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气温陡然降下来,梁刻铭通知包子扬过来时带些长袖的衣服给杜璟贤,包子扬满口答应。

"恭喜恭喜,终于出院了,哇,肉都长回去了嘛!"包子扬拍拍杜璟贤肩膀,啧啧叹道。

梁刻铭拿出车钥匙砸他,"你来干什么的,在这里废话,赶紧去开车,还要进货呢!"

包子扬灰溜溜接住钥匙。

杜璟贤笑着说:"你对他不要那么恶劣嘛,怎么说也是来帮忙的。"

"帮个屁,老板给他开圈圈乐,他显摆罢了。"

"圈圈乐?"

"雷克萨斯啦!"

"空叔用雷克萨斯进货?"

"是啊,就因为送油条的开了辆别克君威,他觉得人家是示威……"

包子扬开着车雄赳赳地停下,"杜宝,看!爽不爽?好车啊!哎对了,你家开的是什么车啊?"

杜璟贤没有立刻回答,眼睫微微一颤垂落下去,笑容淡淡地说:"好像是途锐吧。"

"你有完没完。"梁刻铭立刻把话题绕开。

"哦……我们去哪儿?"

"我家。"梁刻铭说。

"哪个家啊?"包子扬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家!不是我妈家!"

"嗯?不是送他回去吗?"

"他暂时住我那里!"梁刻铭说。

"什么?!"包子扬如遭雷击,杜璟贤也很意外。

"刻铭,我打算回宿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强行出院的?"

"为什么杜宝不回家啊?"

"看路!"

包子扬沉默地开了一段,车里就数他最吵,现在他安静了,气氛非常压抑,连梁刻铭都有点不适应。等红绿灯时,包子扬忽然阴阴闷闷地开口:"璟贤,你家是不是出事了?"

杜璟贤愣一下,无奈道:"……没有啊。"

"是朋友就直说!"包子扬戴着顶棒球帽,帽檐遮到眉毛,黝黑发亮的皮肤加上脖子上挂的那条镀金大金链,气势十分逼人。

"真的没有。"杜璟贤沉默一下,语气温和地继续否认。

"再说没有,你小子跟我见外哦!"包子扬声音陡然拔高,"我早就看出你不对劲!这么久以来,弱不禁风,目光涣散,魂肉分离--"

还人剑合一呢……梁刻铭扶住额头。

"你家是不是破产了?"包子扬深怀怜悯地问。

梁刻铭瞪大眼,一脸"你还真敢说"的表情。

"金融风暴嘛,那个啥斯都倒了。"包子扬怏怏耸肩,"需要钱就说,真的,多了拿不出,几千还是存下了的,至少可以帮你交一学期学费……"

梁刻铭不知道该说什么,居然言不由衷地来了一句废话:"他不用交学费。"

"那日常开销也行啊,你可别光问刻铭借,不和我借,我跟你急哦!"

"好啦好啦,这不是跟你借几件衣服了嘛。"

"对嘛,我的衣服不错,很有品的,给你的都是我最喜欢的!"

包子扬拿来的衣衫,包括印着黑人雷鬼头的夹克,而且雷鬼头的头壳那部分还掉了,坑坑洼洼;桃红色的挂着银色链子的T恤,搞不清楚是哪个时代的产物;撕了个大口子的牛仔裤,那口子有一个巴掌长,距离屁股大概只剩几公分,一看就是故意为之,就不知道这个故意的人,究竟是厂家还是包子扬……

看到这堆破烂时梁刻铭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她算是对衣服不讲究的人了,但也没不讲究到这种程度,但是杜璟贤二话不说就抱着去厕所换,包子扬捂着嘴哧哧地笑,稍微大声了点,梁刻铭斜过眼看他。

第56节:新名字(2)

"我真的很喜欢这几件嘛,不过不大适合我,一次都没穿过。"包子扬委屈地分辩。

"请问这世界上有适合的人吗?"

梁刻铭看到换好出来的杜璟贤时心里冒出一句:还真有!夹克比较贴身,拉链拉到顶,露出桃红色T恤的翻领,这个桃红色居然成了点睛之笔,和他白瓷般的皮肤相得益彰。至于那条口子,大概是裤子过于肥大的缘故,腰线掉到了胯,因此口子便位于大腿中间的位置,腿在空荡荡的裤管里若隐若现。

从梁刻铭介乎呆滞和愕然之间的表情,很难看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杜璟贤抬手把头发扒拉了一下,几个月没去管的刘海儿最长部分已到睫毛,挺符合时下非主流的标准,诡异的是他看起来依然很乖巧。包子扬觉得如果给他背后加个翅膀,说他是天使也没人会怀疑。

"呃……这样很好啊!对吧,刻铭,很精神哎!一点都不像刚出院的……"包子扬僵硬地没话找话。

梁刻铭点点头,至少包子扬有句话是说对了,确实不像刚出院的,不仅如此--"你是杜璟贤吗?!"她非常怀疑地求证。

杜璟贤微微一愣,随即笑了,低头看着自己这身,"当然是啊,说不定我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梁刻铭一震,立即反应过来,赶紧闭上张开的嘴巴,收敛怀疑的神色,"啊……都饿了吧,是要出去吃,还是在家开伙?"

"都不要,叫外卖!"包子扬拍着胸脯,"我请客!"

"这是我家,请客还轮不到你!"

杜璟贤站在洗手台前,接了捧水扑在脸上,然后慢慢直身看向镜子,打湿了的刘海儿贴在额头鼻梁,水流经过嘴唇,从下巴滴落,在起伏的胸口洇开,刹那间有种错觉,站在这里看着镜子的人是谭之盛,他甚至可以透过时间空间感觉到,谭之盛应该有耳洞。他几乎不喝酒,但是烟不离手,而且,他做每个重要决定时,都会拿出随身携带的照片凝视,仿佛在征得照片上的人的同意。

他不照相,没有照片留下来,记得他长相的人,在这些年陆陆续续去世,他的样子早已模糊,好像就是个幽灵,没有实体。

他知不知道,他在这世上留下了一个几乎是他翻版的儿子?

他看着洗手台上那些瓶瓶罐罐,随意拿起一个把玩,那是瓶发蜡,他压出一点在手心里,打量一下镜子,五指插进刘海儿,微微眯起眼睛。

下午两三点左右,梁刻铭和包子扬回粤神丰上班,李时空便留杜璟贤在二楼办公室喝茶聊天。

"你本来的名字,是叫做'谭引',引渡的引。"

"哦?"杜璟贤在纸上写了几遍,盯着说,"倒是个不错的名字。"

李时空在他那张老板椅上不自在地动了动,咳嗽道:"咳咳,你现在这样子,还真是,真是……"

第57节:新名字(3)

"像谭之盛?"

"有点啦!搞得我很有压力……"

杜璟贤笑了笑,手中的原子笔转了几下后插回笔筒去,十指交叉。

"空叔,你能不能多告诉我一点关于海川银行的事,越详细越好。另外,你听过杜宇辰这个名字吗?"

才五点钟,李时空就叫梁刻铭下班,还说杜璟贤静养期间,她可以随时上班随时下班,一切以个人方便为准。

梁刻铭"啊哟"了一声,摸着下巴问:"老板,这样假公济私不好吧?"

"都编好啦!我在西腾那边有家新的自助餐厅十月开业,调你过去学习,所以你不要经常过来这边,免得穿帮!"

于是梁刻铭一下子变得好清闲,清闲到可以拉杜璟贤逛菜场,周围人群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两个人顿时成了焦点。

梁刻铭一边选茄子一边瞥杜璟贤,"其实你待在家里就好了吧。"

"我想看看菜刚摘下来的样子。"他很谦虚地说,"还有怎么分辨好坏。"

菜场拐角有一家饰品店,今天门口摆出了转店抛货的牌子,杜璟贤站住。

"你不会有兴趣吧?"梁刻铭捂着嘴,窃笑不已。

"嗯。"他还真的进去了,这下梁刻铭脸上促狭都变成了愕然。

"你确定吗?"

"我确定啊。"

美丽的小店店主拿着打耳洞的钉枪,无所适从地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满脸疑惑,另一个气定神闲。

"其实,现在打耳洞的男孩子也蛮多的,还好啦!"店主姐姐一看便知这女孩肯定不是那种赶时髦的类型,小帅哥就不一样了,长得很赞不说,穿的又有品,是那种绝不盲目跟风,知道突出自己风格的有品,这种生物打耳洞,好萌啊!

结果他不仅打了耳洞,还在理发店挑染了头发,虽然只是栗色那种不太明显的,但梁刻铭好几天都非常不适应,目光一碰到杜璟贤,就忍不住露出纠结的表情。

包子扬和平小山也被震到了,好在他们不明就里,所以单纯地觉得杜璟贤的新造型非常不错。

第二天,杜璟贤把附近的房产置业公司都去看了一遍,梁刻铭回来时,桌上有份租房合约。

"干吗找房子?还是润花园,多贵啊。什么?你居然已经租下来了?"

杜璟贤手里转着笔,笑了笑说:"离你近。"

"不是远近的问题吧!"

杜璟贤叹了口气,温和地说:"刻铭,你这里毕竟是单室套。"

"你又不住一辈子,外面房子都是半年起租的!"

"没关系,我打算休学一年,租期正合适。"他轻描淡写地说。

梁刻铭有点蒙了,一下子强行出院,一下子又突然休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现在的课程也不是很紧,有必要休学吗?"

他笑笑,心不在焉的样子,"嗯。"

梁刻铭发了会儿呆,问:"那,什么时候搬去?"

"已经搬好了。"

梁刻铭又一呆,对啊,自己这儿也没有他什么东西,他只要一走,就算是搬了。

这个晚上梁刻铭翘腿坐在沙发上,吃着水煮毛豆看偶像剧,突然觉得屋子如此安静,即使吵吵闹闹的偶像剧也不热闹了,杜璟贤不过在这里住了两夜,她就适应不了他离开后的空洞了。

她在阳台上看着底下的夜市一条街,纵然第二天要踩着一次性筷子和各种残羹冷炙走差不多五百米,她还是喜欢这种身在人间的感觉。

杜璟贤不在天上,却也不在人间,他的归属到底在哪里?

梁刻铭嚼着嚼着,发现自己竟然连毛豆壳都吃了。

Chapter 11 不是一般的朋友

“我买了米线,做成过桥米线,还是麻辣米线?”

“相对简单的那种。”

“嗯,那我去弄,正好推荐你看这部片子,搞笑死了!”

杜璟贤把碟片放进笔记本,不过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上面,看了十几分钟,才看出来那是部动画片。而且,主角是老鼠,故事是……老鼠如何成为顶级厨师。难怪梁刻铭会喜欢,杜璟贤看着看着,心情倒也神奇地雀跃起来。

应该是部好片子,笑点很多,情节也不错,但他昏昏噩噩看过去,有印象的居然只有那个女厨师,只因为她说了句:“你知道我能在这里,付出的是你们这些男人的多少倍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厨师?

“做厨师很辛苦吧?”

“那当然。”

“所以,你是真的很喜欢做菜?”

“是啊。”

她第一次说她将来想当厨师的时候,长辈们都在笑,并试图开导她,是个人都喜欢吃,但那不代表每个人都适合当厨师。你看厨师都是男人,哪有女的?就算有也是五大三粗型,找不到好老公。做厨师可辛苦了,人家吃着你忙着,连春节都要给客人伺候好了才能吃口热饭。

她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杜璟贤都想象得出来,她当时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一定理所当然,懒洋洋的。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走厨师这条路是错的怎么办?”

“那就重新来过。”

“可是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呢?”

梁刻铭哧地一笑,“那就闲着,你养我。”

“刻铭……”

“嗯?”

“让我抱抱……”他半开玩笑地说。

梁刻铭坐在沙发另一头,屈着腿,碗放在膝盖上,闻言搁了碗就爬过来,嘴里说:“哈,你也会撒娇了,不错不错。”

他抱着她,不是很紧密,但是很久,闭上眼睛,时间仿佛停止了。

“我们会这样一辈子吗?”正午温暖的阳光,厨房里煮玉米的香气,飘动的草绿色窗帘,还有阳台上晾晒的白衬衫,让他不自觉地说出这种话。

“怎么可能。”梁刻铭惋惜地拍拍他的背,酝酿着一种伤感的口吻,“你总要嫁——人的。”

杜璟贤松开她,盯着她,“你会为了老公不管我吗?”

“怎么可能。”梁刻铭不假思索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老公介意的话,你要跟他分手吗?”

梁刻铭没再说“怎么可能”,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突然,她抽打了杜璟贤一下。

“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个人似的!”

“会有的啊。”他笑,语气很认真,“难道你打算单身?”

“单身也没什么不好吧,如果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哦,那如果我们都没有遇到合适的人,你可不可以像这样,管我一辈子?”

梁刻铭陷入了遐想中,杜璟贤一心一意等着她的答案。玉米的香气越来越浓,梁刻铭眼珠一转,拍了拍杜璟贤的肩,逃也似的冲进厨房,甩出来一句:“到时候再说!”

他微微地笑了,微微地害怕,梁刻铭在他生命里的比重,已经从一半变成了一切,原先他有优秀的父母,因此有了优渥的生活和优异的学业,当这些都随之土崩瓦解,他蓦然发现,只有梁刻铭的好,与那堆废墟,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他甚至不知道该靠什么来把她留住,让她没有离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