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问着按照电话里的人给的路线,来到了一幢看起来十分寒碜的瓦片房前,院门并没有关。

屋内似乎是有灯光的光亮透出来。

林琳犹豫着跨进了院门,突然,一阵狗响亮的狂吠响了起来。

一条看起来并不算小的黄毛狼狗奔了出来,朝着林琳拼命狂吠。

林琳被吓了一跳,脚上的高跟鞋一个不稳,差点颠倒在地上。

屋内的主人家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跑了出来。

一边大声呵斥着将黄狗叫回去,一边奇怪的看着林琳。

林琳稳住心神,方才开口道:“我是黄秀的女儿!”

那个主人家听到了林琳的自我介绍,慌忙热情的将林琳迎进了屋内。一边自己介绍着:“我就是给你打电话的人,我家就在黄婶子旁边。”

林琳点了点头,打量着那个男人和屋内的情景。

那个男人一脸敦厚的长相,身上穿了一件中山装。而屋内一盏暗黄的灯泡亮着,里边还有一个妇人以及两个孩子都坐在打造粗糙的木桌周围吃饭,桌上摆了几大盘卖相并不好的饭菜。

男人热情的招呼林琳坐下,然后问道:“你晚上还没有吃饭吧,要是不嫌弃和我们一道吃些。”

林琳刚想拒绝,坐在饭桌上的女主人已经去拿碗筷。

盛情难却,林琳只好拿起饭菜拨了几口。

她的胃口并不好。看着其中有几盘油腻腻的菜,还有些反胃的感觉。

拨着白米饭,林琳实在是没有胃口。

将碗筷放下之后,开口问道:“叔,我妈得的是什么病?”

男人听了林琳的问话,脸色也并不怎么好。

叹了一口气,从身上拿出烟,开口道:“黄婶子命苦啊!我听镇上的医生说,黄婶子是胃癌晚期,医不好,那天晚上她痛了半夜才过去。”

胃癌晚期!

林琳突然脑袋空白,脸上失神。

黄秀怎么会得这个病,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

虽然她从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别人得这个病,但是她也知道,得了这个病是极其痛苦的。

而黄秀熬了这么久,这个过程,她简直是难以想象。

可是,黄秀为什么不通知她。

林琳突然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五味翻腾,难受的如同猫在挠心一般。鼻子微微泛酸,可是眼泪却是怎么样也流不出来。

“叔,为什么…不告诉我?”林琳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那个男人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我是想告诉你来着,可是你忙,而且你妈也不同意,你妈就怕耽误你工作!”

林琳心中酸楚,对于男人那句话,却也有些愧疚,当年她送走黄秀,却是“义正言辞”的和黄秀说,没事不要联系她,免得耽误她的工作,而黄秀当年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然后不声不响的收拾了东西回了老家。

曾经林琳埋怨,甚至是厌恶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母亲,可是现如今,人已经去了,当初的厌恶与埋怨,心中再也装不下了,有的只是愧疚。

林琳抹干脸上的泪水,开口道:“叔,我妈的尸体放在哪里?”

那个男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妈是生病去世的,所以村里做主先给葬了,棺木钱是黄婶子自己留下来的一些钱,至于墓碑,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刻,商量着先给空着,等你回来了再说。”

林琳知道一些村子里老人思想封建,得病死掉的在他们看来比较晦气,所以不赞成守灵,而且当初她也赶不回来,这个村里亲戚也早就不在了,没有人给黄秀守灵,早点入葬,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林琳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依然沉默的点了点头。

“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我带你去山上你妈墓那边,你今晚住哪里,要不和你婶子挤挤!”

林琳闻言摇了摇头,开口道:“叔,不用了,我回我妈家里去住就好,你不用招呼我了!”

说完,林琳也怕这屋子的人看出她不好的情绪,急急起来告辞。

正文 离开

黄秀在这边的房子就在附近。

林琳来时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周围,直到走到那座低矮的瓦片房才知道原来这座破旧的几乎是摇摇欲坠的房子竟然是黄秀这些年来容身的地方。

拿出刚才那个男人给她的钥匙,林琳打开“铁将军”锁。

林琳找了好久才找到电灯的开关。

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对屋内比刚才那个房子还要简陋的摆设,林琳的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每个月给黄秀寄过来的钱并不少,毕竟她自己本身就不缺钱,可是现如今,看着黄秀曾经生活留下来的痕迹,似乎过得极为艰辛。

总共只有两间瓦房,一间作为厨房,还有一间则是卧房和杂物房。屋内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家电,唯一可供使用的就是摆在床边的小小收音机。

床和桌子都已经十分的破旧,桌角和床脚甚至还用石头和纸垫着维持平衡。

黄秀这样的生活,是林琳根本就没有预料到的。

林琳不禁想到了曾经黄秀带着她在北京过活时候住的那个小屋子,在一个破旧的弄堂里,用的是公用的厕所和厨房,家里的唯一空间就是一间小小的屋子。

虽然那间屋子很小,不过黄秀仍然精心布置着,极力的利用这小小的空间,让她学习和生活尽量舒适。

甚至不时为了她的需要,而从每个月紧张的生活费里挤出钱来添购一些东西。

现在想来,黄秀为了她真的是煞费苦心。

林琳脸上挂着苦笑,不过当时的她似乎并不领情,对于黄秀的苦心,她只是觉得厌恶。

曾经,她和黄秀也是有过一段母慈女孝的日子。

每天,她临睡前,都会给黄秀准备一杯热热的茶放在桌子上,虽然黄秀回来的时候。那杯茶几乎是凉透了。早上她出门上学时,总是会吃上黄秀特地为她准备的一碗面条和一个荷包蛋。

不过那段日子已经是太遥远太遥远,她几乎是已经忘记了那碗面条和荷包蛋的味道。

之后,自己和黄秀到底是怎么样闹翻的。

她只记得自己懂事之后,发现进出家门总是会被邻舍的大人和小孩指指点点,再然后,就是弄堂里的小孩指着她骂是“小/婊/子”,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母亲从事的工作是如何的受人鄙视。

她哭着闹着跑回家让黄秀不要再做那种工作,黄秀只是黯然的叹气垂泪,却并不答应。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为黄秀准备茶,甚至和黄秀的交流也少的可怜,而她早上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再吃黄秀给她准备的早餐。

林琳静静地坐在床上,脸上早就被泪水淌满。

那个时候,黄秀对于她的反抗,却并没有责怪或者是如何,只是暗暗承受着,仍然默默的为她做着一切。自己从那以后,虽然是有了一些疙瘩,却也并没有彻底和黄秀决裂。

真正的决裂,恐怕是从高中时候开始的。

同住在一个弄堂里的一个同学,把她家的事情在学校里到处渲染,从此在学校那个唯一能够让她找回自信的地方,成了她避之如蛇蝎之地。学校里,不再有同学像以前一样围在她的周围求着让她帮忙解答问题。老师也不再器重她,她在班里要开展的活动也不再有人支持。甚至是走在学校的路上,来往经过的同学看着她的目光总是异样,然后在她走过之后就开始悄言议论。

从那以后,她真的开始恨黄秀,为什么要如此的不自爱,去做这种工作,而且还连累到她。

上了大学之后,她算是和黄秀彻底决裂了,她不再问黄秀要钱,她宁愿自己每天忙于奔波打工,也不愿意拿黄秀的钱。

其实那个时候,黄秀因为年纪大也已经辞了那份工作,而去餐馆里帮忙,自己的生活也过得十分的艰辛。可是,每个月,黄秀仍然是竭力的省出钱来给她,她每次只是冷笑的拒绝。

那个时候,她也渐渐明白,当初黄秀去做那种工作,其实也是为了她。毕竟在北京这个高消费的城市,每个月的房租,生活费,还有因为她没有北京户口,而在学校里要付的学费借读费等等钱,都是十分庞大的。如果黄秀不做那种工作,以着黄秀的学历还有能力,根本就无法负担起家里的支出。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怕了,她怕别人知道她母亲曾经从事过的工作,会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她,她怕别人知道她是私生女。是的,就是私生女,她没有爸爸,她甚至从来没有听黄秀提起过她的父亲。可是不提又如何,她自己难道不能够推测吗,自己的父亲倘若真的有且有光明正大,黄秀用得着如此遮遮掩掩吗?

微微叹了一口气,林琳抹干脸上的泪水。

现在黄秀人已经过去了,再想这些又能够如何。

摇了摇头,林琳从床上站了起来,看着床上又潮又乱的床单,想了想,打开衣柜,找起了床单。

在衣柜的底下,林琳终于找到了一床被单,正要拿出来的时候,却突然掉下来一个白色的信封。

林琳弯腰好奇的捡起那个白色信封,打开上面的封口,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的存折卡。

目光落到了翻开的那张存折卡的时候,看着上面存着的数目,林琳再也忍不住,整个人颤抖的哭出了声音。

北京的冬天总是特别的冷。

彭丽华看着窗外又开始落起的雪花,心情也跟着这灰蒙蒙的天色一般低落。

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简直是难以招架,如今唯一她能够做的就是在家里等着两个男人回来。

院子里有汽车的发动机熄灭的声音。接着不久,彭丽华看到秦国荣从屋外回来,肩上大衣落了一层雪花。

彭丽华连忙倒了一杯热茶递了上去,一边接过秦国荣脱下的大衣。

秦国荣喝了一口茶,身体逐渐暖和起来,只是皱着的眉峰却一直不肯舒展。

彭丽华担忧的问道:“老秦,墨白的事情。你那个老朋友不肯帮忙吗?”

秦国荣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谁愿意来趟这个浑水!”

彭丽华听罢心中低落,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国荣又道:“我明天再去找人问问,毕竟墨白公司的缺口不是一个小数目!”

彭丽华看着秦国荣为难的样子,也知道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希望。

想了想,彭丽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冒过一阵光亮,开口道:“要不明天我去找爸问问,我记得爸爸以前教出来的学生中有不少是出色的。”

秦国荣听了彭丽华的话,连忙阻止道:“别去,爸都已经退休了,一辈子的德高望重,难道让他为了小辈在他学生面前开口。”

彭丽华也知道这个办法的确是不好,可是目前为止,还有什么办法!

只能够低声道:“墨白是他的外孙,爸爸知道了肯定不会不管的。”

秦国荣只是摇了摇头。

放下手中的茶杯,转移话题道:“饭好了没有,我们先吃饭吧!”

彭丽华知道秦国荣的意思,点了点头,开口道:“还有一个菜,等墨白回来就可以吃了,我打个电话去催催他吧!”

自从秦墨白与林琳分手之后,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家里,彭丽华心中自然高兴,可是想到公司还有秦墨白的那些事情,却心中仍然是止不住的难过与遗憾。

正说着,秦墨白的车子也开进了院内。

秦墨白最近虽然在饮食上得了彭丽华的精心照顾,只是样子消瘦了很多,连带以前脸上的意气与精神,也低落了不少。

席间,彭丽华不断地给秦墨白夹菜,秦墨白也都是吃下。

彭丽华看着秦墨白如今的模样,止不住的心酸,这真的是作孽啊!

“墨白,你公司那边…”彭丽华犹豫的问了一句。

看着秦墨白的模样,彭丽华也知道没有多大的希望,只是还是想着要忍不住问一句。

秦墨白放下手中的筷子,勉强笑了笑,开口道:“爸,妈。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情!”

“我打算将公司关了,再将公司名下的一些资产拍卖了,估计可以抵得上这些空口。以后你们也别为了我担心,去求别人!”

“这怎么可以!”彭丽华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若是如此,秦墨白这么几年不就白奋斗了。

秦墨白摇了摇头,开口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不然越往下空缺越大,而且我现在还年轻,还可以再拼搏。”

秦国荣看着儿子日益的成熟,虽然有些心疼,只是目前为止这个办法的确是最好的。

点了点头,对秦墨白道:“你能够如此轻松地放下就好,以后要爸妈什么帮助,要和我们说,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秦墨白心中微微动容,沉默的点了点头。

半晌又道:“爸,妈,我打算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到外边去闯闯!”

彭丽华已经被秦墨白今天接连说出的两个消息给惊呆了,听到秦墨白竟然要离开这里,不禁连忙阻止:“墨白,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不过说完之后,看着秦墨白黯然的神色,心中也是微微明白,的确,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出去对于秦墨白来说,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正文 分别

黄秀的墓被安在半山腰。

这边穷乡僻壤,人口稀疏,并没有像大城市一样实行公墓。

黄秀的位置其实也不算偏僻,从山道上上去就可以看到。

墓很简陋,一个土包,周围搭了几块大石头。

陪同林琳上来的一个老邻居拿出旱烟一边抽着一边开口道:“回头我们去村头那边打个石碑,明天就可以拿来。”

林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早上去这边小贸易店里买来的一些点心摆开。

山上的风有些大,吹着她的刘海不时吹到脸颊前边,挡住眼睛的视线。

林琳对着墓磕了两个头,然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裤脚。

她的身体本就不怎么好,昨晚耗费的精力可能是没有恢复,脸色苍白,身体在寒风中显得纤弱异常。虽然换了一双平底的靴子,只是,脚腕仍然有些站不住,微微颤抖。

同来的人看着林琳这幅模样,劝解了几句。

天气并不是很好,天色灰沉沉的,山风呼呼猛烈。

几人也没有在山上多待,祭拜之后,便下了山。

其实这趟也是来的有些多余,原本按照邻居的意思是等石碑打好了再上来,只是林琳却在早上坚持先过来一趟。

几人同去了打石碑的那户人家。

林琳报上了自己和黄秀的名字时,却又遇到了一个问题。

按照这边的风俗,妇人的墓上可以不刻自己的名字,但是必须刻丈夫的名字。

面对刻石人的提问,林琳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连他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如何来报上这个名字。

当然,黄秀也许知道,她也在想或许自己的父亲是姓林,不然黄秀如何会给自己取名姓林。

可是如今黄秀走了,估计也没有人会知道。

林琳沉默着,气氛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