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连推门进去的勇气都没有,怕一看见他,她就舍不得走了。这么多天了,他一直没有醒过来,或许他也是想自己陪在他身边的吧。

可是她没办法。

叶飒看了许久,扭头就想走,可是身后却有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叶飒?”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后,她手里提着一个饭盒一样的东西。

叶飒看着对方,虽然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可是她仿佛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展清也望着面前的小姑娘,前几天她去法国参加一个油画交流展,谁知耽误了几天行程,回来才知道温牧寒出事了。

她气得哭着打温克济,问他为什么第一时间不通知自己。

她自己的儿子出事,她一次两次都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这两天她在医院里面守着,却是第一次看见叶飒。不过她也听护士提过,说叶医生前几天一直守在这里,这两天才没来。

展清总算看见叶飒,心底还是高兴的。

她强撑着笑容说:“我是牧寒的妈妈,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我,”叶飒迟疑了下,低头轻声说:“我得走了。”

医院这边也要办离职手续,毕竟她去美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情况好点儿,一年说不定就可以回来,要是不好,几年都是有的。

“这么快?”展清一愣,随后她点头说:“对,你前几天在这里照顾牧寒也是辛苦了,你回去多休息。等他醒了,你再来看他。”

哪怕一向知性优雅的展清,此时脸上也有些颓败之色,她轻声说:“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呢。”

医生一直说他情况稳定,可是人一天没醒,她这心就吊着一天。

展清也想跟叶飒说说话,因为她觉得这时候叶飒是最了解她的那个人。毕竟这姑娘是她儿子喜欢的人。

“好了,我不该说这种丧气话,等他醒了,你跟他来家里吃饭好不好。之前他就跟我们说过你,我一直都想见见你的。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展清哪怕心底难过,见小姑娘一直这么垂着头,还试着安慰她。

终于叶飒再也没忍住,低声说:“阿姨,不用了。”

展清一愣,没太明白她这个不用了是什么意思。

直到叶飒说:“我过几天就要去美国了。”

“是去几天?”展清看着她的表情,心下越发沉重,最后问了一句:“还是去很久?”

“应该是很久。”

展清想了下,轻声问:“是家里出事了吗?”

她温柔的语气丝毫不见责备,甚至都没质问叶飒身为女朋友怎么能在这时候扔下温牧寒,反而柔声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事情。

叶飒从来不是擅长诉说的人,她以为她可以做到坚强和洒脱,可是到头来,她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冷漠,只是她保护自己的一层壳子罢了。

当所有的事情都一下子倾泻而来,堆积到她身上的时候,叶飒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她救不了任何人。

她救不了她妈妈,她也救不了温牧寒。

突然,她被轻轻拥抱了下,展清伸手抱住她,低声说:“好好照顾自己,牧寒,有我们呢。”

这一瞬间,叶飒一直忍着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她这一辈子的眼泪,好像都在这几天流干了。

“谢谢。”

——

机场熙熙攘攘,广播里不时传来甜美的声音,通知即将晚点的旅客,尽快登机。有人分别,有人重聚,有人归来,亦有人远去。

明明是同一个地方,却上演着不同的悲欢离合。

叶飒坐在机场的VIP休息室里,身边是谢温迪。

谢时彦因为公司有事,实在脱不开身,得过几天才能去美国。

叶飒戴着墨镜望向窗外,整个人安静的过分。

直到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司唯打来的。

她一开始没接。

但是很快,司唯立即发了一条语音过来,语气很重。

“叶飒,你给老子接电话。”

她点开听的时候,整个待机室里就听到她近乎咆哮的声音响起,一旁的谢温迪都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过了会儿电话又打了过来,叶飒这才接通。

司唯吼道:“叶飒,你他妈辞职都不跟我说一声的?”

叶飒扯了扯嘴角,语气淡然道:“你跟谁说话呢?”

被她这么一说,原本怒气冲冲的司唯,一下子就愣住了。

不过下一秒,旁边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说:“跟一个打算踹了我们远走高飞的人说话。”

居然是阮冬至。

她一愣,笑着说:“你们两个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旁边的谢温迪还在看她,叶飒干脆站了起来,走到外面去接电话。

司唯又把电话抢了过去,问道:“叶飒,你为什么突然辞职啊,你们家温营长还住在我们医院里,你也不要了。”

她性子急,有什么就说什么。

这一句话问完,哪怕阮冬至踹了她一脚,都没来得及让她住嘴。

果然电话对面的叶飒顿住了。

许久,她低声说:“嗯,我把他扔下了。”

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就这么走了。

还是阮冬至问道:“叶飒,你到底出什么事了,这种时候急匆匆去美国。”

叶飒没说,她了解谢温迪的性格,她不会想让别人知道她患了癌症的事情,她不会愿意承受别人同情的目光。

司唯和阮冬至死活没问出理由。

最后司唯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真以为是叶飒本人出了什么事情。

惹得她轻声笑道:“行了,我真的没事。”

最后她还是掏心的说了一句:“以前我总觉得这个世界对我不公平,为什么我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我才发现,是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现在老天爷真的要把我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收回去了,我才发现其实我拥有了很多。所以我现在得一点一点守住。”

以前她总在心底怨恨谢温迪为什么不够爱她。

可是当现在她发现老天爷要把这一切收走,她才明白,人呐,总是会在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害怕。

她回了待机室的时候,谢温迪看向她。

叶飒安静坐了下来。

许久,她低声说:“你放心,我记着我们之间的约定。”

谢温迪淡然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不放心的那个或许是你。”

在去美国之前,她答应谢温迪,这一年内陪她好好看病,不跟国内的任何人联系。她知道,谢温迪这是有意让隔开她和温牧寒。

或许谢温迪觉得,分开一年,一切就会有所改变。

本来她应该怨恨谢温迪的,因为她用这种并不光彩的手段让自己同意离开温牧寒。

那天在医院里,她见到展清之后,突然她又同情谢温迪。

展清同样也是军嫂,不仅她的丈夫是军人,她的儿子也是,甚至还几次陷入危险,如今还住在医院里。

可展清却是那样大气疏朗,跟谢温迪的敏感纤细那样不同。

但是叶飒知道,以前的谢温迪不是这样的,最起码她不会因为一个可能的意外而否定一切,这样殚精竭虑着,这样钻着同一个牛角尖。

如果叶铮还活着的话,谢温迪也会是另外一个展清吧。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两个字。

——

温牧寒醒了。

在叶飒走了的第二天,他在医院醒了过来。一醒,他眼睛找了一圈,哪怕病房里很快挤满了给他检查身体的医生,还有喜极而泣的母亲。

可是他的眼睛却始终在找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第一天叶飒没来,他问了,没人告诉他。

第二天,第三天他依旧在问。

还是没人说。

直到展清看不下去,告诉他,叶飒来过又走了。

他微抬起眼眸,那一双微微上翘的黑眸在听到叶飒两个字的时候,仿佛恢复了神采,却又在听到她走了的时候,眉心微蹙着。

“走了?”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展清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转头一看,是谢时彦。

瞧见他来,温牧寒似是松了一口气。

谢时彦跟展清打了招呼之后,她找了借口出去倒水,把病房留给他们两个。

“身体怎么样?”谢时彦站在门口,轻声问道。

温牧寒抬头,斜睨了他一眼,突然轻笑:“站那么远干嘛?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亏心事,还真有一件。

趁着他生病的时候,把他女朋友弄走了,算吗?

谢时彦慢慢走了过来,温牧寒强撑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他走过想要扶着,结果被温牧寒一把挡开,低声说:“这点小事,我还不至于让人扶着。”

他这人骨子里就有一股劲儿。

他坐好之后,正对着病房另外一边的窗户,此时阳光从玻璃上斜射下来,照在他乌黑的短发上。这些天他没剪头发,头发长得快,已经有点儿长了。

“叶飒呢?”

他开口问,低哑的声音透着微冷感。

谢时彦想了下,低声说:“跟我姐去美国了。”

“你们逼她了?”温牧寒微抬头望着他。

谢时彦有些无奈,低声说:“牧寒,她是成年人,没人逼得了她。不过确实是出了一点儿事情。”

他知道瞒着谢温迪得病的事情,对温牧寒不公平。

但是谢温迪是那种宁愿死,都不愿意让人同情她的人。

比起同情,她估计更愿意让别人恨她。

“我姐的意思是让你们冷静一年,叶飒同意了,”谢时彦有些头疼。

温牧寒抬头看着他,原本清冷的眼神一下充斥着阴鸷,看得谢时彦都心头一寒,就在他以为温牧寒会强撑着病体冲上来给他一拳。

终于,他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有人问过我吗?”

他姐的意思,叶飒同意了。

温牧寒闭了闭眼睛:“我不同意。”

……

谢时彦走后,温牧寒安安静静在医院住了几天,但是谁都没听到他再问起叶飒的事情。

他出院回家之后,展清本来想要带他回大院里像休养。

结果他只愿意回自己的家。

展清拗不过他,让司机开车送他回家里。

好在他行动自如,展清推掉所有工作,每天带着保姆过来给他做饭。他在家里除了看书,就是一个人待着,整个人特别安静。

展清也怕出事,想跟他聊聊,但是他似乎也挺轻松的。

期间有战友来看他,他跟人说说笑笑,丝毫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直到有一天,展清给他收拾冬装,发现他有一套冬季军装的衬衣不见了。一般来说,他军装都是成套放着的,外套里面搭着军衬,就是怕丢了。

展清问他:“牧寒,你这套军装的衬衫呢?”

“不是跟外套一起放着的吗?”

“没有啊,”展清疑惑,她柜子里四处找了一遍都没找到,终于忍不住念叨:“这好好一件衣服在家里放着还能丢了,又没外人来过。”

突然,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是书掉在地板上的声音。

展清站在衣柜前,转头看向身后。

温牧寒背对着她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的书,早就掉了。突然她像是知道什么似得,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悄悄准备走出去。

可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对着她的人,终于低声开口,他问:“妈,你那天见了叶飒,对吗?”

“是啊。”

展清没骗他,如实说道。

其实她后来也看出来了,这姑娘和她儿子之间,似乎存着阻力。要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至于这么一走了之。

她不了解情况,也不知道说什么。

房间里又陷入一片安静,初夏的南江,阳光浓烈而灼热,照的房间里暖洋洋。

又到六月了。

温牧寒突然想起来了去年他回来的事情。

因为也是差不多这时候,他跟叶飒重新遇见了,当年那个看起来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变成清冷清丽的女人肆无忌惮的再一次闯进他的生活。

从此,他的生活中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军绿色。

明明是看起来格外冷漠一姑娘,却做着救死扶伤的工作,而且有一颗不输任何人的怜悯心。

许久,就在展清以为他不会再想说什么的时候,温牧寒这才又问:“你觉得她好吗?”

展清没想到这是温牧寒问出来的问题。

虽然诧异,却还是回答了。

“嗯。”

床边坐着的人,许久轻笑了一声。

他低喃:“她是我见过最好的。”

也是他拥有过最美好的。

第83章

一年后。

加州。

阳光铺满整座城市,连接着的海岸,一碧如洗,沿着公路的汽车一直往前开,渐渐进入了人烟稀少的富人区。

成片成片的植被覆盖着,悄然挡住一栋又一栋的豪宅。

阮冬至坐在车子里颇为好奇望着周围,刚才她问司机是否已经到了,司机告诉她,已经进入了房子的范围内。

结果这这车子开了十来分钟,还是没到门口。

直到她瞧见前面植被渐渐稀少,城堡一样的房子出现在眼前,哪怕是阮冬至都不由瞪大眼睛。

待车子停下,司机走到后车厢旁边,替她拉开车门。

阮冬至下车站在原地,望着面前连成一片的白色建筑物,她都怀疑这不是一家人住的房子,而是一个豪华博物馆。

大门口是一个巨型的喷泉,周围有连成一片的水池。

此时花园里有工人正在进行除草,还不止一个工人。

司机客气的把她往里面领,直到一个穿着女佣衣服的东南亚女人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道:“阮小姐是吧?”

阮冬至点点头,对方立即请她跟着自己走。

说起来阮冬至也不觉得自己没见过市面,毕竟是国内知名律师大所的律师,而且还是主要做的是并购上市这种案子,平时什么市面也算见过了。

但此刻看着面前这么一栋豪宅,还是有点儿震撼。

直到她被女佣带着走了好几分钟,前面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她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网球场,有两个人正在打网球,穿着一身白色网球服的姑娘这会儿正把一颗网球拿在手里,随着她把球高高抛起,右手的球拍用力击打,网球登时穿过中间的球网,直飞对方区域。

对面的男人抬手将球击打了回来,姑娘迅速跑向左后方区域回防。

阮冬至慢慢走过去的时候,网球场上的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十几个来回,终于在姑娘一个网前吊高球的精准回击下,赢下了这球。

球场旁边的巨大太阳伞下,立即传来一阵鼓掌声。

阮冬至这才发现球场旁边还坐着一个女人,长发扎起来,一脸笑意的看着网球场。

此时球场上的年轻姑娘举起手,示意了下,对面的男人双手一摊,随后两人同时走到球场中间,隔着球网相互握了下手。

“冬至。”

随着穿着白色网球服的叶飒,挥了挥手里的球拍冲着她大喊了一句,阮冬至这才如梦方醒。

她感觉刚才自己好像进入了一场电影场景,加州海岸,奢华豪宅,自带的网球场,充满活力又过分精致美丽的女主角。

阮冬至注视着眼前的叶飒,直到对方上前主动轻抱了她一下,立即又松开。

叶飒看着她笑道:“我刚打完球,浑身都是汗。”

阮冬至似松了一口气,又似有点儿迷惑,半晌才笑了起来:“早知道你在美国过这样的日子,司唯的眼泪真是白掉了。”

叶飒的手指在球拍的网格间轻轻拉扯了下,又抬头看向她,低笑着说:“你们以为我会怎么过,每天以泪洗面,愁云惨淡?”

阮冬至脸上登时出现了尴尬的表情。

别说,她们还真是这么想的。

毕竟当初叶飒走的太突然,后来她们不管怎么发微信还是打电话,都联系不上她了。要不是阮冬至偶然遇到过谢时彦,都不知道谢温迪生病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