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面带春色,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些许自得:“谢王爷挂怀。妾身在未央宫里已习惯如此,并不辛苦。”

玄清闻得“未央宫”三字,心底一黯,眼神亦随之黯淡,玉隐已意识到说错话,不由暗地咬唇自悔。

然而只是一瞬,玄清还是提起精神,淡笑道:“百密难得也会有一疏。玉隐,流言再烈,亦伤不到人根本,还是让它止于智者罢。我不希望再在府里听到有关静妃的流言私下传递了。”

玉隐默默听着,忽地眼神锐利:“王爷,妾身不是那种不明事理,咄咄逼人的人,一切皆事出有因。”

玄清扬眉,探询看向她。玉隐尖利的话语如流珠顷来,教人应接不暇:“王爷,自我嫁给你,全天下人只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一段风流佳话。就算只有这个空名,我也心甘如怡,因为,”她顿了顿,“我也只拥有这个空名!而尤静娴不同,她除了和我一样拥有侧妃的名头,还有国公府的照拂,太后的宠爱。她是个千金大小姐,怎肯以我这种出身的侧妃为尊?她真真假假病着,在我面前示弱,又在下人面前示好,都只是在一步步演戏。如果我不放出手段来,她也不会收敛起小觑我的心思。”

玄清倏然叹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拿她丫鬟作伐子,她亦可以宽抚你责罚过的下人。人心得失,两者相较,玉隐,你认为你胜了几分呢?”

玉隐眼眸闪闪发亮,望住玄清:“我早知王爷先前告诫是箴语,玉隐牢记了。也多谢王爷提醒。王爷可知,你的关怀,比玉隐的得失重要许多倍…”

玄清喟然不语,半晌方道:“静妃平时也不是个生事之人,玉隐你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玉隐冷笑道:“王爷可知,尤静娴此人心计过人,颇似一人?”

玄清不以为意道:“谁?”

“就是昔日害得长姐小产、害得甄家满门得罪的鹂妃安陵容!”玉隐切齿道。

玄清的眸子仿佛弥漫了雾气般不真实,他迷蒙中只听见玉隐潺潺话语流过心田:“安氏正是采用如此手段,先示弱、后交好,一步步亲近长姐、陷害长姐,长姐在她手上跌了无数跟头,最后得罪被废出宫修行,均是拜她所赐。究其原因,只是为了女子的忌妒之心。”

玉隐抬眸目视玄清:“王爷,尤静娴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安氏会嫉妒长姐,她也一样会嫉妒于我,我采取这些手段,只是如长姐一般自卫。长姐吃过的苦,我不想再受了。”

玄清听得她“长姐”二字出口,心中震颤,仿似有只手在心头搅扰翻滚。他强支住面容不变色,轻语道:“无论静妃如何,只要她安份,你亦须晓得拿捏分寸,以礼相待。否则,便不是如你所说的自卫手段了。”

玉隐默然半晌,方点头应:“是。”

桌前各色琳琅菜肴渐变冰凉,已是掌灯时分,两人相对静坐,默默无语,身影俱被笼在一室月影之中隐隐绰绰。一种莫名愁绪涌上心头,玄清回眸看向窗外,月色份外凄清,好像快到七夕了…

当时七夕记深盟(二十)[本章字数:2958最新更新时间:2009-10-27 23:0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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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隐如往常一样整理府中内务,据闻她整饬了几个私下传递流言的仆役,清河王府内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终于在一夜间销声匿迹。

眼见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天气渐渐转凉,七夕就要来临。照理说这样的季节并不适宜病人身体康复,可是静妃的病却反倒一日好似一日,于是奴婢们常常可见她扶着丫鬟的手或在后园中赏花烹茶,有一次居然长达半个时辰之久。一时间阖府人等皆称隐妃娘娘贤良,上下称颂。

七夕照例宫中赐宴。玉隐体贴静妃身子尚未大好,叮嘱她在府中好生将养身体,免得入宫奔波劳累,遂不用陪玄清出席夜宴了。

静妃颇为过意不去,几次强撑身子说不妨事,毕竟却不过玉隐好意,只得歉意万千对玄清言道:“不能陪同王爷晋见太后及皇上,是妾身的不是。”

玄清和言道:“不妨事,玉隐也是为你好。待身子大好了再去晋见太后也是一样的。”

尤静娴深深注目玄清,柔声道:“也好。届时还请王爷携静娴一同前去拜见太后娘娘,以尽孝心。”

月上中天,镏金异彩的紫奥城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正殿之中,各色嫔妃争奇斗艳,香粉脂融浮动,俏语娇音不绝。

因是家宴,皇兄只着一身明蓝织金滚龙锦云纹边常服,一旁的皇后依然正装华服,面容端俨,只是遮不住疲倦的乏色,帝后间的貌合神离已经突兀明显。

大殿之上,空阔辽远,酒香与女子脂粉的香腻之气混合在一起,反教人头脑昏昏。玄清极目向殿外望去,殿宇深深,望不见当初一钩如银月色。想在甘露长河之上,必是一川清华遍碧水了吧,只是不见小舟泛浮,当时舟上的俪影一双罢了。

他的眼光如同中了蛊,只凝驻在面前的琉璃云耳杯上,透明芳冽的御酒,反映着烛光辉煌,在杯中轻轻摇荡,投射出夺人的流彩。真是未饮心先醉。一旁的玉隐温柔低语:“王爷少饮些吧,当心身子。”

今日是成婚后第一次携玉隐出席正式宫宴,她好似刻意装扮过。和衬腰身的丽色拖地裙裾,头挽双环望仙髻。纷繁髻间饰以花钿、翡翠及金玉花枝钗,一只金嵌米珠喜在眼前杜鹃头花斜弋而出,垂下一串珊瑚松石流苏,脸容丰润柔和,眉心舒展,说不出的欢喜不尽。

他摇头回应玉隐,仍然举杯痛饮,在一饮而尽的电光火石间,视线不能自已投向皇兄身边另一侧。那个身影依然身姿清逸,也不见如何华丽装束,头梳简单圆润的芭蕉髻,环绕一圈翠绿珠甸,一支青金石点翠长尾雀钗,雀口衔一串普通吉庆有余流苏,遮不住她如初春雪般的容颜,珠光耀眼,亦比不过她偶尔的眼波流转。

皇兄正侧身附耳在她身边笑说什么,她面容沉静,保持得宠妃嫔的端庄仪态,稍稍不露痕迹的移开些许距离,眼睛却像与他有了心电感念般转眸一触。

只是一瞬,彼此心知。她不愿在他面前与皇兄亲昵,他也不愿在她面前与玉隐亲近。此间心绪,两念相通。她的芭蕉髻,是否寓意“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 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

他垂首自吟,胸臆间翻滚,酒意上涌,仿佛已是力不能支。耳畔传来玉隐得体的告醉言语,朦胧间皇兄的笑语自远远席间传来:“老六自打成了婚,酒量反倒见小了,难不成是被玉隐给管住了不成?…也罢,回府去吧。”

月已上中天,玄清推开窗,凝望透进书房的一色如华月银,银汉九霄之外,渺渺鹊桥之上,听不见牵牛织女笑语。当日的凌云峰上,星月无光,只有怀中的?儿,容华可耀朝日,长发垂落他膝上,笑语:“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云墨晕开,笔端蕴秀,他的笔管在宣纸上尽吐胸臆。当日与?儿合作的《九张机》跃然纸上,仿佛重温彼时的幸福,一阵一阵波澜兴起,教人凝神怔仲。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呀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眼眸酸涩,手腕无力,已经不忍再写,那首他与?儿最后和的上下阙“九张机”,已经无论如何写不出来。遂丢笔长叹,伏在书桌,细闻鼻端墨香,丝丝渗入心怀,不觉朦胧合眼睡去。

不知何时,身上骤然一暖,玄清警醒。一件披风覆在身上,眼前是尤静娴凝满深情的双眼,见他醒来,不及收回视线,羞得“呀”一声,忙低下头去。却瞧见桌上笔墨字迹,不由赞叹一句:“王爷,此词新颖朴直,妾身从未得见,真真长了见识呢。”

玄清微怔,稍有失神,却也反应过来,随即和言笑道:“闲来无事写下的,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词令,只怕并不入你的眼。”

尤静娴摇头道:“王爷过谦了,静娴看得心绪如潮,颇想班门弄斧一番,在王爷面前献丑了。”

玄清有些意外,只得亲手为她铺开另一张宣纸,退开两步道:“难得你有此雅兴,不妨写来看看。”

尤静娴含情凝睇玄清一眼,接过羊毫,略一思忖,徐徐写来:

一张机,空潭濯濯春月柳,南浦清清春水悠,纤翳绵邈,彤霞玉曜,思君不敢忧。

二张机,暗红流水杳然寂,幽筠曛风暖亭西,可怜人意,薄过云天,销魂唯此际。

三张机,万萼春深笼烟云,云光水色梦何寻,寻至玉堂,堂华垂幕,幕卷压花影。

四张机,绮窗连枝叠花影,珠帘漫卷语娉婷,双鬟笑来,玉佩叮呤,夭夭折红杏。

五张机,暮春暮雨暮色苍,凌波微步却横塘,小荷初立,袅袅曳水,清露点淡凉。

六张机,翠羽明铛艳艳妆,眉含远山眸流光,含情不语,嫣然巧笑,潋滟好时光。

七张机,独立月夜风冷斜,轻烟散入王侯家,笛音漠漠,一缕浅淡,远黛见嵯崖。

八张机,浮舟孤叶泊水坞,近看莲色淡似无,月影苍茫,人事苍凉,鸳鸯不成双。

九张机,阁泪汪汪横波目,晚来莲下鸳鸯宿,闲拨箜篌,旧弦突崩,断肠仍续新。

玄清叹道:“你以一人之力,和出这九阙词令,也算难得了。”

尤静娴双晕微红,低语道:“曲为人心,词达其意。静娴对王爷的心意,已尽在此间。虽比不上王爷的词直通人心,相信王爷亦能明白此中寓意…”

玄清避重就轻,淡淡道:“你的和词委婉华丽,词风典雅重彩,与我的词本是两种格调。如今身体既未大好,何苦劳神写这些费心力的词章。还是早些去歇息吧。”

“是呀,静妃妹妹,如今更深露重,秋霜渐起。还是听从王爷的吩咐,早些回房去罢。”玉隐不知何时出现,手提一个精巧的食盒,倚在门边笑道。

尤静娴秋波一转,亦笑道:“王爷和姐姐都关心妾身的好意,静娴怎会不心领?只是方才贪看王爷的词作,不免小和了几阙,玉隐姐姐倒来瞧瞧,究竟是王爷的词好,还是静娴的意真?”

玉隐缓缓步进书桌,将食盒盖轻轻揭开,里面是几样精巧的点心和一小碗白粥。她娇笑道:“王爷适才在宫里只顾饮酒了,怕是伤了肠胃,所以妾身特意备了几样清粥小菜来当点心。”

玄清颔首道:“有劳你了。”

玉隐回眸这才像看清楚书桌上的文墨,细细一品,笑道:“我可没有静娴妹妹的好文采。眼下叫我和九首,我只怕没有这本领。不过倒是可以和一首九张机。”

尤静娴一震,玄清亦是一愣,只听得玉隐一字一字,如坠千斤:“九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PS:此章节尤静娴所作《九张机》,为文云渚作者所作,特此感谢!

忆得同欢共醉时(二十一)[本章字数:2838最新更新时间:2009-11-07 13:56: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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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室内,只余沉重的呼吸,玄清眼中几乎盈泪,朦胧中已分不清身在何处。七夕之夜的芬芳记忆,怀抱中牢牢锢住的暖玉温香,那是只属于?儿和他的美好情感,眼看就要**裸暴露在这样陌生的两个女子面前。

尤静娴的眼波从玉隐脸上扫过,又不动声色望了一眼玄清,恢复笑容,叹道:“原来玉隐姐姐竟深藏不露这样的才华,静娴失敬了。难怪王爷如此钟爱姐姐呢。…天色不早,静娴还是告退罢。”

玉隐稍稍让开一边,矜持而得体微笑。目视尤静娴款款走远,将门扉轻掩,走到玄清面前,屈膝施礼道:“玉隐情非得已,冒用了长姐和王爷的联句,请王爷恕罪。”

玄清显然已平复情绪,他不置可否看向玉隐,时间长得几乎令她有些踌躇,方道:“当日你听了多少?”

玉隐惶恐,急道:“那日本是好意去唤长姐和王爷回去用膳,只是无意中听了那一句。玉隐并不敢窥探王爷和长姐在一起的情形。”

玄清凝神看向她:“你很聪明,玉隐。只是方才大错特错了:尤静娴乃大家出身,你何苦在这方面与她争一时长短?若不懂扬长避短,徒令她猜疑,反会使得局面更难收拾…方才她想必已起疑了,只怕今后很难转圜了。”

他叹道:“你先回去歇息吧,今日我想单独在书房静一静。”

玉隐若有所思,听了玄清最后一句话眼眶不由一红,却也不敢多语,只得徐徐退下。

玄清对月轻叹。墨深夜空,月银如纱,轻笼愁遐。?儿,今夜,也只有这一抹月色能与你遥相共望了。连牵牛织女都能在七夕之夜相会,而我们,却只能“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坐看世事沧桑,良宵无奈怅惘…

漆黑夜空渐被东方一缕曙色染亮。

对玄清而言,每一日都没有什么不同,也许,今后无数个黑夜、清晨,也会就这样的滑过去了吧。他信步穿过王府后苑时这么想着,却在不经意间隐约听得一丝丝如泣如诉的琴音不绝。

好像是谁在后苑沁芳亭里弹琴。玄清停住脚步,微微讶异。玉隐是不善此道的,想来是尤静娴了。看来她的病确实是好了,想起玉隐曾说起的“真病假病”的话语,玄清摇头苦笑,加快脚步,向前厅走去。

许是走得匆忙,迎面一个丫鬟躲让不及,哎哟一声撞在了一旁的回廊柱子上,手里端的瓜果香炉洒了一地。

“王爷恕罪,诗绯鲁莽,罪该万死。”这丫鬟慌忙跪下,低头道。

玄清素来宽厚和善,和言道:“不打紧的,有没有撞伤?”

诗绯抬起头,懊丧道:“谢王爷,诗绯没事,只是误了小姐的雅兴,只怕小姐会责怪呢。”

玄清看了这伶俐的丫鬟一眼,道:“她有你这样忠心体贴的丫头,怎会舍得责罚于你?”

“王爷,求你怜悯丫头,帮诗绯解解围吧。”诗绯眼眸转动,笑道,“小姐一看王爷去了,高兴还来不及,早会把我犯的小错给忘啦。”

玄清无奈摇头,尤静娴步步算准,又怎会轻易给他逃脱了去?

沁芳亭内,尤静娴正手抚瑶琴,信手闲拨。今日她的装扮与平日甚是不同。广袖宽裙,衣带飘袂,梳低巧的茴香髻,只插一支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薄粉敷面,眉淡如洗,更显得面如满月,澄澈圆润,别有一种魏晋风度的飘逸之美。

她恍然回首,笑对诗绯道:“我说你去了半日不回,敢情是偷懒了叫王爷来帮你说情来了。”

玄清淡笑,只道:“今日气色倒好,你怎有此雅兴?”

尤静娴双颊带霞,缓缓起身道:“静娴昨日见王爷所作的九张机,甚是喜欢。一时想着,王爷自小就雅好琴音,若能给九张机配上适合的曲谱,也许,王爷会更欢喜…静娴自嫁进王府,不像玉隐姐姐能为王爷分忧家事,也就只有在这些小事上多留神一些了。”

玄清正要答话,忽听玉隐在身后笑道:“静娴妹妹果然有心了,玉隐要多谢妹妹为我分忧了。不知玉隐可有幸聆听妹妹妙音?”

回眸间,玉隐携着玢儿的手盈盈立在亭外,脸上似笑非笑,一双眼眸闪光般从尤静娴脸上刮过,转眸温柔凝睇玄清,徐徐施了一礼。

玄清虚扶她一把,道:“既是如此,玉隐与我一起听罢。”他转向尤静娴:“你方才所奏已不俗,此时不必拟新谱,随意抚上一曲即可。”

尤静娴微笑不语,温婉坐下,轻舒广袖,低眉弄弦,手指轻拢慢捻,时抹时挑。弦音乍起,只觉夜风徐来,月色如银,秋霜微凉,四周一派静谧,呼吸时只闻花香馥郁甘甜。

琴音停顿时余音渺渺,似尤静娴此时含情脉脉的眼眸,牢牢锁在玄清的脸上,生怕错过他每一个微小的表情。

玄清颔首道:“果然值得嘉许,不负这张瑶琴了。只是,每到羽音处便似乎有些微颤,想是你体弱指力不济的缘故。故而稍嫌美中不足。”

尤静娴微红了脸颊,答道:“此乃静娴闺中每每思慕王爷时必奏之曲,不想今日得以在王爷面前献丑,静娴不胜羞惭,故而指法不继,多谢王爷指点。”

玉隐忽笑道:“静娴妹妹闺中所思,果与别个不同呢。”

尤静娴矜持一笑,仿佛陷入深远的回忆,道:“静娴闺中所思良多,愿与姐姐和王爷一同分享。静娴至今记得幼时所见王爷风姿,虽年未弱冠,已是如沐春风,如见玉树。倚立在太后身畔,如水月观音座前善财金童…静娴彼时虽年幼,亦晓得倾慕。长成之后,在深闺之中更是听闻王爷精通六艺、文采风流。故无论何人前来向家父提亲,一概被静娴婉拒。在静娴心中,这世上谁人也不及清河王玄清…静娴不顾为闺阁千金所耻,相思成病,只是为能日日得见王爷,成全心中一个痴字。所幸,得王爷和姐姐接纳,静娴终于如愿嫁进王府,此生心愿,足矣。”

玄清沉吟良久,方道:“静妃待我的情意,我心知。我却与你不同:我若倾慕一人,此生只惟愿她日日平安,岁岁静好。至于她在不在我身边,并不是那么重要,她的欢喜才是我的欢喜!若是她认为与我在一起并不是她最好的选择,我亦当会成全她的心愿,尊重她的选择。”

尤静娴怔住,不由得去瞧玉隐的脸色。玉隐眼中发红,隐隐遮不住欲哭无语的语调,似喃喃自语,又似对玄清道:“所以,被王爷这样倾慕的人,才是真的…幸福。”

尤静娴眼波变幻,沉思半晌,又格格笑道:“王爷,瞧您说的,把玉隐姐姐都感动哭啦…我要是玉隐姐姐,也非如此感动不可了。”

玉隐警觉,遂含泪笑道:“王爷第一次袒露心思于我,玉隐失仪了,妹妹勿怪。”

尤静娴轻笑道:“人生若只如初见。姐姐听见静娴心声,定是想起第一次见到王爷时的情形了吧?”

玉隐似有若无望了玄清一眼,接过玢儿递来的帕子轻拭泪痕道:“玉隐比不得静娴妹妹,幼时就见过王爷。玉隐是进宫后才与王爷两情相悦的。”

尤静娴亦瞟一眼玄清,不紧不慢道:“听闻王爷在宫中曾有诗铭刻成文于内府,静娴依稀还记得是: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苕。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朔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她轻理衣袖,手腕处一拢白玉镯映着肌肤如赛霜雪,阳光下耀人眼目:“静娴仿佛记得,那是王爷为玉隐姐姐的长姐淑妃娘娘的惊鸿舞所作的赞诗…姐姐彼时应该随侍在身边吧,那是姐姐第一次与王爷在宫中相见吗?”

玉隐愕然,旋即娇嗔拉住玄清衣袖:“王爷,您倒是瞧瞧,静娴妹妹盘根问底的,倒叫妾身不好意思起来。还是您说给妹妹听,是甚时初见妾身的,也免得静娴妹妹好奇呀。”

时日已近正午,初秋的天气,阳光依然刺目。园中树上仍有聒噪的蝉鸣,声声嘶叫,愈发显得沁芳亭中静寂无声,似乎听得见砰砰心跳和微重的呼吸之声。

暑气常多秋气微(二十二)[本章字数:2406最新更新时间:2010-07-24 10:34: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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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过玄清鬓上被冷汗粘住的发丝,他沉静目视尤静娴,神色自如微笑道:“静妃果真要探究根源么?”

尤静娴眼波温柔如水,凝视玄清半晌,忽地莞尔一笑:“玉隐姐姐腼腆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不要说王爷,就是静娴也不忍呢。方才只是闲谈罢了,难道王爷为了姐姐竟要跟我较起真来不成?”

玉隐用绢子捂住嘴,还是噗哧笑出声来:“静娴妹妹方才可不似玩笑,倒像认真吃起醋来的样子。连我也认为妹妹是当真要问这些怪不好意思的事了,更别提咱们实诚心肠的王爷了。”

尤静娴淡淡一笑:“静娴的玩笑话叫姐姐见笑了。“转向诗绯:“方才叫你预备的东西呢,还不拿来!”

诗绯瞥一眼玄清,惶恐答道:“小姐,奴婢跌一跤给撒了。本来犯了错该打,看在王爷的面上,饶了诗绯这一遭吧。”

尤静娴双眉一蹙叹道:“蠢材呀蠢材,难道诗稿也给砸了不成?”

诗绯如梦初醒,慌忙从袖中取出一卷帛纸捧给尤静娴:“诗绯愚笨,小姐的诗稿是万万不敢有误的。”

尤静娴缓缓展开帛纸,双手递与玄清:“静娴昨夜忽有所感,赋得一首《思王孙》,还请王爷雅正。”

玄清见纹饰精美的帛纸上,一手卫夫人小楷跃然之上,诗云:萋萋芳草兮年年绿,幽幽菡萏兮岁岁开,袅袅兮秋风,凛冽兮寒冬。思王孙兮无计可消愁,盼相顾兮此心乃天知!

玄清心中一叹,却是无语良久。

玉隐见此情形,转头低语吩咐了玢儿几句,后者答应着去了。她方伸颈望了一眼诗文,感叹道:“静娴妹妹的诗,真是别致。”

她笑意盈然,目视玄清道:“妾身虽不甚通诗文,然平日里也多聆长姐教诲。她常道,世人作诗,立意为先,能打动人心就是好诗,竟不必去理会什么平仄韵脚了。我瞧静娴妹妹这诗,倒有点长姐说的意思在里头。”

玄清抬起头,眼眸中光华流转,盈盈然凝视玉隐半晌,方回神道:“正是这个道理。玉隐你评得很是!”

玉隐羞怯垂首,露出白玉般的脖颈,一缕红晕自耳根处蔓延开来。

尤静娴一愣,似有所悟。勉强笑道:“昨夜王爷评我的和词,说是委婉华丽,典雅重彩。静娴受教,故而作一首明白浅显的古风诗来请王爷雅正,不想竟被姐姐点拨斧正了。”

她停一停,似带恳求,轻声道:“眼下并无惊鸿之舞与琴笛合奏,静娴自然不敢贪求王爷赞誉。只是静娴私心希望王爷也为静娴今日之诗曲赋诗一首,聊慰寸心而已。恳请王爷成全!”

玄清闻言触动,他匆匆移开视线,目视亭外一簇开得正艳的秋海棠,随口吟道:“日滟水光摇素壁,风飘树影拂朱栏;皆言此处宜弦管,试奏霓裳一曲看。”

尤静娴原本有些黯然苍白的脸容蓦然一亮,喃喃自语道:“多谢王爷,静娴的琴本来弹得并不好,是王爷过誉了。”

玄清望一眼瑶琴道:“我瞧你弹琴时日并不长,倒像是弹过几年箜篌的样子。术业有专攻,乐器跟人一样,适合才是最好的。”

尤静娴双目陡然灼热晶亮:“王爷果是静娴的知音。静娴自幼练习箜篌,倒是比琴更熟练些,改日再请王爷赐教。”

玉隐半日插不上话,甚为默然。恰在此时,玢儿手提食盒前来,玉隐用帕子按一按粉妆,笑盈盈道:“说了这半日,合该王爷也乏了。大家就在亭子里用午膳,又凉快又敞亮,胃口也好呢。”

玄清轻轻点头道:“玉隐费心了。”

玉隐笑容满面,将袖子轻轻挽起,亲自为玄清摆布碗筷,手腕处套的两个镶绿宝石掐金丝缂云纹镯子,不时轻碰,发出细微叮呤之声。尤静娴将玉隐动作尽收眼底,云淡风轻一笑道:“还是玉隐姐姐想得周到,什么事都亲历亲为,怪道王爷情有独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