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撒谎。”

“在撒谎时表情还是这么无辜,”他指尖轻轻抚上她眉心,“你撒谎了,你刚刚说,你要做饭。”

连嘉澍的笑意在加深:“林馥蓁只会煎蛋,不会做饭,林馥蓁会很多个国家语言;林馥蓁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林馥蓁即使不学习也可以拿到高分;只要林馥蓁想学的什么都会学会,但就是做饭,林馥蓁怎么学都学会不会。这不是撒谎是什么?”

一侧身,避开连嘉澍的触摸,抹了抹脸。

说:“那是二十岁的林馥蓁,我常常想,如果能一直活在二十岁也是好的,我还不仅一次这么想过。”

莽撞、冲动、骄傲、任性、自以为是等等诸如此类的特征似乎在林馥蓁二十岁那年被一次性用光,号称“我已经长大了妈妈”的人其实一直未曾长大过。

在知道叶云章出卖妈妈之后,林馥蓁买了一把水果刀和一瓶安眠药,带着从黑市买到的□□,在那个清晨,用那把水果刀刺进叶云章的身体里,如果刀再深一点的话叶云章肯定活不了,是叶云章用手紧紧握住刀刃,从刀刃处流出的血就像是半打开着的自来水水龙头。

她吓住了,叶云章看着她,眼神一如往昔,温和包容。

他和她说小书呆子叶叔叔不能死,叶叔叔要是死了阿蓁以后会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

仓皇而逃,回到酒店房间,在林馥蓁决定吞下安眠片时,当地几名民盟成员找到了她。

几经辗转,林馥蓁回到苏黎世,怕她做傻事,把从夏威夷的民盟副主席把事情真相告诉了她。

次日,巴黎传来噩耗,黛西阿姨死了,死于家中的游泳池内。

之后,她一直很安静很安静,磅礴大雨的夜晚,她来到柯鈤家,她知道那个柯鈤的男人可以拉她一把。

那一天,是她生日。

林馥蓁以那样的方式和自己的二十岁说再见。

如果,那天不是民盟组织找到她,也许她理想中的那场“和背叛者同归于尽”就变成事实。

那么,林馥蓁就永远活在二十岁,就像连嘉澍说的,什么都会就不会做饭。

二十一岁,二十二岁,二十三岁,二十四岁,以及现在的二十五岁,只要活在这个世界的一天,就要单纯快乐,就要努力向上,这是林馥蓁需要牢牢记住着,记住的。

抹了抹眼睛,目光落在不知名的所在,淡淡说着:“嘉澍,我现在二十五岁,二十五岁的林馥蓁知道如何在最快的时间里做出简单又好吃的意大利面;知道在鱼片粥里放一点橙酒或者黑醋可以去腥;知道嫩小牛排在放入锅中时用刀背拍松肉口感会更香更脆;知道在意大利海鲜汤放上少许奶油做出的汤会更加稠密,知道…”

“够了!”

林馥蓁闭上嘴。

“林馥蓁,看来你这次是有备而来,功课做得很足。”嘲讽溢于言表,“你刚刚说的那些在网上随处可见。”

连嘉澍让林馥蓁见识了他别具一格的固执。

她还是老老实实去排队等计程车吧,朝连嘉澍做出再见的手势,林馥蓁往计程车站点方向。

背后传来——

“值得吗?”

又是莫名其妙的话。

“林馥蓁,你不是想玩前恋人间的游戏吗?那么,我现在以前恋人的身份问你,穿着不适合你的鞋走那么远的路,就为了年纪都可以当你舅舅的男人,林馥蓁不是最怕寂寞吗?那个男人年长你十岁,那个男人有可能把你独自留在这个世界十年,为了那样的男人,值得吗?”

是啊,林馥蓁最怕寂寞,林馥蓁一直害怕被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

脚步放缓,背后那拨脚步却在加快,眨眼间,脚步声近在眼前。

林馥蓁停下脚步,背后的脚步声也停顿了下来,两人之间也就前脚和后脚的距离。

背后声线低低沉沉:

“以后,应酬方面,我会让自己少喝酒,少喝酒不抽烟,一日三餐会尽量按照营养师安排那样,每个周末坚持晨跑,只要时间允许我会多进健身室,不会为了追求刺激把车速冲高到一百八十迈以上,远离对身体构成威胁的药物,会多看一些和延长生命有关的书籍,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怕被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了。”

“我会努力陪你走到生命的最后一秒,在你离开后,我依然会天天带上火红的玫瑰去看你,去和你说话。”

这些话,如果在五年前,或者是更早之前听到,她心里大约会乐开花了吧。

缓缓转身,对上那张脸,对上那双眼睛。

这次,他没在骗她,也不存在任何敷衍,甚至于,在很认真很认真的说着这些话,也许这认真态度也吓到了他,眼睛在触到她眼睛时有丝丝的慌乱。

慌乱眼神是情窦初开时的年少模样:被逮到了,有点丢脸,毕竟这是很肉麻的话。

从前,她也许会因为这样的眼神而迫不及待奉献上自己,亲吻爱抚迫不及待投怀送抱甘之如饴。

那是她的小法兰西。

小法兰呵。

可是呢,最伤她心的也是小法兰西。

“嘉澍。”低声唤,“你刚刚问了我值不值得,如果我告诉你值得呢?”

“我猜到了,”他笑着说,“为了气我,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不,你不知道。”

“林…”

“起码,在我穿着会扎脚的鞋走二点一英里路时,你口中说的土拨鼠男人在工作,那份工作的意义关乎着我和他未来的生活。”

黑压压的海水伴随着巨大的浪花在这个瞬间呼啸而来,平静许久的一颗心在瑟瑟发抖着,比起海水更为可怕的是海岸。

缓缓说:“曾经,我为了你,在十极风的晚上游了一千五百米,但在我为你做这些事情时,你却和我最讨厌的人在一起,一个晚上都在一起。”

“在你口中那个让你倍感温暖的夜晚,你有一丝一毫想过没有,那个陪了你一个晚上的人的妈妈曾经以一种极度无耻的方式掠夺原本属于林馥蓁的亲情,你口口声声叫着小画眉,叫得很亲,可是,你从来就没有设身置地为她着想过,哪怕有一丁点,你也不会在婚礼的那一天,用‘陪在我身边的是另外一个人’来为你的临阵脱逃找出最恰当的理由,这场婚礼都是林馥蓁的错。”

旧事重提,还痛苦吗?

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脸脸色,在瞬间面如死色,痛快吗?

多媒体屏幕又换了一批面孔;步行街上穿着蓬蓬裙的女孩在吹着彩色气泡;半米高的孩子挣脱大人的手欢快往前跑;两名黑人少年在成功抢到计程车后朝白人妇女做出挑衅的手势。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面容痛苦,他低下了头,伸向她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着,最终,缩回手。

再抬起头时,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平静。

“好了,林馥蓁,前恋人游戏到此结束。”连嘉澍淡淡说着,接过她手上的包,“我送你回家。”

一手拿着包,一手伸至她面前。

“连嘉澍。”看着展开在半空中的手,林馥蓁一动也不动,“还不明白吗?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皱眉,往前,手径直往她的手。

手别到背后,倒退一步,仰起头,也不去掩饰忽如其来的泪光。

透过泪光,凝望。

“嘉澍,你二十岁错过的那场婚礼不是我们十几岁时你错过春季旅游;不是你错过的那场滑雪;不是你错过的那场球赛;更不是,你一次次错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约会。我从十岁就开始等过你,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等过你,公园游乐场餐厅机场车站滑雪场电影院歌剧院门口,从开始发誓不原谅到忿忿不平,再到很平静的接受安静转身离开,睡上一觉次日醒来忘光光。”

“可到最后,你连婚礼都错过了,我也想像这个世界所有内心温和的人们一样,去学习原谅。”

“因为,学会原谅了,我就可以原谅那个晚上在我承受巨大煎熬时你却和我最讨厌的人在一起的这个事实;学会原谅了,我就可以原谅在柏林医院的篮球场上看到你和我讨厌的人一起翩翩起舞;学会原谅了,我就可以原谅你没有把我认出来,以及你对我撒下的那些谎言。”

“那场婚礼,是林馥蓁对二十岁的一种信仰,只要嘉澍来,只要嘉澍肯拉起小画眉的手,像我相信他那样相信我,在神父面前许下诺言,我就可以为他变成普通的可爱女孩,为他生儿育女,一点点改掉坏脾气,原谅我曾经憎恨的人,以温柔的模样陪他度过漫长岁月。”

“可你到最后没牵起我的手。”

浮动在眼眸里的泪光在她说完这些话时变成晶莹的液体,小小的两滴从眼角处滑落。

“现在,林馥蓁二十五岁,二十五岁的林馥蓁学会原谅没有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二十五岁的林馥蓁懂得什么是错过,那天云的形状,那天风的形状,那天心情的形状,都一一变成流逝的时间。”

“嘉澍,这个世界没人能挽回时间。”

两小无猜

载着两名黑人少年的计程车早已经不知所踪;半米高的孩子垂头丧气乖乖跟在大人身边;穿蓬蓬裙的女孩丢掉彩色气泡;多媒体画面还在千变万化着。

林馥蓁站在街角目送连嘉澍脚步匆匆, 目送他身影越过一个人又一个人,拨开一拨又一拨的人, 把很多很多人甩在身后, 跑向海岸, 直至被沙滩的人潮吞噬。

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包呢?

连嘉澍都把她的包都拿走了。

林馥蓁慢吞吞走向站点。

回到住处已是六点半左右时间,像保全室的人借电话,让柯鈤出来付计程车钱。

等柯鈤付完钱,她就像无尾熊一般贴上他的后背。

也不去管保全人员的目光,脸贴在他后背使劲蹭着,说, 柯老师我没给你做饭,说柯老师我不仅没给你做饭我还跑去和男人约会, 不仅和男人约会我还动用了我们的结婚基金给自己买了一双二百六十欧元的鞋。

“啪——”的一声。

屁股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柯鈤,你竟敢因为我买了一双二百六十欧的鞋打我, 我要甩了你, 去找年轻多金的帅哥,让你一把年纪还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到快餐店。”大声嚷嚷着。

“林馥蓁,你这是想再次申请挨打么?”

眼看——

单手在半空中做出投降状。

打开门,一屋子饭香, 是她最近十分喜欢的蘑菇米饭。

眉开眼笑, 鞋也没脱, 外套也没脱, 屁股也就垫到座位就被迅速提起:“林馥蓁,你忘洗手了。”

七点半,林馥蓁在电视上看到这样一则新闻。

这是一则来自于社会频道的新闻,这则新闻上了一周名人趣味新闻录:六点十五分,一名穿褐色短外套的年轻男子直接把一辆黑色宾利车开进海滨大道一家意大利餐厅里,紧随其后地是一辆白色福特车,当时正坐在靠窗位置的一名食客受到轻伤,其中一名服务生打电话报警,警察带走两名肇事者,不久后,经警方核实,开黑色宾利车的男子为连氏实业首席执行官连嘉澍,其律师号称连嘉澍是为了躲避狗仔导致车子失去控制撞上餐厅,那位打电话报警让连嘉澍蹲了半个小时监狱的服务生瞬间成为网络红人。

电视屏幕一边在播报这那位服务生在接受媒体采访,一边在播报连嘉澍在律师和保镖的簇拥下离开警署。

如果说,林馥蓁是一名普通女电视观众,大约会对那张备受瞩目的面孔发自内心说出:真帅啊。

耳畔:“很帅。”

她的现任未婚夫在夸奖她的前任未婚夫。

随手拿起沙发靠垫朝柯鈤扔去:“他再帅也是女人们的事情。”

单手接过沙发靠垫,瞅着她:“这话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也是你的事情。”

“我除外,别忘了。”指着电视,沾沾自喜,“我甩过他,还有,柯鈤,那样的男人我说不要就不要,你得担心点。”

“等你能穿得下二十四寸腰围的裤子再来和我说这句话。”柯鈤把沙发靠垫扔回给她,“去洗澡。”

被带到苏黎世前几个月,林馥蓁就寄住在柯鈤的家,那时,她就像是一个叛逆的孩子,而他是严厉的师长,洗手,洗头,洗澡,吃饭,睡觉,不要乱吃东西等等等天天充斥于她的耳畔。

现在,俨然都变成习惯。

在柯鈤的注目下,林馥蓁关掉电视,脚乖乖往着浴室。

像发生在苏黎世很多很多个安静的夜晚一样,吃完饭洗完澡林馥蓁和柯鈤忙自己的事情,周遭只剩下钟表在滴答滴答响着。

柯鈤正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林馥蓁正在浏览同事推荐给她的若干理财产品,一边放着计算机。

自从把积蓄买了理财产品之后,林馥蓁就喜欢上了算账,看着自己投资的钱在一点点上涨,心里满足得好比吃了一顿免费的超级大餐,掏腰包陪她吃大餐的还是某国家领导人。

拿起计算机,飞快计算着,她得在几个理财产品中找出收益最好的,收益好还得安全指数高,冷不防的那声“林馥蓁”打断她的思路,抬起头,柯鈤靠在他工作室门槛处。

咋一看…

林馥蓁拼命忍住笑,她要是一时间忍不住笑,柯鈤肯定当场脱下那套斑马条纹的睡衣。

斑马条纹睡衣是林馥蓁好不容易抢到的,来自于欧洲口碑很好的老牌制衣坊,只有斑马条纹睡衣打折,她只能选斑马条纹睡衣了,为了不让钱浪费,为了能让柯鈤穿上斑马条纹睡衣,林馥蓁自己也硬着头皮选了斑马睡衣。

这是柯鈤穿上斑马睡衣的第三个晚上。

自从柯鈤穿上斑马睡衣林馥蓁就尽量不让自己去看他,就怕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一笑她和柯鈤说的那些“这套睡衣也就只有柯老师才能穿出如此的气质”“柯鈤,你要相信我的目光,因为觉得你穿上去会很帅我才痛下决心买的”“事实证明,我的眼光一点问题也没有”甜言蜜语就会一一露陷。

坦白说,柯鈤穿上那套斑马条纹睡衣真的很像一匹斑马,而且当时没柯鈤穿的号,她只能挑小一号,小一号的斑马条纹睡衣穿在柯鈤身上更加衬托出他长手长脚的特征,往那里一站…简直是惨不忍睹。

忍住笑,问干什么。

“我真的不能换下这套睡衣吗?”柯鈤问她。

“没睡衣了,你知道的。”语气十分无奈。

在马赛港口,他们被偷了一件行李,正因为这样,才有现在的斑马条纹睡衣。

为了安抚柯鈤,林馥蓁做出一副被穿斑马睡衣男人电到的表情,一边装模作样去拿手机:“帅气的先生,你不介意我用摄像镜头记录你现在的帅气模样吗?”

逃得比兔子还要快,柯鈤最讨厌照相。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过去五年除去第一年剩下的四年时间里,林馥蓁至少一年三百三十天会遵循这样日常习性:十点五十分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十点五十五分刷牙洗脸,十一点准时睡觉。

墙上钟表指向十点二十五分,要选哪款理财产品她心里也有底了。

放下计算机,伸了伸懒腰,头发已经干了,十分的柔顺,在她高高举手时部分滑落至脸上,透过半边头发,她看在站在对面的男人。

还是站在门槛处,还是穿着那套滑稽的斑马条纹睡衣。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的,这次林馥蓁没想笑。

手还举要半空处。

林馥蓁找到了她这次没笑,笑不出来的原因。

柯鈤的睡衣号买小了,她的睡衣号也买小了,伴随她高举的双手,小半截腰肢裸暴露于空气中。

柯鈤目光灼灼,毫不避讳直直落在她小半截腰肢处。

高高举起双手缓缓放下,柯鈤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沙发是单人,他取代她的位置,她变成了坐在他腿上,她在落在她颈部处的气息嗅到别样的意味。

期期艾艾说着:柯…柯鈤,其实,你穿这套睡衣看着…看着就像一头斑马。

没笑。

“一头…一头雄性斑马。”说完这句,林馥蓁心里有点紧张,紧张中有若有若无的懊恼。

“我知道。”他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