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御医住的离甬州也不算远,每一个月,钱溢鸣亲自去接了他来看诊,再好好送回去。

就四五个月的工夫,钱夫人的病也就好了。

钱溢鸣感念御医妙手,也感谢郑老太太与夏家在危难时雪中送炭,更帮他母亲寻了一位好大夫,因而年年正月里都会来磕头。

夏湖卿听得一愣一愣,道:“我竟然一点也不晓得。”

夏景卿笑道:“难道我们帮了钱溢鸣一把,我还要四处说不成?你不晓得也不奇怪。”

臻璇听完,对钱溢鸣也改观了不少。

有孝心,懂感恩,是一个人的品行之中最最基础的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就如郑老太太说的,要做到却并不容易。

“嫂嫂…”夏景卿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地道,“要是他还问起桃绫姐姐呢…”

臻璇沉默。

夏景卿这么问,显然上一回他们说过之后,钱溢鸣的心思还是没有改变。

臻璇看了一眼被远远留在后头的丫鬟婆子们,桃绫和执棋两个人的身形格外好认,她们小声说着话,臻璇甚至觉得她看清楚了桃绫的一颦一笑。

“我还是上一回的意思。”臻璇转过头,与夏景卿道,“我不想桃绫去钱家受委屈。”

夏景卿似懂非懂,却也没有再问。

翌日下午,臻璇从听风苑出来要去长生居,在门口遇见了钱溢鸣和一个十一二岁模样小姐。

上一回臻璇带了帷帽,钱溢鸣没有见过臻璇模样,却是认得桃绫的,他赶紧拱手行礼:“夏二嫂。”

臻璇冲他颔首,没有多说,先行了一步。

热闹过了上元,到了元月十六,城中的大小铺子大部分都开了张。

臻璇年前就和陈妈妈说好了,这一天叫罗正安到胭脂铺子里做交接。

铺子交接是大事,臻璇这个做东家的,也要亲自去一趟。

账目是腊月里就对好的,铺子歇了二十几天的年假,账册不用重新对,主要是盘对一下存货。

张管事早早就候在了铺子外头,门板下了一块,却贴了正月十八才正式营业的红纸,也是为了给交接留些时间。

臻璇带着挽琴与桃绫去的铺子,放了脚踏,臻璇下来一看,罗正安父子也已经到了。

主仆前后进了铺子。

这铺子一共上下两层,外头是铺面,里头带了一个小天井并一排矮房,可以住人。

罗正安父子已经来熟悉过地方了,就由张管事带着,把仓库里的货柜上的货物对着册子一样样盘点了,又盘对了店里的桌椅摆设,书画盆花。

确定了数目之后,张管事与罗正安一块在那交接的单子上摁了手印,交给了臻璇。

桃绫把单子收了起来。

臻璇笑着与张管事道:“前一回就跟张管事说了,罗家父子是头一回管铺子,对胭脂也不懂,这段日子还要你多费心。”

“姑奶奶放心。”张管事应下,又和罗家父子拱手。

张管事和罗家父子接下来还有不少事要对接,臻璇也不在一旁看着,先一步回府。

罗兴清机灵,跑出去叫了车把式把马车停到了外头,又摆了脚踏。

挽琴扶了臻璇上车,自己略提了裙子要上去,罗兴清平抬了胳膊,脸侧到另一边,道:“姑娘当心脚下。”

挽琴看了他一眼,见罗兴清只做事,不看人,规矩很清楚,也就没说什么,扶了一把跳上了车。

桃绫跟在后头上来,与臻璇道:“到底是在门房做过事的。”

臻璇点了点头。

回到天一院,臻璇小憩了一会,陈妈妈来了。

陈妈妈谦着坐了半张绣墩,问道:“奴婢那口子与小子,今日做事瞧着还妥当吗?”

臻璇见她小心翼翼模样,道:“妈妈对罗正安这么没信心吗?”

陈妈妈被臻璇一打趣,笑道:“到底是没做过这一行,心里没有底气。不过,奶奶既然看得起他们父子,定然是会用心做的。”

“那我也就放心了。”瞧出陈妈妈还有话要说,臻璇打发了屋子里伺候的执棋,等陈妈妈开口。

陈妈妈欲言又止,被臻璇盯着,腆着脸道:“奴婢厚脸皮求奶奶一桩事,奴婢那小子年纪也不小了,想替他求门亲。”

臻璇挑眉,罗兴清她见过两次,为人还算老实,做事也有几分灵光,便问:“你可有相中的?”

陈妈妈摇了摇头:“奶奶肯把院子里的人指给奴婢那小子,已经是罗家体面了,奴婢不敢挑姑娘们长短。”

陈妈妈的要求也不算高,只说是院子里的人,那就是二等、三等的她也不挑。

只不过,罗家长辈是伺候过六老太爷,又是替裴家守了那么多年祖坟的,臻璇少不得要给些体面。

到时候瞧瞧合适的,从一等里挑一个出来,罗兴清跟着他父亲管铺子,将来也是一个管事,这亲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臻璇点了点头:“我记在心上,只是,这事到底什么时候办,给谁办,现在都没个定数,我们知道就好了。”

陈妈妈晓得臻璇意思,道:“奶奶放心,奴婢不会说出去的。”

夜里与夏颐卿提起,臻璇不由叹了口气:“也是她们到年纪了,一个两个都与我讨人。”

“总归不着急。”夏颐卿道。

“先让他们父子管了铺子看看,真是个有出息的,倒也是桩不错的亲事。”

听臻璇这么说,夏颐卿略一琢磨,道:“那日与钱溢鸣聊了几句,我瞧着他底子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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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溢鸣底子不错?

臻璇转过头睨了夏颐卿一眼,道:“二爷,底子好我是信的,只是,钱家里头不好,我也是知道的。”

本就是在说几个大丫鬟的事,夏颐卿随口提了一句,也不是要与臻璇争一个钱溢鸣是否是良配,知道臻璇对桃绫几个格外看重,他挑眉道:“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若要打听什么就与我说。”

臻璇也觉得这么一来妥当,点头应了。

正月十七下了小雨,湿漉漉的拖慢了做事的速度。

绍州城里传来了一个好消息,郁均媳妇生了一个姐儿。

郑老太太听了笑着与郑氏道:“季家哥儿模样好,想来这姐儿也会是好样貌呢!他媳妇受苦没有?”

来报喜的婆子笑眯眯道:“奶奶没吃什么苦,顺顺利利生的姐儿。”

郑氏闻言也笑了:“那是最好不过的。”

臻璇亲自送了婆子出去,问道:“妈妈是从裴府里过来的吧?”

婆子是个通透的,笑着道:“姑太太也挺高兴的,虽说不是个哥儿她有些遗憾,但姑太太也说了,我们奶奶生得顺利,月子坐好一些,过两年再生一日,也是不急的。”

臻璇点了点头。

季家男丁不兴,季氏格外牵挂着,要能一举夺男,季家香火有继,季氏也就松一口气了。

只是这生男生女,都是天命,强求不得。

不过就如季氏说的,身子好,过几年再生一胎。就像孙氏一样,儿女双全。

回到天一院,执棋正在收拾东西,道:“最好是到傍晚就能停了,要是下到了明天,出行就不方便了。”

好在,这雨虽然下到了夜里。但半夜就停了。

第二天起来就是一个好天。

臻璇起得很早,因着要赶路,夫妻二人昨日就给老祖宗与郑老太太、大老爷、郑氏磕了头,今天不用四处问安,尽量早些出门。

可早归早,依旧早不过街上的生意人。

夏家与裴家约在了城门口会合。

夏家到得早一些,便在城外停了车马候着。

不远处,是几个卖早点的生意人,一面同赶早进出城门的百姓做着买卖。一面说着近几日城中的大小事体。

有一样,便是裴家再一次送四小姐进京。

臻琳的婚事虽然坎坷有故事,但寻常百姓只敢稍提,不敢说道,略一点就拐到臻律身上去了。

人人都当裴家是书生,偏生出了个武生。平日瞧着文弱,上阵还真能杀敌。

甬州百姓最最信服傅家,对有拳头有本事的人就特别佩服。与傅家兄弟一块从军去的臻律也成了他们喜欢说的人物。

昼锦听了回来,站在车外说与里头的夏颐卿和臻璇听,臻璇听完倒是笑了:“六哥哥竟然这么厉害?”

虽然知道别人说的故事里总归有些夸大,但到底有出息的是自家兄弟,听着也高兴。

没有等多久,裴家的车队也就到了。

总共十个主子,随行的下人却不少,再加上各种行李,队伍就愈发长了。

去码头的这段路臻璇晓得,当年他们走了两日。这一回因为赶时间,路上都没有怎么歇,到了后半夜就已经到了码头。

码头边灯火通明。不少船只在忙着装卸货物,脚夫的吆喝声远远就能听见。

夏颐卿早就包下了附近的一家客栈,人在这里休息到天亮,先把大件的行李连夜送上船。

臻璇进了房间就累得躺在了床上,马车坐久了到底不舒服,只是这会儿不是挑剔的时候。

夏颐卿去了码头查看,臻璇趁机眯了一会,缓过来一些之后,便估摸了时间,叫店家备好了早点。

天未亮时,所有人都起来了,略用了些早点,等前头来通知能上船了,便齐齐出了客栈。

渡口上的人比夜里多了许多,渡口人满为患,河面上大小船只满满的,岸上送行的、远行的,少不得相送相劝一番。

这渡口的北面另有一个停官船的码头,夏家行皇家生意,这一回的货物之中有大半是要送进宫里去的,又是与裴家同行,船舶自然就稳稳停在了这里。

这次出行,夏家备了一艘大客船,两艘中等客船,并四个货船。

货船不住客人,大件的行李已经运上了船,其中两艘装的是夏家的货物。

中等客船以甲板为界,上下各两层,一艘分给了随行的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婆子,另一艘住了小厮下仆。

大客船上头还是两层,下头却是三层,最底下那一层是土石压仓,再上来一层收放一些随身的器皿玩意,最顶层是观江景的厅堂,能住人的也就甲板的上下两层。虽说只有两层,也是房间多,布置好,连在一块的卧房小厅,倒是与家中无二似的。

臻璇与段氏商量了,底下一层住臻琳、臻琪、臻环三个未出嫁的小姐,段氏与李姨娘与她们一道,也有个方便。

五老爷与曹氏带着臻律,臻璇与夏颐卿住上头,各占首尾,倒也不妨碍。

随身行李不多,整理起来方便,按着分好的船室,丫鬟们一收拾倒也便捷。

臻璇原以为冬日里行船会寒冷,可实际入了舱室,虽不像家中地火龙烧着一般暖和,却也说不上冷。

这几日起了风,船速也快。

臻璇不似头一回坐船时晕眩,还能在姐妹处走动,几日下来,倒是惬意。

这日船只夜泊宿州城外。

一艘小舟靠了过来,拱手递了一封信,留着的红印是宿州知府。

信由婆子交给了执棋,执棋呈给了夏颐卿。

夏颐卿打开看了几眼,眉头微微皱了。

臻璇正坐在他边上抿茶,见此凑过去看了一眼,见那信上提到了裴家,她的眉也拧了。

裴家与夏家一同出行,一来是因为夏颐卿熟悉冬季行船,二来也是为了省些麻烦事。

臻琳接了圣旨,裴家一下子就不同了起来,想巴结的人自然也不少。

官场之事,段氏只知一二,也不想给裴大老爷惹什么麻烦,能不见的人自然都是不见的,最好是他们都不知道,就从地界上过去,省得那些人又是送礼又是贺喜的。

这一船队,所有的名号都打着一个“夏”字,全然没有一个“裴”字,出了甬州,有几个知道裴侍郎的家眷是与姻亲夏家一道进京的,也就不会来打搅了。

这宿州知府是从哪里晓得了这个消息?

船家是要守“不问客家也不和外头人说道客家事”的规矩的,况且这船队还是夏家自己的。是夜里靠岸有下人下船时说漏了嘴,还是这宿州知府早就知道了?

再看那信中内容,旁的都是废话,重点只有一样,怕他们出行短了伺候,送几个伺候的人来。

这伺候的人,不用说臻璇也明白,是想放到臻琳身边去的。

夏颐卿抬眼看向臻璇,臻璇会意,接了信过去:“我去大伯母说一声,收或是不收,总归要她拿主意。”

段氏拿到了信就皱了眉头:“这样的人,四丫头一个也不想收。”

臻璇了然,这个问题臻琳与她说过,那些晓得来路的小官庶女她都未收到,这会儿怎么会收这“来路不明”的呢。

臻璇回了夏颐卿。

夏颐卿颔首,道:“既如此,执棋,你使人去回了吧,就说只夏家出行,知府的人送错地方了。”

执棋应声去了,过了两刻钟才回来,面无笑意:“二爷,二奶奶,云在与那管事说了许久,对方说,既然送错了就将错就错,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说是给二奶奶添几个伺候的人手。”说完,她瞧瞧抬眼看了臻璇一眼。

臻璇不由撇撇嘴,强送是个什么道理?

“二爷知道这宿州知府的来历吗?”臻璇问道。

夏颐卿微微摇头,道:“我只晓得他姓张,多余的不太清楚。”

这个张知府的事,臻璇刚才也问过段氏,段氏也没有什么印象。

不知他的来历,也不好得罪狠了,臻璇便与执棋道:“叫她们几个去后头船上,你也去一趟,告诉后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执棋明白臻璇的意思,是让她嘱咐后头裴家的丫鬟婆子不要露出身份来,不要让人套了话去。

等执棋出去了,臻璇亲自与夏颐卿添了茶水:“先就这样吧,等进了京里,打听一下这个张知府,再看看这几个的来历,再定是发卖了还是留下。”

夏颐卿挑了挑眉,问臻璇:“留下来做什么?”

臻璇转了转眼珠子,笑道:“留下来扔去后院种花劈柴。”

夏颐卿忍俊不禁:“这主意不错。”

执棋安排好了才回来,手上拿着两张卖身契,她拿给臻璇看了:“奶奶,就这两个,奴婢叫高妈妈盯着她们。”

臻璇粗粗看了两眼,写着是四年前卖进张知府府里的,可那纸还崭新,一点也不像收了四年的,怕是做了个假的。

臻璇看完就交给了执棋收了起来。

越往北边行,这天气越冷,南方水面基本无冰,到了这里,时不时能见到几块浮冰。

臻璇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到底吹得冷,不敢再待着,回了舱室取暖。

看这模样,倒是和他们之前预料的一样,会遇上河水结冰封了水道,要换走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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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章 入京(二)

非常时期,书友们见谅!

五老爷来与夏颐卿商量,怕是再过三四日到了潜州地界,就要上岸去了。

夏颐卿吩咐了云在一番。

谁知夜里突然起了南风,一连吹了两日,白天日头也大了起来。

臻璇叫暖风吹得舒服,问夏颐卿道:“会不会北面也热了些,我们能多行几日?”

夏颐卿却是摇头,解释道:“我原还让云在看一看,若能多行一段就多一段,可突然暖了,北面化冰,河道涨水不说,浮冰也会多起来,行船不安全。我们少不得要连夜赶到潜州换了车马。”

这些事体夏颐卿有经验,臻璇自是全盘听他的,与段氏说了一声,准备夜行。

待用过了晚饭,臻璇想着后几日都要在马车上度过,便叫桃绫早早与她梳洗,今日好多休息一会。

坐进了被窝,臻璇问起了夏颐卿之后的安排。

“之前不见你问,怎么这会儿想知道了?”夏颐卿抹了一把脸,在床边坐下。

臻璇支着身子看他,道:“原本还觉得远,我们连夜一赶,岂不是明日里就要换车马了吗?一时弄不清楚,才问的。”

夏颐卿一面脱鞋,一面给臻璇说后头的安排。

潜州是大城,是京城南面的要塞,来往人多,商业自是发达。

从潜州往京城去的官道前几年才修缮过,比起别的路,自是宽多了也平坦多了,要担心的就是冬日有积雪薄冰,行车不易。

可即便不容易,也比大船在河道上躲浮冰容易得多。

夏家在潜州有熟悉的车马行,年前就与他们打过招呼说有可能在潜州上岸,船行至此处。云在自会与他们联系,安排好车马和沿途了客栈。

“从潜州到京城,我们要走多久?”臻璇问道。

“往常是八天能到,我们走慢一些,可能要花个十天了。”

臻璇一怔,算了一算日子。

今日是二月初三,初四走陆路,到京城都要十四、十五了,而臻琳的正日子是二月十八,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是紧巴巴的。

臻璇这么想着。不由皱了眉头。嘟着嘴道:“我们已经是赶的了。过完年就出发了,能夜行的时候都没停下,甬州与京城往常都要行上一个多月,这日子选的…”

皇家选日子自有道理。臻璇自言自语抱怨几句,也就作罢。

夏颐卿见此微扬唇角,揉了揉臻璇的头发。

臻璇叫他这番亲昵举动闹红了脸,突然之间就觉得舱室里拢的熏笼铜炉格外得热。

她这才想起来,下午时她看这两日暖了一些,想叫桃绫撤一个铜炉走,结果竟然是忘了。

这么下去,夜里定要出汗的。

臻璇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舱室角落里的一个铜炉。道:“二爷,要不要熄一个?”

夏颐卿顺着她的指尖看了一眼,抬手把青葱玉手握在掌心,手指顺着骨节轻抚:“半夜里会冷。”

臻璇抽不出手,偏过头不看人。

夏颐卿在臻璇的手背轻轻啄了一口。而后稍稍用力,把臻璇带入了怀中。

臻璇没有推拒,床笫之事,她素来顺从,直到感觉到夏颐卿的手停在了她的腰间,身子微颤,她突然意识到舱室里有些太亮了。红唇动了动,低声道:“二爷,灯…”

夏颐卿恍若未闻,用手指慢慢感受臻璇身侧的弧线。

臻璇缩了缩身子,又提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