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真真眸中一亮,抓起背包,她锁上门直奔往贺云聪所在的D大。

甜酒

周末的下午,阳光斜照在窗棱上,一只小麻雀从窗台上飞起,振翅的动作让阳光在透明的玻璃上轻轻颤动。

贺云聪握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眉头一直深锁。

真真坐在他对面,一会儿看着他,一会儿又看着静静摆在柜上的电话,明明心里焦急的很,却不敢开口说话。

自从贺云聪知道乐毅打电话来过,他就疯了般到处打电话寻找乐毅。

乐毅家,乐毅住过的医院。

乐毅家里的电话已经停机,医院说乐毅恢复后,上个月已经出院,然后没有任何消息。

乐毅终于好了,可乐毅究竟去了哪里?

“真真,”贺云聪突然开口,打破了屋里紧窒的空气,“你确实告诉他我周末会回来吗?”

“恩!”真真用力点头,“他说他会找你!今天一定会打电话来。”

贺云聪点了点头,他看真真神色有些疲惫,说:“真真,不必陪我等,去休息一会儿吧。”

苏真真用力摇了摇头,“我陪你等!”

贺云聪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真真用坚定表情说出的四个字,让他的心瞬间被温暖。

真真,如果是一辈子,你会不会陪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棱上的斜阳已经消失不见。两人在昏暗的光线里默默相对等待。

“我那个去了英国的好朋友,”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真真,她顿了顿说:“她现在很好。她说,其实不管是多么大的悲哀和难过,总会过去。在时间里行进的人,只要有信念,就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贺云聪抬起头看着她,真真脸上有极认真的表情。

“所以,贺云聪,乐毅也一定会找到幸福的。有很多道理,他一定想通了,所以他的病好了,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贺云聪看着她的眼睛,过了许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说:“也许,一直想不通的,其实是我。”

铃…

电话铃响了。

贺云聪和苏真真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贺云聪慢慢拿起电话。

“你好,我是贺云聪。”

“云聪,我是乐毅。”

苏真真永远不会忘记贺云聪那时脸上的表情,她从未见过的表情,晶莹的水光在他眼中流转。他和乐毅在电话里谈了很久,久到挂上电话时,屋外已是星辰满天。

贺云聪的手还在颤抖,胸口还在深深地起伏。

乐毅他康复了,他真的完全好了!他现在虽然已经和家人去了另一个城市,但他说,贺云聪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会认真去寻找生活真正的含义,他要贺云聪一定要快乐。他说,他很想贺云聪,有一天,他一定会来看他!

苏真真走到贺云聪身后,她想了想,将手轻轻放在他肩上,问:“你饿不饿?我去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贺云聪回首看着她的笑靥,征了良久,忽然微笑道:“今天陪我出去吃好不好?”

“好啊,你想吃什么?”

“巷子口的东海拉面。”

东海拉面馆的揪面片和搓鱼,当然还有地道的牛肉拉面都非常不错。

真真点了一碗揪面片,贺云聪直接要了一份大碗的牛肉拉面。

很快面食端了上来,汤水热乎鲜香,两人都只是埋头吃着。

真真觉得面片里的哨子太多,肉酱和土豆堆在碗尖上,不管她怎么努力地吃,好像都没有减少的迹象。

“贺云聪,你要不要加点哨子?”真真问。

贺云聪额上正冒着汗,他从牛肉拉面碗里抬起头来,看她对着一堆肉酱为难的样子,笑道:“这可是精华,难道你故意留给我吃?”

“才不是!”真真红了脸,“我是实在吃不下了!你要不吃,那我就舀出来扔了!”

“我吃!我当然吃!”贺云聪笑逐颜开地用勺子从真真碗里挖了一大勺哨子,拌到牛肉面里吃起来。

“喂,贺云聪,开学前那天我回来,你干嘛抵着门,还突然就跑回学校去了?”真真一直觉得疑惑,这会儿趁着气氛好就问了出来。

“哼!”贺云聪喝着汤闷哼了一声,他都差点儿忘了这事,这会儿真真一说,他又想起寒假里她和吴晋书两人在河岸边散步的事。

“干嘛不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

真真被他堵了一句,半天说不上话来,只得气乎乎地埋头吃面片。

吃完饭,带着一身热气走出拉面馆,寒风迎面一吹,身上竟是说不出的舒服。

贺云聪跑到面馆隔壁的桂花店买了一杯刚烫好的桂花甜酒放在真真手里说:“你没戴手套,用这个暖着手。”

真真原本心里还在气着,却被一杯热热的桂花甜酒全给驱散了。

两人并肩走在巷间,又是一轮明月。

“贺云聪,月亮边上那颗很亮的白星星是什么星?”真真呼着白色的雾气问。

“是天狼星。”贺云聪也举头向月望去,好美的月亮,静挂在巷子的尽头,清辉流泻于天地之间。

“咦,那不就是西方所说的牧人星吗?”

“是,听说在阿尔卑斯山上放羊的牧童都是靠着星星升起的位置来辨别方向。他们在每个草木繁盛的夏天赶着羊群进山,直到秋天草木尽枯才会回到村子里。”

“整个夏天?”真真捧着桂花甜酒瞪大了眼睛,“只有牧童和羊群?”

“是啊,独自在无边的山野里。”

“难道他们不会觉得寂寞?都没有人可以说话!”

“他们和大自然说话。溪流,花朵,小草,鸣虫,夕阳,月光,还有星星。”

苏真真忍不住笑了出来,“贺云聪,想不到你一个将来专管盖房子的理科生竟然可以说出这么浪漫的话来!”

贺云聪也笑了,“我是喜欢建筑,但若是让我去阿尔卑斯山里放羊,我也会觉得是很不错的工作。”

“切!你就会说!”真真抿了一小口甜酒,露出唇边一个小小的酒窝,“真把你放到深山里一个月,你不急的哭才怪!”

“哭就不会,不过没人给我做饭,打扫卫生就比较头疼。如果你跟着我一起去,不要说一个月,就是呆上十年八年我也情愿啊!”贺云聪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苏真真一眼。

喝甜酒正喝的乐陶陶的苏真真对他的话没一点反应,笑呵呵地说:“你…你想的美哦!还想把我这个免费佣人带着伺…伺候你!给我开高薪,我倒…倒可以考虑一下!”

苏真真的洒量不是一般的差,半杯甜酒喝下去,她说话有点大舌头,一杯全喝下去,她已经找不到家门在哪里了。

“真真!你往哪个门走啊!”贺云聪一把拉住正要往别人家院子里闯的真真。

“我…我回家啊!”真真脸上泛着红潮,眼神迷迷濛濛,嘟着嘴的模样让贺云聪恨不能咬她一口。

“家在前面!还没到呢!”贺云聪拉着她的手,带着跌跌撞撞的她往前走。

真真头也晕,眼也花,没走两步她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真真!”贺云聪急忙转身抱住她,“地上太凉不能坐,快点起来!”

叫了半天,苏真真都垂着头没反应,贺云聪伸手把她脸抬起来一看,竟然睡着了!

贺云聪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她双手扣在自己肩上,背着她回家。

真真的脑袋软软地垂在贺云聪耳边,呼出暖暖的气息里有淡淡桂花的香气。贺云聪叹了口气笑道:“想不到酒量这么差!一杯甜酒就醉成这样!”说着侧过脸看了看伏在肩上的人。真真离他太近了,近的让他在转首之间双唇从她冰凉的鼻尖上掠过。

贺云聪感觉到那冰凉的温度,背着苏真真站在了深巷中间。

很多年前,那一次他跌伤了腿,是苏真真背着他穿过校园去医务室。

那是初秋,下午的阳光晒在身上还有热辣辣的感觉。他伏在苏真真肩上,苏真真在不经意的转首中,软软的唇曾从他颊上轻轻擦过。

太鲜明的触觉,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颊边似乎还留着那唇上的温软。

一时间高中里发生的种种又翻腾在贺云聪脑海中,他也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又过了这么多年后,他还能有机会把苏真真背在肩上,离她这么近。她温软的唇在眼前不过数厘米,只要他微微向前倾一点,就可以得到。

贺云聪凝神凑上去,在月华下细看苏真真的睡颜。最后,他轻轻在她冰冰的小鼻子上咬了一口。

苏真真不舒服地嘤咛了一声,觉得痒痒似的用力在贺云聪颈间蹭了几下。贺云聪看她小猫般的样子,禁不住从心里温柔地笑了出来。

君子不趁人之危。

苏真真,我若要亲你,一定要你心甘情愿。

苏真真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她坐起身,揉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努力回想着昨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

想了半天,只想到热腾腾的牛肉拉面和深巷里的那轮明月。掀开被子一看,除了外套不在,自己穿的很是整齐。忽然想到那杯用来暖手的桂花甜酒,苏真真惨叫一声重重跌回床上。太丢人了!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也没想到一杯甜酒就可以完全把她打倒。自己喝醉后有没有乱说话?有什么有做什么奇怪的事?老天保佑,但愿她只是睡觉而已。

在浴室刷牙冲澡,换了衣服下楼,贺云聪正在客厅里看报纸。

真真站在楼梯口犹豫了半天,没有动,还是贺云聪发现了她。

“起来了?”贺云聪将手中报纸折起,“吃早饭吧!”

“呃?”

“我做了早饭,是你喜欢的炸馒头。”贺云聪笑着把她拉进厨房。

馒头炸的金黄酥脆,粥也熬的很香。真真却吃的忐忑不安,她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贺云聪:“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喝醉了?”

“恩。”贺云聪点了点头,却不看她,脸上没任何表情。

看见他的反应,真真心里更担心了,该不会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吧?

“那…那我有没有…有没有乱说话?或是做什么奇怪的事?”真真嘴里嚼着一块馒头,根本咽不下去。

贺云聪这才抬头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她,说:“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记…记得?”真真被吓住了,“贺云聪,我到底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蹲在马路上哭哭闹闹,然后记不得自己家在哪里,跑去别人院子罢了。”

“什么?”真真脸色刷地就白了,“不…不会吧…我…我虽然酒量不好,但也不至于…”

贺云聪见她吓成这样,不忍心再吓唬她,终于笑道:“骗你的!你的酒量真是够差,而且可以说睡就睡。其实你喝完那杯甜酒之后,就坐在地上睡着了。”

真真听他这么说,终于长舒了口气,“竟然骗我!我就说嘛,我人品这么好,酒品一定也不坏!”

“你倒会自夸,不知道自己睡了以后真是比一只小猪还要沉!要不是我好心背你回来,你就得在巷子里睡一夜!”

真真红了脸,讪讪道:“都是你害的!买桂花酒给我喝,当然要负责把我给背回来了!”

“吃饭吧!”贺云聪夹了片馒头给她,“以后在外面可不许沾酒。”

“恩。”真真答应着,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她和贺云聪这样的对话,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吃完早饭,贺云聪要去事务所,真真收拾了碗筷准备去园子里松松土,在园边上种点儿葱蒜香菜,省得临时用起来没有,还得跑去菜场买。

“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对着走到院门口贺云聪的背影,真真脱口而出地问,问完她就后悔了。

贺云聪听了她这句问却是心情特别愉快,“回来!记得给我炒个笋瓜,要切片的那种!”

“哼!还点菜呢!有什么你就吃什么吧!”真真故作凶狠地把手里的小铲一扬,贺云聪依旧笑着出了门。

刚出门,发现邮箱里有一封早上才到的信。贺云聪盯着信箱看了半天,伸手将信取出一看,果然是B市寄来的。

捏着那雪白的信封,贺云聪恨不能掌心里燃出一把火直接把它给烧了。

掌心里终究是燃不出火的,所以,他还是转身回到院里,对苏真真说:“有你的信!快出来拿!”

“我的信?”苏真真的心情和贺云聪截然相反,欢呼雀跃着奔到院门口,从他手里飞快地拿过信,一看是B市寄出的,脸上兴奋的简直要流出光彩来。

贺云聪的脸色却越发郁闷,他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走了。

两两

五彩蔷薇的花苗虽然难寻,贺云聪却还是找到了。

春分时他在小园的四角时各种了一颗,真真一直追问他种的究竟是不是五彩蔷薇,他却从不回答。苏真真说他故弄玄虚,贺云聪也不否认。其实,他只是想在花开时看到她蔷薇一般惊喜绽放的笑颜。

很美好的期待。可在五彩蔷薇绽开第一朵蓓蕾的那天,他却被苏真真气的吐了血。

起因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周日,苏真真和一帮同学约好了去花神庙烧香,顺便再买两株玉兰和茉莉的花苗。N市的花神庙是很有名的,倒是不因为这庙里的花神能保得百花长开,却是因为这庙里的平安符。据说当年郑和扬帆下西洋前都曾到这小庙里求过平安符。传了数百年的神话,让这小小一座花神庙在一片栀子与玉兰花林中始终香火不绝。

真真也算有缘,正巧那天黟县太平寺的一位高僧游历到这小庙,真真求了符,转身往庙外走时,那僧人手握朱砂笔从她身边过,真真只顾看手中的符,一头撞在僧人身上,连连道歉之后,僧人却是不恼,反倒笑言真真与佛有缘,取了她落在地上的平安符,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个卍字。真真知道这是佛语里至福的意思,立刻欢欣地大声道谢。

得了这么个不平常的符,苏真真自然珍惜的不得了,先是放在包里,想想不妥,又放到上衣口袋,买花苗时还不忘摸摸口袋里的平安符。可她这人吧,从小到大的特长就是,越重要越怕丢的东西,越是会丢。

苏真真拎了两株花苗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时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平安符,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这一摸直摸的背上一片冰凉,口袋里除了一把硬邦邦的硬币外,什么都没了。

贺云聪坐在三楼的平台上看书,知道真真今天一早去花神庙烧香,一个人在园子里摆弄五彩蔷薇的花苗好半天,想尽法子把那朵绽开的花儿弄在显眼的位置上,只盼真真一回家,推门便可看到这惊喜。布置了半天,终于觉得满意了,他随便找了本书坐到三楼平台上去晒太阳。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看见院门外小巷中来往的人影。

苏真真拎着花苗刚从巷口拐过来,贺云聪就看见她了。站在平台上看她慢慢悠悠走了半天方才走到自家门前,又磨磨蹭蹭掏了半天门钥匙,想着这下总该进门了吧,她却如木雕泥塑般呆站在门前不进来。

贺去聪看她抬起头,脸上是一副泫之欲泣的表情,心想,完了,她肯定是又把什么重要东西给弄丢了!急忙奔下楼,开了院门,真真依然呆呆站在门口,两手不断在上衣口袋里掏来掏去,脚边放了两颗小花苗和一把闪亮的硬币。

“在找什么?难道又把门钥匙弄丢了?”贺云聪这么问,是因为真真已经把门钥匙搞丢不下五次,想着她若是一直住下去,以后这数字肯定还会不断上升,便一口气配了十来把放在自己身边,专门等着真真丢时当作备用。

“不是…”真真还在不死心地掏空空如也的口袋。

“那是钱包?”

“也不是啦!”苏真真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说:“是平安符!上面有高僧给我画的卍字,我天下无双,独一无二的平安符啊!”

贺云聪最看不得苏真真流眼泪,每次真真一落泪,他那心里头就比压了石头还沉。忙劝慰道:“别急,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了?”

“没!就放在左边口袋里了!”真真用力扯了一下已经翻的底朝天的口袋,绝望地说。

“你这口袋也不算浅,平安符自己应该不会跑出来,我看多半是你掏口袋的时候把它给掏掉了!”贺云聪为她冷静分析。

“嗯…好像是啊!!”真真歪着脑袋想了想,“可能就是我老是不放心伸手去摸它,摸来摸去却摸丢了!”

“再想想,最后一次确认平安符还在口袋里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上车之前吧,我站在站台上等车时摸了一回,正摸着时车来了,我急急忙忙把手从口袋里缩回来去包里找月票!”真真皱眉回忆着,“对!一定就是那时候把平安符从口袋里带出来的!”

“还傻站着干什么?快点回头去找啊!”贺云聪捉起她的胳膊,带上门就往巷口跑,真真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叫道:“喂,我的花苗还在门口呐――!”

贺云聪这么卖命地帮她找平安符,其实是因为自己心里那一点小小的期盼。

真真昨晚和小芸通电话时曾说,她要去花神庙帮人求一枚平安符。

帮人,也就是说给别人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