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苏晨晨有些伤心地摸了摸姐姐长长的马尾辫,“至少我们两个可以吃一份饭,你也不用这样挨饿呀!”

“这样你就吃不饱了…”

“姐,你这傻瓜!”苏晨晨用力敲了下真真的脑袋。

两人回到奶奶家时,小堂妹苏圆圆正趴在院心大枣树下的小桌子上看连环画。

“圆圆!”

“啊!大姐姐,二姐姐!你们终于来了!”胖乎乎的苏圆圆欢呼着奔向两个姐姐。

“圆圆,你在做作业吗?”苏真真搂着苏圆圆,摸着她肉肉的小脸问。

“没,我在看小人书!”苏圆圆丝毫不隐瞒自己在做什么。

“你的做业写完了?”苏晨晨问。

“不,没写。”

“…难道…”苏真真和苏晨晨两人对看一眼,额上各有一滴大汗。

苏真真的爸爸一共兄弟四人。真真爸是长子,晨晨爸排行第二。圆圆虽然在小孩子里排第三,但却是四叔家的孩子。真真他们这一代里唯一,也是排行最小的男孩子苏天天是三叔家的。

苏家四兄弟都极有个性,且各不相同。最有个性的,还得数苏圆圆的爸爸。别的不说,单就举圆圆做功课这件事做例子,从圆圆上小学第一天开始,苏家老四就把老师给布置的作业本往边上一扔,还对女儿说:“这些个没用的东西,圆圆你爱做不做!”

苏圆圆是小孩子,当然巴不得天天玩不用写作业,谨遵她老爸的旨意,坚决不写作业。

就为这事儿,但凡是教过苏圆圆的老师都被她爸给气炸了。老师问苏圆圆为什么不写作业,苏圆圆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嘿嘿傻笑两声说,我爸不让我做的。老师坚信这小孩撒谎,便让她爸到学校来。谁知,苏家老四跑到老师面前竟然大刺刺地说,老师,以后别让我家圆圆做作业,她不需要!老师那个气啊,估计都气出内伤来了。

苏圆圆的妈妈正好也在那所小学里教书,苏圆圆的班主任就把她带到她妈妈面前说,吴老师,你家先生实在是没法沟通,你这女儿我也没法教,你自己教去吧!

圆圆妈虽然气的要死,但对那横行霸道又自以为是的老公也没一点儿办法,本来教六年级的她,只得打申请报告,调到低年级去带班。就这样,因为还有自己妈妈肯收留自己,苏圆圆总算没失学。现在混到五年级了,苏真真和苏晨晨没想到她依然保持着不用做作业的理想状态,而且还理直气壮。

“圆圆,你不做作业都怎么考试呢?”苏真真的功课一向优秀,她对妹妹这种一直不写作业的行为非常不安。

“慢慢考啊!我上课都有听讲,考试的题目当然会做。”苏圆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觉得姐姐提出的问题很奇怪。

“可是,”苏晨晨拉着苏圆圆的手说:“我听说你做卷子非常慢,别人都写完了,你还写不完对不对?”

“恩。”苏圆圆点点头。

“圆圆,你写不完卷子怎么办呢?都不急吗?”苏真真听的都心焦起来。

“不急啊,写不完的卷子,我就塞到书包里带回家写了。”苏圆圆弯着大眼睛笑的天真烂漫。

“我的天!!”苏真真和苏晨晨同时发出哀鸣,她们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说出去把苏家的脸都丢光了。

“真真,晨晨你们来啦!”苏奶奶系着绿色的荷叶边围裙走到院子里。

“奶奶!”真真和晨晨立刻跑到奶奶身边撒娇,把那个让人头疼的圆圆给丢一边去了。

正是蔷薇花开的季节,院子里的五彩蔷薇开的密密砸砸,还有墙头成片的鹅黄色爬墙玫瑰,把苏家的小院围成一片浸在花海中的童话世界。

吃完饭,天色还没暗,傍晚的霞光在天际映出大片浅绯色的云彩。

苏晨晨拿了针线包在院子里帮苏真真缝扣子。

她灵巧地找准扣子的位置,做了记号,而后将线穿过针眼,趴在苏真真腿上为她缝扣子。

缝了好一会儿,她用力一抽线,那本以为已经缝上的扣子竟又掉了下来。

“啊——”苏晨晨惨叫着,“我竟然忘记打结了!”

苏真真望着她举着针线顿足捶胸的懊恼样,觉得有什么像棉絮一样柔软又温暖的东西轻轻盖在了心上。她笑着抚摸妹妹的头发,抬头望天际渐渐飞逝而去的云彩。这就是生活吧,真正平凡又幸福的生活。可以吃到奶奶做的简单却美味的晚餐,可以有妹妹伏在膝上耐心地为自己订一颗小小的纽扣,可以…她看了看坐在一边啃着大西红柿,把胸前衣襟吃成一片湿红的苏圆圆。苏圆圆发现苏真真的目光,立刻把西红柿举到真真嘴边说:“大姐姐吃!吃!”

可以有小妹妹愿意把自己心爱的食物分给自己。

生命真是美好。

这是最最平凡的生活,却也是最最幸福的生活。

苏真真想,我好爱我的家人,是他们的一举一动,给了我快乐和幸福。

在借用了苏晨晨和苏圆圆两个人小猪储钱罐里的所有积蓄后,苏真真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一个月。

一拿到新的零用钱,她立刻请两个妹妹去街头的炸鸡店吃最大只的炸鸡腿。

苏圆圆抓着鸡腿啃的不亦乐乎,苏晨晨却有些担心地问:“姐,你这个月的钱够用吗?上个月没还欠别人的钱吧?”

“放心,没…”苏真真答到一半愣住了,自己确实还欠了别人的钱,一碗三鲜炒面的钱。

“还欠了一点点,可我不知道怎么还给那个人。”

“咦,不认得的人会借钱给你啊!”苏晨晨奇怪道。

“呃…有点小误会…”苏真真抹了抹额头,“我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可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不好找啊…”

“知道名字就好办啊,到学校广播站广播一下,包准能找到!”

“啊?这…这样不好吧…那不是全校人都知道我欠钱的事了…”

“这倒也是。姐,那人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知道呢!”

“你?你怎么可能知道,应该是和我一个年级的。”

“初三的?那更好找拉,去每个教室看看不就行了。”

“五班六班在一个楼层我还挺熟,一班二班三班都在楼上,我一点都不认识,哪好意思跑到人家班门口看来看去的啊!”苏真真烦恼地绞着发稍。

“我好朋友贺云婷的哥哥好像是初三一班的,要不要我让她请她哥哥帮忙打听一下?”

“哦…”苏真真呆滞地答应着,忽然眼睛一亮:“你刚说什么?”

“打听?…”

“不,你那个好朋友的名字!”

“贺云婷?”

“对!就是她!”

“怎么了?”

“她哥哥是不是叫贺云聪?”

“恩,我不太清楚啊…不过云婷,云聪听起来很像一家人呐。”

“晨晨,你帮我问问她,贺云聪是不是她哥哥,好吗?”

“好呀!姐,难道贺云聪就是你欠了钱的人?”

“恩,是的。”苏真真难为情地垂下头,却发现盘子里的大半只鸡腿不见了。

“圆圆!你怎么能一下子吃那么多鸡腿!”苏真真惊叫道:“你已经超重了!得好好减肥才行啊!”

“我才不要减肥哩!”苏圆圆咬着鸡腿笑嘻嘻地说:“大家都说我这样好可爱啊!胖胖才好!”

“好才怪!”苏真真和苏晨晨异口同声地叫道。

“苏圆圆,你再这样吃下去,痛苦减肥的日子还在后面呢!”苏真真恨铁不成钢地说。

“苏圆圆,再过五年,你就等着后悔吧!”苏晨晨用一根被啃的干干净净的鸡腿骨敲苏圆圆的头。

“大姐姐,再帮我买一只!我还要吃!”苏圆圆抹了抹油嘴,中气十足地说。

证实贺云聪确实就是贺云婷的哥哥后,苏真真把钱交给了贺云婷,让她帮忙代还给她哥哥。贺云婷虽然不太搞的清楚状况,但因为是好朋友姐姐拜托的事,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的苏真真,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说老实话,她不想再见到那个叫贺云聪的家伙。这个坏家伙总是骗她欺负她,并以此为乐。每次一看见作文练习本上那只丑丑的瓢虫,苏真真就气的要命,那只擦不掉的小虫子,总在提醒她回想起那段不愉快的经历。

命运就是这样,你不想见到的人,就一定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而且,还是常常见,天天见,抬头不见低头见。

考上本校高中部本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可开学当天苏真真那股高兴劲儿就被坐在她身后的贺云聪全给搅没了。

怎么会和这家伙分在一个班呢?老天真是太没眼了!苏真真诅咒着自己的坏运气。

坐在她身后,正用有趣的眼神打量她的贺云聪想法恰恰和她想反。真是有意思啊,竟然和这个丢东西大王分在了一个班!以后的生活看来不会无聊啰!贺云聪一边想,一边用笔轻轻敲着苏真真的椅背。

伤病

苏真真手臂上起了一块红红的疹子,又痒又疼,让她很是难受。真真妈用消毒纱布帮她将起疹子的地方轻轻包了起来,叮嘱她不要碰脏东西,免得让红疹变的更严重。

下午的体育课真真请了假,女孩子在体育课请假很正常,老师什么都没问,只让她在教室里好好休息。

把蔷薇小枕放在课桌上,真真侧枕着枕头趴在课桌,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胡乱画一只戴着皇冠的金鱼。

苏真真很喜欢绘画,也有画画的天赋。小时候,爸爸妈妈对她的绘画才能很赞赏,还把她得了奖的画儿用框镶起来挂在客厅里,对每一位到访的客人骄傲地说,看吧,这是我家女儿画的画儿!

自从上了初中以后,爸爸妈妈突然对她把大量时间用在绘画上反感起来,一直去上的绘画班也被停了,不断地被教导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真真想不通,她的成绩已经很优秀,为什么爸爸妈妈还要剥夺她画画儿的时间。上了高中以后就更不用说了,画纸、画板都被妈妈给藏了起来。真真觉得很痛苦,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很痛苦。

她反抗过,哭闹着让妈妈把画板还给她。真真妈对女儿的反抗,采用了怀柔政策。她并不强硬地压制她,而是苦口婆心地劝导她,告诉她高中学习的紧张,高考压力的巨大,她如果不把百分之百的精力用在学习上,很快就会被别人抛在身后。

真真从小是个听话的乖孩子,虽然不情愿,最后还是听了父母的话,收起所有的画笔,老老实实坐在写字台前念英文,做数学,研究物理化学。

十月的天气还有点燥热,苏真真握着铅笔的手心里渐渐渗出汗来。闭上眼睛,颓然地松开手,铅笔从手里滚落到地上。

教室门口传来忽轻忽重的脚步声。

体育课才刚上没多久,怎么会有人回来呢?真真奇怪地抬头望去。

贺云聪冷着脸,正慢慢从教室门口向里面走来。

一看是他,苏真真立刻扭过头去,反方向趴在小枕上装睡。

开学第一天,苏真真就在心里打定主意,决不理会这在人家作文本上乱写乱画的家伙!有好几次,坐在她身后位子上的贺云聪叫她名字,她都佯装听不见转身走开。今天也不例外,苏真真决定把他当作隐形人。

虽然说是要把人家当隐形人,但苏真真其实还是竖着耳朵听教室里的动静。脚步声渐渐近了,贺云聪的位子在她的后面,会走过来是理所当然的。我睡着了…我睡着了…真真在心里对自己碎碎念。突然,走道上传来咕咚一声巨响,正自我催眠的真真惊地立刻坐直了身体。

咦?贺云聪不见了?人间蒸发?苏真真白日做梦般地幻想着,走道上又传来桌椅相碰的声音。她立刻伸头看去,满头大汗的贺云聪摔倒在地上,正挣扎着要站起来,左腿不自然地直直伸着,深蓝色的运动裤上渗着一大片暗褐色的血迹。

“喂…喂…你怎么了?”看见如此狼狈的贺云聪,苏真真已经忘了坚决不和他说话的誓言。她小跑着冲到他身边,吃力地扶住他的胳膊。

贺云聪看了看她,不说话。甩开她的手,自己咬牙扶着桌腿慢慢站起来。他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着,好不容易走到自己坐位前,用手掐住左腿缓缓坐下,疼的额上冷汗直冒。

“贺云聪…”苏真真挪到他身边,盯着他受伤的左腿,“你腿伤哪儿了?”

“不关你事!”贺云聪竭力想把伤腿藏到课桌下,但太过巨大的疼痛让他很难完成这个动作。

苏真真有些难过的垂下头,她看见鲜血顺着贺云聪的腿蜿蜒地流到地上,他雪白的袜子和球鞋都已被浸的变成了殷红的颜色。

“啊!好多血!”苏真真头晕目眩地惊叫出来,她从小就有点晕血的。

“贺云聪,你流了太多的血,你得去医务室让校医看看!”苏真真焦急地抬头望着他说。

贺云聪的脸色早已惨白一片,他趴在课桌上倔强地抿着嘴说,“不用你多管闲事,我没事!”

苏真真强忍住身体的不适,从书包里掏出妈妈为她准备的纱布和消炎药膏,蹲在贺云聪身边说:“那你把裤子卷起来,我帮你止一下血。”

贺云聪闭着眼睛,咬着牙说:“用不着你好心!你不是连话都不肯和我多说一句的吗?”

“你!”苏真真握着纱布气结,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

“贺云聪,你有两个选择,第一,让我帮你止血。第二,我马上去初二(三)班通知你妹妹贺云婷,让她带你去医务室!”苏真真也板起脸,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铅笔,用笔头轻戳了戳贺云聪的肩。

“你敢威胁我?”贺云聪一听说她要去找自己妹妹,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了起来,“唔——好痛!”他倒吸着气扶住伤腿。

“请把裤子卷起来。”苏真真从自己桌上拿了杯干净的白开水。

贺云聪不为所动。

“那好吧,我马上去找贺云婷,让她来处理你,你想让云婷看到你这副样子吗?”

贺云聪睁大眼睛瞪着她,而后弯下腰,慢慢将裤子卷了起来。

伤口完全暴露在苏真真眼前时,她又狠狠地晕眩了一下。膝盖下面的那块皮肉已经完全翻了过来,几乎能看见白色的骨头。

“怎么…怎么搞成这样…”她颤抖着用水将伤口上的脏东西冲掉,又用涂满消炎药膏的纱布勉强把伤口保护起来后,将卷起的裤子放了下来。

苏真真想了一会儿,一把拉起斜靠在课桌上,额上冷汗如豆的贺云聪说:“必须去医务室!起来!我背你去!”

苏真真用力拉着贺云聪,受伤的人却一点也不配合,“行了!不用你管!我没事!”

“好吧,那我马上去叫贺云婷!反正她和我妹妹在一个班,找起来方便的很!”苏真真扯着贺云聪的手并没有放松。

贺云聪扬眉瞪着她,用另一只手轻摸了摸鼻子,终于把胳膊放在了真真肩上,借力站了起来。

在去医务室的路上,两人都闷不吱声。真真在女孩子里个子算是比较高的,但她很单薄,半背着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多头的少年,非常吃力。没一会儿,汗水就把她的衬衣都湿透了。

“喂,”一直沉默的贺云聪忽然开口:“干嘛要费事来管我?”

“你腿伤成这样,能不管你吗?”真真呼呼喘着气回答。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记恨我,不理我吗?”

“我记恨里你什么?”

“…初三时我捉弄过你…”贺云聪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我没记恨。”苏真真以下一颗龙爪槐为目标,准备走到那里就稍稍休息一下。

“没记恨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我怕你再捉弄我。”苏真真斜睨了他一眼,“你看起来挺瘦的,怎么那么重啊?”

“拷!我是男生唉!你以为和你们女孩子一样像棉絮似的轻飘飘啊!”

“你说不文明用语!”苏真真恼地用脑袋顶了一下他的下巴。

“哇!疼!”贺云聪歪着下巴叫道:“我什么时候说不文明用语了?”

“你刚才说‘拷’!”真真气呼呼地把他扔在龙爪槐下的花坛上。

“我有说吗?”

“有!”

“哦——那你也说不文明用语了。”

“胡说!我从来没说过!”

“你刚才也说‘拷’了!”贺云聪的腿似乎疼的不是那么厉害,竟然有心情在这咬文嚼字!

“我…我那语境和你不一样!不是一个意思!”苏真真气的跺脚,“贺云聪!你信不信我把你扔这儿?”

“扔吧!扔吧!”贺云聪耍赖地往花丛里一躺,“如果我的腿残废了,都是你的错,你就等着内疚一辈子吧!”

“你!!”苏真真对完全恢复本性的贺云聪毫无办法。她咬牙切齿地将他从花丛里拉起来,“快走!”为今之计,唯有快点把他送到医务室,自己才能解脱。

热热的日头下,两人又默默走了会儿。

“苏真真,开学到现在你丢了几样东西了?”贺云聪突然又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