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画眉,当时为什么就听不进去呢?

放任在耳畔的哭诉声变成一拨又一拨的浪潮声,狂奔,向前,怒吼,拍向海岸。

“连嘉澍,你怎么能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我要杀了你。”

林馥蓁,睚眦必报。

那个瞬间,在那个瞬间。

似乎有一双拳头狠狠砸在心灵的窗门上。

很有劲。

很疼。

这是连嘉第一次从那个方位接触来自于疼痛的讯息。

在夜里低声哭泣的声线就像羊羔:“嘉澍,疼,太疼了,我是…是第一次。”

额头处,有一颗汗水滴落。

眼角处,也有一颗。

远处,有船只驶离港湾,在日出之前,渔民们得把渔网洒向海面。

在日出之前——

小画眉,早安。

飞蛾与火

落日余晖从那只朝着天空展开的手手指缝穿过, 以条纹形式落在林馥蓁的脸上。

那是一双二十岁的手,这双手在十三个小时前握过一把刀,那把刀曾经为孩子们切过蛋糕。

问她用那把刀用来做什么呢?

能用来做什么,自然是用来给连嘉澍的胸膛开出一口子,在他以一种野蛮而又粗暴的方式强行进入她时,她就想过那把刀。

清晨, 林馥蓁找到刀, 她也把所有在脑子里形成的想法付诸行动, 甚至于怕体力不够她还吃了一杯碳酸饮料。

但, 就差最后一步,真得是差最后一步了,刀尖真的对准一刀致命的方位。

现在想想, 连嘉澍应该要谢谢造物者给他一张漂亮的脸蛋,薄薄的晨曦透过那扇门落在连嘉澍的脸上, 每一条纹理都精致绝伦。

为, 天生尤物。

这应该是她下不了手了的原因。

要是她杀了他, 琳达肯定是第一个朝她拼命的, 而林馥蓁这个名字也许将被载入史册,她因爱生恨,毁了这个时代的最完美偶像之一。

是那样吗?林馥蓁想起了老旧的站台靠在咖啡贩卖机叫她“小甜心”的男人。

初春来临, 她去远方旅行,在不知名的站台,站台和候车厅有一扇感应门。

距离车到站还有大把时间,突发奇想, 她要问第一百名从那扇感应门进来的人一个问题。

数数从一开始。

第九十九名从感应门进来的是满脸横肉的壮汉,心里庆幸着,幸好不是这位老兄,眨眼间,那扇感应门又打开了。

是亚裔面孔,和她一样黄肤黑发黑瞳,眉开眼笑,这真是上帝的安排。

第一百名穿过感应门进入站台的是三十岁左右的亚洲男人。

男人背着印有二零零零年份的双肩包,穿工装外套。

林馥蓁跟着工装外套男人来到了咖啡贩卖机。

黄昏时刻,站台很旧,男人在喝咖啡。

她肆无忌惮看着那男人的脸,纸杯丢进垃圾桶,男人肩靠在咖啡机上,瞅着她。

男人有一双极为温和的眼睛,在凝望你时让你心生:我和这个人前生一定见过。

“小甜心,离家出走了?因为妈妈又偷翻你手机通话纪录,或者是悄悄登录你的邮箱了?”男人如是说。

很奇怪,“小甜心”再配说话内容应该显得轻浮才对。

可林馥蓁压根没觉得男人话有一丝一毫的轻浮。

摆正表情,她问他:“先生,您能告诉我二十岁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代表什么?”

那时,距离她二十岁还有三天。

“十九岁,看邻居不顺眼,你拿起车钥匙把刮花他的车,十九岁,经过那颗苹果树下,想都不想摘下了近在眼前的那颗苹果,摘完你又考虑到苹果也许还残留农药成分,随手一扔,头也不回。”

“二十岁时,刮花邻居家的车,把原本不是属于自己的苹果放进兜里这些只能存在于你的脑海中,明明邻居的脸依然让你觉得作呕,结在苹果树上的苹果看着依然让人垂涎三尺。”男人和她说。

“为什么?”她问他。

“因为,你心里多了一个盒子,那个盒子名字就叫做自我约束能力,盒子颜色是黑色的,黑色象征着两大派别,恐惧和敬畏。”

列车进站的鸣笛声响起,她从第六个车厢进入,他从第十二个车厢进入,她是买了短途票根的乘客,他是拿着终点站票根的乘客。

列车的终点是苏黎世。

下车前五分钟,她找到那个男人。

她说先生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人给了她一枚印有二零零零年年份的硬币,说下次再见到时,如果她还保留着那枚硬币,就告诉她他的名字。

切,谁稀罕。

林馥蓁没去接那枚硬币。

拉着脸,转身,走了几步。

背后——

“小甜心。”

下意识间回头。

一样东西往她脸上飞过来,本能伸手。

印有二零零零年的硬币被她牢牢握在手掌心里。

那枚硬币被她带回家。

但此刻,林馥蓁已然想不起男人的脸。

但她记住那个黑色盒子。

林馥蓁在胡西昂的房子坐落于半山腰处,黄昏的日光落在红色泥土,红色房子上,像油画像。

在油画像的色彩里头,林馥蓁想起给她硬币的男人,以及在极度无聊的时刻问及的那个问题:“二十岁代表什么?”

二十岁代表着心里多了一个黑色盒子。

黑色盒子装着自我约束力。

拿着蛋糕刀的清晨,林馥蓁隐隐约约间触摸到那个黑色盒子。

所以这个清晨,她表现得异常冷静,找出对讲机,让酒店经理送衣服进来,去接衣服时不忘给酒店经理挤眼,想传达的已经很清楚了:你明白的,我和男友一时间情不自禁。

穿好衣服,离开酒店。

离开前还不忘交代酒店经理:“我男友还在休息室里,希望你们不要打扰到他。”

离开酒店,林馥蓁去了一趟私人诊所。

琳达蒙对一半,她是生病了,但也就轻微发烧而已,在她的暗示下,医生在诊断书写了个人建议,病人需要休息一个礼拜。

对了,林馥蓁还让医生给了她二十四小时避孕药。

拿着诊断书林馥蓁向学院要了十天病假。

再之后,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等索菲亚,咖啡馆主人把她认出了,为了表达对她和连嘉澍恋情的支持,咖啡馆主人免了她的账单,还给她亲手做了水果蛋糕。

“Yann怎么没陪你。”咖啡馆主人问她。

把水果蛋糕的味道赞美了一番,回:“他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

索菲亚来了,给她送来了新手机。

有几通电话必须打。

第一通电话打给黛西阿姨。

和连家联姻是罗斯家族一直乐于所见,黛西阿姨在电话里也就感叹了几句“薇安长大了,什么事情都不需要经过黛西阿姨了。”最后她还是表示出了祝福。

在电话即将前,黛西阿姨又忽然问起她这样一个问题。

“小书呆子,你真的喜欢连家的那个孩子吗?”

一呆,随之说:“当然,嘉澍多漂亮。”

电话彼端传来叹息声。

第二通电话打给薇安官网的负责人,第三通电话打给了朵拉之家的总负责人。

三通电话打完,林馥蓁把诊断书摊开索菲亚面前,和索菲亚撒起娇来。

最终,法国女人无奈地说出“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我不会把你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也包括Yann。”

比起萨娜,林馥蓁更喜欢索菲亚,也许由于年轻相差无几,她和索菲亚更像是朋友,像朋友也像姐妹。

新手机交回索菲亚手上,索菲亚把她送到车站。

她坐上前往胡西昂的列车。

胡西昂的老房子是目前林馥蓁能想到最好休息所在,只要她不去老城的几处景点,相信没人能打扰到她。

推开门,好了,可以大哭一顿了。

半个小时时间林馥蓁还是没能酝酿出大哭一场的情绪,也许是因为白天吧,白天的人总是特别理智。

也许,晚上,她就会大哭了,一边大哭着一边咒骂连嘉澍。

吃完药,林馥蓁往床上一倒。

一觉醒来,日光变成暖茶色调,推开窗,她就看到那颗开满黄花的灌木,一个礼拜前,它还是光秃秃的。

拉来一把椅子,林馥蓁在黄花灌木树下坐了下来。

展开手,手掌朝着天空,落日余晖从那只朝着天空展开的手手指缝穿过,以条纹形式落在她脸上。

如果,此刻恰好有人从矮围墙外经过,那人一定会认为,坐在黄花灌木下的年轻女孩是一名在这里短暂逗留的游客,在闲暇时间里欣赏着黄昏美景。

女孩一定很享受现在的时光,拖鞋被丢到一边,赤着的脚踩在石板上,十个脚指甲分别染着十种颜色,还采用了最为艳丽的色彩:红、黑、深紫、亮黄、鲜橙…

“那女孩一定来自于幸福家庭,得到爸爸妈妈无尽的宠爱。”在围墙外的人看着女孩脚趾头指甲,也许会这样想着。

咧嘴笑,那一笑,眼角湿润。

那声“妈妈”只能响在心中,而那声“爸爸”缺席已久。

日光一点点从她指缝里离去,被墙角收走。

闭上眼睛,头搁在灌木树干上。

小法兰西把小画眉弄丢了。

小画眉是什么时候被小法兰西弄丢的呢?就发生在昨晚的事情,以一种极为残酷的方式。

从此以后,再也回不去了吧。

公园一角,相视一笑。

小画眉已经消失不见了。

以上是她想讲给十岁的嘉澍听的故事。

那阵风吹过,从黄花灌木上掉落下了花瓣,花瓣落于她掌心中,小巷深处传来脚步声,脚步声停在矮墙外。

合上手,让思绪如数涌向梦乡。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不在黄花灌木下,一灯如豆,那人近在咫尺。

这人要找到她应该很容易的,她也不打算避开他。

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呢?薇安的男友?

不,这个称谓还是等她离开这里再用吧。

现在,眼前的人更适合用“我的邻居”来称呼,在这座红土城的人们眼中,她和他是邻居的存在。

她的邻居心眼不坏,经过矮墙时,看到她在院子里打瞌睡,院子的门都不关,窗户都打开着。

出于邻里的友爱,他把她抱到房间,关上窗和门,索性,好事做到底,就等她醒来吧,再怎么说一个年轻姑娘在夜里睡得怎么沉,有一定危险。

在那道视线下,笑了笑。

目光落在房间门处,意思很明显:嗨,邻居,你应该走了。

无动于衷。

好吧,也许她的邻居是反应迟钝的家伙。

收回目光,不再拐弯抹角:“你应该走了。”

她想,她是高估了她的邻居,她的邻居压根是不存在好心眼的家伙,看着她一个人再加上病怏怏的,觉得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