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韩玉娆、穆采葑竟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般长舌说别人家的事,这世上有哪一家子的后院说不出点故事来,可都要藏着掩着,见不得光。那两个小蹄子竟然教坏了杨二娘!

杨大太太正要问问杨二娘,臻璇却突然看着杨二娘,道:“原来是她们两个,她们与你说了我们甬州小姐多少事?你又与她们说了你的多少事?”

263章 年节(五)

杨大太太的脸唰得白了。

杨二娘一时没明白,愣神了半响,突然就通透了,咬牙道:“你少离间!她们对我推心置腹。”

臻璇嗤笑,不再多说。

推心置腹,闺中密友?

杨二娘心里火煎一样,臻璇把那层薄薄的纸一下子捅破了,那些从前她没有想过的问题一下子就涌进了脑海里,如河水决堤一般,吞噬了她。

从小时候起,杨二娘就不满意自己的出身,杨家行商,却不算富有。她的身边,不过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她去过自家的布庄,生意一般,出入的也都是和自家差不多的商家女眷。杨二娘与女掌柜说嘴,为何我们只能做一些这样的生意?女掌柜告诉她,官宦人家买布自有路数,杨家还攀不上。

杨二娘开始想,官宦人家用什么布,做的什么款式的衣服,小姐身边几个丫鬟几个婆子…

直到她的母亲杨大太太费劲力气挤进了那官夫人们的交际圈,她跟着去了一回,如同进了大观园一般,她彻底明白了。

原来,杨二娘从前看不起的小妇们生的庶女都比自己这小户嫡女打扮得风光,原来,即便是外室所出只要能被认下那日子也再与一般人不同…

别人家的宅子一进绕一进,穿堂夹道水榭戏台,再看她们杨家,怎么都显得小家子气。

杨二娘越发不喜欢和家中姐妹来往,她要走出去,和杨大太太一块去串门,见一个个官家小姐,一面在心里嫉妒一面使着劲巴结。

官宦人家的小姐多数都不好相处。又一个个自矜身份,不愿同她一个商人女儿为伍。

直到遇见了韩四娘和穆五娘。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人就是与杨二娘投缘了。

韩四娘很爱说事情,开篇总是一句“我只告诉你,你听过就算了,可别传出去。”等杨二娘用力点了头,发誓绝不会乱说之后。韩四娘才笑眯眯从东家说到西家,各种辛密事一股脑儿全讲出来,听得杨二娘一怔一怔的,她心里有一些狂喜,原来那些人家表面风光之下竟然是如此黑暗,而韩四娘说完之后,还要再叮嘱一声“说不得”。

杨二娘有一种感觉,韩四娘是那么的信任自己,什么都跟自己说。连韩家兄弟姐妹之间的事情都说,甚至是韩四娘的表姐红杏出墙叫人抓住了的事都说了出来。

穆五娘也一样,开口闭口都是家中伯母嫂嫂们的私事,全然没有把她当外人。

杨二娘全部记在了心里,等见到了那些她曾听说过一些事情的当事人的时候,她面上笑着捧着。肚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把对方踩到了泥里,饶你是官家奶奶还是小姐,不过是一样的龌龊。她有一种把对方的把柄都捏在手里的满足感。只要她不高兴,就能把那些事情都捅出来,叫她们慌张失措。

杨二娘格外感激韩四娘和穆五娘,是她们把她带进了绍州官小姐的圈子,那两人这般坦诚对她,她怎么会不回报?很多家中的事她也告诉她们,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前些年,姑母嫁去了甬州,她嗤之以鼻,不过也是行商人家。可直到送亲的人陆续回来。听他们讲夏家的院落,夏家的皇恩,她这才晓得。姑母是“高攀”了。

杨二娘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看夏家,明明是商人,怎么能过得像她心里的官宦人家一样?甚至是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官小姐做媳妇。

杨二娘对臻璇有了好奇,等听韩四娘和穆五娘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裴家的那些事之后,她一下子就舒坦了,也不过尔尔嘛!

等随着杨大太太来了甬州,见识了夏家的不同,再看她姑母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和未出嫁前完全两样了,就连从前姑母身边那个老实巴交的织锦都成了黄姨娘,手腕上戴着的做工精美的银镯子晃了杨二娘的眼。

杨二娘那扭曲的自尊一下子烧了起来,以至于见到传说中的裴臻璇时,把那些事一下子说了出来。

杨二娘以为臻璇会愤怒,会着急,会急着想要解释,以为夏家长辈会责骂臻璇,谁知对方是这么一个态度,甚至想要离间她和韩四娘、穆五娘。

最叫杨二娘气愤的是,她已经动摇了,被一个她想要绊倒的人给绊住了。

是的,她还有印象,有一回她去找韩四娘时遇见了另两个官小姐,她们凑在一起说笑,她模糊听见了“表姐”“抓奸”之类的词语,现在想来,是不是那些不能同别人说的事情都叫韩四娘见人就说了呢?

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故事,都变成了韩四娘与别人交际的筹码,用这些在别人心中认定的只会与亲近之人谈及的故事,来成为别人心里的亲近之人。

那么,她杨二娘的那些故事呢?杨二娘告诉她们的杨家的故事呢?

是不是也被交换成了谈资,成了一场笑话?

曾经她看着那些故事中的主角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是不是其实在对方心里,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一面奉承,一面腹诽,打心眼里瞧不起?

杨二娘的身体晃了一晃,握着八仙椅的扶手才将将站住,她看了看臻璇,又看了看杨大太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杨大太太很想问一问女儿是不是同别人说过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可这里是夏家,实在不方便开口。

见杨二娘已经低头沉默,她也不再提叫她赔礼的事,自己做小认真向老祖宗、张氏、杨氏和臻璇道歉,直言是她没教好闺女,是她的过错而非杨家的过错。

这一回已经是里子、面子全没了,断不能再连累杨氏了。

老祖宗心里生着气,不愿与杨大太太多说,叫张氏与杨氏送了人出去。

臻璇坐在那儿,心里忐忑。

她出言乱了杨二娘的心神,叫她再不能胡搅蛮缠是一回事,可那些已经说出来的话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老祖宗会怎么想…

尤其是姐妹抢亲,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可谁都瞧得出,这是在说臻璇。

“颐卿媳妇,”老祖宗突然开口,“去把抄的经文拿来我看看。”

臻璇压着心中情绪,起身过去取,听见背后老祖宗吩咐湘翮去取一些蜜饯来。

西次间里,檀香已经烧完,香气依旧萦绕,臻璇深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老祖宗若要细问,那也只能细说。

好在那些事,夏颐卿是晓得一二的,这么一想,倒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桌上抄写的经文干了,略整了整,臻璇捧了出来。

在中屋遇见捧着一个青花瓷罐的湘翮,她笑着与臻璇道:“里头都是蜜饯,是大姑老太太送来的呢。”

大姑老太太?

见臻璇不解,湘翮补充道:“是老祖宗的嫡长女。”

等进了东次间,湘翮把瓷罐放在桌上,小心打开,取了筷子夹了几颗出来,端给老祖宗:“老祖宗,这一坛是过年前刚送来的,听说是特地收了上好的梅子,按着古方腌的,闻着真香甜,老祖宗尝尝。”

老祖宗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闭着眼品味。

湘翮又端到了臻璇面前:“二奶奶请。”

臻璇也取了一颗,含到嘴里她略皱了皱眉,实在太过甜腻,不适合她,大约会对夏湖卿的口味。

老祖宗吃完一颗又取了一颗,叫桂嬷嬷把经文捧过来,她慢吞吞看了一会,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湘翮留意到臻璇神情,巧笑着道:“奶奶可是觉得太甜了?其实呀,是从前老祖宗病中口中无味,大姑老太太知道了着急,这才做了一些特别甜的蜜饯送来。”

原来如此。

病得久了的人,口中寡淡,吃什么都没味道的,要么大甜,要么大咸,才能勾起一丁点味觉,只是不能多吃,只尝几口,也就蜜饯最是合适了。

“大姑老太太对老祖宗可真是一片孝心。”臻璇笑道。

老祖宗想起从前,也不住点头:“儿子们是孝敬,可论心细体贴,都比不过闺女。”

说完,又是长长的沉默。

一炷香的工夫,老祖宗与桂嬷嬷说了几句,又与臻璇道:“我今日累了,你先回去吧,叫桂嬷嬷送你。”

臻璇应了。

桂嬷嬷扶着臻璇出来,沿着抄手长廊一直往外走,低声道:“大姑老太太闺名惠祥,小时候伶俐聪慧,老祖宗爷与老祖宗都格外喜欢她。”

臻璇知道,桂嬷嬷这会儿说的定然都是老祖宗的心思,好端端提起大姑老太太大约也与自己和杨二娘的冲突有关,便不言语,等着桂嬷嬷继续说。

说起那一段往事,桂嬷嬷都忍不住叹息。

江南一带的行商人家之中,除了夏家是皇商之外,另有几家格外富裕些,其中有一姓李人家,夏家老祖宗爷与李家老祖宗爷关系还算亲厚。

在夏惠祥很小的时候,老祖宗爷便想与李家结亲,那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提过一两次,李家也没有反对,只说等两个孩子大一些再换庚帖。

264章 年节(六)

商人重诺,因着这一句话,老祖宗爷放下心来。

哪里知道,李家出了一个进士,做了官老爷,而那时候郑老太太还未进门,李家飞黄腾达,再看不上夏家,另定了一门亲。

那一年夏惠祥十四岁,眼瞅着就要及笄。

老祖宗没办法,想替女儿另寻一门亲事,可媒人推荐的人选她都不满意,拒绝了几次,媒人也傲气,讲了一句“你家小姐再好,也是曾经议过亲被人家退回来的,年纪也不小了,何必这么挑!”

老祖宗气得不行,大骂李家不厚道,即便是做不成亲家,也不该把这些事胡乱说出去,还说得这般不堪。

夏惠祥的婚事搁置了下来。

直到郑老太太进了门,李家那一门婚事因为女方染病而告吹,他们竟然又回头来寻夏家。

老祖宗怎么不知道李家的主意,全是看上了夏家有郑阁老做亲家。

夏惠祥流着泪与老祖宗道:“嫁谁都不嫁李家!”

老祖宗握着女儿的手,久久不放:“你放心,谁来说情我都不会同意的。”

等李家来了人,老祖宗直接叫了几个娘子婆子拿着扫帚把李家的人赶了出去。

最后,直到夏惠祥十七岁时,老祖宗才在郑氏门生之中挑了一个合适的读书人把夏惠祥嫁了出去。

好在是个有后福的,那读书人中了举,成了一方父母官,婚后的日子过得也还是不错的。

桂嬷嬷说得心酸,拿出帕子抹了抹眼睛:“老奴还记得,大姑老太太那段日子过得真是苦,李家要攀龙附凤是他家的事,却不该往外乱说我们大姑老太太的事。最可恶的是后来还想再来求和,老奴那时候特地挑了几把硬扫帚,狠狠得打!”

桂嬷嬷送臻璇到了长生居外。说:“老祖宗刚才看了二奶奶的字,说‘字如其人’。”

臻璇静静听完。心里的弦一下子松了下来,她垂眼与桂嬷嬷道:“嬷嬷,我知道了。谢谢嬷嬷。”

老祖宗生气,并非为了臻璇曾经议过亲亦或是裴家出了姐妹抢亲的事,她信臻璇的为人,信她从未做过一个闺阁小姐不该做的事,老祖宗气的是杨二娘的口无遮拦。把那些话胡乱说了出来,把曾经议过亲被悔过亲当做一个把柄一个利器去伤害人。

那刺伤的不单单是臻璇,还有大姑老太太,还有老祖宗。

回到天一院时。在外头遇见了杨氏。

杨氏似是等了一会了,见臻璇下了青帷小车,她挤出笑容,招呼道:“弟妹。”

臻璇见她脸上全是不安和歉意,暗暗叹了一口气。她和杨氏来往虽不多,却知道那些背后论姑嫂妯娌是非的事,不是杨氏会做的。

臻璇上前挽了杨氏的手,笑着道:“嫂嫂来了怎么还站在外头?快进来坐坐。”

杨氏点头应了一声:“好。”

在屋里相携坐下,丫鬟上了茶。杨氏端着抿了一口。

在外头吹了会儿风,真是浑身发冷,一口热茶下肚,整个人都暖了,她略一打量室内,整洁自不用说,摆设也很大方。

杨氏淡笑着道:“弟妹这儿的茶挺好的。”

只说这么一句,再不扯旁的,杨氏知道自己是来赔礼的,如果扯东扯西,便是把天一院从布置夸到丫鬟婆子,都显得主次不分,诚意不足了。

杨氏放下茶盏,看着臻璇,语气认真:“我知道二娘这事错大了,也不是几句赔礼道歉就行的,她自己来说还好些,我代她来赔礼更是…说真的,要是年纪小一些还能推脱几句,二娘的年纪实在不小了,还这般行事,是我娘家没有教好她。”

臻璇心里叹了口气,裴家孩子多,她自是知道教好一个孩子并不容易,做了错事,孩子自己有时倔着不认错,都是长辈四处赔笑脸,低声认错的。小时候臻德淘气捣蛋,段氏在马老太太跟前跪着哭了多少次,怕是谁都数不清。

杨氏是真心的,臻璇不愿意为难她,道:“嫂嫂,哪家都有早慧的孩子,也有叫人操心的。”

“从前二娘就对姐妹们冷冰冰的,喜欢往外头凑,我嫂子原想着都是官家孩子,平日里看起来说话做事都很得体,谁知道底下竟然一个个都那样的脾气,回去之后再不敢叫二娘与她们一道了。”杨氏说到这里顿了顿,面上讪讪,“其实说到底,是二娘自己心不正,又分不清好坏,要是她晓事,也不会与那些人一起了。”

杨氏这话说得实在,虽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总是会互相影响,可归根到底是杨二娘自己要凑上去又分不清好歹,说是被别人带坏了,其实是自个儿的那些不净的心思都被引了出来。

至于穆五娘与韩四娘两个,前些年行事就其不妥当。

穆五娘瞧不起郁惠,觉得是季家高攀,开口闭口就是大凶大恶的诅咒之语;韩四娘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又爱偷听旁人说话。

虽然不知道现在如何,可当年那两人的心思都是向着颜慕安的,因此讨厌臻璇也说得过去。

如今的永凉王世子妃成了臻瑛。

无论是臻璇也好,臻瑛也罢,在她们眼中都是“裴家女”,还能有什么好的说法?

可她们也不能冲过去堵了那几个好事之人的嘴。

不自禁的,臻璇眉头微皱。

杨氏瞧见了,犹豫了一番,还是开了口:“弟妹,我晓得有些话我来说不太合适,但是,过日子,总归是向前看的。”

臻璇一怔,看向杨氏,杨氏冲她点点头,她明白过来,淡淡笑了。

杨氏以为她对杨二娘说的那些往事有心结,这才相劝一句。

“我无事的。”臻璇说完,见杨氏的神色之中依旧有些郁郁,她原本以为是为了杨二娘的胡言乱语,可这会儿一琢磨又觉得可能不是,便问了一句。

杨氏见臻璇关心,也没有隐瞒,道:“我奶娘出府去了。奶哥哥前几日摔伤了腿,奶娘不放心就去照顾了。”

奶娘随着小姐出嫁,那是顶顶信任的,到了婆家要管各种事。

裴家也给孩子请奶娘,一般都是嫡母姨娘亲自照看,奶娘做个帮手,等稍微大一些,奶娘也就放出府里去了。

小臻璇也有过奶娘,只是模样臻璇无从忆起。

也有像臻衡身边的卢妈妈一样,常年照顾的,那是因为臻衡是遗腹子,季氏那时心力交瘁,已经没有精力好好照顾孩子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嫂嫂的奶娘这一去少不得三个月。”

杨氏点点头,道:“我也没想好呢。奶娘替我操了二十几年的心了,大小事亲为,奶哥哥那儿,她都没好好照顾过。奶娘年纪也大了,我想着是不是让她就此回家去,有奶哥哥一家伺候着,好养养身子。”

这种事臻璇不好随便出主意,杨氏也就随口一说,两个又说了一会旁的事,杨氏这才告辞回去了。

白天长生居里的事,老祖宗封了口,不叫乱说。

第二日下午,臻璇与夏颐卿都在郑老太太屋里说话,安排着进京之后的日程。

长生居里又使人来请臻璇过去抄经,臻璇随着去了。

郑氏问夏颐卿道:“听说昨日也抄了一下午?”

等夏颐卿答了,郑氏起身去了外头,叫了一个婆子过来耳语了数句,又回了屋子。

过了一个多时辰,那婆子回来了,郑氏去听了回话,再进来时就黑了一张脸了。

郑老太太看了郑氏一眼,笑着问道:“怎么了?这般不高兴。”

郑氏正要开口,见夏颐卿在,便附耳过去与郑老太太说了。

郑老太太听着听着眉头就紧了起来,哼了一声:“黎卿媳妇老实,她娘家那几个,不是滑头就是蠢货!”

说起了杨家,屋里其他人都插不上嘴,好在玉砌笑嘻嘻拿着一封信进来,禀道:“老太太,六姑太太来信了。”

六姑太太年前刚来过甬州,这一回过年,家里也就没有使人去接。

听见这信到了,郑老太太一下子高兴了起来,叫玉砌开了信封,取了信纸过来。

知道这些信郑老太太都要亲自看的,六姑太太的字写得稍稍大一些,郑老太太来回看了一遍,才交给郑氏。

“阿弥陀佛,语辞说,伯琛那孩子这回到家之后,总算是听话一些了。”郑老太太双手合掌念了句佛号,“孩子懂事,这是最大的好事了。”

郑氏刚刚在和郑老太太说杨家那不懂事的女儿,听了这话也深有体会,应道:“可不就是如此吗?六姑能松一口气了。”

夏湖卿凑到郑氏身边去看信,弯着眼道:“表哥是不是把嫂嫂那天的话都听进去了呢?”

郑老太太笑着冲夏湖卿招手,叫她在身边坐下:“你嫂嫂同伯琛说什么了?”

夏湖卿眨眨眼,把那夜她和臻璇在园子里散步消食遇到醉酒的秦伯琛的事大致讲了讲。

郑老太太听完,笑着道:“是个晓事的。也难怪老祖宗喜欢,要叫她过去抄经。”

夏颐卿微微低着头,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心若在,甘之如饴。心若不在,便是没有忠孝仁义压在背上,也终究是一场苦守。”

他细细品味着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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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章 年节(七)

臻璇在长生居连续抄了五天的经文。

每日都是用过午饭后过去,在西次间里点着檀香,认真抄写,直到快到用晚饭的时候,才回到听风苑来。

抄好的经文都由湘翮收着,老祖宗已经定好了日子,就在二月初八释迦牟尼佛出家日送去水心庵交给空尘师傅。

也因此,臻璇避开了每日下午来给郑老太太拜年的各家女眷。

用过晚饭,玉砌手上拿着两三张帖子,念给郑老太太听:“李员外夫人带着李四小姐,与章三太太一道,明日下午过府来给老祖宗拜年;还有钱家五爷也送了帖子来,要来给老太太磕头。”

臻璇正和夏湖卿小声说着话,听见玉砌说的,她抬起头看了过去。

钱家五爷要来磕头?

莫非是那个要求娶桃绫的钱溢鸣?

这是唱得哪一出?

臻璇附耳与夏湖卿道:“是不是哪个钱溢鸣?他往年过年时也来?”

夏湖卿略想了想,道:“应该是他。往年来不来的我也记不清楚。他是男子,便是来了我也避开了,没有见过,所以没什么印象。”

臻璇点点头,没再问。

毕竟,逢年过节时想给郑老太太请安的人太多了,有一些送了帖子的未必能进得了门,夏湖卿也不可能全部记得。

从听风苑出来之后,夏湖卿叫住了夏景卿:“哥哥,那个钱五爷怎么送了帖子来?”

“每年都会送来呀。”夏景卿对此这件事倒是丝毫不意外,“有六七年了吧,我与他一块念书开始就年年送的。”

臻璇闻言略放了心,原来是惯例了。

夏景卿对前事有些印象。便与她们都说了一遍。

那时钱家刚糟了变故,钱溢鸣的母亲身体一下子就垮了,请了大夫来看,都说只能拖着,拿药吊一日是一日,开的方子又贵重。

吃了一个多月,钱家其他人就不高兴了。既然是看不好了的,这金山银山吃进去都是没有用的,便想着法子克扣。

其中有一味药是虫草。

甬州并非产虫草的地方,钱家的长辈推说城中的虫草断了货了,便是拿着重金也求不着。

钱溢鸣不信,一个人跑遍了所有的药铺,可铺子一听是收虫草的,都摇头说没有。那日下着瓢泼大雨,七八岁的孩子急得在街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一位老先生看不过去。指了他一条路,如今要求虫草就只能拿着钱去城中大户的家中求,看看有没有哪家愿意卖他一些。

城中的大户,钱溢鸣熟悉的只有夏景卿,他不知道夏景卿一个庶子能不能说上话,愿不愿意帮他一把。他从母亲嫁妆里挑了几个值钱的捧着去了夏家。

夏景卿确实为难了,可看好友急成了那副模样,他硬着头皮答应去问一问。

郑老太太知道了。让人把钱溢鸣领了进来,看他浑身叫雨淋透了,发着抖捧出怀里的东西时,老太太心软了,叹道:“人生在世,孝之一字,说起来简单,要做到却也不容易。我要有那么一日,也不知道家中哪个子孙能不顾脸面做到这个地步。”

郑老太太没有收钱溢鸣的东西,送了虫草与他。

也是命中有数。正巧那几日一位告老还乡的御医经过甬州,来夏府拜访,郑老太太念着钱家母子不容易。请老御医帮忙诊了一诊。

钱溢鸣母亲的病并非如同之前的大夫说的,能拖一日是一日,只要对了方子,养上小半年,依旧能下床活动,除了容易劳累,使不上什么力气之外,并没有别的遗症。而新开的方子,只用一些寻常药材,比起之前的便宜了许多,钱家再有心刁难,也没有办法不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