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零五分, 在林馥蓁一只脚踏上邮轮,特属于遥远以前,他们在埃菲尔铁塔脸朝北纬三十度的呐喊声响起。

一愣。

那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脚步顿住。

第一时间把踏上邮轮的脚收了回来。

低头,林馥蓁看握在手里的手机一眼,只要把手机翻过来就可以知道, 那久违的声响是不是来自于她的幻听。

背后。

“薇安。”

走在她后面的是萨娜, 索菲亚走在她前面。

垂手, 脚重新踏上邮轮。

几步之后, 脚步有些虚,海风迎面而来,把她的头发如数吹向背后, 翻开手机。

不是她在幻听。

小法兰西在他们的共同邮箱留下讯息,至于留下什么信息, 不得而知, 难不成嘉澍看谁不顺眼, 想约上她去捉弄谁一番, 就像对付那个倒霉的托尼。

自然不是这样,他明天要飞吉隆坡,而她已经在前往西班牙途中。

那么, 让她来猜猜,小法兰西心血来潮登录他们从前象征不见不散的邮箱是为了什么呢?

舍不得酒店房间定金?小法兰西可是说了,他定了酒店房间。

疯子。

与其说舍不得房间定金,倒不如说是在为都已经放进皮夹里的薰衣草避孕套派不上用场而懊恼吧。

以及, 小画眉没上他的当,小画眉居然抛下他。

所以,拿他们旧日似是而非的约定来唬弄她。

她才不会上当。

笑了笑,继续跟在索菲亚身后。

打开房间门,和索菲亚说晚安。

接下来她要做的是养足精神,周一她还得回学校,四十几个小时时间她就得走十四个行程。

拉开房间窗帘,邮轮已经距离对岸有一百多米远。

在洗澡之前,林馥蓁觉得得看看小法兰西在他们共同邮箱里都留了些什么。

把自己身体往床上一扔,手机背面朝天花板方向,眯起眼睛。

林馥蓁只在邮箱里看到连嘉澍发给她的一张位置定位图片,图片位置显示他在他们家私人海滩附近。

图片配有文字:小画眉,快来,在午夜来临之前我都会等你。

换言之,午夜来临之前,她要是没出现他就不等她了。

切——

朝图片皱了皱鼻子,她还以为小法兰西在邮箱给她留了一起拯救世界,或者毁灭世界的详细计划呢。

显然,小法兰西不想和她去拯救世界,也不想和她一起毁灭世界,他只想和她上床。

他的游艇就在码头上,游艇配备双人大床双人浴缸。

林馥蓁给连嘉澍打电话。

电话没接通。

连嘉澍关掉了手机。

这个她早就料到。

给她邮箱发似是而非的东西,关掉手机,制造紧张感,让她在紧张之余胡思乱想,最后不得不把自己送上门。

真幼稚。

幼稚而且蛮横,而且自私,从来只为他自己着想,不为她的处境着想。

手机往一床上一扔,林馥蓁闭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思绪悠悠荡荡。

心底里有那么一根玄,就忽然间地,被谁拨动,隐隐约约的疼痛感传来。

猛地睁开眼睛。

林馥蓁来到窗前,邮轮距离码头已经有数千米远了,海平面黑压压一大片,邮轮灯光所折射出来的部分海面风高浪急。

混蛋,连嘉澍这个混蛋。

就不能让她舒舒服服过日子吗?这个自私的家伙!

这个自私的家伙在她邮箱留下那样的讯息到底要告诉她些什么?!

林馥蓁得承认,连嘉澍的法子真起到了作用。

呼出一口气,林馥蓁决定把一切交给天意。

从花瓶抽出一支玫瑰。

最后一片花瓣要是奇数的话就代表她得去找他,要是最后一片花瓣是双数,就代表她要好好待在房间里。

第一片玫瑰花瓣掉落在地板上,第二片玫瑰花瓣掉落在地板上…第十四片玫瑰花瓣掉落在地板上。

第十五片…手扑了个空。

没有第十五片玫瑰花瓣。

最后掉落在地上的玫瑰花瓣为双数,双数就代表着她要好好待在家里,这是冥冥中的天意。

嘉澍,是双数。

林馥蓁缓缓闭上眼睛。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挥之不去着。

:小画眉,快来,在午夜来临之前我都会等你。

距离午夜还有三个小时零三十五分。

如果现在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这个念头一冒上来,林馥蓁就觉得自己是疯了。

的确,她是疯了,她答应过黛西阿姨这次要好好表现,而且…现在距离岸上至少有一千五米左右。

衔接着邮轮和码头的是海,没计程车可以叫,也不能用脚走过去,要她游过去吗?

游过去?一千五米的距离要游泳过去,现在是黑夜,现在海面风大浪急,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更加疯狂的还在后面。

邮轮忽然响起的火警预警让所有人都跑向甲板,当所有人往着甲板上跑时,唯有林馥蓁往着相反方向。

五分钟后,那些人就会发现这是有人在捣鬼,她没有多少时间,她要在事情没被发现之前往海里纵身一跳。

她在房间里留下给索菲亚的便条,边条上写,让索菲亚帮忙她瞒住萨娜和罗斯家的人,她还以自己的胸部和索菲亚做出保证,要是没在规定时间出现在巴塞罗那港,她胸部就会严重缩水。

这次,她一定不能让黛西阿姨失望。

嘉澍,你要是害我让黛西阿姨失望了,你就完蛋了。

即使自认为没问题,作为一名曾经从事帆船运动的人在面对海不应该有丝毫的惧怕,可当站在甲板上往下望时,林馥蓁还是感觉到了惧怕。

浪花在夜间显露出了它狰狞的一面,在风的鼓动下,像一张张血盆大口,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人吞没。

深深呼出一口气,那没什么,她以前天天泡在海里。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林馥蓁你已经离开太久了。”一个小小的声音忽然间冒了出来。

呸呸呸。

再呼气,她现在没时间来想这些事情,因为这样邮轮距离对岸只会越来越远,十极风,游一千五百米是她的极限。

而且,她又不是傻子,偷到的那个救生圈可以帮她证明,她在做一件很理智的事情。

她可没把自己的生命当成玩笑。

第三次呼气。

把救生圈往海里丢。

为了不让自己往海里跳弄出的火花惊动邮轮上的人,她得像一名跳水运动员一样,在跃入海底时轻盈得就像一条鱼。

庆幸地是,以前因为好奇林馥蓁和跳水运动员学了一点点。

邮轮距离海面有十五米的高度。

后来,林馥蓁在回忆起往十五米高处纵身一跃的那一瞬间时会想,当时到底是为了什么?

答案她也不清楚,唯一比较清楚的是,当身体扎进冰冷的海底时,她心里是充满着奉献与被需要的喜悦。

嘉澍,我来了。

怀揣着那个念头,咬着牙,一步步往着海岸。

真傻,可真傻。

那样一门心思想游向对岸,想在午夜来临之前,出现在爱人面前的女孩一定万万不会想到,在岸上等待着她的是什么。

最后一片玫瑰花是双数。

冥冥中,神明下达了旨意:留在房间,哪里也不要去。

当时,为什么就不相信呢?

二十岁,总是不愿意去相信那些。

当手触到柔软的沙滩时,林馥蓁感觉自己就像一尾搁浅的鱼,瘫倒在沙滩上,那阵风吹来,她才感到了后怕,要是一个博不过那个浪头呢…

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冷颤。

接下来,她需要按照计划行事。

这是摩纳哥皇室的私人码头,这个码头平均每二点五米就有摄像头,她从正规的渠道出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这个自投罗网的后果会导致于她在西班牙人眼中的诚意会被打了个大折扣,罗斯家族会颜面扫地,更别提在午夜来临之前出现在嘉澍的面前了。

所以,这需要她冒一点险。

好吧,不是一点险,是比较大的险。

在摩纳哥公国和法国交界点处有一个特殊的定居点,这个定居点最开始是流浪汉聚集区,后来来了非法移民者;后来,吉普赛人来了;再后来,难民也来了;再再后来,毒贩也住进了这里,逐渐的,这个大约五个足球场面积大的区域变成了人们眼中的乌合之众聚集区。

由于这个聚居区一半领土归属法国一半领土归属摩纳哥公国,为了节省资源两个国家开始推卸责任,他们反正这个区域自生自灭。

再后来,这个区域变成附近孩子们都知道天黑就不能靠近的地方。

越过那个定居点就是银石赛道,她可以叫一辆计程车,让计程车把她带到嘉澍身边。

去年年末,由于好奇林馥蓁和琳达曾经在白天进入这个定居点,半个小时也没发生什么。

甚至于她们还和住在那个区域的人聊起天来,就像那个居住点的人说的那样,只要不招摇过市就不会惹来麻烦,倘若你穿的是十几欧的球鞋,你还有可能得到他们友善的问候。

“倘若你穿的是十几欧的球鞋,你还有可能得到他们友善的问候。”心里念念有词着,林馥蓁艰难从沙滩上爬起来。

虽然她没有十几欧的鞋,但她现在穿的鞋子也不贵,或者进入那个区域时,她可以顺手牵羊走谁家阳台上十几欧的球鞋。

林馥蓁把绑在救生圈的干外套解开。

穿上外套,外套帽子拉到头部,牢牢遮挡住长发,低头,紧捂外套领口,跌跌撞撞往那个定居点走去。

爬上堤岸。

抬头,看了那个定居点一眼。

它看起来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家家户户窗口都透露出灯光,灯光有暖色系也有冷水系。

那个定居点只是比别的地方多了一道铁丝网而已,铁丝网随处可见被孩子们破坏的裂口。

低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林馥蓁钻进其中一个裂口。

“倘若你穿的是十几欧的球鞋,你还有可能得到他们友善的问候。”心里念念有词着,脚不停往前走。

往着高处走,那是通向银石赛道最快的路段。

约十分钟过去,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期间她也遇到一两个人,低头和他们擦肩而过。

爬上那几节台阶,道路宽敞了些许,距离她数十步左右是一座篮球场,有几人在篮球场上抽烟聊天。

想了想,林馥蓁往和篮球场背道而驰的方向,没看到脚边的垃圾桶,想收脚已经来不及了,垃圾桶滚下台阶。

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把外套帽子拉好。

头垂得更低,加快脚步。

很快地,夜间行走的脚步从一窜变成了好几串。

不停从额头处掉落下来的林馥蓁已经分不清是从头发滴落的海水,海上从额头滴落下的汗水了。

慌不择路间,她钻进墙上满是涂鸦的废弃隧道。

忽然挡在隧道前面的人让林馥蓁停下脚步。

那人一步步往她走进,后退,回头。

那一回头间,更多汗水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