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蓁,只会睡觉的猪。”

手稍微提起,但最终还是力气不够垂落,继续闭着眼睛。

“林馥蓁,猪,林馥蓁,只会睡觉的猪。”

到底有完没完,这次她抬起手来了,手也就刚提到半空中,手掌就被如数包裹在手里。

小会时间,林馥蓁意识到不对劲,嘉澍的手似乎一下子变得大而有力了。

睁开眼睛。

某年某日的嘉澍变成有着二十五岁面孔的连嘉澍。

没事,她都习惯了。

只是,她这会儿真的有点困呢。

带着浓浓睡意开口:“嘉澍,我还困,我都困死了。”

这声音飘在花园上空,是二十岁以前林馥蓁会对连嘉澍说的话,无论从语气还是那拉得长长的声线,带有一点点的娇气。

风起,落叶擦过地面“刷”一声远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还来得大。

“困的话,等会到车上还可以睡,飞机上也可以。”连嘉澍嗓音低沉。

没等林馥蓁想明白这话后面的意思,连嘉澍用力一扯,被动站了起来,再被动跟着他离开花园。

坐上车时林馥蓁脚还穿着防水靴,头发乱七八糟的,身上披着连嘉澍给她的长披肩,连嘉澍手里拿着她来时带的包,这几天一直跟着她的那两位其中一位正在给房子上锁,上完锁再关上围墙门,再坐上另外一辆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沿着花园围墙街道行驶,车身擦过秋千长椅,长椅还沐浴在大片的阳光底下,逐渐连同围墙被悄然甩在身后,那幢老式英格兰楼房一点点远去,一点点被夏栎树吞噬,覆盖,最终消失不见。

回过神来——

林馥蓁手抓住连嘉澍的手,眼睛直勾勾看着连嘉澍。

“我们得离开这里。”连嘉澍迎着她的目光。

眼睛还是一动也不动,手更紧揪住他的手。

“我们回法国。”

片刻,林馥蓁松开手,目光转向窗外,在连嘉澍手触到她手背时,她把手藏进披肩里。

“我们还会回来的。”连嘉澍低声说着。

心里冷笑,她怎么可能回到这里,当第三次太阳升起之时,她和他再无任何牵扯。

车子沿着来时的路,沿途风景似乎和来时变得不一样。

一排排一棵棵夏栎树;从夏栎树下延伸的街道;在草地上悠闲漫步的鸟儿们;空旷的篮球场;公园铺满落叶的长椅;妙趣横生的指路牌和涂鸦墙。

孩子们在涂鸦墙上写下标语:哈利波特从这里前往魔法学校,年轻的梅林法师在这里召唤过巨龙,你们的邦德先生在这里闯过红灯,你可以沿着这条路找到罗马。

“林馥蓁,你也可以沿着这条路找到罗马。”隔着一层披肩,连嘉澍手叠在她手上。

目光从窗外拉离,正好落到穿在脚上的防水靴上,防水靴还留着花园的泥土呢。

想也没想:“嘉澍,花园暖房没关,晚上花会被冻坏的,冰箱还放着给鸟儿们的面包,它们都是晚上时间来,它们自然不会去开冰箱,开不了冰箱就得饿肚子,这么晚了,你让它们到哪里去找吃的。”

话说得越来越小声。

真是…她都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还有两次日出…

“二十五岁的林馥蓁和二十岁之前的林馥蓁一样可爱。”沉沉声线如一缕一缕春风。

披肩下的那双手忽然间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唯有躲藏得更紧。

车子停在林朵中餐馆门口,连嘉澍下车,推开中餐馆门。不一会时间,和林朵肩并肩走出,也不知道连嘉澍都说了什么甜言蜜语,林朵笑得和她的名字一样心花怒放,两人甚至于还在门外停下脚步。

这时,林馥蓁心里莫名其妙恼火了起来,连换鞋的时间都不给她,这会儿倒是和年轻姑娘有闲情聊天了。

那两人目光不时间往她这里瞧,林朵还朝林馥蓁做出打招呼动作。

这时林馥蓁再去看林朵,发现那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儿,身材高挑,五官秀美,往那里一站,惹眼得很。

车子启动时,林朵还站在门口,一副要目送他们远去的架势,果然,车子拐弯时,林朵还像一个石膏像一样站在那里。

对了,林朵手机还保留着几年前连嘉澍的照片呢。

直到那具石膏像消失不见,林馥蓁以一种听起来比较满不在乎的语气问连嘉澍找林朵做什么。

“我把房子钥匙给了她。”

什么!

“连嘉澍,为什么要把房子钥匙给她!”林馥蓁的声音一点也不低,甚至于听上去有那么一点点高亢。

“你不是说花园暖房门没关吗?你不是怕那些一天到晚吵个不停的家伙们会饿肚子吗?”

目光继续看着窗外,不说话。

“有什么问题吗?”他小声翼翼问到。

没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连嘉澍是房子的主人,他想把钥匙交给谁就交给谁。

“你不喜欢我把房子钥匙给她吗?”声音更为的小心翼翼。

这问题提得真可笑,还有,人家是有名字的,这个“她”充分说明房子主人和中餐馆主人交情不错。

而且,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还算可以。

一开口“连嘉澍,我觉得你和林朵很合适。”这话就蹦出来了。

“林馥蓁,你又可爱了很多。”答非所问。

紧接连嘉澍的话:“这话应该留到在林朵面前说。”

他没再开口,只是笑。

那笑声让林馥蓁心里懊恼了起来,刚刚的话分明是二十岁的林馥蓁才会有的语气,不仅这样,她还把那时的小家子气也一并带上。

林馥蓁一把摘下脸上的眼镜,都是这幅眼镜搞得鬼。

车子停在红绿灯口,这是惠特灵大街最后的红绿灯路口。

窗外映着一张女孩的笑脸,那是在花店打临时工的女孩,女孩正冲着她笑,一边笑着一边朝她做出祝福的手势。

真是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祝福的,仔细想想,林朵之前似乎也给她做过祝福手势。

这个社区尽是住着奇怪的人。

车子越过斑马线,那女孩连同写着“欢迎来到惠特灵大道”的指示牌一起远去。

四十五分钟后,八千英尺高空,林馥蓁俯瞰着泰晤士河,伦敦标志性的建筑一个个变成小小模型,最终就只剩下英吉利海峡,飞机沿着法兰西的方向。

抵达尼斯时,天际处有着万丈霞光。

一下飞机,就有几名机场人员等在那里,一行人从特殊通道离开,她的身影投递在通道上,看起来像个阿拉伯人。

现在林馥蓁的打扮和阿拉伯人没什么两样,长披肩充当阿拉伯头巾,连嘉澍还硬塞给她一个大墨镜。

大墨镜外加阿拉伯头巾,想必,就连柯鈤也无法把她认出来。

柯鈤…

林馥蓁的手从连嘉澍手掌处挣脱出来。

一行人再从机场内部员工停车场分别乘坐三辆车离开。

林馥蓁和连嘉澍坐的车在中间,车几乎是全封闭式设置,透过黑压压的车窗就只能看到建筑的轮廓和日影,这让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坐在一辆防弹车上了。

开车的人正是巫延吉,车子沿着埃兹的方向。

远远,连嘉澍的家门口挤满了人,一抹抹身影分成两个阵营,个个□□短炮。

到了这会,林馥蓁大约猜到一些,无非是连氏实业首席执行官最近发生了了不起的事情,民众对于这件事情谈论度极高,各路媒体投其所好。

只是,到底连嘉澍遇到了什么事情,破产?看了一眼连嘉澍,一点都不像破产的人。

还是…以前做的亏心事情被抖了出来,人们对于围观这类事情总是热情高涨,连嘉澍以前做的亏心事一箩筐可是也装不完。

林馥蓁再看了一眼连嘉澍。

冷不防,连嘉澍的手朝着她。

下一秒,她的脸结结实实埋在他腿上,这人想干什么?

一些画面在那个瞬间像影像胶卷,骤然间,脸红耳赤了起来,拼命挣扎,但头被按得死死的,一张脸被使命往着他腿上贴。

这个坏家伙,他们这个样子看在巫延吉眼里会变成什么!用尽全力挣扎着,无果,刚想开口咬,冷不防,压在她后脑勺的手松开。

林馥蓁直起腰来。

车子已经越过大门边线,林馥蓁回过头去,透过正在关闭的电子门缝,她看到黑压压的人影,那些人正朝着门里的车辆拍照,闪光灯直把她闪得头晕脑胀。

林馥蓁被安排在她以前住的房间里,打开门时,熟悉的场景,按照她喜好摆放的小物件让她误以为在这个黄昏,她只是去看日落去了,打开房间门,沿着日落方向,脚下的每一条小径都可以把她带到可以看到日落的所在,只有在嘉澍的家里,不管从那个角度都可以看到最美的落日,看完落日,顺着去时的路回到嘉澍为她准备的房间。

站在房间门口处,林馥蓁一在提醒自己,她不是去看日落回来,这个房间她已经阔别五年。

连嘉澍没和林馥蓁一起回来,他有个新闻发布会,新闻发布会地点就设在他家门口,等候在门外至少有不下一百家媒体。

那么大的阵仗都让林馥蓁有点好奇连嘉澍新闻发布会的内容了。

这是新媒体时代,遗憾地是林馥蓁没能在房间找出任何电子通讯设备,想出门透气,一左一右两尊门神传达:女士,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可以代劳。

来送晚餐的并非南茜,而是一张陌生面孔。

直到夜深沉,林馥蓁都没有见到连嘉澍。

十点半左右,科恩给她送了热牛奶,德国人代替他主人传达:今晚好好休息,因为明天对于她来说将是忙碌的一天。

德国人还广而告之,为了让她明天有足够精力,热牛奶里放了少量安神药。

明天,是她和连嘉澍约定的第二十天。

第二十一天,午夜钟声响起,她就可以完完全全摆脱连嘉澍了,这个想法让林馥蓁心平气和。

当着科恩的面,喝下了热牛奶。

一夜无梦。

第二十天来临,林馥蓁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她床前的连嘉澍,一直以来,都是她爱赖床,他不爱赖床,就像很多个时日一样,他柔声告知睡眼惺忪的她:一起去散步。

刷完牙,洗完脸,沿着他们以前爱走的路线。

日出光芒越过半个山头,把海平面分成两种颜色,一半蔚蓝色一半淡金色,若干日光穿透树枝缝隙,横向折射,像一条条横在他们面前的金色琴弦,或长或短,或细或粗,他们的身体越过一根根金色琴弦。

红嘴鸥和黑尾鸥是蔚蓝海岸区的常客,它们终日盘旋,跟着那只红嘴鸥,他们来到那棵苹果树下。

“小画眉,我在那颗苹果树下吻过别的女孩。”他低声说着。

她早就知道了,她还曾经因为这个落泪不止。

“在那颗苹果树下,我还捡过小画眉的脚链。”他打开手掌。

她在他手掌里看到被她遗忘在某年某日的脚链,是哪年丢的,来自于何种出处她已然不记得了,但肯定不是嘉澍送的,嘉澍送给她的东西她心里总是一清二楚。

八点,林馥蓁回到房间。

吃完早餐,换上外出衣服,把头发打理好在房间等他,都是按照连嘉澍的要求。

九点,连嘉澍敲开她的房间门。

连嘉澍身后跟着巫延吉,巫延吉手里拿着的东西挺多。

把笔记本电脑,大叠报纸,若干杂志放下后巫延吉就离开了,林馥蓁承认她是有些性急,关门声刚刚响起她的手就往着那叠报纸。

手被拦截。

“林馥蓁,在你看那些之前我得让你先看别的。”连嘉澍把一张盖有法航印章的表格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份从香港飞巴黎的航空旅客名单。

林馥蓁赫然在那份旅客名单中发现叶云章的名字,心跳加速,但她没在旅客名单中找到兰秀锦的名字。

“你妈妈现在叫做张兰。”

林馥蓁在旅客名单中找到一位名字叫做张兰旅客。

张兰,名字取得好,对于避世的人名字越普通越好,小法兰总是精通各种各样的生存法则。

“距离航班还有两个半小时,你妈妈刚做完全身麻醉手术,三十分钟后离开医院前往机场,十四个小时后,你妈妈将抵达法国。”

点头,每当这样的时刻,她似乎就只剩下点头的份。

“想不想见你妈妈一面?”他问她。

怎么可能不想,她已经有五年时间没见到兰秀锦了,妈妈在她的梦里一会是大胖子,一会瘦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不管是胖子还是瘦子都让她心疼得要命。

重重点头。

连嘉澍深深看着她。

她都被他看得心里都慌张了,慌张之余又有一点点心酸,嘉澍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就好像,就好像她下一秒就会和他翻脸似的。

她怎么可能和他翻脸,他做了那么了不起的事情。

“林馥蓁,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听清楚,想明白了?”

“是的,听清楚,也想明白了。”柔声说到。

“那好,你现在想看什么都可以。”

刚刚心里还急着想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可这会儿,林馥蓁倒是有些迟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迟疑些什么。

于是,她问:“嘉澍,你说过的,游戏不会有任何文字文件协议。”

他淡淡应答一声。

得到切确答案,林馥蓁这才来到搁置巫延吉带来的那大堆东西面前,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到底要从那样看起呢?

翻开报纸,彩色版面偌大的标题一目了然,再凝神细看,她没看花眼,再打开另外一份报纸,标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