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手机响了起来,是陈浩凡。

这算不算是心灵相通呢?她忽然心有所动,忙接通电话:“你好。”

电话里传来他低沉的笑声:“我打的应该是你的手机又不是公司电话,为什么我会感觉到是总机小姐程式化的语调呢?”

“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合适,是陈总,还是直接叫名字?好像都不太恰当。”对于陈浩凡,董悠然似乎从第一次见面,每一句话都是下意识地直言不讳,想要婉转都婉转不起来。

“直接叫我名字——浩凡就好了!”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愉悦,听来心情似乎不错。

“浩凡?”董悠然低声重复着,“叫起来怪怪的,好像是好烦?”

“哈哈…”陈浩凡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第一次有人这样解释我的名字。本来我父亲的意思是希望我浩然正气,卓越不凡。如果他老人家听到你这样歪解,肯定要从西山跳起来骂你。”

“西山?”董悠然没搞明白怎么又扯到了西山。

“对了,我想约你明天去香山走走。正是踏青的好时节,怎么样,有兴趣吗?”他话题又转。

董悠然刚一迟疑,电话里的陈浩凡又紧追了一句:“去吧,明天上午10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

董悠然还没想好拒绝的理由,陈浩凡已经挂断了电话。

香山?记忆里好多年都没去过了,正像陈浩凡说的那样,人间四月天正是踏青好时节,随遇而安吧。

生活就是这样,只要你想到的,就一定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已经先你一步去做了。

第二天当他们开车来到香山脚下的时候,满山遍野都是踏青的游人。为了停车就花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不过这段时间也没有浪费,在停车场外面排队等车位的时候,他们坐在车里,听着蓝调,看着陈浩凡摄相机里以前拍下来的旅游视频。

“想不到你去过这么多地方!”董悠然惊叹道,“这是西藏,是布达拉宫,这儿是玉龙雪山、苍山洱海…巴黎、威尼斯,这儿是哪?”

陈浩凡凑过去一看:“是卡萨布兰卡。”

“卡萨布兰卡?”

“是,我喜欢旅游。这些年,我几乎走遍了世界各个角落。一方面是为了缓解压力、放松心情,而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看世界各国的建筑风格。你知道我是做房地产出身的,但一定不知道我是学设计的。我在建筑设计院干了八年,后来才开始自己做生意,所以每到一个地方,不仅看它的标志性建筑也会走街入巷,去看当地的民居。只有这个地方,是为了自己而去的。那年的春节我刚离婚,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就买了一堆经典老片在家看盘。大年三十,我看的就是这部《卡萨布兰卡》。当时也不知怎么搞的,看完之后居然泪流满面。真正的经典,是永远不会被时光湮灭的,再过上几百年依然是经典。所以春节刚过,就飞了过去,就是想看看那座在战争与政治笼罩下的乱世里依然能够演绎出这段经典浪漫故事的城市。”陈浩凡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目光深邃又透着一丝迷离。

“那部片子从始至终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只记得那座充满异国情调的城市,还有那对欲爱不能的情侣在乱世中痛苦的抉择。男主角看似玩世不恭,其实外冷内热,对国家的热爱与爱情的忠贞让他身受折磨。最终他放弃爱人,帮她和丈夫逃离了纳粹魔爪。他以为这是最好的安排,其实我想,如果可以选择,他的爱人宁愿留下来与他一起共历险境。”董悠然还想说,男人总是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地做着看似圆满的安排,其实往往事与愿违。可是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口。

而陈浩凡显然会错了意,他目光炯炯微微侧头紧盯着董悠然:“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问什么?我没想问什么呀!”董悠然眨了眨眼睛,如坠云端。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离婚?”他眼中含着笑意,自认又一次猜对了她的心事。

“没有!”她立即高声反驳。

“不用不好意思,你应该问,我很高兴你关心这个问题。”他却一脸笃定、坚定不移。

“我妻子是个空姐,很漂亮,比我小5岁。她跟你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嫁了我以后自然也是被极尽呵护,百般宠爱。2002年我在大连的项目出了一点儿问题,所有的钱都陷在里面,几乎可以说是一贫如洗。而她,恰巧遇到了比我更好的男人,于是就毫不犹豫地把我蹬了。”他讲述这番经历的时候,唇边一直带着若隐若无的淡定的笑容,像是在讲一个故事,并没有痛楚与伤感。

“好像有人说过一句话,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是各有其不幸。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和我的经历这样相似呢?”董悠然靠在车窗上,看着从车边走过去一对对扶老携幼的幸福家人,不由大发感慨。

“不是吧!”陈浩凡用车载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轻烟袅袅,他吐了一个烟圈,又摇下了车窗,“如果我妻子能像你对齐建斌那样给我两年的时间,不,只要一年,我就会从头再来扭转危局的。也不对,让她幸福,这是在娶她时我作出的承诺,所以我并没有理由和资格让她陪我吃苦。通过这件事我明白一个道理,这年头没有钱,男人就什么都不是。然而从雨珊那儿听了你的经历以后,我才觉得你是人间极品。只是齐建斌不懂得珍惜,肉丸子夹到瞎子碗里,居然让他又给扒拉到地上去了。”

“你这是什么比喻?”董悠然瞪了他一眼,只是面色又阴暗了起来,“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了。”

陈浩凡把手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

“你干吗呢?”董悠然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喝了一半的饮料瓶子拧开递给他,“烟灰弹这里面,你怎么这么没素质?”

陈浩凡不怒反笑,他盯着董悠然一直看,眼睛亮亮的,说不出为什么这样神采奕奕,只是盯得董悠然面色发烫。

此时,车场的管理员才给他们找到一个位置,陈浩凡把车停好后拉着董悠然下了车,一面走一面说:“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笑吗?”

“不知道!”

“我现在心情特好,知道为什么吗?”陈浩凡又问。

“不知道!”

“你刚才训我的语气,很像正牌老婆管教老公的态度。说明你在潜意识里已经接受我了,所以我很愉快!”陈浩凡确实眉飞色舞,脸上溢满笑容,这时的他神色间居然有了几分孩子气。

董悠然并不答话,踏入香山宫门,不多时两人就走到一个岔路口。

一条是通往山上的石阶路,一条是通往索道的收费处。

董悠然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石阶路,而陈浩凡稍稍一怔,看了看索道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还好穿了登山鞋,只是董悠然能爬得上去吗?不会一会儿让自己背上去吧?

虽然稍有疑惑,还是紧紧跟上了。

燕京八景之一的香山以“西山晴雪”闻名,然而事实上,香山四季皆美。

春到香山更有一番别样的情趣。举目而望远处高山峭壁上残雪斑驳,驻足低头又处处可见嫩草吐翠,石阶两旁柳絮轻扬,春信匆匆。

这里气温略低于市内,所以当市内初暑渐起、叶换枝头时,香山却还是盛春景象。

柳絮扬花,蜂蝶竞飞,桃杏怒绽,新蕊鹅黄。

春归何处?

无论是在林荫道上,在任何一处景点观赏,还是在池泉旁、亭台上休息,都会备觉清爽怡神,如入清凉世界。

初时是董悠然在前,陈浩凡在后,然而很快董悠然越走越慢,陈浩凡便走到前面,两人错身之际,陈浩凡极其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虽然是牵手倒像是半拖着她向山上走去,这样一来大大加快了上山的速度。

于是没走多远,似乎只是刚过半山腰,董悠然便大呼走不动了,毫不顾及形象地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气喘吁吁。

陈浩凡站在几步之外静静地注视着她:“刚刚在岔路口,你弃缆车而不坐选了这条路,我以为你体力很好,能一口气爬到顶峰的,没想到…”

“没想到我这么不济?”董悠然掏出纸巾擦着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水,不以为然地瞥了陈浩凡一眼,“我之所以会累,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陈浩凡笑了,“帮你背着包,拿着水,还搀着你走了一大段路,你不谢我反而怪我?”

“是呀,这跟体力无关,主要是节奏。每个人爬山的节奏都不一样,我自己爬快慢适中,悠然自在地就爬上去了。可是您老人家一拉一拽,突然提速,突然放慢,我的节奏都被打乱了,自然就累了。”董悠然面色通红,仿佛真的体力不支。

陈浩凡走到她面前,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瓶水拧开以后递给她:“这是今天你第二次数落我。是不是随着数落我的次数慢慢增加,就说明你不再把我当陌生人了?”

“晕!”董悠然猛灌了半瓶水,抬眼看到陈浩凡额上也有汗水浸出,于是递给他纸巾。

他笑着推开:“不用,爬山就是要把汗都出透了,这样才痛快。”

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向上而行。这一次陈浩凡只是跟在董悠然身后,不紧不慢如同闲庭信步一般。

搞得好几次董悠然都停下来等他,而他则说:“我在你后面一丈之内跟着,你快我就快,你慢我就慢,节奏由你掌握,这样就可以一起顺利到达山顶,对吗?”

那一刻,董悠然有些恍惚。

他说在自己一丈之内跟着,一丈之内?这让她想起了丈夫的解释,一丈之内才为夫。这算是一种暗示吗?

两个人很快到达山顶,山顶有一家茶座,坐在这儿点上一壶茶,要上一袋瓜子,俯看着山下的景色和正在攀登的游人,静静地也不说话,品茶、看风景,心情舒适极了。

然而没过多久就阴云密布下起雨来。

原本以为会是一场阵雨,然而过了一个小时,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上的缆车也停了,陈浩凡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董悠然身上,两个人撑着一把董悠然随身携带用来遮挡紫外线的太阳伞缓缓下山。

原本下山就比上山要难,更何况还一直下着雨,所以更为险峻。

下山过程中,陈浩凡一直走在台阶的外侧并紧紧牵着董悠然的手,生怕她会滑倒一样。上山时艳阳高照,两个人还会贫上两句,然而下山时天色阴沉,雨水如注,两个人都默而不语,只是牵着手,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董悠然一边走,一边数着脚下的石阶,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情平静一些。

牵手,这是这一生当中与第二个男人牵手。

只是感觉那样不同,在雨中的下山路上,这样牵手的意义竟有些凝重起来,于是她便不去想,只是任由那只大手牵着。

终于到达山下,然而停车场外道路一片瘫痪,堵得一塌糊涂。陈浩凡想了想,牵着董悠然的手走进了“听蝉轩”。

精致的“听蝉轩”古雅、幽静,像是暗开的花朵,芬香怡人。

来过香山不止二十次,可是这里却是第一次驻足。

“听蝉轩”有两层。陈浩凡领着董悠然直接来到二楼,楼上的空间比较私密。映入眼帘是那个露台,蓝色的沙发,铁质的桌子,坐上去就可以看见街头的繁华。

刚刚落座,陈浩凡就跟小馆的服务生说着什么。很快服务生拿来了一个吹风机,陈浩凡在墙壁上插好电源然后按着董悠然,为她吹着打湿的衣袖和发稍儿。这一次董悠然没有拒绝,只是当吹干之后,她接过吹风机,细致入微地为他同样吹着头发和衣衫,这时的他,竟然像一个可爱的大男孩,虽然很听话但是脸上又有些得意的神情流露出来。

服务生羞涩地看着她们,脸上是羡慕的笑容。

吹好衣服和头发之后,他点了精致的点心和台湾高山茶。

坐在这里,品着美食,透过玻璃窗向外观看雨中烟雾蒙蒙的山景,心情如诗、如画。

这里仿佛是个与世隔绝的天地,地面的人群、车流、噪音均与之无关,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清幽的芳香。

“你怎么知道这么一个好地方的?”她问。

“我每周都会来爬香山,一来就是一天,所以要找一个地方用来打发时光。现在我才知道,以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白费,也许从前在这里孤独地看夕阳,就是为了今天的携手同归。”他脸上漾着得意的笑容,像一个孩子般可爱。

第35章 春归何处 (2)

爱情是女人最好的美容秘籍,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人也如同抽芽的柳枝和绽放的花朵一般充满朝气。

换上一件印着碎花的雪纺长袖衬衫,又特意选了一条蓝紫色小圆点雪纺短裙,清爽干净的妆容配上一头披肩的长发,加上唇边淡淡的娇笑,当董悠然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吸引了所有同事的目光。

向运营总监汇报了近期的工作之后,董悠然抱着一摞影印的最新教案资料进了电梯。不知是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还是根本没在意,在电梯门开启的一瞬她与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最糟糕的是手中的资料掉了一地。

董悠然来不及抱怨,第一反应就是蹲在地上捡文件,那个撞她的人显然不是一个绅士,居然都没有帮她捡,只是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她。董悠然在拾起最后一本文件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他的裤子,裤线笔挺,皮鞋锃亮,顺着裤子向上,他的脸印入自己的视线。

那个人正一脸阳光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她,唇边是似醉非醉的笑意,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明朗、粗犷的男性气质,温文尔雅的俊朗面容中是那份特有的沉郁。

“你就打算这样一直蹲着吗?”他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语气柔和得让人难以承受。

董悠然这才站起身,面对他颀长而伟岸的身姿,她只能仰视:“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半晌之后,她才这样开口。

有八年了,他和她有八年没见了。

八年是什么概念?

抗日战争都胜利了,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呢?

想到此,她突然释怀了,于是唇边浮起淡极了的笑容:“很高兴重新遇见你。”

“是的。”他点了点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没有半点儿意外和喜悦,然后他却拉起她的手:“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我还有工作…”她抱着文件的手被他牵着,差点儿再一次天女散花。

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男人成长得更加成熟与坚毅。他镇定自若、不容置疑地拉着董悠然出了远洋国际大厦,坐上那辆宝马x5。只是三五分钟之后,就来到了三环路边上的一个院子。

院外是嘈杂的三环,院内却别有洞天。没有餐厅里常见的迎来送往的繁忙景象,也没有咖啡馆里的幽暗沉静。古色古香的庭院里,木桌木椅在春光里静静伫立,新叶正浓的枝条投下斑驳的影子,正适合三两好友静坐谈心,就像坐在自家的院子里,一个人在安静舒适的氛围中靠在木椅里,品上一壶明前新茶,心情无限的舒畅。

“你一直就很会找地方,像当年你带我去的‘丑鸟’还有‘男孩女孩’。但是相较之下,我更喜欢这里。”董悠然端起茶杯,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吸了口气,“好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坐下来喝茶了。谢谢你。”

“谢我?”他笑了,“我以为再见面的时候,你会对我怒目而视,剑拔弩张的!”

“为什么?”她也笑了,微微皱起那对好看的秀眉,“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值得我记挂八年,耿耿于怀以至于破坏了重逢时的气氛。”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有些寂寞和暗自神伤的情绪流露出来,“我宁愿你在心中对我一直存有记恨。”

董悠然仔细注视着他,细想了他的话,却并不回答。

“在你眼里我应该是个小人。”他点燃一支烟,他抽烟的样子也很好看,举手投足、漫吐烟雾中将男人的俊雅与风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为什么呢?就因为在我离职待业期间,你还不忘跟我算账?按劳所得,你付出努力拿走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酬劳是最正常不过了。还是说东窗事发之后,完全让我一个人承担,而没有与我共进退?可是我又凭什么要求你这样做?”董悠然执起桌上的紫砂壶,为自己的杯中缓缓注满淡绿色的茶水,同样也为沈皓的杯中添满。

“如果只是普通的同事,你当然没有理由要求我做什么。”沈皓眸如深潭,幽暗而漠落。他深深吸了口烟,竟然没有云雾吐出,紧盯着董悠然说道:“可是你知道,在我心里始终没有把我们的关系界定为普通同事!”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那又是什么?”董悠然笑了起来,像一株海棠丽而不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