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采蓝又笑:“白警官你真是可爱。”

白桃一连两次被小姐姐夸奖,难得脸红了:“你怎么老夸我?”

“我没有夸你,我说得是实话。”钟采蓝望了她一眼,“优秀的人都是彼此吸引的,你会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

白桃听出了她话中的真挚,虽然觉得有莫名其妙,但还是笑嘻嘻地说:“承你吉言啦,不过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的。”

“很快就会到了。”钟采蓝看着她,轻轻笑了起来。

到家的时候,天光已亮,4点的清晨,城市还不曾苏醒,万籁俱寂,钟采蓝和白桃告了别,慢慢上楼去。

她推开门,清淡的晨光照进房间,隐隐约约能见一个人坐在床边,正对着窗户发呆。

“你回来了。”周孟言没有转过头,“我在等你。”

钟采蓝意外:“你等我干什么?”

“你过来。”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这里。”

钟采蓝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什么都没有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张开手臂抱住了她的肩膀,把脸埋在她颈窝里:“我现在需要一个朋友陪着我,周孟言陪了你那么久,该你陪我一次了。”

她啼笑皆非:“你从来没有陪过我。”

“我不管。”他说,“我要你安慰我。”

钟采蓝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不开心呀?凶手已经抓到了,你也洗清了嫌疑,应该庆祝才对。”

“我看到那些视频了。”周孟言闷闷道,“她死的时候…她死的时候叫我救她…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救不了她!”

钟采蓝沉默了下去,高银月的死是他们之间无法回避的裂痕,想安慰几句,都觉得虚伪得说不出口。

她才是杀死高银月的真凶。

现在假惺惺地去安慰他,不可笑吗?

“对不起。”她想,她之前所谓的补偿,看起来就好像是个笑话一样,这把刀没有捅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会有多痛。

她永远无法补偿他所受到的痛苦,就算会有女主角在下一个转角等着又有什么用?这一刻的伤痛,对他来说也是刻骨铭心的。

而这伤害,是她给的。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周孟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低低道:“你也不要道歉了,不是你的错,我又不是在怪你。”

“可本来就是我害的。”钟采蓝道,“不独是你,高银月,姜雪,聂之文…都是我害的。”

周孟言微微皱起眉头,亲眼目睹高银月被杀死,他对聂之文可以算是恨之入骨了,可听钟采蓝的口吻没有恨意,却有愧疚。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突然松了手:“那你去安慰你的反派吧。”

钟采蓝:“…你一定不是吃醋吧?”

“我是生气。”他盯着她,“你是我的朋友,和我站同一阵线的,别搞错阵营好不好?”

钟采蓝:“…”她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对,我和你是一起的,我和你好,不和他好,周孟言,不生气了好不好?”

周孟言被她这幼儿园小朋友的口气给逗笑了:“好幼稚。”

“你也知道啊。”她也跟着笑。

周孟言忍俊不禁,弯弯嘴角,可很快,又轻轻叹了口气:“不太开心。”

“我知道。”她眼中蕴着他还不太明白的温柔,“以后不会了。”

周孟言抿了抿唇,突然又靠过去,把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肩上:“再信你一次。”

钟采蓝被深深触动了,她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是在目睹一场落日,西边的天都红透了,那艳丽的色彩犹胜日出时分,可是,余晖的温度是渐渐冷却下去的,不久以后,夜晚就将到来。

永远亮不起来的黑夜。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落霞了。

温柔又哀伤的情绪席卷了她,她忍住泪意,笑了起来:“天都要亮了,我们出去吃顿早饭吧,你请我吃。”

周孟言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提议,但也同意了:“好啊。”

两个人便出门去吃早餐。

五点钟,街边有些早餐店已经开了,正热火朝天准备着东西,周孟言问:“吃吗?”

钟采蓝看了一眼,说:“不想吃,再找找。”

周孟言噢了一声,继续低头在手机上找:“一公里外有家包子店,去吗?”

“好啊。”钟采蓝觉得自己好像一丝困意也没有了,精神异常得好,明明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也不觉得累。

街道两边,早饭摊子支了起来,也不知道卖什么,冒着袅袅白烟,不远处,有穿着橙色背心的环卫工人在扫大街,偶尔的,有两个行人匆匆往地铁站走去。

烟火气扑面而来,她却有一种不真实感。

仿佛行人街道都不过是电影布景,仿佛身在梦里,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晨曦的露珠,在消逝前闪烁着最后的亮光。

她放慢了脚步,茫然四顾。

周孟言拉一拉她:“这边。”

她恍然惊醒,抬头一看,呀,怎么就到了,往常这一公里,哪有那么快!

周孟言以为她是困了:“我们随便吃点就回去吧。”

“我饿了。”她笑,“我才不要随便吃点,怎么,要你付账就随便吃啦?”

周孟言好像没有见过这样的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迟疑着说:“好吧,你吃什么?”

她坐下点单:“小笼包和豆浆。”

“那我和你吃一样的。”

包子店不大,总共也就三张塑料桌子,两个人坐下来,头顶一盏风扇呼呼地吹,老板说:“还没好,要等一等。”

钟采蓝说:“不要紧。”

包子要等一等,豆浆却早就磨好了,两大粗瓷碗,咸香四溢,钟采蓝拿勺子舀一舀,慢慢喝了起来,味道意外地不错。

周孟言借着天光,终于看见了她手上的口子:“你手怎么了?”

“没事。”玻璃割的口子都不深,在陪聂之文去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让护士处理过了,现在只是还有点疼而已。

周孟言扳过她的手看了看,忍不住吐槽:“你怎么这么笨,割不了就别动啊,弄成这样。”

“这样不符合人设。”钟采蓝一本正经地说,“人在危急的情况下是不会考虑这些的,我因为怕割手就不想办法脱身才不科学,回过头来聂之文会怀疑的。”

周孟言怨气难消:“意思意思就行了,我会看着办的。”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心,热热痒痒的,钟采蓝低头看了会儿,笑了笑:“又不严重,好了,小笼包来了。”

热腾腾的两笼小笼端上来,白气扑面,周孟言只能松开了她的手,替她拿了筷子,又开始调蘸料。

小碟子里倒了一点点醋,又加了一点辣酱,他们俩口味一样,只要一个碟子就好。周孟言想着,不禁笑了起来:“和你一起吃饭真方便。”

就是这一霎那,他猛然发现钟采蓝是对的,朋友嘛,当然要有相似的口味才方便约饭,以后他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都不必问她,直接给她捎一份就是了。

也不用怕她不爱吃。

“我以后会经常约你吃饭的。”他说。

钟采蓝弯起嘴角:“真的吗?”

“真的。”他道,“我知道很多好吃的地方,下次带你去。”

“有你说的那么好吃吗?”她不答反问,“不是骗我的吧。”

周孟言眉峰一扬:“我骗你干什么?真的。”

钟采蓝便笑了起来,很明亮的笑容,在他记忆里,好像从未有过。

他们花了二十分钟吃完了这顿饭,周孟言用身上最后的现金付了账,走到外头,行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他伸了个懒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取消我的通缉令…银月下葬以后,我还没有去看过她。”

钟采蓝轻轻道:“很快了吧。”

“嗯。”周孟言往回去的方向走,可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异样,扭头一看,才发觉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你怎么了?今天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钟采蓝看着他,晨光映着他的衣袂,蒸笼的白烟被风吹来,袅袅四散。

半晌,她道:“我想,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周孟言吓了一跳:“什么?”

“你该回家了。”她说,“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家了。”

周孟言拧起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她微笑了起来,“从今往后,不要再见面了,对不起,我不想再见你了。”

周孟言怔住了。

钟采蓝道:“我猜你是不会答应的,但这对你对我都好,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和我保持距离才是对你最好的。”

“如果是因为银月的事…”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打断了:“不是的,不是高银月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但你可能不是很明白。”

她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对我而言,周孟言是我的一部分,现在是肝是肾,很重要,但是如果少了一个…我还是能活着的,可你要是不离开我,等以后变成了这里,”手心徐徐上移,摁住了胸膛,“我就没命了。”

周孟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太突然了。

“除非你能永远不离开我,永远呆在我身边,可你不能,我早就问过你了。”钟采蓝平静道,“我也知道这样不好,谁都不能例外的,我也不能。”

周孟言闭了闭眼睛:“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她早就做好这个把他推开的打算了,所以这段时间的态度才那么奇怪。

就好像她知道江静不能永远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候一样,她把他一起推开了。

连朋友都不想做。

钟采蓝稍稍扬起唇角,一滴眼泪黏在她的睫毛上,恋恋不舍,不肯掉落:“你让我放过你,现在,也请你放过我吧。”

周孟言的喉结滚动,仿佛也是忍耐着什么:“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这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有负担。”她对他点点头,“那么,再见。”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人流。

晨光蒙蒙,行人匆匆,早点铺子的香气飘散在街头,这是新的一天了,可不知怎的,周孟言却开始对昨夜生出眷恋。

然而,去日如流水,回不了头了。

他怔怔目送她远去,然后慢慢转过身,往阔别多日的家里走去。

第67章 探望

9月8号, 燕台大学开学。

钟采蓝退了还巢公寓的短租房,收拾行李搬回了学校宿舍。温柔也迫不及待搬了回来, 两个人作伴, 倒是比暑假的时候热闹多了。

大四了,课都已经上完, 钟采蓝的日常就变成了图书馆—食堂—宿舍三点一线, 之前的案子扰乱了她复习的计划, 进度比预想中低了太多,她不得不加倍努力。

温柔混吃等死了一个暑假, 眼见朋友们考研的考研, 实习的实习, 也不得不有了紧迫感,在成为社会人士和继续窝在象牙塔之间, 她没有什么意外地选择了后者。

可现在复习考研, 委实有点晚了。

钟采蓝只好给她拉了一张表格,替她做了计划,每天督促她一起去图书馆复习。

“唉, 好累啊。”从早上八点复习到十点,温柔和往常一样又忍不住叫累了, “小蓝蓝你怎么好像不知道累一样, 看书也很费脑子啊。”

钟采蓝笑了笑:“是吗?我觉得还好。”她现在每天早上六点钟起来,洗漱去食堂吃早饭,接着去图书馆排队看书,一直到晚上闭馆回宿舍, 洗澡洗衣服,十点钟上床,背一会儿单词,迷迷糊糊也就该睡觉了。

她从没有这样勤奋过,高三也不曾有,但她别无他法,大脑只有在极度繁忙劳累的情况下,才不会有太多空闲去思念一个不该想的人。

然而,在某个不留神走神的刹那,她还是会想起一些事。

高银月的案子终于大白天下,周孟言的通缉令也被撤销,然而,吃瓜路人只是惊讶于这个案子的曲折,并没有太多感想,津津乐道了一周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她了。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冷漠,不相干的人,能掉几滴同情泪已经是情分,谁能为谁一直牵挂呢?

自然,周孟言是不能的。

他可能还没有从失去她的悲伤中走出来,不过总有一天,他会的。

只不过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始终牢记这一点,并且暗暗警醒。终于,一个星期以后,她终于能做到将和那个人有关的所有记忆和情绪都冷冻起来,深埋藏在心底,然而,平静不过是表象,她知道所有的情感都不曾真正死去,只要一个契机,就会全然复苏。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所以,她绝不能再见他,哪怕一面。

但是每周六,她都会坐车到看守所去探望聂之文。

她还有些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钟采蓝想着,听见守卫核实了她的预约,挥手放行:“你进去吧。”

她道了谢,走进屋里坐下,没一会儿,聂之文进来了:“你又来了。”

“给你带了点东西。”钟采蓝道,“还好吗?”

聂之文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唇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我不太明白,你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还要过来?”

钟采蓝自己也不太明白,她从未动摇过抓住他的念头,可确认他不会再有什么威胁后,又无端升起了许多愧疚——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只是为了让他成为凶手。

“我也不知道。”她说。

聂之文沉默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你不怕我?”

“我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钟采蓝微笑了起来,一直都是她在算计他,“你还救了我。”

聂之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运气好。”

“或许是的。”钟采蓝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么做?”

聂之文眉梢一动:“我说呢,好端端来看我干什么,好奇?想采访我一下?”

“你不是心理医生吗?我只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钟采蓝微微垂下眼睑,“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好像很多事都是自己身不由己,被人安排。”

出人预料的,聂之文说:“没有。”

钟采蓝像是有点意外:“没有吗?”

“没有。”聂之文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但对我来说,我之所以会那么做,只是因为我想那么做而已。”

钟采蓝慢慢蹙起了眉尖:“我听人说起过你以前的事…”

“是我中学时候的事?”聂之文提起往事来,仍然有一丝不甘与愤恨,然而,他嗤笑道,“你以为是在演电视剧吗?凶手到最后都会忍不住陈情,童年阴影、家庭不幸、社会逼迫…啧,如果你是法官,我可能真的会那么说,说不定能给我减刑。”

钟采蓝沉默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