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斩提供了很多灵感。”

“你们这些小年轻,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灵感大把大把的,游戏很花哨,很梦幻,也很--”

“很什么?”

“玩网游的人,总算自己是宅男宅女,总说自己喜欢孤单,其实,他们在网游里面,找的就是归属感。组团打怪也好,闯荡江湖也罢,谈情说爱更是如此--久而久之,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分不清哪里才是现实世界,这很可怕。”

老爸他说的很慢,声音也不高,有几个音,我甚至听得很模糊。

但是我却一字一句地听懂了。

在游戏里,我们得到重生,亦或是自我毁灭。

在游戏里,我们寻找着身份,也在诋毁着身份。

寻欢他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不过只是更大的一个欢场。

他的人生就是一场游戏,他一直在扮演着另一个角色。

他已经分不清哪里才是真实。

这样的无力,我突然能刻骨铭心地感受到。

就像瓷片刺入手指,被冰凉的水一冻,不觉得疼,直到殷红染了肌肤,直到深入骨髓的隐隐作痛,才明白生活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很疼。

“是啊,这多可怕,每一天醒来的时候,分不清哪里才是游戏,哪里才是现实,不知道是在扮演着谁,还是那个谁已经变成自己。”

寻欢的话,紧密扣着我的心声,缠绕耳边。

“伯父,您看过‘盗梦空间’么?”

“听说要改编成游戏,我有幸去内测试玩。”

“我经常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阿斩就是我那个陀螺。她让我有了真实感。”

水声哗啦啦,掩不住他的话。

他说,伯父,我会好好珍惜她,能把她交给我么?

40、情人节

我做梦也想不到艾寻欢会以这样的方式求婚。

我做梦也想不到老爸会以这样的方式回答:

“你打赢了我,我就把阿斩嫁给你。”

我脑海中浮现出艾寻欢那结实的六块腹肌,又浮现出老爸那一肚子赘肉,顾不得自己这是偷听状态,挥舞着盘子残骸就从厨房冲了出来——

“愿闻其详。”艾寻欢话音刚落,就被我吓了一跳,“阿斩?你弄伤了手?”

“我反对!”我就差没把那半截盘子当凶器逼迫在艾寻欢脖子处了,“我反对你们决斗!虽然我老爸他做过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但是他始终是我的老爸,哪有女婿打岳父的?!你父母双亡了,我就剩下一个爸,真的挂了,谁出席婚礼?”

艾寻欢刚开始还眯眯着眼听着,尤其当我说到“女婿打岳父”的时候,不怀好意地抖了抖肩膀,可当我一股脑说完的时候,他却弹着我的脑壳,说,“什么叫父母双亡?我父亲还好好的,虽然身体不太硬朗。”

对哦,我差点忘了,他名义上的老爸是艾家老爷。

我吐了吐舌头,好在老爸风轻云淡地哼着小曲,就像没听到这个漏洞似的。

以老爸的聪明智慧和花花肠子,居然会放过这样的蛛丝马迹?

没容得我多想,老爸一瞟我,摇了摇头,“女婿打岳父,叫的很亲热。女大不中留啊,自己卖自己。”

“伯父,虽然阿斩她已欣然表态——”艾寻欢十分不见外地挽着我的肩头,顺手就把我手中的盘子拿走了,还按住我的伤口,满目流淌着溺爱,让我不禁抖了几抖。“但我是个遵守诺言的人,而且勇于接收挑战,所以我很有兴趣听听伯父所谓的打赢,是哪一种打?”

“当然是要真刀真枪了!咱们都是汉子,不玩虚的——”

不会吧,还真要肉搏?

我满头虚汗,老爸嘿嘿一笑,“我们就玩欢场!”

我向来觉得我老爸是一号损人不利己的祸国殃民的人物,可是我从不知他居然能歹毒若此。

比赛规则是,用新号在不违规操作的前提下,率先追到某个特定人物即可。

而这个特定人物,马甲是“风清云淡”。

云清学姐是也——

老爸说过,艾寻欢的一切,他都知道。看来他不是说着玩的。

“寻欢,你真的要披马甲去追云清?”

“规则你是父亲定下的,我只能遵守。”艾寻欢他端坐在我电脑前,“放心,我使用了移动IP,云清查不到你这里。”

“不是担心这个你也知道,云清她自从叶欢学长身份被曝光,已经快两个月没来上班了,要不是廖凡保她,她早被辞退了,这些天我看她天天在欢场上挂着,玩的很凶,快成花蝴蝶了,这个时候你和老爸拿她做赌,不是趁火打劫么?”

“如果这就是游戏规则,我也没有办法。”艾寻欢深深叹了口气,仰面,向我,“你我是娶定了,这游戏我一开始玩,就不会停止。”

“寻欢”我眼看着他那男人原始的争斗欲越来越浓,心中竟不安起来。

连续几天上班都没心思,虽然公司规定上班期间不能用私号挂欢场,但是监管者是核心组的人,都给我几分薄面,公然允许我监守自盗。

他们两人开始旷日持久、不分昼夜的追求战,而我也开始了食不知味、神游太空的围观。

我眼睁睁的看着老爸他在游戏中以病弱美少年的姿态逢迎过市,好几次笑的我喷出眼泪,却心里有些苦味。

我眼睁睁地看着寻欢他动用了强大的媒体攻势,将追求云清这一私人恩怨上升为全民焦点。

欢场中掀起了所谓的“追风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与我一同关注这场追风大战。

我看着网民们津津乐道着他们各自的手段、分析着那些甜言蜜语字里行间,甚至下注赌云清的选择。

八卦薇薇也在关注着,陆逊也在关注着,很多人都开始关注。

没有人真的在意这是虚情假意,这成了欢场中一场轰轰烈烈的全面作秀。

只有我知道这二人,一个是我的老爸,一个是我的男人,而这场追风大战,其实是为了我。

我也知道,这个真相,没人会真的在意。

不知不觉,所有人都一同入梦,一同进入这欢场,不知深陷了梦的第几层。

八卦薇薇每天都在和我分析新的战果,而陆逊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云清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

也许是被叶欢学长的真相刺激了,也许是这两个月花天酒地已经见多识广。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全公司都知道她就是“风清云淡”。

所以,她始终以一种暧昧的姿态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不表态,不拒绝。

“配得上倾城的人,只能是夜王。”

她这样说着,刺激着两个男人的野心,一场疯狂的升级大赛开始了,我看着他们出入每一个场所,和形形色色的人吃饭、约会、跳舞、接吻。

他们的等级一天天爬升着,我的心一天天沉重着。

仿佛有什么变了滋味。

2011年2月14日,情人节,恰恰就是这一天,老爸和寻欢的级别都将升至夜王。

这该是欢场这一场荒唐的追风大赛的决赛日。

这天公司里面谈论的不再是巧克力和玫瑰花,不约而同的都是这场决赛。

这天,我每每路过艾寻欢的房间,向里面探望的时候,抬起头来对我微笑的都是叶欢学长。

中午午休时间一到,叶欢学长就走出了总监室,西装里面插着一支玫瑰花,娇艳似火。

“阿斩,今天和寻欢有什么活动?”

“没,没安排呢。”

“节日总是要庆祝的。”叶欢学长依旧那么优雅地笑着,“上班这几天寻欢一直忙着,估计是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他从春节开始就这样了。”

“这么说,欢场那个追风大赛里面,那个代号B的,的确是他?”

见我不语,叶欢学长会意地点点头,“代号A的那位,很不一般,是个行家。”

“所以寻欢他才废寝忘食的,这不,中午也不肯给自己放假去吃个饭,吩咐我给他泡方面便。”我恨恨地说,“不打算给他放调料包了。”

“寻欢肯定会赢的,因为他比对手更了解云清。”

叶欢学长这样说着,已经不复当年的苦涩与无奈。

“不说了,我去接小萌了,中午约了一起吃饭。”

“学长,我在想,如果云清知道寻欢再次戏弄了她,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叶欢学长沉思片刻,“我真的得走了,小萌发飙很凌厉。”

学长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

我们都明白,在这个时候对云清做出这般不堪的事,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这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我把泡面端进办公室,艾寻欢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按着鼠标,仿佛又一跳锁链,紧紧地锁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固定在电脑屏幕前,挣脱不开。

“寻欢,情人节快乐。”

“寻欢?”

“寻欢!”

“恩?什么?哦,面放这儿吧。”寻欢他摩挲了我的手背,“我们就快在一起了,阿斩。”

“可我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有了好结果,自然就高兴了。”

“这个挑战我一开始就不喜欢,这是个讨厌透顶的游戏!”

“可我们已经进入其中,不能退场了。”寻欢他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疲惫不堪,“只能走下去。”

“无论是用了什么手段,无论伤害了谁,都无所谓吗?”

我垂下眼,他扬起面,半拉着窗帘的屋子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光影交错,荡漾着薄薄的尘。

“你继续追吧,总吃方便面不好,你这两周都吃了多少顿了?我出去给你买点外卖回来。”

我一转身,寻欢他猛地拽住我的手腕,“阿斩?”

“我没事。”

我一口气跑出办公室,呼吸到第一口冰冷的空气,竟然不能控制地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知道是我小题大做,还是我自命清高?

其实寻欢没有做错什么,其实一切都是云清自找的,其实这不过是一个游戏。

谁都没错,包括束手旁观甚至摇旗呐喊的我们。

还没过十五,街上还有过节的影子,到处都是情人节的噱头,这个偌大的真实的城市,并未因欢场里面这一场小小的骚动而改变它的轨迹。

头一次,这灰蒙蒙的天,竟让我感到了真实。

在公司后面街道的老字号包子铺排着队,平日我是没有这样的好耐性的。

我一直不能理解,这天寒地冻,不过就是为了一口包子,那么多人就甘心这样排着。

现在我却仿佛有些明白了,这就是生活。

一开口还能呼出哈气,身后传来刹车的声音。

这条巷子很少有车经过,都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还有闻风而来的小青年们。

我听到结结实实地开门声,关门声,我不敢回头去看,我不敢有所期待。

我怕不是他。

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他应该还在电脑前面,为了这一场虚拟的战役打得不亦乐乎。

我并不期待这百分之一。

但是我忘了,艾寻欢,我的男人,他是百里挑一。

他从身后拥住了我,他说,情人节快乐。

我们那天一起翘班,我们吃了路边摊,看了电影,吃了烛光晚餐,又跑去爬乌云山。

我在山上唱着大花轿,他当天晚上把我抱了一抱。

他酒足饭饱,我国色生香。

我们都没开电脑,都没进入欢场,都没有再关注那所谓的追风大战。

据薇薇说,当天在线的围观人数以十万计算。

看来,是我偷走了那十万人的乐趣。

我深感骄傲。

这场大战的结果让十万人骂街。

事前不相伯仲、斗得你死我活的二人,一个在决战当天的中午12点13分注销了身份,另一个在还有一格就升级为夜王时突然掉线,不明下落。

听到这个消息,我给老爸主动去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传来的依旧是热火朝天的电玩声。

“还差一步就升级为夜王了,你是发扬风格么?”

“怕你妈鬼压身。”老爸不道德地开着玩笑,“生前我压她的次数太多了。”

“爸,一把年纪,注意影响。”

“达意了,达意了。”老爸咯咯的笑声传来,“对了,云清你不必担心,我们俩都是没达到她的要求,她保全了面子,一切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