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震惊难以用言语形容,李淳风当即否决道:“不行,你的父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怎能再失去你?”

“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我之不孝。然而,抛开‘不孝之女’与‘不贞之妇’的身份,我亦是不忠之臣。”裴承秀杏眸里的神采变得黯淡,语气也悒郁不乐,“如果还有其它可行的法子,我岂会甘心于诈死?”

李淳风没有再继续反驳她,他薄唇抿着,聆听她语调平平娓娓道来,诉说她多年以来不被任何人知晓的心事。

“我裴承秀自幼年起追随平阳公主,入娘子军,守晋阳。满朝文武皆认为我受封‘晋阳行军大总管’一职实属皇帝偏心眼,我窃以为满朝文武死心眼——迄今为止,我历经本朝大小战事一百二十六场,为大唐负过重伤,洒过热血,虽不敢妄称有凌云之志,但也丝毫不惧于马革裹尸还。”

“我二十一年如一日不爱红妆偏爱戎装,试问天下,有多少女子能如我这般把大唐国祚之事当成人生大事记挂于心中?屡屡身先士卒,全不在乎名利生死?若计算情意,我对于大唐国土的忠贞,不逊于我对于你李淳风的爱慕。”

李淳风听得很仔细,不禁想起他与她第二次在醉仙居相遇之时,他对她存了很大的偏见、冷冷讽刺她“竟以孝烈将军、平阳公主自比?”

霎时,俊颜蒙上了一层自责。

裴承秀在此时停止了诉说,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追忆过去,又仿佛在与过去做道别。

“可是,不论我有多么舍不得长安、有多么舍不得过去的荣光,我偏偏遇见了你。”裴承秀抬眸凝视李淳风,明媚一笑,杏眸的神采温情脉脉,“为了你,为了长长久久地待在你的身旁,我再也不是裴寂的女儿、再也不是尉迟敬德的未婚妻、再也不是太子李建成的心腹。李淳风,我这般痴迷你,算不算‘一见君子终身误’?从此以后,我只能隐姓埋名躲起来,除了你,再无其它归宿。”

一番情深意切的诉说,触动了李淳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也不打算回答她的感慨,无法抑制的靠近她,左手扶住她的后腰,右手虚扶着她的背,把她牢牢地搂在怀里,低眸,寻上那一瓣柔软的唇,采撷令他沉醉不堪醒的香甜。

她在他怀里躲了一下,躲不过,含含糊糊的嘟哝抱怨:“话又说回来,我现在有几分后悔,刚刚那句‘不要气你’把我说得好似朝秦暮楚的女人。李淳风,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说生气就生气,忽热忽冷,一点都不好相处。”

他离开蜜糖似的朱唇,额头抵着她的,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不好相处也相处这么久,往后,你我还得相处一辈子。”

她长长的眼睫扑闪,忽然,嘴唇一撇,悻悻地哼:“李淳风,为什么我说完一长段感人肺腑的表白,你就只回复一句‘不好相处也相处这么久’?你能不能说几句让我心情大悦的花言巧语?”

他愣住,不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我不擅长哄女子开心,年深日久。”

“没关系,今日试上一试。”她撒娇。

“…”

“说嘛,说嘛。”她拽拽他的衣袖。

“…”

“再不说我生气了啊,再不说我就不要你了…唔…”形势比人强,她的唇瓣再次被他偷袭吻住,没有机会再威胁他。

温热的舌探入檀香小口,与她的舌纠缠,不一会儿,她气息骤乱、晕晕乎乎,他也很不好受,喉咙发紧,眸色因无法克制的*而变得深沉。

薄唇离开她的唇瓣,气息紊乱:“现在什么时辰?”

她一下子就懂得了他的意思,差点又咬到舌,“青天白日,我们,我们…”

清心.寡.欲.多年,被撩拨的渴望一旦开始就再难以休止。他一只手臂牢牢抱起她,她身子一轻,蜀锦绣花鞋面上的珍珠勾起垂坠的床幔,然后,她的背稳稳妥妥地挨着床榻,他发烫的吻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烙上她纤细的锁骨,圆润的肩头,一寸寸的往下游走,全落在.丰.盈.饱.满.的.胸.口。

她几乎是没过多久就分辩不清东南西北,喘.息.之间下意识地伸手去解他的束冠,一头如墨黑发散开,与她的青丝结绕在一起。

虽未成婚,如此,也算是结发夫妻,可行夫妻之实。

云翻雨覆之际,她修长的腿被他分开曲起,如蒲苇依附磐石柔柔软软地缠住他的腰。他轻轻地磨蹭她一下,俊颜蒙了一层薄红,非常羞惭非常缓慢地说:“我…欲以身相许,求裴姑娘成全。”

裴承秀愣了好久才回过神,差点笑破肚皮。

李淳风耳根子全红,不再说话,覆身压上去。当然,如果不是突然响起一阵阵“笃笃”敲门声,他几乎就得逞了。

“小师嫂,太阳晒头了。”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盖住了床榻的咯吱摇晃声,知远在房门外奶声奶气地提醒。“出来栽竹子吧。”

裴承秀尴尬得要死,急忙推搡了李淳风一把。箭在弦上,攻门在即,李淳风血气渐盛勉强收亦是收不住,沉甸甸地压住她,试图寻求速战速决。

知远再度叩门:“师兄,不要缠着小师嫂,否则我向师父告状去,说你嗯嗯啊啊想生孩子。”

裴承秀被“嗯嗯啊啊”这几个字逗得忍俊不禁,心思已经不在床笫之事,全都放在知远这个精灵古怪的小道士几时知道了“生孩子”一事。

李淳风眸子里一抹深不可测的*被逐散,勉为其难的停下来。从未如此郁闷,正生气,然而,看着裴承秀神采飞扬乐不可支的模样,积攒在胸膛里的闷火被不著痕迹的消除,薄唇勾起,温柔的笑了。

她不会再与他分离,又何必急于一时。

李淳风的心情复又变得淡然,为裴承秀系好被扯散的腰带,抱住她,呼吸贴着她的耳珠,想了想,还是决定故弄玄虚一回——

“再过一些时日,我带你去静州。”

“静州?”裴承秀困惑地重复。静州是一个什么破地方?怎么听都没有停过。

李淳风抿着唇,生生按捺住了欲脱口而出的倾诉。

静州,一个距离益州两百多里、荒凉冷清的蜀地县城。

也是他和她的定居之地。

*

在李淳风向秦王殿下呈递辞官文书之前,裴承秀与尉迟敬德见了一面。

并不打算来一场声泪俱下实际并无任何作用的赔礼,也不打算卑微怜悯的求成全,裴承秀做回最初的自己,穿上一袭明亮华丽的紫衣锦袍,腰间佩青霜剑,再仿男儿郎打扮,束发,在发髻上束了一顶鶡冠子。

月上柳梢之时,裴承秀前往相约之地——青城山半腰一座凉亭。

片刻的功夫,尉迟敬德也到了。

第七七章 世事难料(上)

尉迟敬德在日出之时下山,把引勾的首级移交至益州官署、并向益州牧官做了一番不可缺少的陈情才为白云观开脱罪责,再之后,虽马不停蹄赶回青城山,仍然来迟了一会儿。

裴承秀并不知晓尉迟敬德为白云观所做出的一切,偷摸打量他,他的目光深邃凌厉,神色冷峻严肃,加之身材伟岸,即使沉默不语也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摄人气势。

她心中一阵惭愧一阵忐忑,犹疑斟酌着如何开场,尉迟敬德开门见山道:“听李淳风转述,你打算死遁?”

他说话时英眉紧蹙,她以为他问罪来了,脸色顿时变得很窘迫,讷讷地答非所问:“你若不同意,我…”

“就按照你的想法办吧。”他拦住她的诉说,“秦王欲与太子齐王争一个高低,你若在此时返回长安,不但不能与我完婚,还免不得夹在二王之间左右为难。远离长安,远离纷争,实属上上之策。”

没有料到尉迟敬德如此为她考虑,裴承秀懵懵地看着他,事先准备好的解释全部生生地咽回肚子里,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尉迟敬德再道:“我只有一个顾虑,其它地方都好,为什么偏要选择去静州?静州远不如益州,乃穷山恶水之地,你若觉得受缚于一纸婚约,今日即可解除婚约,诚不必避开我,更不必对我敬而远之。”他的每一句话皆是肺腑之言,实不忍心见她前半生风光无限、后半生流离失所。

裴承秀听完颇受感动,蛰伏在心底的愧疚也悄然俱增,她下意识地想回答“我没有避开你”,话至嘴边,又很惭愧地憋住。

她一直在避开他。

自从被他当面撞破她与李淳风的.情.事,她就没有勇气再单独见他,不是刻意逃避,而是无意识的避开任何一个可能与他在白云观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机会——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眸子里隐隐流转的衰颓,令她无地自容。

她越想越羞愧,心似针扎,如实相告道:“李淳风打算去静州住一段日子,我没有多想,也就决定随他一起去了。”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尉迟敬德,旋即尴尬的垂下脸,“尉迟大哥,我不是故意避开你,我,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隐藏在男人内心之中无法启齿的抑塞,再度因为她最后一句不经意的倾诉而积累在胸腔里,他弯唇,苦笑一下。

相顾无言之时,一个金漆锦盒递到了她的手中。“有一份东西,希望你能收下。”

打开锦盒,一张写满字迹的金箔映入眼帘,仅匆匆一瞥,裴承秀一双眼眸越瞪越大,越瞪越大,几乎夺眶而出!

长安城及洛阳城的田产地契、征战多年赏赐下来的黄金白银、不计其数的蓝田美玉、享之不尽的楼兰玛瑙…虽不能称之富可敌国,但也真真是一辈子富贵荣华。

裴承秀很震惊,很震撼。

尉迟敬德迎着她错愕的目光,缓缓道:“你曾经叮嘱我,让我仔细准备三媒六聘。原打算登门正式提亲之时献上这一份薄礼,但是,考虑到你我已无缘结成夫妻,这份薄礼且当我为你准备的践行之礼。”

“静州远不如益州,更不如长安,你一介女子,身旁多留一点财物也算是有依靠。”

裴承秀不可思议地看着尉迟敬德,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往事。

与他订下婚约之时,她曾经口无遮拦要求他好好准备聘礼,否则,万一被父亲大人嫌弃礼薄,她说悔婚也就悔婚。

一句戏言,没料到,竟一语成谶。

裴承秀心里沉甸甸的,胸口被难受的情绪堵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眶蓦地泛红:“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怎么可以当真。”

尉迟敬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半晌,声音低沉嘶哑:“秀秀,我知道你是戏言,但是,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怠慢。”

“秀秀”,如此亲昵的称呼,早就不再被他一个人独占。她很难过,也很自责,眼眸里晶莹的泪光一点一点地漫上来:“敬德,我对不起你。”

刹那,她的眼泪扑簌而下,把锦盒还给他,他不肯接,她偏要还,拉拉扯扯数次,她与锦盒一起被他紧紧地揽入怀中。

她呆住。

他低下头,挨着她的侧脸。

“秀秀,收下吧。”他呢喃她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我只认你为我的妻子,除了你,我不会再娶。”

她愣了很久很久,猛地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失声痛哭,一番倾诉支离破碎:“不要说这种话,我很过意不去了…答应我,回到长安之后,一定要娶一位各方面都胜过我的贤良女子为妻。”

他没有做出承诺,也不可能做出承诺,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他舍不得放开她,舍不得让她离去,可是,再多的舍不得,到了今时今日,也只能舍得。

她不爱他。这一个理由就足以使他斩断对她的种种痴缠。

然而,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不是生来就一副铁石心肠,他有血有肉,他也付出过最真诚的感情,临到最后,他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妻子,独自承受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剪不断理更乱的痛苦。这一种痛苦,他不可说,只可淡忘。

是不是随着时光流逝,总有一日,他能够淡忘掉这种痛苦,她也淡忘了他,仿佛,她和他从未相遇,从未相识?

忍不住一腔苦楚,尉迟敬德问:“裴承秀,我能再吻你一回么?”

称谓的改变使得裴承秀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泪眼朦胧地亦是很惊讶地看着尉迟敬德。拒绝,太伤害男人的自尊;不拒绝,又对不住李淳风。

“裴承秀,你我再比试一次剑术。若我赢,你由我处置。”

裴承秀还来不及说“不”,尉迟敬德已准备拔剑,她不敢应战,慌慌张张地挣脱开他的怀抱,向后退,她的身后是亭柱,退无可退之时听见尉迟敬德很惊讶的道,“李淳风?”

裴承秀惊慌地回眸,在她全然放松警惕的一瞬间,瘦尖的下巴被尉迟敬德突然地握住。视野里一阵回转,明亮清澈的杏眸就对上了一双流露出复杂深意的眸子。

尉迟敬德闭上眼,吻住那一瓣嫣红的唇。

这是一个不同于以往的亲吻,如狂风,如骤雨,饱含了痴缠、绝望、痛苦、无可奈何种种复杂情绪的诀别之吻。

他的舌头碾过她香甜小口里的每一处,积累在他心中的疼痛却没有随之减少一分,他甚至失去控制咬破她的唇瓣,血弥漫在唇齿之间,他情不禁地收紧手臂,强劲的臂膀紧贴着她的身体,百般不愿意放过她,依然吮着她,轻咬她,含住她。

直到两个人都快要不能呼吸之际,他慢慢地放开她红肿的唇。

她双腿颤颤,差点站不稳。

他扶她一把,没有为他的失态向她致歉,反而探手摘下她的发冠,言简意赅:“珍重,裴承秀。”鶡冠子赠他,终不辜负他与她一场相遇相识。

转过身,不允许她看见他眸子里的悔恨,他迈步就走。

“尉迟敬德,”苦涩的呼唤在身后响起,“我,我有一事相求…”

他适时地踟蹰了脚步,既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问她所求何事,仅仅沉默片刻,接下去,向她许下一个庄重的承诺:“裴承秀,即使你我无缘结成夫妻,我还是会竭尽所能关照你的父亲。”

掷地有声的这一刻,他踏上了属于他自己的孤单归程,一步一步走远,一步一步背离她。尽管,她又一次急切地唤出他的名字——

“尉迟敬德!”

回头吗?很想回头,却不能回头。

竭尽所能克制住把她掳回长安的冲动,若在此刻回头凝视她的容颜,他一定会前功尽弃,一定会告诉她,他根本不愿意放她去静州,根本不愿意解除婚约。

如果能够重来,他绝对不会在长沙郡府与她别离,也绝对不会交待李淳风好好照看她。

悔吗?

恨吗?

再悔再恨,到了最后,并不是一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笑话,他爱过她,她也曾经属于他——

一场空,

亦是一场欢喜。

*

花开花败之时,尉迟敬德抵达长安,并从程咬金的嘴里得知了李淳风已经向秦王殿下辞去官职的事实。

程咬金牢骚满腹,尉迟敬德蹙着眉头,说出一则噩耗。

【裴氏女,病逝于益州。】

噩耗,震惊朝野。

那一日,魏国公暨尚书右仆射裴寂晕死过去,复清醒,捶床痛哭。

那一日,长孙无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隐忍多时,终于,可以图谋天下。

第七八章 世事难料(下)

秋时。

竹林里重新栽种了一大片青翠欲滴的竹子,秋风乍起,翠竹摇曳,枝叶婆娑,丝丝缕缕的凉意渗入到肌骨,袁天罡从时节更替变化之间品出一丝久违的淡淡的怅然,不知不觉,故人亲手种下第一株竹苗的那一年,迄今已有整整二十三载。

再过了几日,裴承秀与李淳风双双向袁天罡辞行。

裴承秀住在白云观的日子不算短,又是道观里唯一的女子,性格开朗,颇有趣,知远对她产生了依赖,临别之时,小人儿紧紧扒着马车一口一个央求“小师嫂不走不走,再住几天吧”、哭得稀里哗啦。

裴承秀见景生情,抱住知远,挠挠他痒痒再好言好语地哄他:“小乖乖,不哭了啊,我去静州住几个月就回来陪你玩耍。”

知远用肉乎乎的小胳膊拭去脸上的泪,伸出指,奶声奶气道:“拉勾勾,我等着你。”

裴承秀重重的喔了一声,伸出指:“行,拉勾勾。”

承诺归承诺,当马车绝尘而去,知远又哭得一塌糊涂。袁天罡揉揉小徒儿圆滚滚的脑袋,又好笑又忍不住叹息。

“徒儿,往后的日子还很漫长,或许,你能与她再相见,又或许,你与她永不相见。”

知远蓦地止住哭,吸吸鼻子,仰起小脑袋看袁天罡,困惑不解:“师父何出此言?”

袁天罡牵起小徒儿的手,不徐不缓地往白云观回走,边走边告诉他。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男女.情.事.与天下大势如出一辙——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

尚未抵达静州之前,裴承秀以为静州也是一个山清水秀政通人和之地。这种朴素的想法随着翻过好几座大山、渡过好几条曲折的江河而渐渐地发生改变。尤其,马车驶入盆地,来到了一个四面环山满目荆榛的不毛之地,裴承秀惊讶得合不拢嘴,差点以为走错方向了。

哪里是“定居”静州,分明是“逃难”来了…也不对,逃难逃难,应该逃到一个通天大邑,而非逃到穷乡僻壤之地。

裴承秀远眺四面深山,摇摇头,默默地放下马车车帏。

难怪益州谓之【益】,静州谓之【静】,此地,荒凉寂静得连一只鬼影都看不见啊。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裴承秀如斯安慰她自己。

马车缓缓地前行,驶入城门。

静州是一个西南县城,总人口仅有几万余,少数民族居多,尤以羌族列在首位,汉族人只占总人口的十中之四。

历经苗人一祸,裴承秀打从心底忌惮异族同胞,正忐忑不安,马车居然停驻在一户羌族人家的院子里。

但闻李淳风用娴熟的羌语与对方交流,之后,她随李淳风一同下了马车,走进一座全用实木横排垒盖的三层高楼房。

这种建筑称之“木楞房”,全房既不用一颗钉子,也不用一片砖瓦,衔楔架构而成,乍看奇异,实则极为牢固。

木楞房三坊一照壁的外观让裴承秀觉得很新奇,实木散发出的清新气味也让她的心情变得欢欣雀跃,也不和李淳风招呼,一溜烟地步入屋内,正欲登楼梯,注意到楼梯踏步板的祥云图案乃精雕细琢而成,再瞧瞧扶栏,同样雕刻着繁复的栩栩如生的花鸟纹案。就此一处,暂且不论木楞房其它角落,她远在长安的闺房就这般被轻易地比了下去。

裴承秀很高兴,兴冲冲地入了卧房内室,被马车颠簸好几个日夜的小屁股刚挨着床榻,她整个人都觉得爽快多了,也不顾忌李淳风与她同处一室,速速蹬掉绣鞋,在被秋时阳光晒得软绵蓬松的布衾上面滚了一圈又一圈,然后,身体横陈,神色惬意。

李淳风凤目含笑:“喜欢么?”

“喜欢。”裴承秀拍了拍床板,示意他坐过来,“我瞧出来了,你不是突发奇想决定来静州,你是早有安排。”

李淳风不解释,修长的指扯过衾被盖住她的身体:“已是秋季,别着凉。”

裴承秀“哎呀”一声,忙不迭去推身上厚实的被子:“不用不用,我还觉得热,去开扇窗户吧,让我透透气。”自从启程,她很容易疲惫,也很怕热,汗多,晨起之时犯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

李淳风也不勉强,依言推开一扇窗。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重山,微风拂过李淳风的面庞,他仿佛看到了并不遥远的将来,心情霎时轻松而美好,微微一笑:“秀秀,此处即是你我的安身立命之所。”

“嗯,我知道。”裴承秀揉了揉迷蒙的眼睛。

“相信过不了多久,你会见到一个人,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

久不闻回答,李淳风回眸瞥向裴承秀。

她闭着眼眸,似已睡了过去。

如瀑的青丝由于她的侧卧姿态而顺势散开,遮住了半张脸,却难掩吹弹可破的肌肤与略微嘟起的朱唇。

李淳风原本打算唤醒她,被惊鸿一瞥的娇媚晃花了眼,什么都忘了说。

感受着仅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沉沉心跳,短暂的犹豫之后,李淳风走近床榻,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睡颜,俯下脸,挨向两瓣微微张开的粉唇。

“我说,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放肆。”嘟哝抱怨从红润欲滴的嘴唇中吐露,本该熟睡之中的裴承秀蓦地睁开眼,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便是一掌袭向偷香窃玉的李淳风。

原以为他能机敏地避开,岂料她的动作比他的反应快了一拍,素手实实在在地挨上了俊逸出尘的脸庞。

一记响亮的掌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