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手腕一僵,金镯相撞,发出清脆一声响。她面上似羞似恼,强忍了半日,方冷笑道:“静娴妹妹真要了解王爷喜好,也别光嘴上说说,倒是跟着我学起来的好。”

玄清平静望着眼前两个陌生的女子,清晰的痛楚袭上心头。也许,这府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是,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两位侧妃,为了他的欢喜而殚精竭力。然而,他苦痛时,想得到的抚慰来自另一个人;欢喜时,渴望分享的也只是另一个人而已。齐人之福,他做不来也做不到,却又不得不去做。

不得已,他按住玉隐微微抖颤的手臂,和言道:“叫玢儿来做吧,何用你亲为?”

玉隐凄然苦笑道:“玉隐身为侧妃,理该服侍王爷。做这些小事,是用不着王爷为我赋诗吟句的。玉隐只想王爷高兴,难道王爷怕玉隐另有什么目的不成?”

玄清叹气道:“我知道,只是…”

尤静娴已然徐徐起身,敛容施礼道:“静娴不懂事叫玉隐姐姐伤心了,静娴知错,给姐姐赔罪了。”

玉隐似笑非笑,轻描淡写道:“静娴妹妹知书达理,出身大家,哪会不懂事呢,是我多心了。大家还是用膳吧。”

她殷殷看向玄清:“眼下虽是初秋天气,白日里暑气还重,近来瞧王爷胃口不大开,我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一碗汤,王爷喜欢可要多进些才好。”

玄清怔怔望着汤碗,白莹莹的碗身,几乎透明薄脆的质地,汤色碧莹莹如整块蓝玉,笋片和香菇丁点缀其间,好似还是那年小屋里她亲手做的那碗汤,半点也没有改变。

玉隐觑着玄清的神色,意味深长道:“王爷请尝一尝吧,这汤要配着白饭吃才不失味道。”

玄清浑身一震,双眼目视玉隐,眼眸中隐隐有一层浅浅水气弥漫开来。

玉隐微微一笑,拿帕子轻轻为玄清拂拭额角的细汗,仿佛不经意间拂过他盈泪的眼角,笑嗔道:“王爷,这天可真热。”

玄清有些尴尬地避开玉隐的亲密,尤静娴安静端坐,恍若未见,只抿着唇喝了一小口汤。

她讶异道:“玉隐姐姐这汤,味道清新脱俗,静娴闻所未闻呢。”

玉隐秋波频顾玄清,只对尤静娴浅浅一笑算是回答。

尤静娴瞥一眼玉隐,仿似漫不经心道:“玉隐姐姐,这汤做来颇费心思,该是有个名字吧?”

玉隐俏脸一红,斜觑过去,见玄清手中银汤匙已缓缓送至唇边,脸容如沐清风,眸中一片温柔和煦之色。心中一宽,粲然答道:“便叫清气长存。”

“当啷”一声,玄清手中汤匙陡然坠落,溅起星点汤珠,衣衫顿时斑斑点点。他浑然不觉般只将眼眸直直转向玉隐,一簇晶亮的焰芒在琉璃色的瞳仁深处灼灼燃起。唇角微抖,然而终于抿住。

玄清的语气淡然到仿佛可以忽略,只道:“不错。你们先用膳,我去换件衣服。”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淡然消逝在渐起的秋风里,悲伤被模糊成一团难解的丝线,缠绕在心头,久久不能褪去。

缠绵思尽抽残茧(二十三)[本章字数:2610最新更新时间:2010-07-25 08:41:4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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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王府,惨白的月光照入窗棂。

红尘万丈喧嚣,纵使是在庭院重重的宗亲王府,也总有那么一个角落,是适合在寂寞中被遗忘的。

玄清静静凝望月光,被撕裂的过往时光,寸寸凝聚在一张脸容之上,抚触不到的忧伤,近在咫尺的相思相望,已被玉隐这些日子有意无意的触碰给逼得隐退至了极处。

清气长存?他难以自禁的苦笑出来,没有了?儿的日子,何以能够两心相印,清气长存?他甚至不敢去想象尤静娴到底知晓了多少,那个同样七窍心肝的人,恐怕已将他今日的失态尽收眼底。只是,怎样才能不失态?他只是凡人,与?儿有关的一切,他怎会不心痛、不失常,又怎能不声色不动,面如平常?

“王爷,妾身打扰了。”尤静娴斜挽云鬓,只披一件素锦披风出现在眼前。有那么一刻,玄清几乎以为是?儿了,她最爱这种素淡的颜色,也仿佛只有这种颜色能配得上她的风华绝代。

他微微移开视线,有些不自然的相询:“何事?”

尤静娴迎住他一瞬间的恍惚,回顾身上衣衫,略一迟疑,还是答道:“妾身身子已经大好,近日想随王爷同去拜见太后娘娘,以敬孝道。”

玄清道:“这也是应当的,母后挂念你身子,前些时日赏下了不少补品,你本也应当去进宫谢恩的。”

尤静娴温婉道:“王爷,静娴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是特意前来,有话不妨直叙。”玄清坦然面对她探询的目光。

尤静娴微笑道:“白日里见王爷与玉隐姐姐似乎生了一点嫌隙,静娴满心想要开解王爷,怎奈心有千结,却不知结从何起,焉能抽丝捉茧,拨云见日?”

她终于疑惑,终于问出了口!玄清心中一凛,抬眸望向尤静娴,她眼中闪过晦暗复杂的神色,似在期待,又似在忧思害怕他的回答。

玄清镇定心神,轻笑道:“这话从何说起。今日是我想起母妃,以致心神不宁,与玉隐何干?”

尤静娴亦笑道:“果是这样,那是静娴多虑了。只是,玉隐姐姐只怕也误解了王爷之意呢,今日王爷走后,我瞧姐姐的眼眶都红了。也怪静娴嘴拙,竟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姐姐才好,还特特跑来为姐姐鸣不平呢!”

好机巧的应变!玄清再次审视尤静娴,暗自为她叹惋,她将满门心思俱用在一个对她毫不在意的人身上,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叹!

尤静娴话锋一转,忽道:“有时候静娴真是羡慕玉隐姐姐,不独得到王爷的百般爱重,还有三位姐妹可以倚靠。要是王爷果真给了姐姐气受,她还可以去找姐妹谈心排解;不像静娴,只有孤身一人,也没有个姐妹可以有商有量的,想想也叫人伤心呀。”

她这话半真半假,多少也有点自伤身世的意思。玄清叹道:“你要想念家中父母,其实随时可以回府探望或是长住的。”

尤静娴眼中盈泪,含嗔道:“静娴自嫁进王府那日起,就视王爷为天,清河王府已是妾身的家,又怎会想要回国公府去长住?王爷误解静娴,才真真叫人伤心呢。明知妾身只是在感叹自身无福,欣羡玉隐姐姐的姐妹缘分而已。”

这是她第二次把话扯回到玉隐的“姐妹”身上了。尤静娴果然观察细致,心思玲珑!在王府的这些时日,只怕她已隐约猜测了什么,知晓了什么,却又在不确定什么,害怕着什么。她想要一个答案,却也最怕这个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没有人会给她!

玄清勉强笑道:“原是我把话说错了,你别多心。既是明日要去拜见太后,还是早些歇息吧。”

尤静娴欲言又止,觑着玄清神色,终于无声叹息,福了一福,款款退下。

太后自然是极喜欢尤静娴的。她自己出身名门,如今身为太后,自然把出身与教养看得更为重要。尤静娴的端庄娴雅,谈吐举止都甚为讨她欢心,玄清并不意外。对比起来,玉隐仿佛更愿意在王府中料理各项事务,反而少有进宫。

时日流水般辗转,接近年关的时日,玄清携尤静娴进宫向太后请安。未进宫门,远远已听得笑语喧哗,原是庄和德太妃携了玉娆正在陪太后说笑。

太后一见尤静娴,顿时欢喜,唤道:“静妃这边来坐。”

尤静娴步履款款,裙带迤逦,深深施礼,方自起身,在太后下手一张绣凳上坐下,玄清一笑,与太妃见过礼,也自在下首坐了。

太后赞赏道:“这孩子,就是这么懂礼数,不愧是大家出身。”玉娆听了这话,细细打量一番尤静娴,方抿唇对玄清笑道:“姐夫,你好久不来了,好容易来一遭,也不把二姐带来,叫我如今倒见不着二姐的人影了。”

“这孩子,心心念念就是她自家二姐,心眼儿也忒实诚了。这么大剌剌说出来,叫静妃听了心里不好受呢!”太妃假意嗔道。

玄清但笑不语,尤静娴忙起身答道:“原是我不理家事,不如玉隐姐姐能干的缘故。她在府里操劳,不能随同进宫,静娴心中本就惶恐,叫九王妃见笑了。”

玉娆笑生双颊,却也不答话,只理一理袖口风毛。她满头秀发绾成望仙髻,只用郁金步摇银约指点缀压发,鬓上插一支碧莹莹通体剔透的绿雪含芳簪,映着一侧的御制芙蓉绢花,更显得十分秀色,灵气逼人。

太后笑道:“老九倒是真疼自个儿的王妃。前年千秋节皇帝给我献了一只绿雪含芳簪,我一看是好东西,自己没舍得用,送了庄和太妃。敢情太妃用来当娶儿媳妇的聘礼了。”

太妃笑道:“哪里是我想着把太后赏下的东西当聘礼呢,是汾儿成亲后瞧着这个好,吵着跟我要了来送玉娆的。太后赏我的东西,倒给他当了人情了!”

一语既出,合宫俱都笑了。玉娆羞红了脸,道:“实在不知是这个缘故。原也是为了他欢喜看这只簪子才常戴的,早知这样,不戴也罢了,也免得如今被太后和母妃取笑。”

太后笑道:“这就是了,一只簪子换得你们小夫妻和和睦睦,我们这些老婆子看了也欢喜。你要不戴,岂不违了老九的美意?今儿个我高兴,传我的话,再赏九王妃一只御制卿云拥福簪,与先头的簪子配个对才好。”

太妃忙携了玉娆谢赏。这样说笑了一阵子,太后也乏了,就告退着出了慈宁宫。

玉娆走了几步,回眸笑对玄清道:“姐夫,汾在府里老念叨好久没和你骑马射猎了,等过了年下,只怕就要来找你去围场比骑马射雪狸呢。”

尤静娴目光闪闪,望向玄清,见玄清神色温煦,脸容笑意盎然,如泛春水涟漪,和声道:“你告诉九弟,眼下雪还积得厚,还是等开了春再一道去罢。”

玉娆点头应了,忽想起一事,道:“姐夫回府告诉二姐一声,大姐姐赏下了过新年裁制新衣裳的料子和玩意儿,我才刚叫人一并拿了,回头打发人去送给二姐。”

玄清心猛一跳,唇边呼出的白气也好像有了生气,他只答:“好。”心已如鼓跳,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名字,感受到她的气息,眼前是她最疼爱的小妹,有着一张最神似她的脸容,他默默望着雪地出神半晌,浑然不觉玉娆已经走远。

耳边听得尤静娴幽幽话语:“九王妃真如神仙中人。她与玉隐姐姐,不但容颜有几分相像,且又如姐姐一般俱得自己夫君爱重,教人感叹呢!”

玄清默然无语,忽然一句话语钻入心底:“小妹已是如此,想来玉隐姐姐的长姐更是不凡了罢。”

为伊判作梦中人(二十四)[本章字数:2910最新更新时间:2010-07-26 08: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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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积得很深,四周白皑皑静寂一片,清淡的日色映在积雪上,刺目的白,几乎教人睁不开眼。

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玄清的内心深处裂开的声音,周遭如此静寂,这声响回荡宛转,将原本固守的堡垒瞬间击得粉碎。

他艰难的别过脸去,雪地里有只小雀在觅食,圆黑的小眼睛快活地转来转去,浑不知已落入陷阱的纯稚。他禁不住要开始怜惜这雀儿,如同怜惜自己面对过的步步危机。

“扑”地一声,谷箩罩落,只听得小雀唧唧惶急呼救地悲鸣。

“可算是逮住了。”不知是哪一宫的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捉住小雀,正预备用丝线来捆缚。

“放了它罢,不过是只可怜的小东西。”玄清目中流露出悲悯神色。

小太监一愣,赔笑道:“原是奴才捉来玩儿的,既是王爷吩咐,奴才这就放了。”

玄清不语,凝视扑着翅膀倏忽飞走的雀儿,长长舒出一口气。方回转头来,向着尤静娴一字一字道:“皇上盛眷正浓,淑妃自然风华无双。”

尤静娴裹紧水濑毛织锦披风,似乎有些不禁寒意,语声柔弱且感伤:“妾身甚时能得瞻仰淑妃娘娘风华,亦是幸事。”

转眼即是除夕宫宴。白日下过一场大雪,华灯初上时分,冷月无霜。大殿檐下一溜大红绢纱御制灯笼齐整高挂,暖洋洋的熏香自九龙盘云镏金香鼎中袅袅升腾,嫔妃们粉光艳容,笑语燕然,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

衣衫单薄的舞姬鱼贯而入。丝竹之声响起,舞姬们长长的水袖撒开,纷乱成漫天落花,一时间满堂歌舞靡靡,绮影翩翩。宗亲王室俱都倚红偎绿,面对醇酒美人,人人笑逐颜开。

玄清把玩着手中的夜光青玉杯,举在唇边,却是欲饮未饮。酒香袭人,终究抵不过美人如玉舞翩缱,他仿佛看得入神,唇边大起温柔之色。

“汗?新装画不成,丝催急节舞衣轻。落花绕树疑无影,回雪从风暗有情。”这是?儿的诗,她作惊鸿舞时回赠予他的诗。那句“回雪从风暗有情”,叫他有生以来心第一次跳动得那样不规则,情不知所起,起则药石无灵。

抑制自己不去望那个身影,已经不是自由自在的清河王,因为身边一左一右坐着两位侧妃,他的眼睛甚至已不能望她一眼,哪怕她就在最显眼的位置。

只要她正平安坐在淑妃的位置上笑语殷殷,膝前儿女喜乐安康,已经足够。就算不望她一眼也没有什么要紧,她的样子,总是刻在他心里的,无时无刻。

尤静娴素手轻抬,抚一抚鬓发,触动一串红珊瑚松石耳坠,面容稍带些许惘然,淡笑道:“果然六宫粉黛无颜色,淑妃娘娘风华绝代,我见犹怜,何况男子乎?”

玉隐垂首下去,髻上一只金雀报喜步摇垂下长长流苏遮住眼眸,她一边为玄清小心斟满酒杯,一边匆匆回应道:“各宫娘娘俱是佳人,不独长姐专美。玉隐代长姐谢过静妃褒赞了。”

尤静娴轻笑:“姐姐与淑妃娘娘果真姐妹情深,连气同枝。今日得见淑妃娘娘,我瞧着玉隐姐姐和淑妃倒有几分相似之处,王爷你说是不是?”

玄清的眼风在席间上首处一略而过,随即落在玉隐身上,后者不知是羞是嗔,双颊绯色晕染,眼中盈盈,似已要滴出水来。

玄清脸容沉静,眼波不兴,只是微笑道:“君臣内外有别,玉隐只是王府侧妃,怎能与淑妃娘娘相比。以后不要再提此类僭越的言语,以免给玉隐招来祸端。”

尤静娴脸色一黯,随即又笑道:“许是今日欢喜,妾身多饮了一杯,现下有些醉了,还请王爷恕罪。”

玄清不答,只一气饮尽杯中玉液,玉隐凝望他素来清雅的脸容,方笑瞥一眼尤静娴道:“玉隐多谢王爷关怀。今日还要守岁,王爷少饮些,早些回府为好。”

殿外积雪寒冰,映照一片清辉,凄冷之极的颜色,仍是及不上心中冷彻。两位如花侧妃,口中柔声相唤,怎如昔年清凉台,大病未愈的?儿轻唤一句“清”字动人心肠?

他很想苦笑,然而终于忍住。如能就此长醉不醒也是桩好事,可惜,连醉也不能够,就如不被允许的恬美酣梦,那心心念念的梦中人,却是触也不能触的禁区。

好在难捱的漫长冬日终于过去。

近四月的天气,风也渐渐和暖。太液池波光粼粼,岸畔碧柳垂玉,长长纸条拂在水面,如同拂在心头的一只素手,柔和轻抚,辗转缠绵,教人的目光也不由变得温柔起来。

“王爷瞧什么这样有趣?”尤静娴柔声道。

不及回答,不远处已传来一阵女子说笑声,一行人渐行渐近,想是宫中嫔妃。一个久未听见的声音正笑道:“回去把柳枝挂在宫门前吧,用红绳系了,可以祈福。”

玄清刹时一怔,目光不由自主望向那声音的主人。一身银白色织锦裙裾拖曳在地,指间握着一枚细长柳枝,?儿就那样迤逦走过来,走过洁净无尘的长长鹅卵石甬道,裙裾间有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拂上落花的簌簌微响,背对着无边无波的太液湖,像极了水中仙,豁然立在他的眼前。

他愕然,?儿亦是。他的心思那样酸楚,眸中人想必亦如是,相思相望却不得相亲,如此相见,倒不如不见的好。

欣妃无意的话正是戳在心头痛处的伤心剑,听凭众人一齐哄笑,他只能强笑道:“欣妃最风趣不过。”

然而眼睛终于情不自禁望过去,立于欣妃身后的?儿,眸中仿佛映着太液湖水般波光闪烁,他欠身施礼,半晌方道出平淡一句:“淑妃也在此。许久不见了,淑妃可好?”

?儿面容波澜不兴,淡淡答道:“劳王爷挂心,本宫身体安康。不知王爷今日为何入宫?”

“久未进宫,今日来给太后请安。”她又清瘦了,想是忙于予漓选妃和新宫嫔入宫之事操劳的缘故。又一批如花似玉的新人入宫了,?儿的日子,似乎永远不能过得平静,他很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到头来说出的仍是一句平淡如水的普通回话。

尤静娴在身后不知看了多久,?儿张唇欲言之际,她忽然自柳树后娉婷走出,口中温柔道:“太液池边风大,王爷还是披上披风吧。”一件银丝素锦披风轻巧落在他肩上。

她用几乎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亲密举止,仿佛在?儿面前宣告些什么,提防些什么的样子。玄清甚至能感受到她稍稍绷紧的情绪,连呼吸亦变得微微急促起来。

不愿让?儿难过,他避过尤静娴要亲自结上带子的手,客气生疏道“多谢。”

她只用无害温软的笑语强调道:“你我夫妻,王爷何必客气。”

“你我夫妻”四字,在?儿的面前只怕较常日更显得触目惊心吧!尤静娴脸容虽沉静,然而那微含自然与得意的欣喜,一脸骄傲幸福的表情,愈发表现得刻意而紧张。

她走上前袅袅行礼,“妾身清河王侧妃尤静娴向淑妃娘娘请安,愿娘娘长乐未央,万福金安。”

?儿扶住她,温言道:“咱们是一家人,静妃何须这样见外。”又笑道:“玉隐今日怎不同来向太后请安,真是没规矩。静妃既和玉隐一同服侍王爷,得闲也要替本宫好好教导她。”

?儿到底是多心了吧?“一家人”三字道出得好艰难,似在提醒他是她的妹夫,似在嗔怨他对玉隐的薄情。玄清心头诸般情绪翻滚,只听得尤静娴道:“玉隐姐姐善于料理家事,不似我身子不好只会拖累旁人。”

她星眸微抬,怡然而笑,几乎要和?儿面对面这样近的距离了,“玉隐姐姐是娘娘的义妹,娘娘若不嫌弃妾身愚笨,只当妾身也是妹妹看待吧。”

?儿的神色瞬间转换,双眸春水不再和煦照人,透出淡淡寒意,她淡淡笑道:“静妃这样抬举本宫。”

这样冷,四月的太液湖面刮来的风竟如刀子,他心中伤痛,更觉风寒入骨。最后看?儿一眼,她已转过脸去,只得上前一步扶住尤静娴手肘,“时候不早,别让太后等着。”

如此尴尬难为,再无力去计较尤静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只盼着远远离开才好。叫?儿这样伤心,原是他的不好。尤静娴故作亲密于人前,?儿触目情伤,想是难过怄住了,只是,他的心痛,又何尝亚于她?

岸边玉兰树冷清伫立,光秃秃枝桠上碗大的白玉花瓣成团的自顾热闹,风刮过来又刮过去,透骨的寒。

偏到鸳鸯两字冰(二十五)[本章字数:2915最新更新时间:2010-07-27 08: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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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烈的酒自喉口灌下去,辛辣的酒意涌上来,也丝毫不能温暖冰雪覆盖下的心伤。未能预料的相遇,痛彻心肠的压抑。端起酒杯的一霎那,才恍惚想起,今日竟是他与?儿合婚的日子!

仰首,一饮而尽。酒壶空空如也,他痴怔凝望满湖含苞欲放的白莲,这样美丽的春夜,良辰美景,少了伊人相伴,也到底是虚设了。

玉隐为他披上一件披风,柔声道:“王爷,夜晚风凉,回积珍阁歇息吧。”披风下首有朵小小的六合凤尾云纹,玄清的泪水忽然便泉涌而出:竟是?儿当年为他临别前缝补的。睹物思人,此时便显得份外触目。

玉隐惶急:“王爷…”他摆摆手,无力道:“你自回去罢。”

玉隐忽地跪下,双手捧出一个大红剔彩绯色捧盒,盒面刻就一对并头沐浴五彩鸳鸯,“玉隐知道,王爷今日想起长姐,心中难过。自玉隐嫁入王府第一日起,心中便如明镜:王爷心里只有长姐一个。玉隐晓得,这是命,无从改变,可是我不想要就这样认命,永远只和王爷做一对明面上的夫妻。玉隐求求王爷,忘了长姐,哪怕只有一晚!”她咬牙,不顾羞涩,恳求道:“王爷,请赐玉隐一个孩子吧”。

玄清头痛愈烈,酒意上涌,他强忍不适,勉强言道:“该说的话,成婚那日我已说得很清楚。玉隐,除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捧盒绯色鲜红如血,四壁厢五色丝线织就并蒂海棠图案,热烈而缠绵。玉隐不答,轻轻将铜锁弹开,一张薄薄的合婚庚帖沉静伏在盒底,隔世一样久远,稀世珍宝一般闪烁璀璨光芒。

玄清的眼眸闪现泪光:桃花漫天,芳菲满怀,凤凰于飞,多子多福。那是多么美好的字眼,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全都属于他和?儿!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华年、最珍视的瑰宝,如今被捧在玉隐手里,像是珍藏多年的秘密,忽然就被外人窥视了去!

玉隐双目通红,不断涌出泪水:“玉隐知道,王爷从未视玉隐为妻子,哪怕玉隐是皇上赐婚,三书六聘嫁进门的。都比不上一张王爷亲手书写的合婚庚帖来得重要,因为,那才是王爷心目中对妻子的礼遇!王爷若是忘不了长姐,也请怜悯玉隐是她的妹妹,赐给我一个孩子,让我今后的日子能好过一点,玉隐求求王爷了!”

刺目的红绯色,并头沐浴的五彩鸳鸯,如同玉隐和尤静娴进门那日不堪承受的喜气,触痛他的内心,成为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他没有王妃,他的王妃只有?儿一个;两个侧妃,谁都不是他的妻子!人生痛失所爱已如此苦痛,为何仍要苦苦相逼,将他的心一遍遍辗转碾压?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玉隐,不要逼我!”玄清只觉浑身滚烫,耳根子热辣辣似火炙,脚步虚浮,胸中烦闷欲呕,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王爷!”玉隐扯住玄清衣袖,哀哀低呼道。

他用仅存的一点气力,挣脱玉隐的拉扯,“玉隐,今晚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你走罢,你要记着,你是她的妹妹,这点永不能改变。”

玉隐咬牙起身跺脚,泪眼迷离中恨声道:“王爷,你好狠的心肠。我就不信,若是长姐叫你断了念想,你仍会这般对我不成?”

脚步声渐渐远去,想是玉隐赌气走了。玄清手抚额头,触手滚烫,他低低呻吟一声,挣扎起身,却双足一软,跌坐尘埃。四月里的夜晚仍有些凉意,白日里在宫中太液池畔受的风寒想是发作起来,加上这夜晚饮的烈酒,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

他伏在石桌上,斜插的玉簪已经绾不住冠发,长发松散,衣衫单薄。从未如此颓废与无助,从未如此软弱与放纵,任凭泪水如珠,肆意浸湿脸颊。

良久,仿佛有只温柔的手自脸颊抚过,一滴,又一滴清凉的水珠落在脸上,他恍惚睁眼,却看不清眼前到底是谁。

“王爷,饮酒伤身呢,下次少饮些罢。”那声音有心疼有悲伤,带着淡淡的愁意。

不会是?儿,这声音虽然柔弱,却清晰唤着他“王爷”。

他胃中一阵翻涌,掌不住吐了面前这女子一身。

“王爷,你醉了,妾身服侍你回房罢。”是谁将他轻轻搀起,他身轻若燕,如在云端,似在长河漫舟,俯仰间天河处处遍布星斗。

这是谁的绣房?室内隐隐嗅出安息香的甜味,越发教人眼皮沉重,睁也睁不开。蓦地,他猛咳起来,这女子换过一身素色衣裙,在自己面前俯身下来,秀发披散,那衣衫仿佛白日里太液湖畔?儿所着的银白月色素裙一般无二。难道不是幻觉,竟是?儿来了不成?

他迟疑地伸出手去,迟疑地问出口:“是谁?”

那人不答,半晌,方低低道:“…你当真认不出我是谁么?”

不可能,不会是她!他连连摇首,怎会有如此荒谬之事,?儿,怎可能夤夜来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