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回头——

泪水沿着眼角,一拨又一拨。

“小画眉,你一定回头了,对吧。”电话彼端的人语气愉悦。

“连!嘉!澍!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恶劣的混蛋!”站了起来,传声筒拿到嘴边,一字一句:“大!恶!棍!大混蛋!”

和少时一样,嚎啕大哭着:“连嘉澍你和那群白人孩子又什么两样?到最后,你也欺负我,到最后连你也欺负我骗我。”

“小…小画眉…你…你别哭…”

“小画眉?!”加大声音。

都和他说过一千次不要叫她小画眉,那是不安好心的法兰西人对那座红磨坊里的年轻姑娘们的一种恶意嘲讽。

“林…林馥蓁,小书呆子…”

小书呆子!连嘉澍你这个混蛋,这是我家那个死脑筋女人的专属称号,你想都别想,冲着电话:“连嘉澍,你见鬼去吧!”

手机也就刚挂断,连嘉澍就往她手机里打电话了。

接起:“连嘉澍,我警告你…”

“现在感觉是不是没那么糟糕了。”

一呆,环顾四周。

现在,她就站在马塞纳广场中央,脸和天空一起倒映到在这片被誉为“天空之镜”的马塞纳广场地面上,一张脸红扑扑的。

在几分钟前,她可是很伤心来着,她可是很伤心很伤心来着。

那么,红扑扑的脸是为哪般?

再环顾四周,一张张被倒映在天空之境的脸孔都和她一样红扑扑的,天空太蓝了,日光又太过于强烈了。

是的,是那样,红扑扑的脸是拜日光所赐。

答案找到了,林馥蓁心里大大松下一口气。

握着电话,语气不怎么美好:“连嘉澍,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林馥蓁。”

“嗯。”

“晚上,我让管家给你做好吃的。”

这语气还真有点像黛西阿姨,不过,从她十五岁之后连黛西阿姨都不和她讲这样的话。

“连嘉澍,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好气说着。

“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小画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声线轻得就像耳鬓厮磨时的昵语。

慌忙挂断电话。

手去触脸颊,都快要赶上手机温度了。

当晚,林馥蓁就接到琳达的电话:现在整个莱德学院都知道安德鲁对那名勤工俭学的灰姑娘展开追求了。

下午,那女孩又去了莱德学院门口,那女孩在莱德学院门口站的几个小时里,每隔十五分钟就收到来自于安德鲁的花。

“那些只能哄哄没见过世面的女孩。”琳达对于安德鲁的追求手段做出以下平价。

黛西阿姨的电话和琳达也就间隔半分钟,周日晚上,黛西阿姨都会往她手机打电话。

这是一通例行电话。

极小的时候,林馥蓁会认为一个人的成功和自身努力息息相关,现在她知道,那些通过自己努力获得成功的只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数的一部分人。

坚强可爱的薇安;十九区的那座朵拉公园;甚至于小法兰西和小画眉的关系都是兰秀锦的政治筹码。

“你妈妈以后要走向更大更为宽广的舞台。”这是黛西阿姨常常会和她说的话。

这通例行电话大约持续了五分钟。

“嗯,好的,我知道了。”一如既往应答着。

挂断电话,环顾了一下房间。

房间每一样物品看似随意,可都是经过精心布置,连嘉澍在巴黎、尼斯、埃兹、普罗旺斯的家都有为她准备的房间,因为她喜欢声呐探测他还在尼斯的家里修了七公里长连接海底的声呐设备。

咋听,一定会认定这两位有着深厚情谊。

真是那样吗?事至今日林馥蓁也不清楚了。

她能确定地是,一旦他们间要是有一方势力垮了,接下来她和连嘉澍的步骤是疏远,最终淡出彼此视线。

每年,连氏实业都会给朵拉之家捐款,每年,闲暇时间,兰秀锦和连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都会一两次出现在报纸上,人们说这两家人之间的交情是从祖辈遗留下来的。

而她和连嘉澍的友情也被津津乐道着。

当然,因她和连嘉澍年纪相当,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没少被问过“以后有没有可能”这类话。

“我们彼此太熟悉了。”默契的回答,一旦有记者继续追问,会敷衍性地回应:“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定。”

应对媒体,小法兰西和小画眉是个中好手。

深夜,潮汐褪去,起风了,风撩动窗帘,声响把那偷偷溜进房间里红嘴鸥惊醒了,拍了几下翅膀,在她睁开眼睛时它刚从窗外飞走。

临睡前她又忘关窗户了,窗户没关窗帘也忘拉。

一室的星光。

星光以四十五度角从窗外倾斜而进,像从天上流淌而下,而那坐在她床前的人是漫游于银河上的人,摇着船顺着星辉来到她面前。

今晚的星光亮得吓人。

这世间能与那星光媲美的唯有这个人的眼眸了。

摸索着,往那个怀抱依偎过去,脸贴在他胸腔上。

“不是说得等下个月才会回来吗?”手指在他身上无意识画着圈圈。

“你不是说想我吗?你想我了,我就来了。”他的手压在她手上。

手都安静了。

窥视之眸

星光落在窗框上, 她偎依在他怀里。

“不是说得等下个月才会回来吗?”她说。

“你不是说想我吗?你想我了,我就来了。”他说。

轻轻应答了一声“嗯”埋在他怀里的脸稍微露出了一丁点,眯着眼睛,注视落在窗框的星光。

那阵风吹过,窗帘被掀开,掀起, 回落, 孜孜不倦着。

她喃喃自语, 说开:“嘉澍, 我一直在等,等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你爸爸每天都活在忏悔之中, 你爸爸在喝得醉醺醺时对他的朋友承认,他那时候的选择是错误的, 大错特错, 可是, 没有, 我一直没有等来这样的消息,反而,他家庭美满, 嘉澍,我想我是等不到他在我妈妈面前痛哭鼻涕的时候了。”

“就这么希望他能在你妈妈面前痛哭鼻涕?”他的手落在她头顶上,有一下没一下触碰着。

点头,这还用说。

“那之后呢?”他问她。

那之后啊?这倒是个问题。

想了想, 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之后我的人生应该就再也没有任何乐趣了吧,总不能三十岁、四十岁了,林馥蓁还和连嘉澍玩小画眉和小法兰西的游戏吧。嘉澍,我觉得也许一过二十五岁,我就老了,我就提不起劲和你一起玩了。”

头顶处传来浅浅叹息声“林馥蓁你怎么活得像个小老太太。”说这话时他把隔着衣服捏了她一把。

“嘉澍,你也知道的,我那些事情都是假的,什么热爱生活;什么热心慈善事业;什么永不服输;什么富有冒险精神这些都是人们喜欢才有的,我呢,比谁都懒,而且…”

说话间,身体被动腾空而起,她也懒得去挣扎任凭着他把她抱出房间,这一层楼有七个房间,两间房间用来充当他和她的卧房之外,其余地都是充当他们玩乐休闲用的,她和他的房间就隔着圆形楼梯,绕过那个圆形的楼梯她就看到他的卧房,她说连嘉澍你可是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人,我可不想压榨劳力。

“林馥蓁,你搞错了,今晚要干活的人是你。”他低下头,瞅着她。

这不是林馥蓁第一次在连嘉澍的房间醒来,敲门声响起时林馥蓁头正趴在连嘉澍肩膀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在摆弄着他的睡衣纽扣,扣上又解开,解开又扣上,这是个无所事事的早晨。

磕、磕、磕。

有条不紊,一听就知道这来自于科恩的手笔。

科恩是连嘉澍的管家,德国人,四十岁来到这里,一干就是二十年。

磕、磕、磕。

有条不紊的敲门声还在继续着,严谨的德国人在等待房间主人开口,不开口的话敲门声必然会持续下去。

脚踢了踢连嘉澍,没有回应,这个混蛋难不成把德国人的敲门声想象成美妙的乐章了。

“快让他走。”林馥蓁低声说着。

连嘉澍依然闭着眼睛,混蛋,她本想拧他一把,无奈手到之处都是硬邦邦的。

少时,连嘉澍接受过体型培训,为了能在舞台上给人挺拔玉立的形象,头顶一公斤书一站就是数小时。

林馥蓁有时候会想,小法兰的身体说不定比他脸蛋琴艺更受欢迎,一旦他脱掉那件白色衬衫,女人们的尖叫声绝对可以把整个音乐厅顶棚给掀翻不可。

敲门声还在继续着,德国人可真烦。

“我知道你没睡。”唇趴在他耳畔。

半个小时前,小法兰西换了一次床单。

“不让他走的话,说不定得再换床单。”她和他说。

低垂的眼睫毛抖了抖,如蝴蝶羽翼一般,缓缓掀开。

一个翻身从侧躺着变成背朝天花板,手肘撑在床单上,托腮,朝着他示威性地挑了挑眉头。

“要让科恩走吗?”他触了触她鼻尖。

“当然。”

下一秒。

“进来。”声音不大不小。

一呆,在开门声响起时林馥蓁整个身体钻进被窝里头,这个混蛋一定是故意的。

虽然,连嘉澍家里的佣人对于她偶尔会在他房间过夜都是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佣人们都知道事情科恩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明知道和暗知道还是有差别的。

躲在被窝里,捂得严严实实。

开门声响起,脚步声来到床前,德国人是为早餐而来的,是中式早餐还是西式早餐,是要在餐厅吃还是带到房间吃。

一会儿,早餐被送进房间,两个人的份。

两份早餐让林馥蓁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恼怒,连嘉澍要是不让科恩进来就没事了。

顾不得热气腾腾的早餐,拿起枕头往他身上一阵乱打,等他抓住她的手时她正横跨在他身上,睡衣领口的丝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落在她腰侧的手从衣摆滑了进去,连嘉澍声线黯哑:“我想,那个叫你小书呆子的人一定也没意识到她家里的那小不点儿拥有着这么一副好身材。”

十六岁,深夜,在他的带领下她扭扭捏捏进了一家内衣店,萨娜给她准备的胸衣总是让不胜烦恼,可她又鼓不起勇气告知,萨娜,你号码买小了,而且小得离谱,高挑性感的女服务生给她挑的胸衣是和萨娜一样的号码,大衬衫黄皮肤总是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女士,她和你穿一个型号。”连嘉澍对服务生说,当时那位服务生一脸错愕的表情林馥蓁现在还记得。

在连嘉澍那道视线下,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倒是脸颊持续发烫着,想起什么,没被抓住的手就想去阻挡,以此来隔断他的目光,但这个意图被识破,他轻而易举让她的双手处于他鼓掌之中,再挣扎,再被握紧。

“嘉…嘉澍,早餐…要凉了。”呐呐开口。

他一动也不动。

“嘉澍…你不饿吗?”她又问,这人可是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的。

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半个小时之后,两份早餐被原封不动拿走,换上来地是热气腾腾的西式早点。

第一口牛奶下肚脸颊上的红潮还没如数褪去,被包裹在睡裙里的腿还在抖着,那个时刻,她差点,差点就点头了,连嘉澍这个混蛋把他半夜忽然出现当成筹码了。

听听,他都是怎么说的。

“小画眉,我可是因为你一句想我了就买了机票,当时只剩下经济舱,我十几个小时就缩在经济舱里,小画眉,你也知道的,小法兰西挤地铁在麦当劳排队就像你热爱生活一样都是用来诳人的,经济舱、平价超市等等这类我碰都不想碰。”拼命推着他,嘴里说着我又没有让你回来。“可你说想我了,而且我猜你当时说这话时眼角是挂着泪水的。小画眉哭了,这让我心烦意乱。”“我…”“别告诉我你没有。”“我…”“你也知道的,我总是看不得你哭。”那推挤他的手在那个瞬间绵软无力,嘴里徒劳着“你…你才没有,你才没有见不得我哭。”“怎么没有了?!你忘了,你一哭,我就取消前往大马士革的表演了。”“那…那都是为你好,我怕你遇到危险。”“大马士革的演出是在你泪汪汪之下取消,这是不争的事实,你可不能抵赖,”“可…可也只有那一次啊。”“那你还要多少次,嗯,多少次我都会依你的。”

“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他步步紧逼,她心慌意乱。

“小画眉,”那声线化成一缕一缕,轻飘飘溜进她的耳膜,“其实,经济舱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除了腿不知道往哪里放;除了一个小时就得换几次坐姿;除了空气都是廉价香水被蒸发的气味;除了好不容易瞌睡虫找上门来就被那孩子的哭声吓跑;除了得忍受坐在左边的乘客和坐在右边的乘客不时间的交流生意经;除了…”手遮住他的唇,他再说下去的话她非心疼不可,可怜兮兮说着“嘉澍,别就说了。”“好,不说了,小画眉…”他在她耳畔低低哀求着她“嗯?你只要打开就可以了,我保证,我保证这次干活的人是我。”在那么一瞬间,拉得笔直笔直的腿已经在做着卷起的姿势了,但最后关头。

“嘉澍,你忘了,我们约好了。”闭上眼睛,以这种方式拒绝去看他的脸,说。

沉默——

“嘉澍,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紧紧闭着眼睛,说着。

他放开了她。

第二口牛奶下肚,连嘉澍的牛奶还完好无缺,早餐亦然。

没怎么敢去看他,一边喝着牛奶目光一边飘来飘去,问了句:“嘉澍,你不饿吗?”

问完,林馥蓁才想去这个问题她半个小时前就问了,索性,选择性失忆,认认真真喝起了牛奶。

牛奶杯空了,早点卖相极好,光看着已经让人垂涎三尺了,但连嘉澍那份早餐依然完好无缺,他这是在和她显示身为房子主人的尊严吗?

不就是在经济舱呆了十几个小时吗?又不是她让他来的。

“连嘉澍。”林馥蓁提高声音。

他看了她一眼,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好吧,的确,那时她是想让他回来的,她除了他没什么人可以诉苦,也只有他回来了她才会觉得日子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