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手机, 关机,把手机交到牧师手上,一气呵成。

婚礼继续进行。

很快,婚礼来到最高潮阶段,牧师询问新郎是否愿意娶新娘为合法妻子。

新郎的脸映在大屏幕上,开口, 按照口型, 现场嘉宾乃至正在收看婚礼直播的观众都以为即将从新郎口中听到那句:我愿意。

是的, 我愿意。

然而…

现场只有海潮声, 海鸥的叫声。

新郎脸缓缓转向新娘,像在看新娘又像不是。

一秒、两秒、三秒。

先打破现场沉默气氛的是新郎新娘共同的朋友,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大声说:“Yann,快说我愿意。”

唯一知道真相的琳达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是担心新郎还是担心新娘, 不得而知。

让林馥蓁比较意外的是连嘉澍到了这个点才发作。

再细细想, 可以说意外, 也可以说不意外。

也许他真的是尽力,尽力去接受和林馥蓁共度一生的种种可能,怀着一丝丝侥幸心理想说不定顺其自然就结束了。

但, 当决定性的时刻到来时,一切一切开始变得无比清晰了起来。

毫无喜悦,甚至于有点厌烦。

蓝天白云下,牧师问穿着白色礼服的年轻男子:愿不愿意娶林馥蓁为你的合法妻子。

世界在那个瞬间安静得出奇, 就只剩下那个声音。

愿不愿意娶林馥蓁为你的合法妻子?

看着眼前的女孩。

愿不愿意娶林馥蓁为你的合法妻子?

那个答案再清晰不过。

拉起她的手,不是面向牧师,而是往着远离婚礼现场的所在,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姿态,脚步越来越快。

到最后——

到最后,林馥蓁都得用跑的才能追上嘉澍的脚步了。

两人面朝大海。

不一会时间,海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

先打破沉默的人是连嘉澍:“如果刚刚发生的是一场结婚游戏的话,我会当着全世界说一万次,我愿意,但,那不是在玩结婚游戏,所以,我说不了我愿意。”

“明白。”她说。

“你也知道,我极度讨厌被当成提线木偶,让往西就往西,让往南就往南。”

沉默着。

风撩起了婚纱裙摆,海面茫茫一片。

“林馥蓁,”顿了顿,他说,“一场婚礼如果缺失其中一方的喜悦之情,那这场婚礼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望着海平面发呆。

“婚礼的一切一切让我觉得极度的不舒服,林馥蓁,我现在需要喘一口气,我需要离开这个让我感觉到窒息的地方。”

“好。”也唯有这样回答了。

他开始亲吻她的额头,她被动承受着,他垂下眼眸说小画眉别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受不了,说小画眉我只是需要喘一口气。

点头,这会儿,她都懒得去回答他任何一句话。

他看着她,她回看他。

他说,林馥蓁,你说点什么吧。

说点什么啊,嗯,那她就说点什么。

她问他嘉澍你想清楚了吗?

他细细打量她,笑着说,林馥蓁你穿上婚纱的样子比我想象中还要美,我没理由放开这么美丽的新娘。

但他又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但,不会是现在,起码现在我对孩子们无任何好感,甚至于,他们给我的感觉十分的糟糕。”

“可,怎么办,嘉澍,”她说着,“现在,我就觉得孩子特别可爱,你就不能因为我喜欢而去喜欢他们吗?”

他看着她。

说:“不能。”

“嘉澍,你要走了吗?”

“我想我得去透透气。”

“嘉澍,方绿乔的事情你应该是清楚的对吧?”

“林馥蓁…”

“回答我。”表情固执,语气也是极度固执。

片刻,淡淡哼出:嗯。

点头,林馥蓁缓缓开口:“嘉澍,一旦你从这里离开,在我眼里将变成,你是为方绿乔离开,你也知道,我特别的讨厌方绿乔。”

“林馥蓁!”

“嘉澍,不能否认的是,这场婚礼是因为方绿乔才中途终止。”

“不要蛮不讲理。”

“可那就是一个事实,嘉澍。”她说,“如果没有方绿乔的事情,我想也许现在婚礼已经圆满结束了,你不是来到婚礼现场了吗,来到婚礼现场穿上结婚礼服,就意味着这场婚礼得到你的承认。”

“林馥蓁,你真的是…”

“像一头蛮牛对吧?”看着她。

“而且还是一头极度自私的蛮牛。”

真不客气。

“嘉澍,我们一样的自私。”

他深深看着她,逐渐地,眼眸底下泛起淡淡的浮光:“对,我们一样的自私。”

她还穿着婚纱,他还穿着礼服,不远处是他们的婚现场礼。

她若干头发落在脸上,他和往日一样,细细帮忙整理,她的头发似乎对于小法兰西有种特殊的偏爱,到了他手里总是服服帖帖的。

片刻功夫,一张脸干干净净。

捧着她的脸,亲吻她额头,再次——

和她说着“小画眉,我只是需要喘口气。”,说着“小画眉,最近你因为婚礼的事情忙坏了吧,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处理,我保证,会处理得妥妥当当的”,说着“我们以后还会有属于我们的婚礼,到时,我会尝试去喜欢去接受孩子。”

嘉澍又在骗人了,为了能快点离开这里,他把她都当成孩子来哄了。

他还想再说骗人的话。

“嘉澍,别说了。”

“好,我不说。”

“嘉澍,你可以走了,婚礼剩下的事情由我来解决,婚礼是由我开始,自然由我来结束。”

“小画眉…”

“你走吧,但是,记住,”机械性重复之前话:“一旦你从这里离开,在我眼里将变成,你是为方绿乔离开。”

他开始发笑,笑着说:“林馥蓁,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

“嘉澍,一旦你从这里离开,在我眼里将变成,你是为方绿乔离开的。”直直看着他,像怕他听得不够清楚,一直说一直说着。

终于,他烦了。

手指着她:“林馥蓁,你是个小疯子。”

闭上了嘴。

指着她的手挥向天空,姿态狂肆。

“林馥蓁,我受过你了,现在,如你所愿,现在我就走,马上走!离开这里,叫上一辆计程车,让计程车司机把我带到那家中餐馆门口,我会告诉那些人,警察先生,我是连嘉澍,我想你们应该听说过我,那家中餐馆其中一名服务生是我认识的女孩,我十分关心她的安危,我来是想知道,这里有没有希望我帮忙的事情,对了,听说你们的直升机驾驶员不在岗位,我上个月刚拿到飞行执照,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没问题。”

连嘉澍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是一口气。

话说得井井有条,这很难不让人做出联想:也许,打从一开始,这个想法就存在于他心里,顺着心里的想法,一气呵成。

即使在这样的时刻,林馥蓁还是因为连嘉澍这样的一番话妒火中烧着。

明明,理想中,她要很酷的送走他。

熊熊燃烧的嫉妒使得林馥蓁那句“连嘉澍,你是一个骗子”脱口而出。

手指向他:“连嘉澍,不仅你受够了我,我也受够了你,你是一个骗子,你骗了我,你一直在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迎着她的眼睛。

“你骗我…”所有所有的话在他冰冷的眼神下,宛如忽然遭遇冰封。

明明,想象中,不是这个样子的,起码不能像琳达的朋友们那样,分手后各自说彼此的坏话。

她是小画眉,他是小法兰西,他们一起玩了十年。

却步,紧咬牙关,指向他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而他迎着她的手指,深深看着她。

就那么深深的看着她,似乎,想用这一眼来记住她,又想用这一眼来忘却她。

“林馥蓁。”

这一次颤抖的是心。

他嗓音低沉:“我期待过你,有那么一个晚上我遇到二十岁来最让我难受的事情,我登上我们很久以前的邮箱。”

“我在海边等你,只要在午夜来临之前她出现,从此以后,我会为她做很多很多傻气的事情,可你没出现,你没有给我在你面前做傻事的机会,那个晚上,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她陪伴我度过二十年来最为艰难的时刻。”

原来…原来是这样。

现在,之前她所想不通的事情统统得到理解。

所以,他穿上那女孩织给他的毛衣,所以,一向对献爱心没什么兴趣的人应那女孩的要求去看望那个孩子。

这一切很好理解。

他的声线暗淡得宛如即将坠落于海底的最后一缕光:“林馥蓁,那一晚,你没来。”

不,嘉澍,你错了,那一晚…

手垂落,闭上眼睛,一句话的事情。

可她就是紧紧闭着嘴,不让自己说出口。

二十岁,真是操蛋人生阶段。

一个劲儿固执着,一个劲儿去坚持一些傻不溜秋的事情,一个劲儿去推崇所谓残缺的美好,以为让对方痛哭流涕肝肠寸断,这一生就值了,自以为是着,所有我对你做的事情都应当是理所当然,因为我为你承受了那么多。

多可笑,但不能否认的是,酣畅淋漓过。

二十岁啊。

“这个时刻,肯定少不了‘担心吗,嘉澍,方绿乔的事情让你担心了吗’这个问题,‘是的,是有点担心’这就是我答案,与仁慈无关,只因为中餐馆被枪指着太阳穴的女孩曾经在某个晚上,以她的方式陪我度过极为艰难的时刻,中餐馆被用枪指着太阳穴的女孩对于我而言,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一个生命体,如果这个生命体忽然间消失,我想我会很遗憾,遗憾到从脑海里闪过那样一个念头,也许我可以去尝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如果你问我,方绿乔目前对于我而言,是什么一种存在,我可以回答你,她是在某个晚上陪我度过艰难时刻的人,其次才是林馥蓁所讨厌的方绿乔。”

“林馥蓁,很抱歉,我现在还没有爱屋及乌的能力,有一点你大可以放心,即使那个晚上出现在我身边的是街头的流浪汉,即使是这个世界的任意一个人,对于我来说,都将成为一种特殊的存在。”

“所谓特殊存在,是偶尔我会打从心里感激这个人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假如这个人遇到什么困难事情,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都会乐意伸出援手,就这样而已,只是,比较不巧的是,这个人恰恰是林馥蓁所讨厌的人。”

是啊,巧的是,那一晚出现的是林馥蓁讨厌的方绿乔。

那一晚,林馥蓁千辛万苦想赶到他面前去,但方绿乔却因机缘巧合出现在他面前。

风起,白色浪潮又冲又急,一个浪头过来,把她的婚纱裙摆拖到海上去。

连嘉澍走了。

离开时身影宛如往着天际,让她在某个瞬间产生出错觉,就好像,时间被永远定额在这一刻,他一直在行走,而她会一直站在原地。

潮水满上,沾湿她的鞋。

回过神来。

已不见了连嘉澍的身影,沙滩上留下无数的脚印,也不知道那串脚印是他的。

朝他远去的方向挥手。

林馥蓁看了一眼天色,日已西沉。

她似乎浪费了不少时间。

想必,这一刻,连嘉澍已经揽到那辆计程车,计程车正把他送往方绿乔的所在。

不远处,站着索菲亚。

提起裙摆,往索菲亚走去,被海水浸透的高跟鞋踩在沙地上,走起路来极为不方便,干脆脱掉鞋,婚纱裙摆太过于繁重,提着鞋又顾及不了婚纱。

扔掉鞋,赤脚走在沙滩上。

索菲亚告诉她从意大利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