠,光靠一人是不够的,与那前朝争斗一样,多得是派系党羽。臻琳带了官家女儿进府,虽是先选了助力,却不好说将来是否靠得住,还不如像孙氏说的,趁着新婚先多谋求一些利益。

这个事情有些沉重,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明白的,臻琳不愿再讲,只笑着与臻璇道:“七妹妹,你若有什么心思只管和我说,趁着如今我还在甬州,等将来我留在了京中,我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想说什么也只能鸿雁传书,到底是远水了。”

虽是明白姐妹都是闺中缘,一到出嫁便是天各一方,臻璇还是宽慰道:“那是京城,二爷似乎年年都要上京的,若有机会,我定央了去。”

臻琳闻言,笑容莞尔,就算是为了安自己的心,能说出这般任性的话,臻璇和夏颐卿的关系叫她放心了。

傍晚时候,夏颐卿过来接臻璇,李老太太和季氏待他请了安,不好多留,叫他们早些回府。

青帷小车停在庆安堂外头,臻琳与臻衡送了他们出来。

臻璇看着已经赶上自己个头的臻衡,只那眉宇之间的稚气叫她想起那个跟在她身后乖巧的弟弟,想到梨合提及的事,臻璇又劝道:“读书重要,身子更重要,千万别叫祖母和母亲操心。你若不听话,我就叫卢妈妈夜夜守着你。”、臻衡不仅对长辈孝顺,对奶娘也好,念着卢妈妈带他不容易,在梨合打理他起居之后,便只叫卢妈妈做些轻松的事,守夜之类的,再不辛苦她了。

听得臻璇这么说,臻衡咧嘴笑了。

夏颐卿见他们姐弟还有话要说,便止了步子,与臻琳道:“四姨,殿下是真的见过你的。”

226章 宽心(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