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只是闭目,沉稳呼吸,对身边玉隐的呼唤只作不闻。仿佛过了一生一世般漫长,周遭静寂,他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今夜看起来注定是无眠的了,不知?儿是否也如此,在这上弦月惨淡的月色里,孤凉无助地痛恨这世间阴差阳错、李代桃僵的捉弄!

然而,发誓终生不会再娶妻的他,终究还是娶了两位侧妃。东风西风,讥讽与悲凉。纵然有一位,是她的妹妹!那又如何?鸳鸯成双的红笺合婚庚帖。鸳鸯织就欲双飞,只是,飞的终究不是那一对鸳鸯了。

也许,只有在心间最深处,才探询得到那一抹坚定的信念罢,玄清是不会离弃甄?的,无论她是否在深宫婉转承恩,风光失落,他都会一如既往,静静在?儿的身后,远远看着她。因为,那将是他人生唯一的亮色、唯一的希冀了…

思绪间,一只手犹疑地伸入了他怀里,像要汲取他体内的温暖似的,感觉玉隐的身子整个倾了过来。中衣的绊纽渐散,玉隐的呼吸紊乱,近在耳旁。玄清突觉心中一凉,一种似曾经历的感觉袭上心头。

仿佛还是在上次病沉的时候,朦胧中好似有人也曾这样贴近他,一只手在他怀里摸索,呼吸沉重,却是女子无疑。昏昏中一度以为是?儿,醒来方才知晓是玉隐,?儿指了她来照顾自己。巨大的失望与病痛折磨得他缠绵病榻许久方才调养过来。

而今,好似那日重演。只是,有点什么当时遗漏掉的细节,总觉得很重要,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的细节。忽然,玄清感觉怀里一凉,空荡荡仿佛缺失了一块心房,一瞬间,他几乎惊跳起来:是小像!他珍爱无比、从不离身、贴身相护的?儿的小像!

这感觉如此相似!那日在病中,玉隐贴身服侍自己,一定也是如此触到这枚小像!这样清晰相同的感觉,决不会有错!于是这样巧,小像偏偏跌落在了皇兄面前,于是大庭广众之下,玉隐挺身而出,慷慨陈词,仿佛成竹在胸,沟壑分明的模样。事情终于好似转圜过去,玉隐也终于得以嫁进王府!难道,这就是昔年她提娥皇女英的目的所在?

事后他也曾仔细检验过小像,带子会年久磨损,可是断裂处新鲜人为的痕迹却那样明显。总以为是别有用心的人设计要害?儿和他,怎样也不敢往玉隐身上去想!那是她的亲姐姐,她也同样姓甄,怎敢在皇兄面前拿甄家满门上下几十口的身家性命如此草率儿戏?只为满足自己将身嫁予的愿望?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接踵而至,从前好像一直想不通的事居然串连得如此严丝合缝。好个环环相扣的连环计策,只是,玉隐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如今王府三人尴尬纠结的局面罢了。玄清思及至此,满心震颤,不由微微张开眼眸,不动声色地向玉隐瞧去。

玉隐手中果然持着那枚小像,脸上神色阴霾,凝视半晌,眼眸聚起无数复杂情绪,俄尔精光一现,竟浮起戾气之色。良久,唇边又溢出一抹冷笑,像想到了什么有趣之极的事,那笑意渐渐泛起,不可抑止。

此情此景,已不需质问玉隐任何言语,饶是玄清素来和善,心中也不免气血翻涌。眼前温香暖玉的洞房良宵,霎时变做刀枪林立的修罗阵帐。此时此刻,半分温存不存,先前对玉隐仅存的一丝怜惜亦化云烟。如若不是念及?儿,他只怕会忍不住出语相诘,不留情面于她了。

酒醒已见残红舞(十七)[本章字数:2606最新更新时间:2009-10-09 16:28: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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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这样挣扎反复到了天色渐亮,许是一夜心事辗转,临近天亮时他终于熬不住,好似打了一个盹,朦胧中瞧见?儿的样子。

窗外长廊已有仆役起身洒扫庭院,轻步来往的声息。玄清蓦然睁眼,身边玉隐已然不在,探手入怀,空空如也,小像不知去向!

于是穿衣起身,不及梳洗,匆匆迈步门前。却见西轩窗下,玉隐披散头发,只披一件外衫,正在缝补什么的样子。他的目光扫过去时,玉隐刚刚咬断线头,抬头望向他。

玉隐面上露出笑意:“王爷,你醒了。”

他走过去,接过玉隐手中的物件,是装小像的衿缨,坠着银色的流苏,年岁虽久,历久恒新的模样。损毁的带子已被缝好,针脚扎实细密,显见下了一番功夫。

他心中轻叹,没有用的,玉隐。已经做错了的事,木已成舟,再没有办法弥补了。我并非不能原谅你使心计嫁进王府,只是,不能原谅你拿着我与你姐姐的情分,拿着你与她的姐妹情分来设局豪赌。纵然你冒险赌赢,焉知将来会否因此而遗祸不绝,留下后患呢?

玄清看向自己的侧妃,一抹晶亮的泪色还凝在玉隐的眼角,鬓发散乱,两眼稍肿,显见她这一夜也不曾好过。和衣而睡的新郎,想必没有哪个女子会这样度过新婚之夜罢。

就这样罢,玉隐,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是,除了我自己。玄清珍重地依旧贴身放好小像,转身走向门扉,停一停又道:“玉隐,辛苦你了。只怕,以后都要如此辛苦了…”

玉隐不知是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还是一夜未睡疲倦了,身形一晃,不由委顿在西轩窗的一张湘妃榻上。

玄清见她如此模样,心生怜悯,温和言道:“该唤采葛来给你梳洗了,今日左右无事,你好生歇歇。我去看看静妃…”

玉隐恍若未闻,半晌回道:“王爷。玉隐不怕辛苦,王爷若愿意,玉隐也情愿一直这样陪王爷辛苦下去。只是,”她忽地抬起头来,“换了别人就未必能体谅了,恐怕还是件泼天的祸事呢。王爷可知,天快亮时,你梦中不觉唤了长姐的闺名呢。”

玄清几乎倒退了两步,眼中痴怔,目光迷离:“是么?”

玉隐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是。”

玄清忽然很想苦笑出声,也许还来得痛快淋漓,只是,白日怎可做梦?他,一向也做梦也不被允许的。

心念温柔百转,都轻轻收起,他如此明白玉隐的话中之意。是担心他会宿在静妃处吧?忽然间喉间一紧,有什么话哽在喉中,只是无法一吐为快:玉隐,你毋庸担心。静妃连听见我梦呓的机会也不会有,因为,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但这并非是为了你。因为就算我每夜都宿在积珍阁,我的身心,也依然不会属于你。在我心中,你只是?儿的妹妹,和静妃一样,都不是我的妻子…

然而他只是平静地对玉隐道:“你是淑妃的妹妹,和静娴自然不一样。我答允过你长姐,一定会待你好。从今日起,王府之中大小事宜均由你主持,我也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玉隐低头答允,左侧的弧度柔和的弯成一个熟悉的剪影,那么像她姐姐!?儿是如此的无所不在,偏偏又是如此清醒的知晓遥不可及!玄清的心顿时绞痛起来,匆匆道:“今日我要去趟清凉台,顺便探望母妃,恐怕不能赶回来了。你三朝回门之日,我不能陪你去未央宫觐见淑妃了。”

玉隐没有半分不悦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一个温顺柔婉的侧妃模样。玄清满腹心事,脚步凝重走向王府西侧的漱玉轩。

静妃已经起身,正歪在榻上就着丫头的手一口一口喝着汤药。玄清还记得去国公府探病的时候,静妃脸色蜡黄、气息奄奄的模样,仿佛命若游丝,一息仅存,教人怜悯和不忍。如今许是心愿得偿的缘故,那脸容虽然仍是苍白,隐隐的还是透出一点子淡淡的水粉色,精气神都明显有所改善。

静妃一眼瞥见玄清,眸中涌现水一样的柔波,伸手推开药碗,惊喜唤道:“王爷!”

玄清温和道:“好些了么?”

一旁的大丫鬟立刻蹲身下去回道:“回王爷,小姐好多了。要是王爷常来看看小姐,小姐的病只怕会好得更快呢。”

静妃微蹙眉头,嗔道:“诗绯,不可多嘴。”旋即又轻嗽两声,低语道:“静娴管教无方,让王爷见笑了。”

玄清似不在意,只道:“不妨事。药还是要喝完,这样身子也好得快些。”

静妃双颊潮红,低低应道:“让王爷挂心,是静娴的不是了。”

玄清转向那看起来甚是伶俐的丫鬟:“诗绯,你家小姐向来吃着什么药,想必你清楚。缺什么药材和物什,不必拘谨,只管遣人去向隐妃要就是了。”

诗绯微微一怔,却也机灵,口中称是,退出房去。

玄清想一想道:“我今要去探望母妃,这两日不在府中,你好生将养着,待我回府再来看你。”

静妃两眼盈盈,泛起泪光,轻声答道:“不能随王爷同去拜见母妃,是静娴的过错。”她抚一抚鬓边红宝石串米珠头花,一对双喜字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又仿佛是不经意地言道,“也请隐妃姐姐代我多多拜上母妃尊前,静娴一伺身体好转,定会前去拜见。”

玄清一怔,像是触到了什么,一双眼眸穿透轩窗外,眼神一时迷茫,半晌方转头含糊言道:“母妃已是避世修行之人,一向清静惯了,不喜见外人。你和玉隐不去也罢,扰她清修反倒不好了…”

静妃闻言,迅即抬眸望一眼玄清,眼风在他面容上一扫而过,仿若有所知,却温婉笑答道:“静娴听从王爷吩咐就是了。”

玄清颔首,转身迈步走出漱玉轩。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吩咐阿晋前去备马。

御风颈下仍然系着那串?儿赠与的红缨球,小小的银铃铛轻响,却如雷震,生生扣痛他的心扉。快出城门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回望紫奥城的方向:正是长安回望绣成堆,重门绮户万千重。

不能再望,不忍再望。那重门深宫之中,有他的?儿,正闭锁在金屋一般的未央宫。他再也触不到、够不着,此生再不能够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温暖彼此,昔日的牵手同行已成幻梦一场。而如今,玉隐的连环计,竟令他被迫娶了两位侧妃,从此清郎是路人,就连自由在心底想念?儿的渺茫希望也被翻覆无常的命运给彻底击碎了。

在王府里一直掩饰得当的表情终于碎裂,隐忍的心绪在马背上得以迎风自由释放,御风知意,老马识途地向着凌云峰那座小小禅房驰去。?儿,只有那里属于你我,只有在那里,才能令我的内心感到片刻的安宁与满足。

立在院落外,门扉虚掩,门缝中隐约看得见中庭那株老桃树,枝干遒劲苍老,树皮斑驳,花事早已消逝,徒留一树寂寥。突然悲伤,人面桃花相映红的一幕仿佛还在昨日,如今人去屋空桃花落,物是人非事事休,怎不教人欲语泪先流?

阿晋不解:“王爷,既来了,为何只在屋外?”

玄清苦笑:“情愿就在屋外,也许还能想象她在屋里。”他静默在屋外,将和?儿的过往一一温习,想要将它们牢牢记住,却发现,原来它们一直住在心深处,寸步不离,从未淡去。

?儿,我的华年,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尽在此处。我回得了原地,却回不去当初;时光不会倒流,我的爱,已经随你尘封在凌云峰,再不会重生了…

纵不相亲莫见轻(十八)[本章字数:3044最新更新时间:2009-10-11 15:48: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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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凉台的时光总是易逝。

那间舒适安静的萧闲馆,像玄清不能触碰的一个梦。

他总是静静呆在屋内,在袅袅升起的百合香里闭目回想:杨妃榻上仿佛还有?儿衣袖拂过的痕迹;琉璃屏风后的睡床,秋水色海棠春睡花纹的帷帐低垂,曾有伊人在此安睡。

朦胧的床纱,遮住他的视线,也隔绝住他不能承受的残酷现实。推窗远望,满园昔日散发清芬的绿梅在这夏末秋初的季节只余光秃秃枝干,突兀呈现,曾经绵绵如绿梅清粹的情思,亦被摧残得支离破碎。

模糊中记起玉隐是欢喜这绿梅的,那时?儿倒是看来对这满园梅景淡淡的样子。从前只以为?儿是喜欢梅的,他与她的小像邂逅,就是在一株红梅树下。彼时怕她触景情伤,遂避开了红梅与白梅,特意在清凉台拣了绿梅来与她相配。如今,反倒是自己触景伤情了。

不合适的时节,不合时宜的绿梅,无花的枝桠丑陋斑驳。玄清蹙眉微叹,不忍再看。开言唤来阿晋:“吩咐匠人,把这梅树移植了吧。”

阿晋一怔,斟酌着问道:“王爷,这园子空着也怪可惜了的,可要种些旁的花草?”

玄清凝神望远,像出了一会儿神,然后一字一字道:“只要西府海棠。”良久,又低叹一声:“想来她也是看不到的了…”

阿晋不敢多语,答应着退了下去。

昨日是玉隐回门之日,想来自己也该回府了。撇下新纳的侧妃独居清凉台太久不免引人猜忌,自己远不是当年遂心自在无牵无绊的清河王了。对玉隐的冷落,必然引人联想其他,亦恐会牵涉到?儿,这是玄清最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叹息一声,流连最后一眼。连清凉台小住的自由,也轻易不能挥霍了。

进府门时,阿晋小心翼翼问了一句:“王爷是先去积珍阁,还是漱玉轩?”

玄清瞧着阿晋,不禁有些好笑:“先去瞧静妃吧,毕竟,她还病着…”

穿过长廊拱门,渐渐看得见漱玉轩的一溜粉墙照壁,整个院落种满了大叶美人蕉,背衬着竿竿碧竹,俱是青翠欲滴的模样。漱玉轩地气清僻,虽则略逊积珍阁,倒也算是个适合养病的清静所在。

未进轩门便已听得传来女子笑语,玄清不觉停住脚步。

好像是玉隐的声音:“静娴妹妹,我才得了空来瞧你,不知你的病可好些了没有?”

尤静娴没有答话,倒是咳嗽了几句,只听得诗绯清脆的嗓音穿过轩窗:“隐妃娘娘主持王府事宜,自然是分身乏术。小姐几次挣扎着要去拜见,只是身子委实不好,有劳隐妃娘娘挂牵了。”

倒是个真正伶俐的丫头!玄清心里忖度:**得出这等模样的丫头来,静妃也实在不简单。光凭这一点,已经不输玉隐了。

耳边听得玉隐讶异道:“原来妹妹还未曾大好,是玉隐的疏忽了。王爷出门当日也不知是谁乱嚼舌头根子说妹妹已经可以起身送王爷了,且这两日也不曾见妹妹着人来要药材与补品,我竟粗心以为妹妹身子大约是好了。待我去寻了那起子没眼力见儿的奴才来给妹妹出气!”

尤静娴柔声答道:“姐姐不必为我这不中用的身子责怪下人了,咳咳…”仿佛是没有气力再说话了,良久,方听诗绯代答道:“小姐的药与补品是国公府里头早备好了的,故而不欲烦扰隐妃娘娘。叫娘娘分神记挂,小姐自责得紧呢。”

玉隐娇笑道:“静娴妹妹**的好丫头!真正贴心呢,又会说话又可人疼的,若不是妹妹打娘家带来的,连我也忍不住想要了去呢。”

尤静娴亦轻语道:“我哪会**什么人呢,不过是懒怠管教她们,一个个便口无遮拦轻狂得紧!…比不得玉隐姐姐的长姐淑妃娘娘,那才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出落得姐姐这样出众的人才,教王爷倾心相慕这许多年。静娴,实在是羡慕不已呢。”

玉隐想是被尤静娴的话语给呛住了,半日方言道:“妹妹身子既是不好,还是好生在屋里养着罢。…不过这屋里药味大,空气不好,也不利于养兵。采葛,你去把窗子开开,叫透点新鲜空气进来,回头王爷来瞧静妃,万一把病过给王爷反倒不好了。”

玄清的心只觉沉闷难抒,一丝苦笑泛上脸容。这幼年宫廷生活中并不陌生的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终于出现在他的王府。昔日母妃一人独宠,受够后宫妃嫔这些言语倾轧。那时起他便在心中起誓,日后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以为或许将来他的王妃,可以免受母妃曾受过的苦楚。然而,清河王府的东风西风,终究也避免不了这一幕了。

心底暗暗叹息,这局面也只能由他来解了。只得加重步伐,衣履带风,款款迈进轩门。

“六郎!”玉隐面上迸出惊喜之色,宛如乳燕投林一般娇啼一声扑来,髻上一只金累丝灵芝如意头随着她的动作颤个不停。

玄清微微一愣,面上却也不露声色,用手稳稳扶住玉隐,口中温和道:“当心些,别摔着了。”

玉隐面上隐约露出藏不住的喜悦与得色,用眼风扫了一眼尤静娴,方羞涩道:“人家也是欢喜才失态,下次不会了。”

玄清点头,转过去看尤静娴,后者一汪春水样柔情百牵的眼眸正停驻在他身上,其余一切仿似都不在她眼里。见玄清回眸,她脸上飞起娇羞之色,病态大减,倒像是比几日前气色好多了。

他淡淡道:“你好像好多了。”

尤静娴霎时粉面飞霞,瞥一眼诗绯,后者立刻凑趣道:“奴婢早说过王爷就是小姐的治病良药,如今可应验了呢。”

一旁的玉隐眼中光芒一闪,随即温婉笑道:“外头暑气还没退,王爷打马回府,想是也乏了。不如回积珍阁喝碗冰镇梅子甜汤解解渴也好。”

玄清见尤静娴的眼波一直行影相随,也自尴尬为难,玉隐此言倒正合心意。正待起身告辞,却见诗绯端正福了一福道:“恕奴婢多嘴了,小姐料到王爷今日也该回府了,一早就备下了绿豆汤,在新冽的井水里镇着。只怕此时喝一盏正正好呢。”

尤静娴横一眼诗绯,柔声道:“这丫头,真是没规矩。王爷面前,可有你说话的地儿?还不退下。”转即笑意盈盈道:“王爷既是渴了,就近解解乏吧,隐妃姐姐也不防作陪。静娴正闷得发慌,大家说笑一会子倒也好。”

此言一出,倒教玄清不好推辞了,他转头去瞧玉隐。见她不过一个失落,瞬间已恢复常态,落落大方道:“既是如此,那玉隐就陪王爷叨扰了。”

碧玉青盏碗,缠枝并蒂花,绿豆汤在这样精美的器具里亦散发出莹莹碧色,甜香扑鼻。玄清轻尝两口,便轻轻放下。心不同,人不同,饶是再美轮美奂的碗盏盛放着再味美的汤馈,亦比不过那年盛夏跑马到凌云峰的简陋禅房里喝过的普通瓷碗盛着的绿豆汤来得心甘如怡吧。

心中刺痛,面上却露出淡淡笑容道:“静娴费心了,很好。”尤静娴半点也没有朝绿豆汤看一眼的意思,只注目于玄清身上,缓缓道:“王爷喜欢,便是静娴最大的欢喜。”

玉隐忽地莞尔一笑,接过话头:“既是进了清河王府,你我便是一样的人,自然心愿也相同。服侍好了王爷,便是我们这些做妃子的最大本分。至于王爷的喜好,那可就不是我们能揣测得到的事儿了。”

尤静娴脸容沉静,不急不慢回道:“王爷你瞧,玉隐姐姐这话倒像是要来刺我的心呢。天下皆知,王爷多年来独恋姐姐一人,用情之深,教天下女子为之欣羡。想来姐姐与王爷相交之深,怎会不知王爷喜好?静娴日后还要请姐姐多多眷顾才是…静娴也没有别的奢望,只求王爷日日康泰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里虽示着弱,却也藏着针。玄清攸然一叹,想必不止是玉隐,便是他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两位侧妃的心思,俱在他身上;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她们身上。尤静娴如此的心思玲珑,若要瞒过她,想必正如玉隐所说,要和玉隐将戏做足才能过关罢。

玄清徐徐起身,目视她道:“玉隐不是这个意思,静妃你多心了。”

尤静娴忽听他如此泾渭分明称呼,面上一黯,软弱道:“静娴只是羡慕玉隐姐姐,并无他意。”

玄清叹气道:“病中多思。你还是好生休养身子罢。”转头向着玉隐:“我们回去罢,不要打扰静妃歇息。”

最后他分明的看见,“我们”一语一出,玉隐眸中发亮,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了,她笑道:“是了,六郎,咱们回去罢。”

玄清和尤静娴的手同时因这句“六郎”微颤,静妃花容失色,失神望住玄清;玄清心中无奈,却也只得转过脸去,迈步而出。

秋风惆怅须吹散(十九)[本章字数:3218最新更新时间:2009-10-13 17:39:5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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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隐,以后不要如此称呼了。”经过后园时,玄清似是不经意间提起。

玉隐笑靥如花,似是不可抑止:“妾身只是常听长姐如此唤皇上,皇上欢喜得很;妾身以为,王爷也会喜欢呢。”

玄清原本琉璃光转的眸色突然晦暗不明,神思渺远,幽幽道:“是么?她亦常常在其他嫔妃面前如此么?”

玉隐笑声乍停,面上凄然,轻声道:“自然不是。我自知比不上长姐,也只配叫给外人听见罢了,私下里怎敢对王爷僭越呢。”

玄清淡淡道:“你如此有心示意于人,岂不知刻意反为过的道理?静妃心思敏慧,不输于你,你若真与她为难,只怕她也不易相与。”

玉隐抬眸,泪光闪烁:“多谢王爷关怀,妾身知错了。”

玄清眼眸转向园中荷塘,莲荷正盛,团团荷叶绽开,像眼下的清河王府,红粉芳菲,热闹得紧。而他最想要呵护的那一朵,却被远远栽种在太液池的御波之中,连远观亦不可得了。

积珍阁内烛影摇红,窗外已是冰轮高升,银辉透过窗棂洒在玄清身上,像不经意间染上的初秋晨露,隐隐绰绰透出白霜般清冷萧瑟的颜色。

梆鼓声声,王府寂静。今晚恐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他静静坐在西窗下的湘妃榻上,半翻膝上摊开的书卷时这么想着。

玉隐推开妆台前的首饰匣,已经回眸望了他数次,白日精致妆容尚未卸去,手腕兀自套了八宝嵌金攒松绿石的三个镯子,不时叮呤呤轻轻碰响。

终于,她起身袅袅走至玄清前,蹲身下去,眼中情意涓涓,似求似怨:“王爷,妾身服侍你歇息吧。”

玉隐的手已触到他的鱼扣青玉锦带,他低叹:新婚那夜他意已决,玉隐竟还看不明白。难道非要如此?他并非不忍戳破这层窗户纸,只是不愿意今后两人越发尴尬相对而已。他和?儿的情分,只是他和?儿的,不是玉隐可以凭借的倚仗!皇兄因为纯元皇嫂,可以对那样多的女子宠而不爱;他不是皇兄,哪怕玉隐再似?儿,亦绝不会给她半分希望延续下去!

他止住玉隐微颤的手:“玉隐,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儿的妹妹。我一定会待?儿的妹子好,永远。”

玉隐脸色煞白,猛地仰起头来。口中喃喃自语:“妹妹?永远?…”

玄清微微不忍阖目,待再次睁开双目时已是神色清明,他眸中平静无波,注视玉隐,一字一字清晰道:“是!玉隐,不论你做过什么,你都是她的妹妹,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玉隐浑身一震,身子软瘫下去,语音几乎低到不可闻,似在分辩,又似在自语:“我明白了,王爷。…你竟疑心是我故意损毁那枚衿缨的带子不成?…我是淑妃的亲妹妹,又怎会设计去害自己的长姐和王爷呢!?”

玄清目色如水,清澈见底:“是与不是,已经不能改变事实。玉隐,你要的太多,而我的心,只有那么大一点地方,除了?儿,容不下第二个人进来!不只是你,静妃亦如此。所以你大可放心,在清河王府,谁也不会越过你去!”

玉隐眼角渗出泪光,笑泪混杂间,白日的胭脂渐渐洇湿,像伏在颊上的两块红斑,使得她的面容僵硬而憔悴。

玄清扶住她的手臂,道:“你也乏了,去歇息吧。”

玉隐猛地抬头,一眨不眨望住玄清:“王爷,那你…”

玄清淡淡道:“我不会走。以后也会常常宿在积珍阁…的这张榻上,别人不会瞧出来的。”

有风声拂过夜色静谧的清河王府,若有若无传来流水的呜咽,汩汩的,持续了很久很久。

初秋的天气已经渐渐转凉,玄清仍然宿在积珍阁的湘妃榻上,连外衣也不曾除去。玉隐仿佛慢慢平静,将重心转移到管理王府的日常事宜上来,她向来能干,不过一月功夫,已是恩威并施,阖府仆役令出皆从了。

“隐妃娘娘前日责罚了膳房的小魏。”阿晋一边为御风洗刷鬃毛,一边无意对立在马厩后院门边的玄清说道。阿晋自小跟随玄清,自然知道御风在王爷心中的分量,这些事他一般都不要旁的小厮来做,也不放心…这可是王爷的命根子呢。

御风的鬃毛滴溜溜往下滴着水,渐渐汇成一个小水洼。玄清看着御风,平静问道:“为什么事?”

“说是小魏向静妃娘娘的贴身丫鬟诗绯献殷勤,变着法子想巴上静妃娘娘换个轻松点的活儿干。没有主子和规矩在眼里,听说打了十板子,还罚了两个月的月钱。”阿晋摇摇头接着道,“诗绯姑娘气得不轻,背地里跟小丫头说,隐妃娘娘要做威,不该拿着静妃娘娘来开刀!”

玄清微笑不语,良久方道:“静妃知晓此事后,是否息事宁人,还私下补了小魏月钱和医药钱?”

阿晋停住手中刷子,惊讶看向玄清:“王爷,原来已有人禀告给您了啊?”

玄清笑道:“何须禀告,我猜大约是如此。”

阿晋亦笑道:“我还以为您真不闻不问府中之事呢。更好笑的还在后头…”他忽然顿住不语。

玄清看了他一眼,淡笑道:“但说无防。”

阿晋觑着玄清神色,低声道:“我听采葛说,府中奴才见这月余王爷只歇在积珍阁,都踩白顶红的不给漱玉轩的人好脸色。这几日也不晓得是谁背地里放出风来说,静妃娘娘这病只怕是好不了啦。当初死活非要嫁进来,哪一天要是…,还得给王府带上晦气呢。”

玄清双眉微微蹙起,道:“我知道了。”

他向来极少在两位侧妃处用餐。这日晚饭时分,当他的身影出现在玉隐处时,玉隐面上呈现出又惊又喜之色。发髻上一支红宝石坠角的珍珠蜜腊鱼点翠华盖嵌在浓密黑发中露出米白色点点莹光,衬着她的脸色分外水润,显见这段时日她过得甚是舒心。

玉隐有些慌乱的起身,抚一抚鬓边,又整理了一下裙带,欣喜道:“王爷用过晚膳没有,妾身这就着人去准备。”

“我用过了。”玄清止住她的忙乱,和缓道,“我来看看你,且有话跟你说。”

玉隐斜瞥一眼四周,伺立的丫头们俱都无声息退下。玄清微笑道:“玉隐,这一月来还辛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