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沅想了想,“有四年了。”

“这四年里我谈过恋爱吗?”

阮沅开始觉得冷汗直流,“没有。”

“你知道的,我只会调情,不会恋爱。你觉得让一个无恋爱经验的女人去写您的爱情专栏,靠谱吗?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圣母玛利亚的本事,可以无性生/殖。而且我喜欢喝鸡汤,不喜欢做鸡汤。”

“我们的专栏叫‘我是鸭汤’。不是鸡汤。一只鸭可抵九只鸡。”阮沅虚弱地纠正道。

“我热爱禽类,但是局限于装在餐盘里的那种。”

阮沅知道这个闺蜜是无利不早起的人,狠心咬了咬牙,“你要是答应帮我这个忙,你一直很喜欢的那个108颗老血琥珀手串就是你的了。”

居然这样诱惑她,罢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伍媚终于松口,“报酬怎么算?”

阮沅长舒口气,“一千块一篇。”

“我只写三期,三周后你找不到人,便是你在我眼前上吊我一样撒手不管。”

“你这蛇蝎心肠的死女人!”尽管嘴上骂着,阮沅还是利落地把一大堆读者来信打包发送到了她的私人邮箱里。

揉了揉不二的脑袋,伍媚自说自话,“做人还不抵做猫快活。”说完便赤脚跳下了床,去盥洗间刷牙洗脸。洗完脸,她将脸凑在圆腰大镜子前面,对脸上每一平方厘米的皮肤进行巡视,表情认真而严肃。然后就是打开各色瓶瓶罐罐的保养品,往脸上鼓捣。毕竟女人嘛,行走江湖除了一技傍身,能依靠的也就是这么一张皮了。

洗漱完毕,伍媚端着牛奶去了书房。

打开电子邮箱,她只觉得头疼不已。

果然不出她所料。主题看似五花八门,其实不外乎我爱Ta,Ta不爱我或者不够爱我;我以为我爱Ta后来才发现其实我爱另外一个Ta;我爱Ta,Ta也爱我,可是现实或者家长却在拆散我们。其间再穿插各种八点档必备桥段,直看得伍媚骇笑不已。

“我结婚刚一年零八个月,宝宝还未断奶,发现丈夫外遇,我该怎么办?宝宝还这么小,需要完整的家庭。”

“我结婚已经六年了,上周遇到了前男友,我发现我对他还有感情,他也说忘不了我,我该怎么办?”

“我的上司高大英俊,我们在工作中非常默契,他向我表示了好感,可是他已经结婚,我们发生了亲密关系,我好像怀孕了,怎么办?”

居然还有男人。

“我追了她一年才追到手,可是我觉得她并不爱我,她的心并不属于我。”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如今的爱情信箱都是从诸多读者来信里挑选最有噱头的一篇,然后专栏作家或装作知心姐姐,或扮演恶毒后妈,极尽安慰或者挖苦之能事,写上了百八十字后虚情假意地加上一个光明的尾巴——“祝开心”便戛然而止。可是这里的每一篇都是如此乏味和无聊,到底怎么挑出有意思的一篇。

伍媚忽然笑起来,既然找不出,不如索性甘霖普降好了。一时间只看见雪白的十指在键盘翻飞。

“宝宝告诉你他需要一个在妻子哺乳期就打野食的爸爸了吗?如果是,可见你家孩子真是天赋异禀,尚未断奶便会说话,可有何育婴秘诀?吃何家的米粉?可否不吝推荐?”

“他不是忘不了你,只是彼此熟门熟路,走过路过不可错过。”

“商氏医院妇科门诊电话012—9090940,保胎堕胎,悉听尊便。”

“先生可有收藏怪癖?你要女友的心来做甚,爆炒?清蒸还是汆汤?”

一口气回复了一百一十二封电邮。伍媚伸了个懒腰,将回复的邮件悉数发回给了阮沅。然后等着阮大主编的追命电话。

果不其然,阮沅很快就又打电话过来。刚接通,就听见她在咆哮,“伍媚,这就是你写的专栏?你这是一句话点评好不好?你不知道读者写信过来都是因为遭受人生困扰这才把我们专栏当做指路明灯吗?你这样生冷的态度,简直是膈应人来的。”

“没办法,我没有你那么多泛滥的爱心和母性,这些能算什么人生困境,说到底不过是贪婪和不甘心罢了。何况人就这是这么贱的东西,你越骂他,他越来劲儿。你不妨试试给你们专栏改个模式,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伍媚气定神闲。

阮沅沉默了片刻才问:“那你打算用伍媚这个名字落款还是换别的?”

这倒是个问题。伍媚思忖了片刻,淡笑道,“就叫Medea吧。”

美狄亚。希腊神话里她最喜欢的女性。你若爱我,我可以为你抛下所有;你若背叛我,我会叫你一无所有。

这样的爱恨分明,胜过多少动辄对前男友心思活泛,对前夫惦记不忘的妇女。

然而,她们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期的《郎色》会卖到脱销。“我是鸭汤”的专栏信箱收到的信件几乎是几何倍增。读者纷纷表示对这个巴黎政治学院传播学硕士毕业的作者相当感兴趣。当然,也不乏反应激烈的读者,甚至打电话到编辑部,声讨Medea这个毒妇。火力之猛,让编辑部不得不暂时关闭了外线电话。

阮沅打电话告诉伍媚这一盛况时,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却抱怨她没有替她把读者的谩骂和诅咒给录下来。可见人真真是贱骨头,听多了吹捧,便爱听唱反调的。

正当两个女人隔着电话笑成一团的时候,从美利坚直飞蔺川的空中客车A380的头等舱内,夏商周也不由勾唇一笑。

身旁的助理展学谦偷偷觑了一眼他手里的杂志,色狼?居然有杂志叫这个名字?夏总看黄色杂志居然还看得笑眯眯的?于是他又定睛看了一眼,是《郎色》,幸好他刚才没有冒冒失失地多嘴。

感觉到了助理的窥视,夏商周索性将杂志往他怀里一丢,调侃道,“这个专栏写得相当不错,你不是在追证券部的Linda吗?你该好好看看。”

“夏总你——”展助理白皙的脸颊有些泛红。

夏商周拍拍助理的肩膀,“男人嘛,就该敢做敢当。”

这叫什么话?他连人家姑娘的小手还没有摸到,夏总却说得好像他始乱终弃一般。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展学谦将自己手边一叠报表和资料塞到老板的怀里,板板地说道,“夏总,这是蔺川金融市场的调研报告,您过目。”

夏商周不以为意地一笑,接过厚厚的一沓资料翻阅起来。他被总行派驻到蔺川担任大中华区总裁,急需了解当地情况。很快,他就被报告里晟时的沈陆嘉的个人信息吸引住了眼光。

爷爷沈国峰曾担任北方军区的总司令。父亲沈叙24岁便破解了数学史上的著名难题——代数曲线和代数曲线面的拓扑问题,被喻为天才数学家。母亲陆若薷也是系出名门,是南方军区总参谋长的女儿。当时二人成婚又被称作“南北合作”。至于沈陆嘉本人,英国帝国理工学院数学系本科,后来师从著名的投资大师朱利安,晟时前身只是一家私募投资公司,短短几年便成功发展成蔺川数一数二的综合性投资公司,如今已经涉及地产开发、物业管理、资本投资等多个项目。

夏商周踌躇满志地合上了文件夹,他的预感告诉他,沈陆嘉将是他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

礼拜五

莫傅司蹙眉看着眼前的女秘书,“你问我要预约?” 今天他是到晟时找沈陆嘉商谈收购鼎言的。却被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拦住了,管他要预约。

预约,他活到三十岁,第一次听说他需要预约才能见到某人。

薛心璐偷偷觑一眼眼前冷若霜雪的男子,她第一次看见有人长着灰色的眸子,这个男人整个人就像一台制冷效果超好的空调,扑棱棱直散发着寒气。何止让人暑意尽销,简直如坠冰窟。

办公室内沈陆嘉看了看手腕上的江诗丹顿陀飞轮,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傅司虽然为人恣意,但是在正事上从来不含糊。于是他便拿起手机给莫傅司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莫傅司语气讥诮,“沈总,我正被你的小秘书拦在门外,因为我没有预约。”

沈陆嘉知道莫傅司已经有些动气,举着手机便快步出了办公室。

“薛秘书是新来的,这事不怨她,是我忘记交待了。”沈陆嘉言辞恳切。

莫傅司最欣赏的就是沈陆嘉的磊落做派,那样的胸襟和气魄,他自叹弗如。当下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朝总裁办公室走去。沈陆嘉用眼神安抚了一下惊惶的秘书,跟了上去。

拣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定,莫傅司才徐徐开了口,“收购计划的草案你已经看过了,谈投资,你是行家,现在时机不到,我不好透露□消息来源,陆嘉,我只问你一句,你信不信得过我?”冷漠的灰色眼眸紧紧锁住对面的好友。

“当然信得过。”沈陆嘉神情严肃,“但是一个亿不是小数目,做空的风险是非常大的。而且我刚收到消息,摩曼银行的大中华区总裁最近刚被派驻到蔺川,我查过此人的背景,是个鹰派,他最近必定会有动作。”

莫傅司双眼微眯,“摩曼大中华区总裁吗?我印象里似乎名字有些古怪?”

“嗯,夏商周,也是世家子弟。他的父亲夏珩之曾经是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的所长,是研究青铜时代的专家,十几年前在一次大型汉墓考古挖掘活动里出了意外去世了,母亲也跟着殉情了。”

莫傅司对这种一般人唏嘘不已的爱情故事毫无感觉,这个世界上,谁的身后不是拖着沉重的故事?他只是冷静地做出了自己的点评,“是个角色。不过不要紧,他比不得我们是自由之身。蔺川水深,他未必敢一脚踩进来。”顿了顿,又说:“我可以用莫傅司这三个字跟你保证,不出一个月,蔺川的传媒市场将全部重新洗牌。我现在有一部分资金不方便活动,所以才管你借一个亿。”

沈陆嘉懂莫傅司的意思,如果不是他现在周转不便,他未必会巴巴地送一半肥羊过来。他一直都是独行侠一般的人物。几年前,谁也不知道他何时看上了九重天,又蛰伏了多久,暗中做了什么,然后将在蔺川经营了几代的林家逼得内外交困,不得不割地求和,从此牢牢坐稳了蔺川酒店业头一把交椅。

但他沈陆嘉也不是畏首畏尾的人,当下淡淡一笑,“你这么大方地送钱给我赚,我又怎么会拒绝。”

莫傅司的脸色这才如云消雨霁,主动伸出手去,“那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

沈陆嘉也含笑和他击掌。

“沈总。”门外传来岑彦略带焦灼的声音。

“进来。”

“沈总,广告部的瞿总监…”岑彦话刚出口,这才注意到莫傅司的存在,赶紧噤声打招呼,“莫先生,您好。”

莫傅司微微一点头,“我回避一下?”

“不要紧。”

“广告部总监联系了《郎色》杂志的阮主编谈广告版面的问题,但是阮主编说除非您答应她的专访,否则无论我们追加多少钱,她也不肯给我们下半年的广告版面,但如果您答应了专访,她愿意白送晟时一个版面。”一口气说完,岑彦偷偷咽了口口水。谁都知道沈总是出了名的低调,从来不肯接受采访,更不要说专访了。

“《郎色》?是法国Nguyen集团旗下的吧?Nguyen是17世纪后才出现的来自法国殖民地的越南的姓,翻译过来就是阮,这个主编到底是什么来路?”莫傅司也似乎来了兴趣。

沈陆嘉眉头微皱,摇头道,“不清楚。阮沅和不动秦王似乎颇有渊源。”

“秦不动?”莫傅司唇角微扬,“越来越有意思了。”说完又转向岑彦,“岑特助,你手里的杂志是《郎色》吧?”

岑彦赶紧双手递上。

莫傅司修长的手指翻开扉页,快速地翻阅起来,在看到中页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这本杂志倒有点意思,这个专栏写得更是不错。如果找这个专栏作者写地产软文,我们怕是可以多卖几十套楼盘。”说着把杂志推给了沈陆嘉。

沈陆嘉接过来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我是鸭汤“四个黑体大字。

“我怀疑妻子给我戴了绿帽子怎么办?可是我又不想离婚,放那对狗男女去逍遥快活。”

——“要知道是否戴了绿帽子很简单,找个全身镜照一照便是了。当然如果先生你是红绿色盲,那就只好问别人你头上的帽子到底是什么颜色了。如果不愿离婚的话,也可以,请准备好陈列柜,由着放绿帽子吧。”

“我的新婚妻子居然不是处女!可是她现在怀了我的儿子,我无法和她离婚,怎么办?”

——先生还不赶紧总结经验教训,然后在儿子一出生便开始传授他如何在二十秒之内根据面相判断出是否处女的家传绝学。”

沈陆嘉不禁失笑,这些俏皮话毫无柔软和同情,却无一例外都是真话实话,却因为太尖锐,反而不容于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看这些印刷体小字时,眼前倏然闪过在瞑色里看见的那双没有人味的寒冷的眼睛。

合上杂志,沈陆嘉吩咐助理,“我答应专访。”

岑彦呆了两分钟,才回过神来,“好的。我这就通知瞿总监。”说完脚下生风一般奔了出去。

莫傅司朝好友挤了挤眼睛,揶揄道,“处男秀,我一定捧场。”

沈陆嘉苦笑着摇了摇头,目送他懒洋洋地离去。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天色也有些发暗,积雨云像发酵的高粱面在不停地翻涌。沈陆嘉破天荒地提前离开了办公室,惊得薛心璐险些以为自己的刚买的天梭手表出了问题。

黑色的玛莎拉蒂逐渐驶离核心商业区,朝旧城区驶去。

在一条狭窄的巷子口,沈陆嘉泊了车,往小巷深处走去。董记的桂花酥就藏在这巷子里,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他的母亲最爱的便是这家的点心果子。

虽然看上去马上就要变天了,然而排队的人还是不少。白衣黑裤的沈陆嘉站在一众家庭妇女里便显得格外突兀,但他面沉如水,对于他人的打量和议论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和局促。

董记的掌柜如今年纪大了,早已经不怎么露面,只是交给徒工打理店面。今个儿因为老是觉得气短胸闷,这才摇着芭蕉扇从小院里踱到了外面透口气。扇子刚扇了两下,他就瞅见了芝兰玉树一般的沈陆嘉,这下胸也不闷了,气也不喘了,不迭地跑过去,“小沈少爷,你过来怎么也不和我老董打个招呼,还在这儿排什么劳什子队,走,跟我到里头喝杯茶去。”

沈陆嘉淡笑着拒绝了,“董老太客气了,这不已经快轮到我了吗?”

老爷子劝不动他,只好扯着嗓子让徒弟手脚麻利些,一面又忍不住赞叹道,“小沈少爷不愧是总司令的嫡亲孙子,这做派,啧啧,哪里像有些小兔崽子,眼睛长在脑门上,至于什么礼义廉耻更是全丢屁/股后头去了。”

董掌柜一直絮絮叨叨到学徒将桂花酥绿豆糕这些点心果子悉数装妥当了递到沈陆嘉手里都没有停歇,然而沈陆嘉却未曾流露出丝毫的不耐。

和董掌柜打过招呼后,沈陆嘉才提着点心出了巷子。小学徒看着他修长的背影,笑嘻嘻地说道,“刚才这位客人修养可真好,听了您老一车轱辘的话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兔崽子,你以为人家是你这条泥鳅,人家那是龙,飞天的龙啊…”

沈家大宅坐落在离龙宸山不远的明阳山上,山上树木森森,再加上快要下雨,便显得有几分阴霾。盘山车道幽深曲折,道旁遍植香樟,蓊蓊郁郁的树木喷吐的的香气混着潮吱吱的雨汽,湿而重地拂在沈陆嘉的脸上。

拐了几个弯,这才看见一座三层的红砖小楼掩映在树木之间,红绿相间,煞是好看。铁艺大门上蜿蜒地攀爬着几茎牵藤植物,不知道是爬山虎还是葡萄。岗亭里警卫员看见车,“啪”地立正敬了个军礼。

沈陆嘉提着点心盒子下了车。一楼的会客厅空寂无人,只有自鸣钟的钟锤在寂寞地晃动着。

他顺着朱漆楼梯上了二楼,一点流光,在扶手上回环曲折,也追着他上去了。最北边的房间门紧紧关着。迟疑了一下,沈陆嘉轻轻叩了叩门。

有轮子在地板上滑过的声音,然后门便开了一线。

屋子里没有开灯,有些发暗,空气里飘着一股爽身粉的气味。沈陆嘉知道母亲应该刚洗过澡。

“母亲。”沈陆嘉温声开了口,“这是董记的桂花酥和绿豆糕,儿子记得您喜欢吃。”说完把点心盒子轻轻放在小几上。

轮椅上的妇人连眼皮都没撩,只是自顾自地用遥控器开了电视。

屏幕里大概正在演什么民国戏,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正在和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说话——

“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洁,是对于他人,挑逗,是对于你自己。如果我是一个彻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

沈陆嘉无意间瞥见屏幕右下角的小字——倾城之恋,脸色立刻变了。他永远忘不了小时候在家里读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首诗时母亲癫狂可怕的样子。连忙不着痕迹地站到电视前头,将整个身子挡住大半电视,垂眸道:“母亲,儿子只是因为这些日子公司事多,晚上才没有回家。”

母亲。他小时候也是喊妈妈的,记不清从什么时候,他就只会喊母亲了。

妇人这才转脸看住儿子,常年的幽居生活,使得她的脸色呈现出一股病态的青白色,像半透明的青玉,但五官还能看见昔日的秀美。

“是吗?”妇人古怪地一笑,“我以为你也嫌弃我这老废物了。”

“母亲——”沈陆嘉痛楚地从嗓子里迸出一声,像负伤的兽。

妇人又按了按遥控器,随意地说道,“你晏伯伯因为工作调动,他们一家前几天从京津搬来了蔺川。我们两家虽然十几年没有来往了,但你不可以失了礼数。抽个时间上门拜会一下。”

“儿子知道了。”

萌芽

洒金的黑色大理石被七厘米的高跟鞋跟有节奏地叩击着。镜面般地反射出一个婀娜的身影。

晟时的前台小姐看着女人的步姿,有些傻眼。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可以连走路也能如此性感。她的姿势并不像娱乐圈的有些软骨蛇那样,走路恨不得拧成麻花,连胸前的两个半球也恨不得甩进男人怀里。她的腰肢摆动幅度并不大,但是恰到好处,这样含而不露的撩人风姿大概也就是“柳腰款摆,步步生莲”可以描摹一二了。因为看得太入神,前台小姐竟然忘记管她要预约。等到惊醒的时候,美人的身影已经隐没进了电梯。

电梯内伍媚抚了抚鬓角,悄悄活动了一下脚脖子,忍不住在心底又问候了一下阮大主编。昨晚平日里一瞪眼睛能将助理吓成结巴的阮大主编涕泪交加地跑到她的公寓,整个人失魂落魄,反复就是一句“他回美国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她心知铁定是因为秦亦峥的缘故,心想着祥林嫂附身的阮沅把负能量释放完了又是一条好汉。于是便淡定地盘腿坐在瑜伽垫上做完了一整套的鹭鸶式、蝴蝶式、束角式、眼镜蛇式、毗湿奴式的动作,正在进行神猴哈努曼式的劈叉时,阮沅忽然收了泪,石破天惊地冒出一句,“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沈陆嘉的专访你替我去。”说罢将手袋打开,把一叠采访资料摔在她面前便跑了。可怜她正在劈叉,没法子起身立刻抓住阮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闺蜜穿着软底拖鞋就夺门而去,留下那双昂贵的全手工鳄鱼皮的恨天高可怜巴巴地呆在实木地板上。

她伍媚是为了闺蜜两肋插刀,阮沅那婆娘却是为了男人插闺蜜两刀。这就是交友不慎的恶果啊。吐槽完毕,电梯恰好也到了顶楼。

款款出了电梯,伍媚朝总裁办走去。

原本正在整理文件的薛心璐赶紧起身拦住她,“对不起小姐,因为没有接到前台的内线电话,请问您是?”

“我是《郎色》的主编阮沅,和你们沈总约好了下午专访。”伍媚朝小秘书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沈总就在后面的办公室里,薛心璐好想尖叫,《郎色》的主编啊!那个神秘的郎色主编啊!她说今年流行象牙色保管名品店里一水儿的象牙色卖到脱销,她说某大牌新出的春装看上去蠢极了,这个牌子就别想卖得动。

现在真人就站在她面前,高挑身量,上身是白色的麻料衬衣,衣领下松松垮垮系了一条黑底鹅黄色波点的丝巾,下面穿着高腰的灰蓝色阔腿裤,越发显得两条腿又直又长。而且她的脸也生得非常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漆黑的深渊,仿佛看一眼,就会溺毙其中。

“阮主编可以给我签个名吗?”薛心璐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

“当然可以。”伍媚笑眯眯地模仿阮沅的笔迹给小秘书签了名。薛心璐千恩万谢后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收进抽屉最里头,这才请伍媚去了总裁办。

随着一声沉稳的“请进”,伍媚袅袅踏进了沈陆嘉的办公室。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眼里都有惊异闪过。

呵,原来是他。

呵,居然是她。

“你不是阮沅。”沈陆嘉冷硬地开了口,别人或许见不到神秘低调的《郎色》主编,他却是见过的。

“她追秦不动去了,我来替她做专访。”伍媚大大方方地坦白道,又似笑非笑地看住不苟言笑的男人,“怎么,沈总不肯赐座吗?”

“你是谁?”上次在暝色偶遇,她是跳弗拉明戈的红衣舞者,向他求救时又自称学生,最后还施展妙手空空,戏耍了骆二一番。事后骆二去找苏浙要他交人,苏浙居然死活不肯透露。今日得见,她又摇身一变成了代替阮沅采访的记者。出身世家的沈陆嘉神经立刻绷紧了。锐利的眼神牢牢盯住对面妖娆的女子。

伍媚嘲讽地一笑,“沈总有被害妄想症吧。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否则我宁可躺在床上睡觉。”说完一面自顾自地打了个呵欠,白衬衫领口露出的脖颈和锁骨越发显得迷人,一面还拉过椅子,旁若无人地坐在了沈陆嘉宽大的办公桌对面。

正在这时,沈陆嘉桌上的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来。

“你好——”

“沈总,我是阮沅。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这才请我的朋友去采访您。您放心,她是巴黎政治经济学院传播学硕士毕业的,以前采访过英国的楚承爵士,时尚界的雷帝Rex…”

沈陆嘉还未接话,就只见桌子对面的伍媚探身直接从他手里拿过听筒,因为姿势的缘故,他非常不小心地看见了她胸衣的蕾丝花边和花边间一道深邃的沟壑,脸微微一红,沈陆嘉飞快地别过了眼睛。

伍媚丝毫没发觉自己胸前的旖旎春光已经落入对面的男人眼里。她恶声恶气地说道,“阮大主编,你的职业操守呢?你自己追男人就把这烂摊子交给我?”

烂摊子…是指他么?沈陆嘉不由失笑。

阮沅赶紧顺毛,“我回来了再上你那儿负荆请罪,现在只求姑奶奶你帮我把这个专访做了,不然这期《郎色》等着开天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