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让我走啊?贺云聪心里的小火苗又往上窜了一点,我可是为了你才去排的队啊!苏真真你这没良心的!

真真不是神仙,哪里听的见他这许多心里话。只管洗了手到桌边收画。刚收了笔墨,望着墨迹已干的画,真真惊地咦了一声。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贺云聪!这诗是你题上去的?”真真惊愕地扭头问。

“恩。”贺云聪将脸转向沙发里面,依然闷闷不乐。

“看不出来,你毛笔字写的这么好啊!”苏真真举着画笑道:“贺云聪,我真是小看你了!还以为你就只是个理科天才呢!”

贺云聪被赞的心情略略舒畅了些,声音不高不低地回了句:“我初中时可是少年书法大赛的全市冠军!哼,竟然小看我…”

真真展眉笑道:“唉呀,不是因为你理科实在太强了嘛!谁成想到你还是个书法冠军啊!”

“唉?这!这又是什么?”真真声调陡然一变,“啊!贺云聪!你竟然在我的梅花上乱添东西!”真真指着花枝上那只笔法拙劣的小虫子气的跺脚,“你!你!你!贺云聪你太可恶了!”

贺云聪在沙发上懒懒地转了个身,依旧用垫子遮了脸,只露两只乌漆漆亮晶晶的眼睛说:“我是书法冠军,又不是画画冠军,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你还强词夺理!”真真冲到他面前,拾起沙发上另一个垫子砸到他身上说:“贺云聪!你讨厌!”

贺云聪抱着垫子说:“苏真真你虐待病人!唉哟哟,我头疼的更厉害了…”说着就在沙发上蜷成一团。

真真拿他没办法,气咻咻地拿着画上楼回自己房间。

坐在床上,真真泪汪汪地看着变成四不像的腊梅画,这原本是她打算放假带回家送给吴晋书的礼物,现在全被贺云聪给毁了!

结果那个星期五的晚上,贺云聪仗着头疼就没有回学校的宿舍去住。

凡事有一就有二,再往后,贺云聪在家里住的时候渐渐就多了起来。

当然,这个渐渐绝对是有计划有步骤又不易被人察觉的。

苏真真的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已被一个叫贺云聪的人慢慢渗透。

她会让他在清晨去买巷子口老刘记的锅贴回来当早饭,也会在出太阳的日子指挥他帮忙把家里所有的被子搬到院子里翻晒。她知道在炒土豆丝前一定要先在油里爆两粒蒜头,也知道那个人只要一碰虾米就会过敏全身起红疹。

不管苏真真愿不愿意,她知道关于贺云聪的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把这座深巷里的小楼当成自己的家。

晋书

再见到吴晋书,他又瘦了一些。原本白皙的肌肤也被晒成了淡淡的麦色,只是眼角眉宇间的温润并未比从前少得分毫,站在阳光下的雪地里,笑容依然明朗动人。

“晋书哥…”也许是太久不见,真真站在吴晋书面前,觉得有一点陌生的距离感。明明都常常写信打电话,可真人站在眼前还是觉得两人隔了许多光阴。

吴晋书也知道真真长大了。

长成一个看到他不再如从前那般亲昵无间的大姑娘了。

“真真,”吴晋书依旧微笑着叫她的名字,心头化开一股淡淡的涩。“我们好像有几年没见了?”

“恩,”真真点了点头,“快两年了!”

不,是两年零七个月!吴晋书在心里默默说。

“真真,你冷不冷?”

“不冷。”

“那咱们沿着河走走吧。”

“好。”

河岸的雪还很厚,两人向前走去的每一步,都会在雪地里留下一对深深的脚印。

吴晋书先寻了话题,讲起去年秋天在开封城外发掘的一座古墓,墓里伏了机关,他和教授被困在侧室中整整一天。真真本来就喜欢听他这些传奇故事,很快从初见时的拘谨里恢复过来,手里捏着雪团不断询问吴晋书在考古中的历险与趣事。

“晋书哥,考古真的很危险!不过也非常有趣刺激!”真真兴奋地将手里的雪团扔到河中。

“说说你吧,从你的信里看的出来,你的大学生活也很丰富多彩啊!”

“哪有,我每天三点一线,没一点乐趣!”真真摇着头叹气道。

“怎么会,我在信里听说某人丢了生活费,又烧了房东的房子,最后竟然跑去给人家当清洁工?”吴晋书看着苏真真的小脸一点点垮下去,嘴角的笑意更甚。

“别提了!”一提起这件,真真就一肚子悲凉,“就像我在信中跟你说的,我现在不但要打扫卫生,种花养草,还要烧饭做菜,被那个人指东挥西的!”

“那个人?”吴晋书眉毛轻轻一挑。

“恩,就是我的房东。”一提起贺云聪,真真立刻咬牙切齿。

“他在你最危难的时候施予援手,应该是个心地很好的人。”

“哼!他是正好找了个不用付工钱的女佣人!”

吴晋书望着河面忽然静默了,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你在信里好像说过,那个人,是你高中的同学吧?”

“嗯。”真真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真真,你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咱们和曲凌,圆圆一起在这河堤上放烟火吗?”吴晋书抬头看向深蓝色的天空,仿佛那一夜的烟花还绽放在夜空。

“记得,那天晚上放的烟花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

吴晋书笑着点了点,说:“也许是考古这个专业让人总在不断寻找的原因,我现在对事物的直觉特别灵敏。”

“真的吗?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直觉与第六感。”苏真真又叹了口气。

“那么,看看我的直觉灵不灵,”吴晋书用微笑的眼睛看着苏真真说:“放烟火那天晚上,我们曾遇见一对兄妹,那个少年,让我印象深刻。”

苏真真背上一僵,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吴晋书。

“读完你的信,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突然就冒出那少年的脸,忽然觉得,帮助你的人就是他吧!”

“晋书哥…你…你好厉害!”

“真的是他!”吴晋书笑意渐渐发涩,“那时你告诉我你们关系不好,话都说的很少,没想到最后却是人家在危难中帮了你。”

真真有些窘迫地红了脸,嘟着嘴说:“他是老欺负我嘛!要不是我当时实在惨的没办法,才不会要他帮我!”

“那现在要不要搬出来自己住?”吴晋书看似不经意地发问,眼睛却盯真真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

“搬出来?”真真有些发愣。

吴晋书看着她茫然的表情,心一点点的凉了,“原来你从来没想过要离开。”

“我…我…”真真自己也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是啊,她早已脱离了困境,却从未想过要从那小楼里搬出去。

“真真,”吴晋书忽然靠近她侧脸,语意温柔,“对不起,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

“晋书哥!你干嘛这么说呢?”真真不解地看着他说:“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啊!高中时你已经那么照顾我,我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我曾经对自己说要永远都好好照顾你的,可是,”吴晋书苦笑,“时间和空间,可以让人无能为力,可以把人隔在两个世界,可以改变太多的东西。”

“晋书哥,”真真不明白吴晋书话中的意思,安慰他说:“只要我们在各自的世界里幸福地生活着不就好了吗?况且,咱们不是总有写信,打电话么。”

“真真,你最近写给我的几封信里,说的所有事情都围绕着一个人,知道吗?”

“哦?有吗?我不过是写写家常,生活琐碎,晋书哥,是不是你看着觉得很罗嗦?”

“不,写的既温馨又有趣,让我觉得,信里常常被你说是坏蛋的那个人很幸福。”

“哪里有温馨,整天吵吵闹闹啦…”真真隐约感到一些不安,她垂下头,用手指抚着脖子上洁白的兔毛围巾,这是圣诞节贺云聪送她礼物,装在一只不起眼的破袜子里,在圣诞节清晨挂在了她的床头。

“其实,”吴晋书伸手轻抚过她落了几片雪花的青丝,“真真,我——”

吴晋书顿了一下,手指从她发间滑落,终于将那未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晋书哥,你刚才要说什么?”真真奇怪地抬头问。

吴晋书看着她的脸,慢慢道:“其实我知道,我不能好好照顾你。我深爱着我的专业,注定一生要在一座座青山与古城之间辗转,想长伴在一个人的身边,很难。所以,我不是个好哥哥。”

“不!”真真扯着他的衣袖反驳道,“你是最好的哥哥!”

吴晋书淡淡地笑,“也许吧,只是我原本想做的更好些,可能真真你不需要了。”

真真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今天的吴晋书太奇怪了,他说的话,她有大半听不懂。总像是有着什么隐含的意思,她却猜度不出。

吴晋书是聪明人,他在一天天的等待,在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中发现,那个他想要等着长大的女孩,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这个发现,让他痛苦,让他在黑夜中不能眠。

这就是耐心等待的结果吗?眼看着她越走越远,眼看着她心里慢慢住进另一个人。

要不要把她抢回自己身边,但把她抢回来后自己能给她最大的幸福吗?吴晋书扪心自问,他可能做不到。他的专业,他决定要为之奉献所有热情与生命的事业,让他不能陪在心爱的人身边,为她日日画眉,时时相伴相随。而真真,真真值得这世上最美好的爱,值得最真心的呵护。他可以给她全部的爱,可他给不了无微不至的呵护。

他永远不会告诉苏真真,在这个新年前的一个月,他去N市找过她。按着信上的地址,他找到一座老宅,遇见了那数年前曾在烟花漫天的夜晚中见过的少年。

阳光下的冰雪已在消融,远处亭角上,一缕幽光闪烁在七彩的冰棱上。

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因果?也许当他在高考志愿表上填下B大历史考古这个专业时,今天的一切就已尘埃落定。

倘若他当年没有执意去B大,倘若他也在N市上一所大学,那么,今天的一切是不是会不同?

没有如果,他得到一样挚爱,就注定要失去另一样。

送真真回家后,吴晋书一个人走在晚霞之中,默默问自已,真的就要这样放手吗?

寒假的后半段,真真在家里呆的几乎不耐烦。她想念那幽巷中的小楼,想念楼下在寒风中绽放的腊梅,想念平台上的总是在微风中缓缓摇动的躺椅。

当然,打死她也不会承认想念那个说要在春天为她寻来五彩蔷薇花苗的人。

可她期待着春天,期待春天时在小院里种满最爱的五彩蔷薇。

虽然知道寒假里贺云聪也在H市,可两人从放假那天开始就再没联系过。

假期的最后一个天,真真一大早急急忙忙整理好行李就踏上去N市的路途。

贺云聪,我不是想见你,我只是想念那幢我在里面劳动了许多时光的老宅。真真靠在车窗上这样对自己说。

一路不停歇地奔到城南,站在巷子口向里望去,幽幽深巷即便在正午也那么安静。

推开院门,水井边的舀子里搁着一块鹅卵石,走前忘记拿进屋的拖把架在小石台上已经冻成一块硬硬的冰布。厅门也紧锁着,一切都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除了落满庭院的腊梅花。

终于谢了。

真真伸手想推开厅门,用力推了几下,门却是像被从里面扣死了一般不动分毫。不可能啊,明明锁已经打开了!真真卯足了全身的劲拼命往上一撞,门内传来一声闷哼。

贺云聪!

真真看着半滚在地板上,抱着肩膀闷哼的贺云聪,一时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已经回来啦?从里面抵着门干嘛?害我以为门锁坏了。”

贺云聪垂着头不说话。

“怎么啦?真的撞着了?”真真担心地走到他身边。

“没事。”贺云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走了。”

“唉?不是明天才开学吗?今天去学校干嘛?”

贺云聪也不答话,只是拎着包直直出了门,留下莫名其妙的苏真真。

他终于知道苏真真一直写信的人是谁,那个烟火夜晚伴在她身边的人。

他来找她,找到了这座老宅里。

他和他说的话不到十句。

“请问,苏真真住在这里吗?”

“是的。”

“你是?”

“房东。”

然后就是静默的对视。

“请别说我来过,谢谢!再见。”

“为什么?”

没有回答,那人只是转过身,慢慢走出深巷。

而后在寒假里的某一天,他骑车路过河堤,看见了两个人。

他和她。

真真笑的好甜,在别人面前。

这样甜美的笑容她向来吝啬于给他。

于是他想,也许她不会再回那老宅来,也许,她终于还是会搬走。

苏真真!我不放手!我死也不放手!贺云聪这样对自己说,可当他在黑暗中一次又次回想起河岸边真真绽出的笑容时,心痛的无以复加。

这样的痛苦,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

可为什么还会这么执着?贺云聪,你是个笨蛋!

一个撞了墙也不知道回头的笨蛋!

真真原本快乐的心一下子在贺云聪离去的背影中沉了下去。

不声不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真真眼里渐渐溢出委屈的泪水。

电话突然响了,惊地她狠狠一颤。

有些恍惚地拿起听筒,“喂,你好,请问找哪位?”

电话那端的背景很静,能听见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请问,贺云聪在吗?”

“他刚刚离开了。”

“那能问一下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也许周末吧!”真真茫然地看着墙上的挂历,“请问您是哪位,如果他回来,我让他联系您。”

“我是乐毅。”对方清晰地报出名字,却让真真骇了一大跳。

“乐毅?你是乐毅?”

“是。麻烦你转告贺云聪,我在找他。谢谢,再见。”

乐毅已经挂上了电话,真真却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不能缓神。

乐毅在找贺云聪?

乐毅不是三年前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吗?

难道说,他已经康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