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琳没想到夏颐卿会突然提起这个,惊讶之余又是了然,谢夫人上门来时曾提过,说七皇子曾与她有一面之缘,她回忆之后才明了,她们去天宁寺送佛帐佛蟠时见到过为郑老太太的生辰而提前来到甬州的七皇子,在那之后,她随刘氏去瞧要上金漆的观音像时也遇见了来听讲经的七皇子。

匆匆两面,又是不敢细看,如今想来,只依稀记得模样俊秀,若要再细说五官,那是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了。臻琳道:“我记得,是在天宁寺。”

夏颐卿却摇头:“是在京城法成寺,殿下来甬州之后与我提起过,那时他很远看到过你一眼。”

臻琳吃惊,随后便是沉默,她全不知晓。

臻璇亦听得明白,也是惊讶不已,却不好在臻琳面前露出那些情绪,只握着臻琳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你也说了,一切都是天注定,我相信你,定是能想得转的。”

臻璇与夏颐卿上了车,与他说了今日行程,夏颐卿闭眼听着,时而应上一声,倒也融洽。

说到后头,臻璇的心思落到了夏颐卿提起的事情上。

臻璇记得,那日虽不是初一十五,法成寺的香客依旧不少,又以官宦人家的女客居多,因而段氏很放心。

她们姐妹跟着段氏与曹氏去的,遇见了挽琴从前的主子莫家三奶奶,臻璇过去问了安,就与臻琳她们分开了一会儿,去厢房的路上她撞到了夏颐卿,那时候只觉得巧,却是不知道七殿下也在法成寺,还见到了臻琳。

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

七皇子是留了心思的,不然也不会只凭远远的一眼就分辨出臻琳。若不是臻琳与程家的婚约,即便是正妃的位子臻琳一样坐得。而且七皇子府中并无其他侧妃,只几个通房。臻琳是正经主子,若能生个男孩…

圣上现在看重七皇子。要是将来七皇子成功登基,臻琳有儿傍身,位份不会低,到了那时,裴家支持的定然是臻琳的孩子,而夏家却不一样。夏家几代拥立之功,看的就是圣上的喜爱。

到了那时候。臻璇要如何和臻琳相处?姐妹多年,要是就这么站到了臻琳的对立面,扪心自问,臻璇怕自己做不到。

许是在想这些不怎么叫人高兴的事。臻璇的表情有些不快,夏颐卿睁眼正巧看到,问道:“怎么了?”

臻璇听见声音,回了神,见夏颐卿关切。不由心暖,再回想刚刚自己想的事情,不免有些失笑。臻琳还未上轿,那些事都是许多年后的事情,还不晓得会不会面对那样的局面呢。怎么这会儿就担心上了,当真是杞人忧天了。

不过,不管如何,她都想臻琳过得好一些,能受宠,能有子,能平顺。

臻琳是她最喜欢的姐姐。

而身边的这个人…

臻璇微微偏着脸看夏颐卿,也许是侧颜的关系,与平时有些冷峻的神情相比,瞧着添了几分柔和。

今日能见到臻琳,全是他的一份心意。臻璇虽未言明,他却看了出来,带她出了府回了裴家。

心中不由感动满溢,臻璇弯了唇角,往夏颐卿身边靠了靠,投桃报李柔声道:“二爷,谢谢。”

突听到这一声感激,夏颐卿微怔,轻轻咳了一声,道:“你心里存了事,夜里就睡不踏实,翻来覆去自己不舒服也就罢了,还要连累我也睡不好,还不如干脆些叫你安了心,免了一夜劳累。”

臻璇初听这话不觉什么,甚至有些愧疚影响了夏颐卿安眠,只是越到后头越觉得不是那个味道,想到昨夜所谓的连累,更是一下子面红耳赤。

那时她半梦半醒,脑子一团浆糊一般,偏偏却又有些印象,只记得夏颐卿倾身过来耳畔低喃哄得她不知今夕何夕甚至还浅吟轻叫…

明明是得了逞尽了兴,偏偏还又说成叫自己累得一夜劳累,臻璇又羞又恼,嗔了夏颐卿一眼,却见他一脸正经瞧不出一丝一毫在谈论床笫之事时该有的面红心跳,仿佛他并没有意有所指,全是臻璇想多了似的,真真叫人气恼得紧!

臻璇巴不得抓着他的手臂咬上一口,如在情动时一般,看他是不是还能正襟危坐摆出这幅模样。

夏颐卿自是瞧见臻璇的神情,怕再这么下去她的脸皮挂不住,不再逗她:“我已经叫人回去报了,我们晚饭在外面用,你有什么想吃的?”

臻璇看向夏颐卿,见他不似玩笑,这才道:“我逛甬州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晓得浓香阁的点心,旁的一概不知,不如二爷与我说说还有什么好店子?”

夏颐卿应了,挑了几家酒楼一一说了,臻璇听得仔细,最后选了一家做得一手好河鲜的店子,叫人去订了位子。

今日夏颐卿似乎是全由着臻璇性子,问了还有没有想去的铺子店家,臻璇想起马老太太给她的胭脂铺子,铺子是与她的添妆,管事却是要在臻璇找好了接替的人手之后撤回去的。那时已经问过了陈妈妈,看罗正安有没有兴趣来帮忙打理,可即便是罗正安愿意接手,这家铺子以后的路子还是要臻璇这个东家来定,她有必要亲自去瞧一瞧。

既然已经出来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

马车一直到了铺子外头才停下,臻璇下车一瞧,铺子的位子确实不错,东大街中的铺面,边上全是商户,卖首饰卖布匹卖成衣的都有,平日里人气也足,下午这个时辰亦是人来人往的,时不时有人进店挑选。

桃绫先进去了,挽琴伺候着臻璇与夏颐卿落在后头,管事见了桃绫到来赶紧迎了出来,拱手与两人道:“姑爷、姑奶奶里头请。”

不在大堂中停步,直直进了后头的隔间。胭脂铺子接待的都是女客,隔间里不仅收拾得干净,装饰的花瓶与字画亦是浓浓闺中味道,应景儿的菊花盆栽放在角落的花几上,脂粉香气和着花香,平添甜蜜。

待客娘子上了茶点,等臻璇微抿了一口,管事拱手开口道:“姑奶奶今日来…”

“大伯祖母把这铺子给了我,我还未曾来过,今日正好来瞧瞧。”臻璇看着面前五十岁左右的张管事,他是马老太太一手提携的,甚是忠心,不仅仅管了这家铺子,听说也替马老太太管了其他的铺子,胭脂铺随时都会有人接手,因而这段日子多管在这里,以便清楚交接,“张管事,不瞒你说,我即便找来了人手,也不是个有开铺子经验的,更别说懂这些胭脂水粉的,到时候少不得要你多指点一番。”

“姑奶奶客气,这是我该做的。”张管事一面回话,一面看了坐在一旁的夏颐卿一眼。

张管事自然认识他是玲珑阁的东家,更是掌了皇家的首饰绸缎胭脂生意,做商人的岂有不羡慕皇商之位的,要说找人手,夏家下头铺子里的管事随便哪一个都能管起这胭脂铺来,只是他也明白,到底是臻璇的陪嫁铺子,不好用夫家的人手,尤其是懂得经营之道的夫家,鸠占鹊巢这种事,哪一年没有,便是裴家,前些年三爷臻徊那桩子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臻璇问了些铺子里的情况,张管事一一说了。

铺子的生意过得去,占着位子好,又是自家买下的没有租金,除去人手开支各种出项,这种小本生意每一年赚个一两百两银子总归是有的,马老太太不图它生多少钱,就是一个乐子。

臻璇记在心上,张管事又叫人送了几样胭脂花露进来,臻璇试了之后觉得还不错,至于价格,她没有管过中馈,说不上高低。

张管事说了时日,每个月的初九都会送前一月的账册给臻璇过目。臻璇颔首,又拿了些旁的来试,选了一瓶花露给夏湖卿,又叫挽琴与桃绫去选,也顺便给天一院里另外四个大丫鬟捎上一份。

挽琴和桃绫谢了赏,待她们挑完,又略坐了一会,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臻璇与夏颐卿一道往酒楼去。

酒楼也在东大街上,华灯初上的时候,最是热闹。

出嫁的娘子由丈夫陪着也就少了不少规矩,快步到了三楼的雅座,点了时令河鲜,都是些清淡口味,留了食材鲜味,叫人欣喜。

隔壁雅座的客人请了说话娘子,那娘子声音动听,生动说着城中趣事,臻璇也竖着耳朵听,虽不是字字清晰,也是一番趣味。

夫妻两人添了一壶热酒,小酌几口,其乐融融。

许是酒气的关系,回府时并不觉得冷,臻璇感觉这一日与夏颐卿亲近不少,心中暖暖,夜里睡得也踏实许多。

翌日听风苑中请安,郑老太太问了几句,臻璇答了,叫夏湖卿一阵笑:“我早说了,哥哥和嫂嫂好着呢。”

臻璇被夏湖卿笑得红了脸,碍着长辈在座,只能嗔她一眼,又惹得夏湖卿笑声。

郑老太太也很高兴,拉着臻璇坐在身边,道:“夫妻和睦是好事。”

臻璇点头称是。

227章 旧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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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十五,郑老太太稍稍用了些点心填了肚子,便叫郑氏与臻璇扶着,一道去长生居里请安。

前脚刚进了长生居,后头青帷小车停下,是何老太太带着媳妇张氏、陈氏与孙媳妇杨氏来了。

互相见礼之后,郑老太太走前头,何老太太撇撇嘴跟在了后头。

臻璇扶着郑老太太,突然听见后头传来何老太太的声音,苍老却带着几分尖利。

“做嫂嫂的,自是有做嫂嫂的气派。”

酸不溜丢的一句话,瞧着是在说郑老太太在她跟前立威风,暗地里却是在讲杨氏这个做大嫂的没有在臻璇跟前摆好架子。

杨氏不敢接话,臻璇亦当没有听见,只郑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正屋里头迎出来一个身材纤瘦的丫鬟,她的容貌比起湘翮和采翮,也是差了一等,脸颊甚至有些内陷,与老祖宗喜欢的有福相的圆脸相距甚远,臻璇认得她是接了采翮一等的位子的怡翮。

怡翮匆匆上前,福身请安:“老太太、太太、奶奶,老祖宗起晚了,使了奴婢传话,免了今日的磕头问安。”

郑氏心中疑惑,往日里请安时,老祖宗就算起晚了也只叫她们候着,极少免了请安,尤其是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她细细问了老祖宗身体,听怡翮解释了一番,晓得老祖宗并无大碍之后。得了郑老太太点头,转身回了听风苑。

何老太太原本有事要与老祖宗相商,巴不得长房的人早些走。省的误了她的事。见郑老太太走了,她只打发了陈氏、杨氏回去。叫张氏陪着她再多等一会。

怡翮不敢拂逆老祖宗,劝了几句,何老太太顿时就有些不爽快要发作,幸亏张氏拦了,虽说是听了婆母几句训,到底是收了场,没吵嚷着要教训怡翮。

怡翮初升一等。对何老太太有些忌讳,琢磨着去老祖宗跟前报了。

老祖宗让何老太太与张氏进了屋,不知说了些什么,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赶了人出来,气得连早饭都没有用。

消息在午前传到了听风苑。

郑老太太一时也不清楚老祖宗到底为何生气,又思及老祖宗早上免了问安,心中到底有些惴惴,下午比往常早一些带了臻璇去长生居。

刚下车便遇见了湘翮。

湘翮有些吃惊。郑老太太与何老太太不对付多年,两人又都是一样的心态,除去初一十五去长生居请安用晚饭,平日里能不见就不见,省的两看两相厌。老祖宗年纪大了。不爱管她们妯娌矛盾,只要过得去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每一次郑老太太都是踩着点儿来的,今日这般早,叫湘翮意外不已。

惊讶在脸上一闪而过,湘翮很快又回过神挂上了笑容,过来搀扶了郑老太太,道:“大老太太当心脚下。”

郑老太太点了点头,缓了步子。

臻璇心领神会,郑老太太定是想从湘翮身上打听几句,碍于身份不好开口,臻璇冲湘翮一笑,低声问道:“姑娘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是呀,得了老祖宗差遣,去了一趟屏翠园。大奶奶养的菊花开得正好,叫奴婢搬了一些给老祖宗瞧瞧,说是明日里再送一些去听风苑呢。”

屏翠园是何老太太的院子,早上老祖宗已是气得赶了人,这会儿莫不是消了气叫湘翮过去说一说自己的意思?

郑老太太哼笑了一声:“黎卿媳妇种的花再好,我也不收,省得她祖母觉得我又占了她们二房便宜,为难一班小辈。”

这样的话湘翮自是不接,低垂双目说着旁的事:“老祖宗昨夜梦见小时候的大姑太太了,大姑太太远嫁,都有十来年没回来省亲,老祖宗心里想得慌,所以叫奴婢去了屏翠园,取些大姑太太从前的物什,睹物思人嘞。”

臻璇听了这话不自禁皱了皱眉。

大姑太太雅辞是何老太太的嫡长女,挽琴打听过一些往事,在夏家老仆的记忆里,这位夏雅辞并不受老祖宗喜爱。

夏雅辞比大老爷儒辞小了不到一年,郑老太太进宫之后,大老爷就由老祖宗抚养,那时老祖宗曾说要把夏雅辞也抱到长生居,兄妹两人亦有个伴,何老太太说什么都不愿意,又哭又闹的搅了一家清净,连老祖宗爷都恼了。

老祖宗为此不再管夏雅辞的教养,全由何老太太照看,等到十几岁要说亲时,才惊觉这个孙女已是骄纵得连长辈都不放在眼中的脾气了。

老祖宗有些后悔这些年的不管不顾,无奈事已至此,再管教也不管用了,便想将她嫁到熟悉的又同在甬州的人家,万一夏雅辞脾气上来了,她还能赶得及去疏导一番,一来免得夏雅辞吃亏,二来不至于毁了下头几个妹妹的名声。

谁料何老太太背着老祖宗自己拿了主意,送出了八字,愣是将夏雅辞远嫁,瞧着是门当户对聘礼十里不断,夫家却不是什么善茬,叫夏雅辞折腾了几回之后便严了规矩,碍着山高皇帝远,又抬了平妻进门,丝毫不给夏家脸面。

老祖宗气过骂过,可夏雅辞身背“无子”罪状,若闹起来,万一走到休妻这一步,岂不是越发糟糕了?

后几年,谁也不敢在老祖宗跟前提这个大姑太太,老祖宗偶然想起,也是在训何老太太的时候。

聪慧如湘翮,必定不会招惹这样的口舌是非。

此刻提及,亦有目的。

“可寻到些什么?”郑老太太口气如常。

湘翮笑了,轻声道:“那些旧物,当年没有带走,也是收在了库房里,一时半会儿寻不出来。老祖宗瞧不到东西,怕是又要伤心了。”

交谈之间已经到了正屋门口,湘翮先一步进去回话,郑老太太顿了脚步,悄悄与臻璇道:“千万莫提。”

臻璇心头一紧,郑重点头。

郑老太太很是满意臻璇的反应,这个孙媳妇性格温和,做事还是有条理的,上一回把采翮的事交代到老祖宗跟前的做法就很拎得清,之后对天一院中芸茵的处理则是干脆利索,发卖了结,芸茵是买进府里的,没有靠山,这么做不得罪谁,又是杀鸡儆猴,使得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警醒不少,郑老太太听闻之后,虽无当面夸赞,心里亦有赞许。

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郑老太太进了屋子。

臻璇深呼吸一口,也跟了进去。

东次间里头关了窗下了帘子,显得有些昏暗,老祖宗闭着眼靠坐在罗汉床上,怡翮跪在一旁,手中拿着美人捶替老祖宗敲腿。

湘翮正说到杨氏养的菊花,老祖宗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半响才道:“就放在院子里吧,等我舒坦些再去看。”湘翮便出去指挥丫鬟们摆放。

郑老太太与臻璇行了礼,老祖宗稍稍抬了手:“都坐下说话吧。到底是上年纪了,夜里歇不好,第二天浑身上下骨头都不舒服。颐卿媳妇,你大嫂空闲时爱摆弄花草,你平日里做些什么?”

但凡是做长辈的,都希望小辈知礼懂事,臻璇空暇时就爱看书、绣花,都是不会叫长辈不满的爱好,便照实答了。

“恩。”老祖宗只应了一声表明她听见了,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她睁开眼看了臻璇一眼,脸上褶子皱在一块,目无表情,在这幽暗的房间里略显狰狞,与之前和蔼的模样相比,竟然像是换了一个人,“我记得上一回,曾说起过你也爱听经?过几日来,与我念念经,我眼神不行了,看不清楚经文了。”

臻璇忙应了。

她看得出来,老祖宗今日的心情很是不好,似是心中烦闷无处发泄一般,强压着控制着,要是在这时再惹了她的厌烦,少不得劈头盖脑挨一顿训骂。

臻璇隐隐听见外头湘翮的声音,细细琢磨了她说的那一番话,也能明白她的用意。

早上何老太太不知何事恼了老祖宗,老祖宗翻旧账翻出了夏雅辞,气汹汹赶了人出来,尤不解气,下午又让湘翮去屏翠园训诫。

主子们最多挨骂思过,奴仆不一样,气急了打了卖了,都不算过分。湘翮回来正好遇见她们,不想她们无头无脑地一个不好又触了老祖宗霉头,到那时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们。

郑老太太怕臻璇不晓得老祖宗并不喜欢夏雅辞,才会出言提醒臻璇千万莫提起来。

只是,何老太太到底提了什么事,能叫老祖宗一路把账册翻到了夏雅辞那里?

臻璇猜不出。

郑老太太在说着养神的方子。

臻璇想到李老太太夜里偶尔也睡不安稳,也用心听了。

郑老太太所熟知的自然是宫中的养身秘方,从日常用的香料、茶点、汤水到膳食,都要注意些。

听到后头,老祖宗摇了摇头,叹气道:“你说的都在理。只是,你如今也是耳顺之年,也应该晓得,最最紧要的是要养性。我要是能少操一点心,自然也少了病痛。”

228章 旧账(二)

郑老太太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劝道:“老祖宗,五代同堂,别说是在甬州,放眼整个朝廷,能有几个有您这福分。您应该放宽心,逗逗孩子,颐养天年。说起来城外的温泉庄子不错,颐卿修好之后,您也曾去过一回,眼瞅着天凉了,叫湖卿、毓卿陪您去住上几日,您看如何?”

老祖宗听了,面色舒缓不少,点头道:“听起来不错。再过些时日吧,等天再冷一些,我带着几个丫头去玩玩。”

老祖宗情绪好些了,身边伺候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怡翮感激地看了郑老太太一眼,别人都说老祖宗不喜欢郑老太太这个身份出众的儿媳妇,可她却看不出有什么不满意,起码今天是何老太太惹得老祖宗发了脾气,而郑老太太叫老祖宗舒坦不少。

老祖宗端起茶盏喝了口,热茶下肚,少了烦闷,添了舒畅,她看向臻璇,问道:“颐卿媳妇,这些日子看什么书呢?”

“在读《易经》,听说天一院的‘天一’二字从中而来,就看了。”臻璇答道。

“我记得我初读《易经》时,一炷香的工夫就要放下,读了许久才瞧出些皮毛。”老祖宗似是想起了往事,思索片刻后,又问,“你读起来觉得如何?”

臻璇答得恭敬:“确实晦涩,许多地方不明白,问了二爷之后才能懂一二。”

老祖宗哈哈笑了:“颐卿打小爱看这些‘杂书’,老祖宗爷书房里的书,有一大半叫他搬了去,现在还有一些收在库房里呢。等天气好了,你来帮我晒一晒,这帮丫鬟识的字不多,别叫她们糟蹋了。”

等臻璇应下,老祖宗又问了夏颐卿这几日起居,待臻璇一一答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确如郑老太太讲的。她如今是想逗逗孩子,颐养天年,从臻璇的言语之中瞧出他们夫妻和睦,估摸着一年半载的就会有好消息,她自是放心不少。

又陪着老祖宗说了会儿话,外头来报郑氏与夏湖卿来了,臻璇瞥见郑老太太对她示意,便起身向老祖宗告了罪,迎了出去。

郑氏踩着脚凳下来,臻璇上去扶了。待夏湖卿也下了车。低声说了老祖宗的情绪。郑氏正了神色,又关照了夏湖卿几句,便准备进了长生居。

此时,二房的小车也到了。

郑老太太可以不理何老太太。郑氏却不能失了礼数,领着夏湖卿站在一旁,候着何老太太,臻璇见此,也上前站到了婆母身边。

何老太太戴了姜黄色抹额,正中白玉宝珠添了贵气,领口戴了镂空嵌绿松石金质领扣,她紧紧抿着唇,神情严肃。光从面上看,全然瞧不出刚刚叫老祖宗训斥了一番的模样,仔细看了,才发现脸上的粉抹得比往日里厚重些,眼角皱纹却没有盖住。

何老太太站定后理了理衣衫。待听见郑氏问安之后,她慢条斯理点了点头,似乎是对她的恭敬很是满意。她的左右是张氏与周姨娘,后头站了陈氏,领了杨氏与六小姐毓卿与郑氏见礼。

全了礼,按着辈分自是何老太太先行,臻璇扶着郑氏正要跟上,突然听见后头夏湖卿一声惊呼,她不明所以扭头要看,只觉得身子一晃,被人拉着要往地上倒去。

臻璇赶紧松开了扶着郑氏的手,身体已经失了平衡,与冲过来护她的桃绫撞了满怀。

夏湖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四周的丫鬟婆子都愣住了,也不知是哪个先回了神,赶忙扶的扶拉的拉。

夏湖卿一脸惨白,她本是跟着郑氏的,不料夏毓卿直愣愣从后头挤了上来,还绊了她一脚,慌乱之间,夏湖卿本能伸手拉了臻璇,差点就把她拉倒在了地上。

她自个儿也就算了,若是害得臻璇摔伤了,或者连郑氏都一并带倒了…

夏湖卿思及此处,几分庆幸之余,全是恼怒。

臻璇看了一眼边上嗤笑的夏毓卿,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替夏湖卿整了整歪了的发簪,道:“三妹妹摔疼了没有?”

夏湖卿咬着唇摇摇头,转头瞪向夏毓卿,问道:“六妹妹绊我做什么?”

夏毓卿哼了一声,开口要辩,周姨娘快步走了回来,阴阳怪气地对着夏湖卿道:“哎呦我的三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便是摔了又怎么能拉二奶奶呢?好在二奶奶没有身孕,这要是个双身子,这般磕磕碰碰的岂不是要出大事了?这谁担待得起啊!是不是呀,二奶奶。”

周姨娘这几句话瞧着是在替臻璇说话,可却是略过了夏毓卿绊人,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夏湖卿身上。

郑氏很是不满,只是她实在不愿意与一个隔房的姨娘多费口舌,叫了夏湖卿过去瞧了瞧,低声宽慰了几句。

臻璇也不愿意搭理周姨娘,可要是叫她们这般吃了哑巴亏还不反击,事后郑老太太肯定不高兴,她直直走到了何老太太身边,道:“侄孙媳妇初来,还有好些规矩不懂,想请教二叔祖母。”

何老太太上下打量了臻璇一番,却没有说话。

周姨娘跟了过来,挥着帕子道:“二奶奶还有不懂的规矩?这倒是稀罕了,中和院里是怎么教导新媳妇的呀。有什么不懂的,二奶奶尽管问,我与二奶奶说说?”

这些不安分的姨娘,臻璇素来不喜欢,只看段氏身边那三个姨娘就各个不叫人舒坦,臻琳偶有提及时亦是无奈,亏得段氏好手段,一个个弹压着,才算是后院安宁。

然而张氏这个主母,是压不住周姨娘的,即便是周姨娘越了身份,张氏也全当没听见。

臻璇抬头冷冷扫了周姨娘一眼:“母亲可没有教过我,家中是由姨娘评说规矩的,姨娘这规矩不单单能教我们三小姐,还能教上我这个奶奶了?”说罢,再不去瞧周姨娘,望着何老太太,道,“二叔祖母,我们长房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莫非,这是您屏翠园里的规矩?”

周姨娘上一刻还春风满面,听了这几句话,笑容僵在了脸上。屏翠园里,她颇得何老太太欢心,张氏都比不过她,极少被这么下脸面,咬着银牙想驳回去,刚一张嘴,想起了这是长生居,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扭头苦着一张脸,带了哭腔,委屈地与何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看…”

何老太太自臻璇认亲那日叫她堵过一回之后,就很不愿意与臻璇说话,免得又叫她添一回堵,况且今日叫老祖宗赶出了屋子,颜面尽失,实在不愿意在这当口上再出些事端,所以臻璇过来“请教”时,何老太太就没有搭话。

不想周姨娘蹬鼻子上脸与臻璇去说什么规矩,真真叫人生气!

恶狠狠甩了周姨娘一个眼刀子,何老太太喝道:“侄孙媳妇与我说话,你多个什么嘴!”说完,也不理臻璇,叫张氏与陈氏扶了她就往里头去了。

周姨娘气结,却不敢再放肆,跺了跺脚跟了上去。

夏毓卿见她姨娘吃了亏,心里一团火,一双怒目瞪向臻璇,似是要把那火从眼睛里喷出来,咬牙切齿道:“二嫂嫂,我姨娘也没有说错,亏得你没身孕,若不然,我们可要被人打一顿了。”

被打一顿,被谁打一顿,不就是在说打了夏恪卿的辰哥儿嘛。

打人之事确实是辰哥儿不对,事后虽赔礼道歉,也不能完全弥补,夏毓卿和夏恪卿记恨了,亦是人之常情。

再说,夏毓卿一个十岁小丫头也没旁的本事,伸脚绊人这种把戏实在上不了台面,比起那些笑里藏刀的害人手段,完全不值一提。

若单是这些,臻璇也不愿意与夏毓卿多费口舌。

只是,周姨娘也好,夏毓卿也罢,对着她一个进门刚刚一个月的媳妇开口闭口就是身孕,未免欺人太甚。

臻璇盯着夏毓卿的脸颊,直瞅着她不自在了,才冷声道:“我进门一个月,哪里来的身孕。六妹妹端好你的嘴,莫要被人打了。”

夏毓卿被臻璇盯得背后发毛,不自禁用手掌捂住了脸,愣在原地没有动,眼瞅着臻璇与夏湖卿扶着郑氏进了正屋才回过了神,气急败坏地冲了进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臻璇跳脚道:“你敢动手?”

夏毓卿的嗓音尖锐,指尖几乎碰到了臻璇的鼻尖,屋子里人人都皱了眉头。

臻璇气恼夏毓卿的无理,抬手拨开她的手,反问道:“我动你什么了?”

老祖宗从内室出来就瞧见这一副情景,她没指望长房和二房能和睦相处,只是两个小辈在她跟前如此不知轻重,原本消散了不少的火气一下子又冒了起来。

重重敲了敲拐杖,老祖宗沉声喝道:“胡闹些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见老祖宗阴着脸,夏毓卿吓了一跳,她脑子动得快,几步到了老祖宗跟前,委屈哭诉道:“老祖宗,二嫂嫂说要掌我的嘴。”

这般恶人先告状,哭得还有七分真,变脸的能耐可比她姨娘强多了。

229章 旧账(三)

ps:

感谢书友sunfloer889送的平安符~~~看夏毓卿这般表现,怕是平日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也不在话下,若是臻璇与她再争上几句,越发要胡搅蛮缠了。

臻璇看了一眼老祖宗的面色,比起之前更阴郁了。小步上前,乖巧扶了老祖宗坐下,又接过湘翮递过来的茶盏,端给了老祖宗:“姑嫂拌嘴,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进门一个月肚子没动静,见周姨娘不放心,六妹妹着急了几句。”

啪!

话音一落,茶盏被摔在了桌上,溅了热茶出来,臻璇没躲开,沾到了几滴在手背上,一时吃痛,皱起了眉头。

夏毓卿见此忍不住冷笑出了声,她知道今天老祖宗上了火气,而这个臻璇,又惹了老祖宗不快,今日倒霉定了。

这幅表情落在了老祖宗眼里,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这样的张狂模样,哪里还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老祖宗猛得抓起了被摔在桌上的茶盏,直直往她脚边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