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无奈答道:“我曾为此事问过?儿,我都能想到,以她的聪慧,自然亦知晓。只是,玉隐是她的亲妹子,她又能如何,她反而极力劝我要相信玉隐。?儿说,不要怀疑玉隐对我的爱。母妃,我从不知晓,原来以爱的名义做出来的事,也会如此可怕。”

太妃紧紧握住玄清的手:“母妃不知道清儿你在府中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总以为,?儿虽不能陪在你身边,既然玉隐那么爱你,有她相伴你心里多少会好受些,哪知道…”

玄清对母亲凄然一笑:“母妃,在我心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尔。她们都只不过是清河王府的两个客人,只有?儿,是我的妻子,绝不会变。哪怕静妃生下了予澈,也没什么不同。”

太妃叹道:“我明白的。否则不会成婚多年,你从未带她俩来过安栖观见我。”

玄清眼眸莹亮之色渐起:“母妃,我只带?儿看过您。因为,?儿,是我的妻,理应带她前来拜见您的。”

太妃微笑颔首:“我自然明白清儿的心意。”

玄清含着泪意,笑容却绽放着璀璨的光芒:“母妃,都过去了,孩儿不想提及这些事了。孩儿此时好快活,母妃今天告诉我的话,让我今后的人生不再会有任何些许的遗憾与伤感。母妃,孩儿真的,很幸福…”

清河王玄清已经再世为人,他心心念念的?儿,不会因为他而陷入险境,这是他最欣慰的事。何况,他有了那么一对可爱的儿女。他的予涵,还有灵犀。

他喃喃自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眼前浮过一对双生儿女花朵一样的笑脸,还有雪魄那孩子,真像?儿啊:“母妃,灵犀帝姬的封号是?儿取的,我现在才明白包涵何种深意。我真傻啊,竟然会相信她怀着皇兄的孩子回宫!”

太妃只是微笑不语。玄清今日的欢喜与喟叹,是这孩子余生仅剩的慰藉了吧,她几乎要恨自己为何不早告诉玄清,教他白白伤心了这许多年。从前和先帝在一起时,听他讲过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故事,可是现在她觉得,嫦娥一定不会后悔,因为碧海青天,每日每夜,生命中毕竟还是有那么多美好与快活的事好回忆,怎么会夜夜伤心呢。

清儿和?儿的心中,一定不后悔相遇这一场,彼此的心中都会温习仅有的美好片断,一直到她这个年纪,说不定还会更久更长远。因为,他们的生命有了延续,幼小的儿女,会承载着他们的希望和爱,绵延不绝下去。

空有当年旧烟月(十三)[本章字数:2754最新更新时间:2009-09-27 14:39: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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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仰首望天,蓝田暖玉一样澄澈的天空,几乎万里无云。周围山林寂寂,偶尔有飞鸟掠过碧空,清脆一声鸟鸣,划破长天空阔,顿觉心胸舒爽,朗月清风。

他低声对舒太妃言道:“母妃,孩儿今日得知真情,已经此生无憾。孩儿离开后勿需记挂,阿晋会随时替孩儿捎信回来的。”

舒太妃含笑点头:“清儿也勿需记挂于我,山高水长,总有相会之日。…要记得,你和?儿也是。”

阿晋轻轻推开后院门扉,垂手道:“主子,该走了。”

玄清撩起衣袍,跪倒尘埃,恭然行了一个大礼,顿首道:“母妃,不孝孩儿辞行。万望母妃珍重!”

舒太妃双手搀起玄清,眸中莹然,唇角却含着欣然笑意:“清儿,母妃自会珍重自身,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你安心在外,无事不要冒险回京。”

玄清郑重点头,太妃亦微笑颔首:“好孩子,去罢。”

玄清起身,衣裾飘飘,迈步走向门外,回首见,但见舒太妃伫立原地,眼神依依,却依旧满面含笑为自己送行。

跨上马车,身处素净的车帷之内,右手边随风起伏的轿帘,一如此时的心境般波澜不定。未来的旅程或逍遥或艰辛,俱在前方延展开来,心却仍然沉浸在旧年的回忆里徘徊,那一点子极至的幸福余味,颤栗在心头,仿佛还未散去,也一直不愿意散去。

犹记得合婚那一日,他终于拥有?儿,?儿亦终于全身心属于他,两个变做一个。像古人说的那首诗,两个泥塑的娃娃,打破了和水去捏,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肉相联,死生相随。直到拥有?儿的那一刻,他忽然深味这首如此直白简明的俚诗,原来胜过千万词藻华美、虚情伪意的华章,只有曾经爱过的人才能体会!

?儿跟着他,要承担没有名分、隐姓埋名的尴尬;跟着他,要抛得下尚在宫中的女儿,远在川蜀的父兄姊妹;跟着他,永远不要想洗刷自身的不白冤屈,哪怕只有眼睁睁看着陷害她满门的人依旧荣华盛宠,每日笑对玉堂金壁,歌舞唱迎新曲,酣醉御酒香浓。但是她都舍下了!?儿舍下了这一切,都只为他。不是为清河王的他,只为作为玄清的他。

她向来就有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儿英气,金钗明珠可以不屑一顾,蜀锦玉鞋亦只看作俗物。她只看重他的情,只在意他的心,否则不会提笔在合婚帖上只写下那样简单的心愿:“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他的回答曾经那样坚定如磐石,一字一字仍漾在耳边回旋:“?儿,我必定如你所愿。”可惜,他终究没有做到!哪怕?儿拔下彼此的长发,希冀结发为夫妻,祝祷两心从此不分离。两人离别的日子仍然来得那么快,甜蜜只有短短一瞬。

梦里?儿依稀说道:“你不会失去我。” 梦里有她盈盈笑语:“我不当真,你也不许当真。”然而,梦里的一切,是作不得数的。听风听雨过佳期,终于,只余那日离别前夕,浓得化不开的甜蜜,黏得解不开的衣结与心劫。

仿佛还是那一日,不顾小雪后的山路,他打马跑向她居住的禅房。轩窗下红烛成双,暖意浓浓,坐听簌风劲雪,细赏?儿似喜似嗔的芙蓉秀脸,听她素手轻扬穿针引线为自己缝补斗篷的细微之声,像一对平凡日子中的小夫妻,心中感觉异样的欣喜与安宁。

他不小心钩破的斗篷裂缝处被?儿缝了一朵小小的六合凤尾云纹,小巧细密的针角,连绵整齐的纹路,像极了她留在他心上的印记与叮嘱: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那样轻易就许诺:“一月之内,我一定回来。”

?儿弯下身,拉起他的袍角,扯着自己的衣角,郑重其事地结了一个结,低低吟道:“始知结衣裳,不知结心肠。”俄尔又黯然一笑:“伤离别之情,古往今来,都是一样。”

?儿含情凝视的脸离他那样近,眼中潋滟艳光流转,不舍、依依之情溢于言表,对自己的爱意第一次毫不掩饰。玄清的心莫名就一颤,忍不住俯身轻吻她微闭的眼睑,感觉?儿的手指根根挤进他的指缝之中,牢牢扣得那样紧。

他平生自诩洒脱,此时也不免柔肠百转,为情所牵。忽然就想起一句话:“我如今总是多心,听不得薄命之语。可见一个男子的心肠若被心爱的女子所系,亦是洒脱不起来了。”

不想?儿竟然俏皮打趣取笑他道:“你自洒脱去,清河王风流倜傥,还怕没有曼妙女子前仆后继而来么?”

他便急了,怎经得?儿这样肆意取笑他的正经心事,他的风流倜傥,从不是为吸引别的女子而存在。就算真有其事,也只是为她一个,也只愿得她一个。这个明明是呷醋了的傻丫头,不对她小惩薄戒,她倒越发会口无遮拦,反过来尽兴调笑自己了。

于是便去呵她的痒。?儿果然痒的受不住,连连讨饶,只累得一张粉面飞霞流采,娇喘声细细不绝。两人的衣襟被她方才结在一起,挣解不得,只得双双绊倒在榻上。

雪粒扑窗,打得窗纸簌簌作响,有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室内却是春意浓浓。他的半个身子压在?儿身上,暖玉温香在怀,心中蓦地一动,脸上便烧得厉害。两人离得这样近,他根本舍不得放开,只是捉住这小妮子的双腕,笑啐道:“你还胡说不胡说了。”

?儿好像意识到了这样暧昧香艳的情形下会发生的事,欲挣只是无力,只得忙不迭地讨饶道:“你先让开,算我胡说就是了。”

现在才想起说这句话,已经晚了,?儿。因为,我已根本不想放开你,满心满怀只在想…你是那样诱人,令人想要渐入春日桃花深处,探询你的美,亲近你的美,征服你的美。玄清痴痴凝望眼前双颊酡红如醉的佳人,仿佛饮了一口香冽甘美的梨花白,醉倒在她香喘细细的呼吸里,不知来时归去路。

他的吻落在?儿披散的秀发与光洁的额头之上,?儿闭上双目,附在他耳边轻柔言道:“陌上花开,但请务必急急归来,因为…我在这里等着你。”

他的手轻抚?儿的脸颊,触手滚烫,像他的心一样。他几乎是低声耳语:“你在这里,我便归心似箭…什么花香也留不住。”

床帷低垂,被翻红浪。?儿仅余的贴身小衣亦在他手中尽褪,绽露出第一次初见时的美好,玄清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好像初次一样几乎不能自制。他的吻落在朝思暮想的樱唇上,仿佛荡舟在长河星辉之夜,魂魄几无所依。他轻叹道:“?儿,你怎么可以这样美?这样让人沉醉?”

?儿轻啐他一口:“不怕羞么,也不怕人听见。”然而后半句已被玄清含在唇里,变得含糊不清。玄清模糊道:“你听得见最重要,管别人做什么。”白绫帐里,?儿低低笑语出声,却被混在二人紊乱的呼吸里湮没了踪影。

当压抑许久的热烈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时,纵使平日温文儒雅、简静清纯如玄清,也像换作另一个人。玄清渐觉周身火热,呼吸沉重,开始从迟缓的柔和变成了急促的掠夺,仿佛要将?儿揉碎。

?儿娇柔的身子好像禁不起这种激情,忍不住低语:“清…”,身子不由自主颤抖地弓起。玄清吻住她的娇喘,双手紧握住她的双腕,毫无松开之意,指腹自她的腕部光滑的内侧一直流连拂触上去,惹得?儿瘫软娇嗔。似激烈、似缠绵、似天昏地晓、似抵死温柔,一种无可抑制的情欲肆意蔓延开来…

窗外好似夜色莅临,洁白绵密的窗纸不知何时已经暗地换了颜色,雪好像下大了些,风声倒是停住了,略微听得见雪花打着窗纸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噬食着美味的桑叶。屋内炭火燃得正旺,偶尔“毕剥”一跳,闪出明亮火花,烛光红绯,摇曳满室春光,方寸天地,暖透人心。

凄凉别后两应同(十四)[本章字数:2709最新更新时间:2009-09-27 14:40:5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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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疯狂、又如此甜蜜,教他在离别的前夕,整夜整夜都不舍放开怀中的?儿。既结心肠,又结衣裳,饶是这样缠绵,还唯恐被人裁作两般衣。原来人到情浓处,爱语再深亦无言,两心只用一线牵。

他和她的双生子,竟是孕育在那个下着小雪的美丽冬夜。好像是有预感,清晨醒来时,尚未离别,已饱尝离别之苦了。临行前,他拥?儿入怀,像告诉她又告诉自己:“等我回来。”?儿轻轻吻吻他的唇,温婉应允:“我等你。”

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波诡难测的天意,轻轻将他们分离,从此遥遥相望不相亲,一生一世两销魂。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就好像是一句箴语,一语中的。他几乎要恨自己,为何要作这首七张机,引出?儿那首更不吉利,此后像梦魇一般成为现实的《和七张机》: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

鸾凤和鸣的美满,果然是裁作了两般衣,像?儿赶去为他送行时被风吹去的绢子,江风一裹,便已无影无踪。只余?儿踮脚眺望自己的孤单身影,立在江风习习的灞河码头,望夫石一般刻在他的心里,永世不能忘记遗她在彼岸等待的锥心之痛。

一别四月余,已换了沧桑人世。他千辛万苦地回到京城,满心惦着要重见她的欢喜,然而平日里却降下一道霹雳:他竟要亲手将平生至爱再度送返那个勾心斗角、谋算暗计层出不穷的皇宫,再度送回皇兄身边,再度成为他的皇嫂!

他那样惊疑、那样自嘲,这命运的捉弄,竟是一刻也不放过他:“娘娘?…”那一刻,情愿自己身死赫赫,好过当时万刃加身的苦痛。那种锥心噬骨之痛,令得他多年以来,都不忍去触碰回忆中这最鲜血淋漓的一幕。因为承受不了,因为没有力量支撑他能够不倒下。

现在想来?儿心中的苦痛并不亚于他,也许更甚。为了保全腹中他的孩子,为了让他死心,也让自己死心,她这样残忍欺骗他,也欺骗自己:“我本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子。”

“无情无义…”他只能仰天大笑,只有仰头望天,才能不让眼角的清泪如泉涌出。两个一般伤心人,终于还是同向两边各自愁!

最后一次在甘露长河边相见,他紧紧扣住?儿的手腕,语气里有温柔的痛楚,企盼的忐忑:“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当真已对我无情?”

不用回答,?儿的眼光中泪意莹然,饶是她那样狠心,“无情”二字果然怎样也出不了口。

彼时心中有着不能言说的欣慰与酸楚:?儿没有变,她对他仍然有情。她只是怀了皇兄的孩子,无从选择。而现在他已经如此清醒明白:当日他自以为是替?儿揣测的回宫理由,统统错了,?儿的确是无从选择,只不过因为怀的是他的孩子,清河王玄清的孩子。不是皇兄的!

他紧紧揽住她单薄的身子,想将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业已冰凉的身心,心中也绝望地明白是最后一次。?儿的泪水熨湿了他的心,“清,你当找一个真心待你好的女子,和她相扶相持,白首到老。你们会有很多子孙,会过得很好,会一辈子安乐。”

他长叹一声,今生有她,已经不负此生了。他已经注定不会再爱上别人,就这样孤独终老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和她共同拥有的回忆那样美好。他摇头叹道:“只有你,再不会有旁人了。”

?儿的手自他的掌心一分一分抽出,凄婉道:“清,咱们再也不能了。”

仿佛一道闪电将他劈成两半,?儿最后留给他的这句话像魔咒一般盘旋,此后夜夜在他不能安睡的浅梦中惊醒他荒凉等待的心。

以为这就是最痛,原来心痛却是没有止境的事。当第二日他负手而立在石榴树下,眼见得?儿盛装而立,华彩照人的倩影,他心如刀绞,一字一字说出:“臣-弟-清-河-王-玄-清-参-见-莞-妃-娘-娘。”的那一刻,灵魂已痛得仿佛要出窍离去,万刃加身也不过如此了。

那一刻,?儿徐徐走过,轻声唤道:“清。”他情不自禁看向她,眼光一刻也不能离开:“?儿,我恨不得旁人,只能恨自己。”

现在想来,?儿那句回话里暗藏玄机,几乎是在暗示了,他却一味沉浸在绵绵不绝的哀伤里,完全没有听懂。当时?儿的玉手拈起他肩头一瓣红色石榴,“我自有我的道理??身沾石榴花是喜事,?儿恭祝王爷儿孙满堂,福寿绵长。”

他真是个自怨自艾的傻子,连?儿那样明显语带双关的话语都未能听出来,原来真是身处迷局不自知。他的孩子,彼时正安稳地在他最爱的人身子里生长着、倾听着,他这个父亲,却浑然不觉。

都过去了,欢乐的、痴狂的、甜蜜的、辛酸的、痛苦的、悲伤的,一切都有了补偿。因为他最爱的妻子,给予了他此生最珍贵的礼物,为他诞下了一对玲珑可爱、玉雪聪慧的龙凤双生,一切都美好得那样不真实。苦痛灰白的生命里骤然平添了一抹那样瑰丽的亮色!

哪怕他知道:也许他永远没有机会听到那俩孩子叫他一声父亲。已经够了,玄清想,他不贪心,有这样的幸福慰藉,已是上天的恩赐。

哪怕他后来是以“同心扣”的方式牵着?儿的手,一步一步把她送回皇宫,送回到皇兄手中,看她绽开笑颜如花,步上高台,盈盈立于云端,端庄面具下,藏着昔日与他在一起时自然肆意的脱俗风采,只露出宠妃应有的矜持与高贵。

他的心回忆起这一幕时都已明了的减轻了苦痛,他已经明白:他的?儿,背负着沉重的秘密与桎梏,活在噬人的宫廷,被人算计的同时也算计着别人,都只为了保全他的骨血,她的家族亲人与自己的性命!

还记得同游辉山时,他与?儿发生的那一场小小变故。?儿说他的心肠过于柔软,太喜欢怜悯众生而为别人着想是一种缺点。?儿当时轻轻道:“但愿你的善良好心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儿真是聪慧,他的不忍与恻隐果然酿出事端,只是,被陷入险境的那个人并不是他,却是?儿。如果不是他救叶澜依在先,?儿生产时就不会遭遇凶险母子俱危,甚至被澜依持刃相挟在后。

?儿在宫中的生活如履薄冰,风刀霜剑,纵使澜依已经承诺对?儿守护相持,他还是那样不放心啊。 掌上珊瑚已然怜不得,却教尽数移作上阳花。他想呵护和守候的她,已被移植在奢靡绮丽的紫奥城未央宫,隔得那样远!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串九连玲珑、殷红通透的珊瑚手钏,在她的手腕上映着月光,流采纷呈,盈盈欲滴的鲜红色,像极了心口的朱砂痣。她懂,他的?儿,果然懂得他疼而不得、辛酸无奈的心意。掌中珊瑚钏,自此与她须臾不离。

原来以为就这样过去了,这样的一生,平静守候在她身后,遥遥相望的天涯,视线轻碰了然又躲闪的交会,也不算是辜负了华年。能远远看着她安好,看着她的孩子平安长大,就已是他莫大的幸福。

从没有想过什么娶妻生子,娥皇女英。哪怕那个时候,完全不知予涵和灵犀是他的孩儿。他甚至从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在玄清的心目中,自己早已娶过妻子,在凌云峰上,世上最美的风华也不足以比拟他至爱妻子的容颜。

只因两情缱绻、情深意切过,只因天上人间、比翼双飞过,所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没有人,能够代替他的?儿,哪怕那个人,是长得和她有几分相似的亲妹妹。

薄情转是多情累(十五)[本章字数:2843最新更新时间:2009-09-28 16:43: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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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从来没有注意过玉隐的存在,那个时候她还只叫浣碧,一个喜欢跟在?儿身后低眉顺目的小丫头。

忽然有一天,那样突兀地好似体察到她一直隐晦的心意,是和?儿同车出游品赏湘妃竹的那次吧。只记得她欣羡地感触道:“舜的福气真好,有娥皇女英一对姐妹相伴左右。也幸亏她们是姐妹,才能这般和睦相处,成为佳话。”

他听得一怔,随即感觉?儿的手亦是一僵。现在想来,浣碧当时那番话是有意在试探他的心意了吧?

他紧紧握住?儿的手不许她挣脱,随即淡然一笑,好似漫不经心回答道:“娥皇女英的深情的确叫人感叹不已。只是舜的福气并不是人人能有。于我等凡人而言,得一个一心人相守到老,于愿足矣。”

浣碧微微黯然失色的神情落入他的眼中,想必也落入了?儿的眼中。他已经不记得浣碧后来是怎样回答的,只全心在意?儿彼时眼眸中流露出来的些微情绪,唯恐她听了自己的承诺还不能抚平心中的不安与忐忑。

娥皇女英?玄清微微苦笑,想不到一语成箴,这辈子,命运总喜欢与他阴差阳错地开玩笑。想要的人朝思暮想,只能隔在云端;身边一对侧妃,仿佛解语娇花,人人称羡,却是他挣脱不开的沉疴与负担。

那须臾不离身边的小像,终于还是跌落尘埃。浣碧对他的情意昭然若揭,君王面前,听她将前情娓娓道来。那份从容不迫,仿似已经复述过千百回般地镇定自若,几乎毫无破绽,叫人不得不佩服她的急智,冷静与豁出一切的勇气。

而如今…,玄清心中轻叹。小像自然不是无故掉出,浣碧对他的用心不可谓不深。他并非愚笨,事后已看出那带子人为损毁的痕迹,然而亦无可奈何。木已成舟,皇兄赐婚,他是推托不得的。

更何况,她是?儿的妹妹,对自己,又是那样的一往情深。鬓边的秋杜鹃、萧闲馆的绿梅,她一桩桩、一件件,提醒他早已遗忘或是无心留给她的欢喜记忆,只是那记忆,又如何能割裂得开与?儿血肉相连的画面。

只是,浣碧这样大胆而莽撞的连环计,虽然有惊无险轻轻掩饰过,到底还是种下了那样一颗猜疑的种子在皇兄心头生根发芽了。他回思往事,唏嘘感叹,也许,从那个时候起,皇兄已经在内里暗自提防与揣测他和?儿了吧?

那日?儿好似很高兴,喝了那样多,几乎是半醉了。眼看着她不胜酒力离场,他不能自已地跟随而去。风那样凉,?儿走得跌跌撞撞,他握住她的手臂,隔着薄纱的衣料,依稀能触摸到往昔?儿温暖的体温余味。

那样依恋呵,那样芬芳,?儿带着酒醉的混沌迷离,似喜非喜、似笑非笑的对他醉眼相看,她心里一定难受至极了罢。?儿,你可知,我比你更无奈、更难受、更悲凉?

?儿一把推开他,像推开他整个的生命:“王爷已是本宫的妹夫了。…浣碧对你的情意不比我少,你…不要辜负她。”

那话像利箭穿胸而过,妹夫?不要辜负…她?玄清只记得自己握起?儿的手,好像握起过往无数日子的漫长等待与欢喜缠绵,挥之不去的痛与爱,瞬间齐聚心头,苍天何其不公,竟连安心守护在她身后的这么稀薄微小的心愿也不肯成全于他!这一生一世,不想辜负的、不愿错过的、不能更改的、不会忘记的,始终只有她!

夏初的夜色竟然寒凉如水,栏下满架蔷薇开放,夜色中瞧去如冰雪寒霜一般,终身无望的寒意随着那花枝一直蔓延上来,席裹住心头的悲凉绝望。

?儿萧瑟的背影,踉跄在冰雪簇拥的蔷薇花丛中消逝而去。骤然想起那年清凉台冰雪丛中盛开的绿梅,那样惨绿萧瑟的颜色,如今已经成为记忆中不忍触痛的一幕了。

浣碧和静娴进门那一日,清河王府内的华灯红烛、流光异彩仿佛照亮了半爿天空,唯独一抹月色惨淡,独影在云天徘徊。仿佛是从那一晚开始,那喜庆的颜色便深深刺痛了玄清的心:大红喜字,龙凤红烛,一片触目伤情的红,似在嘲讽他已然成空的梦想与爱情!他与?儿的鸳鸯比翼,晓寒深处相对沐红衣,已被现实的无情的鲜红击得粉碎,剩下的只是神魂俱碎的一副躯壳。

九弟带着欣喜的表情拉住他的衣袖:“六哥,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么?他苦笑举杯,将满怀愁绪与悲凉痛饮进肠胃,偏偏如此清醒,始终不能沉醉。人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往昔对着?儿,就算不饮酒也自醉了心扉;今朝千杯万杯,依然灵台清明,只见清冷月色映人心。

今日清河王府的千红万绯,喜气盈盈,不是没有在心中千百回幻想过,只是,换了主角,心境便如此不同:他的王妃,不是?儿。于是从不想原来自己也会如此害怕这样的热闹与喧嚣,于是红绯之色在他眼里便这样地刺眼可悲…

“要好好珍惜手中所有。九弟,玉娆是个好姑娘,你要争取。”他忽然就停住了杯,眼神穿过远处玉娆窈窕的身影,在心中模糊模拟出伊人清瘦的面容。

玄汾会意望向玉娆:“六哥,我明白了。对她,我只有一句话,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他明了地轻拍玄清的手臂:“六哥,也不用郁郁不乐。如今虽然多加了个静妃,到底不会影响你和隐妃嫂嫂的鹣鲽情深。且将心放宽,今儿是你大喜之日,你若做此愁态,倒会叫嫂嫂心中不乐了呢。”

是啊,?儿现在一定是心痛愈烈了吧,她亲手送浣碧上轿,遥想那种苦痛,一定不亚于他那日握住?儿的手亲自将她送到皇兄面前的凌迟之痛。只是,他只能在彼端遥想,不能亲手抚触?儿的秀发,安慰她的心酸盈泪了。

九弟的一声“嫂嫂”,只能令他不能自持地想起?儿。她才是他心中所想所念,唯一的妻,九弟口中的“嫂嫂”。他一起饮尽杯中余酒,苦涩笑道:“九弟,你的王妃嫂嫂尚不知身在何处。隐妃和静妃只是侧妃,以后勿要如此称呼了,否则倒教我难以转圜了。”

玄汾一愣,仿佛没有明白过来。其实也好,这样不懂反而是一种福气。他的不幸与悲凉,不要降临在九弟身上才好。但愿他的九弟妹,只有一位,且一定是九弟“心如匪石,不可转也”的那一位!

更深夜露重,窗外虫唧鸣,已经夜深,玄汾也早已会意地告辞离去。拖无可拖了,喜娘已经来请了多次,是该去见浣碧了。她是?儿的妹妹,亲眼见证过他和?儿风雨波折的相爱、痛彻心扉的分离,一定能明白他的苦衷、他的决心与对?儿那份不能舍弃、深入骨髓的爱。

积珍阁鲜亮的红色,如刺目闪电击中玄清的双眸。更名为玉隐的浣碧,正独自端坐在床边。因为是侧妃,她没有穿正红色的喜服,身着一袭暗红锦织的双层华服,发髻繁复,珠环佩玉,红烛高烧,映出一张喜悦娇羞的面容。

再相似毕竟也不是她啊。玄清莫名酸涩了眼眸,叹道:“玉隐,辛苦你久等了。”

玉隐惊喜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妾身劳王爷牵挂了。”

桌上摆着一对红烛,鲜红的蜡泪滴滴垂落烛台,结成厚厚一层红冢,宛如他被掩埋得不透一丝罅隙的心;花生红枣桂圆等吉祥果儿被垒放在描金缠花五蝠捧寿果盘里,堆成一座座丰足的小山;两只云耳高足白玉杯端放在八宝双凤高脚酒壶前,成对成双,和美融洽的模样。

合卺酒!在凌云峰的禅房内,他和?儿婚书为定,结下终身之约,却不曾饮过交杯之酒,这缺失的遗憾已成为心头的隐痛,时时跳出来作祟。他不堪的将目光自酒杯前移开,温和道:“既是劳累了,你还是早些安置吧。…我去看看静妃就回来。”

玉隐失望的目光从酒杯移至他身上,再移回自己膝上,也许是出于新嫁娘的羞涩,她没有提及交杯酒,这让玄清暗地感谢她的隐忍与懂得。在堆金砌玉华丽晃眼的积珍阁新房之内,两人默默相对,气氛压抑静谧,窗外更鼓声声,提醒房中一对新人,已是三更时分了。

侬自早醒卿自梦(十六)[本章字数:2669最新更新时间:2009-09-30 10:4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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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听更鼓,玄清如梦初醒,站起身来。

推开积珍阁的红木雕花门,一缕苍白无力的月色漏进门缝,撒下一地斑驳玉碎的残影。清河王府万籁俱寂,好似又回到了往日适意随性的闲散时光。

刹时心中没来由的轻叹,从未如此清醒认识到:从前自由的灵魂已被牢牢捆缚住,陷落在这红粉金屑的牢笼之中了。

“王爷。”身后传来玉隐低低压抑的轻唤。

玄清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静娴妹妹身子本就没大好,今日又劳累了,方才采葛前来禀告说已服侍她睡下了…”玉隐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语调隐含说不出的哀求之意。

玄清的手依旧停留在门边,仿佛僵住了一般,脚步似有千钧之重。近来他背影虽日趋清瘦,却仍不失潘郎风姿,束发金冠在满室珠玉琳琅之中划过一道亮影,映得鬓发愈显漆黑,身线笔直如玉树削挺。

他终于叹口气,背对着玉隐答道:“我只是去看她睡下了没有,你勿需多心。”然而到底乏力慨叹:看来心力果真疲累已极,否则为何会有这般难为辛苦的感觉?

“临上轿前长姐曾嘱咐我…”玉隐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却被迫硬生生截住了话头。因为她清楚看见,玄清原本僵直的身子好似灌入了菩提春水般骤然一动,那一直背对着她的人影正慢慢转过身,面容虽隐在月色阴影里一时瞧不清,一双眸子却神色晶莹、流转出异样的光采来。

玄清此时的心神已全部被玉隐的“长姐”二字牵去了,他甚至顾不得玉隐此时的反应,一时脱口而出:“?…你长姐她,说了些什么?”

玉隐缓缓起身,沉重的金玉珠衩与簪花流苏晃动,盛装下的脸容却是苍白一片,点缀得当的胭脂也掩盖不了一脸的憔悴。

她径直走到玄清身边,一边柔声答道:“长姐嘱咐,既与王爷做了夫妻,必要尽所有心力对待王爷、孝敬太妃,与静妃和睦相处,勿使王爷忧心…”一边不着痕迹地掩上房门。

她揣度着玄清的脸色,瞧他一个怔仲的瞬间,轻轻去挽他的手臂,口中只道:“长姐要我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是甄家二小姐,亲王侧妃。不可逾矩,亦不可生骄,行事须晓得拿捏分寸,合乎情理。句句箴言,玉隐牢记在心。所以,方才我并不是有意拦阻王爷去探望静娴妹妹…”

玄清仿佛刚从梦中恍惚醒过来的模样,半晌默然,方才言道:“你长姐说得很是,她总是如此,事事周详,善体人意。”言罢,眸中微微有些湿润之意,映在烛光里眼眶便有些微红。

玉隐见他这般神情,不由一滞,嘴角笑意僵住,脸上表情也变得得生硬起来。好一会儿方道:“我也是听从长姐吩咐,以己度人。私心揣测王爷今日必然辛苦,加上静娴妹妹身子又不好,才劝王爷不要去的缘故。王爷不如好生歇着,明儿一早再去瞧也不迟。”

玄清沉默不语,只点一点头。玉隐见此,神色稍舒,上前殷勤为玄清解衣,娇柔道:“王爷,时辰不早,我来服侍你宽衣吧。”

玄清不露痕迹地微移身形,温和道:“还是我自己来罢。你要记着你长姐的话,别总当自己是丫头要服侍别人,今时不同往日了。”

玉隐的手尴尬停留在原地,两手各戴着两枚镶宝嵌珠金戒,明晃晃耀目,似也在提醒她果然身份不同的事实。

她只得解嘲一笑,盈盈在镜台前坐下,面对铜镜,卸妆去饰,除簪去环。玄清立于她身后,透过铜镜模糊的轮廓,好像隐隐约约又看到那张熟悉的清水芙蓉、素面朝天的脸容。胸中大恸,一时立足不稳,酒意上涌,跌坐在床头。

玉隐回头惊呼:“王爷!”他摆摆手,示意无事,勉力坐起,将那身碍眼的红袍罩衫胡乱一把扯落,只着中衣,团身向里床睡去,却是心中伤痛翻涌,哪里睡得着。

玉隐轻手放下铜勾,床帷垂落,帐外红烛便变做朦胧摇红。新婚之夜,红烛照例是终夜不许熄的。她瞧着帐顶精工巧绣着的镂花穿蝶、喜鹊登梅等吉庆图案,不禁有些黯然。然而玄清背身相向,只得不顾新嫁娘的羞涩,轻唤道:“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