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信的开头,都是一个人的名字:“忧忧”

落款都是:“扬”

而日期是从三年前,扬转学到英国的那天起。

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开始用颤抖的双手一张张翻看着信纸:

“忧忧,你好吗?我到英国了,一切平安。为什么你不来送我呢?是不是害怕和我分离?傻丫头啊,我知道,你一定会在背后,找个地方偷偷哭泣。”

“忧忧,来这里快一个月了,我渐渐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英国很好,但我还是想念家乡,因为,这里没有你。”

“忧忧,今天我和伯父去唐人街吃饭,见到一个女孩子,笑起来很像你呢,简直像只淘气的小猫咪!真奇怪,是不是太久没见了,弄的我一看见黑发黑眼睛的温柔少女,就会想起你。”

“忧忧,现在睡不找觉,所以爬起来给你写信。你还记不记得幼儿园的时候,我特别爱欺负你?唉,我想可能早在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悄悄地喜欢上了你。可是,为什么我们要隔了那么久,才以错误的方式相遇?我变成了你最好朋友的男友,于是只能在一边,悄悄地张望你。”

“忧忧,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夏天到了,你可不要乱跑乱跳,我怕你又流鼻血,对了,伯父和爸爸,都希望我以后去念建筑设计。你放心,我是当然不会答应的。因为,我已经先允诺了要照顾你啊!”

“忧忧,我有些怕你忘记我了。你现在在一中,身边肯定有很多男孩子围绕。我最最担心的,就是那个商汤。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我就猜到他喜欢你,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挑衅。小姑娘啊,你可千万要等我,等你满了十八岁,没有高考负担的时候,我就一定回来找你。”

“忧忧,我又给你写信了,可是你永远不会收到,因为我不会把它寄出去。有时候,我真的很怨恨你为什么总是那么要强,那么在乎别人的目光?清高有什么好处?可是,我自己似乎也很虚伪,害怕被你拒绝,结果像当年那个为你转学的男孩一样,被你遗忘在某个角落里。所以我也曾经对别人说过,自己喜欢的人,不是你。”

“忧忧,今天我和同学去溜冰了,雪场很大,很漂亮。可是我却怀念起附中的小操场。在那里我第一次牵了你的手,你害羞的微笑,明亮的眼睛,我想可能自己这一辈子都永远无法忘记。你那时,真的漂亮极了。”

“忧忧,还记得那个夏天的荷塘吗?你踩滑了,一下子跌到我的怀里。唉,我现在在想,要是时间永远都停在那里就好了。如果能就这么一辈子搂着你,我恐怕做梦都会笑醒了。”

“忧忧,你要高考了,我想你一定紧张地要命。你总是这样要强,什么都要争第一,我很担心啊!对了,我在给阿极的信里夹上了祝福你的话,你看到了吗?”

“忧忧,我马上就要回国了,因为家里要移民。你也终于满了十八岁,可以大大方方谈恋爱了。可是,我却突然害怕起来,我怕你已经悄悄成为别人的女友,因为我根本无法确定你对我的心意,你从来没有为我吃醋过,无论对方是史云,顾婷,还是苏婧。我多希望看到你的妒意啊!至少那可以证明,我还留在你的心里。”

“忧忧,明天就要启程了,但愿这是最后一封,不会寄出的信。我给你买了香水做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呢?”

最后,最新的一张信纸上,只狂乱地写着一句:

“为什么你要先和他在一起?”

我闭上眼睛,泪流满面:扬!你果然是深爱着她,结果却被她无情抛弃!

“你在干什么?”扬的惊呼在我耳边炸裂开来。

我抬起已经哭花了的脸,喃喃说:

“为什么你还要喜欢她?她不是水性扬花,背叛你了吗?”

“不是!你不要乱讲!”他一拍脑门,烦闷地说:“你快把眼泪擦干,把信收好,然后给我出去!”

我站起来拉住他的手,呜咽着说:“你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是她对不起你啊!”

“你听清楚!”他无奈地把哭哭啼啼的我按到沙发上,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

“她没有对不起我!她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她在看见你的照片后,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她很漂亮,你眼光不错!’而她现在的男朋友,早已经得到了双方家长的认可,以后还会一起念大学,一起工作!所以我的告白,根本就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我望着他痛苦而哀伤的眼睛,不由得怔住了,一时停止了哭泣。

扬,我叫着,轻轻抱住他:“可怜的人!没关系,你还有我呢!”

他凄然地笑着,轻轻推开我:

“可是我的Yo Yo,永远只有一个!我终于还是失去了她。”

看着他微红的眼眶,我真的好恨那个叫Yo Yo的少女,为什么你舍得让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伤心哭泣?

接下来的日子里,扬只字不提Yo Yo和往事,只是专注埋首于学习中。他成绩优秀,博得到许多教授的赞赏,以后留英工作几乎不成问题。

但是,他的眼睛里,除了忧郁,还是忧郁。

我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边,于是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们是情侣。

只有我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单相思而已。

可是没关系,我爱他,所以我愿意为他付出,我希望让他知道,这世界上除了Yo Yo以外,还有一个Kathy。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战胜那个中国少女,而扬也终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把她完全忘记。

可是扬还是常常看着那张卡片发呆,而且会发很久的呆

他的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怀念和回忆,有时候还会微微地扯动嘴角,轻轻笑起来。

我真的不明白,都过了快五年了,他为什么还对一个连相片都没有留过一张的女孩,那么难以忘怀?

过了几天,他被派去香港参加会议。我有些担心地说:“香港?那既是说回中国?你们会不会见面?”

他愣了一下,淡淡说:“如果真的见面,我也只会关心她过的好不好,幸不幸福罢了。”

“如果她幸福呢?”

“那就祝福她。”

“如果她不幸福呢?”我紧张起来。

“那么我就会留在她身边,让她幸福。”

他微笑着,轻轻回答我。

我悲哀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扬,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真正的死心呢?

也许是上帝听到了我的祷告,扬回来后沉默了一段日子,终于答应开始和我正式交往。

我不知道在香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去知道,我害怕答案令我失望,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我和扬安安稳稳地交往了一年多,他对我很温柔,我们的进展也很顺利。双方的父母都已经见过了,表示很满意,家长们甚至还开始策划起我们的婚礼。

如果没有那个周末的话,一切都完美,非常完美。

那天我待在办公室,突然一阵莫名的心慌,还打碎了咖啡杯。

半个小时后,我接到医院打来电话,通知我:

扬出了车祸,生命垂危。

我像发了疯一样在大街上拼命开车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扬,你不可以有事!千万不可以啊!

我们还要结婚,我们还要生小宝宝,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没有做啊!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几乎快看不清路面了。

我擦去源源不断的泪水,心里哀鸣着:上帝,你为什么对我那么残忍?为什么想要夺走他?

夺走这近乎完美的好男人?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亲人们都到了。

医生从手术间出来,无奈地朝我们摇头。

“我们已经尽力了。”

接下来,我们全部被允许走进病房,和扬做最后的道别。

扬在每个亲人耳边吃力地低语着,其他人都在一边痛哭成了一团。

轮到我凑过去的时候,他的两眼忽然闪过一丝极亮的光线。

“Kathy,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他似乎使劲了全身力气,喃喃说:

“永远都不要告诉她我已经不在了!”

眼泪顿时汹涌而出,我捂住嘴,慌忙哽咽着说:“好,我答应你。”

他含笑看了我一眼,用口型对我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他就静静闭上了眼睛。

整理扬遗物的时候,我发现和他那张最珍惜的卡片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粉彩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住址和电话号码。排头的名字,是“卓忧”。

我看着这张因为多次被抚摩而微微起毛的纸条,心中积郁以久的感情终于爆发出来。

我失声痛哭:

扬,为什么直到临死前,你都还爱着她?想着她?

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痛苦,而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地过着幸福生活!

于是我擦干眼泪,拿起话筒,用颤抖的手拨下那个记在纸上的号码。

“喂,你好!”

话筒一端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好。”我尽量以最平静的语气,用中文说:

“我想找卓忧小姐。”

“好的,你等一下。”

然后我听见那男子的声音在远远地喊:“忧忧,你的电话!”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甜美动人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

“喂,您好,我就是卓忧。”

我愣了一下,听声音和语气就知道,一定是个可人儿。

“喂喂?您请讲啊?”

对方见我没有做声,又很有礼貌地催促起来。

我忽然失去了开口的勇气,即使告诉了这个天真浪漫的女子,除了毁掉她的幸福,又还会有什么结果呢?

于是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静静挂上了电话。

两个月后,办理完扬的葬礼,我向公司请了长假,准备去渡假。

我所到达的第一站,就是中国的S市。

因为我实在很想去看看,那个Yo Yo到底长的什么样。怎么可以令扬念念不忘那么多年?

现在,我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

捏紧手里的便签纸,我寻着地址找到了她家楼下。

正巧,这时有一对年轻夫妇从公寓楼梯口说笑着走出来。

“我们先去看电影吧!”男子搂着太太,亲热地说。

我开始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不要,我要先去吃批萨!”女子撒着娇。

“卓忧!你还真是改不了爱吃的坏毛病!” 男子笑嘻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我浑身一震,立刻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甜美娇俏,温柔乖巧。最难得的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如泉水一样灵动。

看得出,她的家教和气质都相当良好,浑身散发出淡淡的光彩,相当的吸引人,但同时也给人一种陌生的疏离感,让人不敢随意接近。

我终于明白,扬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了。

这样的女子,在少女时期一定是相当清纯可爱,需要让人好好呵护的。偶尔的倔强和迷糊,只会让人更想留住她天真的笑容。

真真是一块水晶。

我默默跟着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看的出,她现在很幸福。

陪在她身边的男子俊美而飘逸,凝望向她的眼睛里总是有浓浓的笑意。而且一路上还把她照顾地无微不至,是标准的好老公型。

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我静静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目送他们往街对面走去。

两人好象在嬉笑着什么,我看到女子转头过来亲了男子一下,然后她的目光就扫到了我。

我看见她似乎惊愕了一下

我不认为她还记得自己,但由于还不想和她正面相对,所以我就立刻转身走掉了。

我离开了中国,去了其他地方远行。

扬,我遵守了与你的诺言,没有告诉她你已经离开的消息。

所以,也请你在天堂里,好好地生活下去。

只要她得到了自己的幸福,你就终于可以安息了吧?

我含着眼泪,把一艘小纸船轻轻放进湖里,希望它能够缓缓载走你所有的哀绪。

那是我在扬房间里,发现写给卓忧的最后一封信。

忧忧:

今天我在图书馆里,找到一本很老的中文书。

里面有着席慕容的一首诗,诗的内容,是一个人在惆怅中怀念起他往昔的初恋:

我好像答应过

要和你一起

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

你说那坡上种满了新茶

还有细密的相思树

我好像答应过你

在一个遥远的春日下午

而今夜在灯下

梳起我初白的发的

忽然记起了一些没能

实现的诺言一些无法解释的悲伤

少年的你是不是

还在急切地向来处的张望着

唉,忧忧!我们总是在错过。

为什么长长的一生里,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美好总是在匆忙中穿梭?

而我还傻傻以为,

时间就这样拖着,滞着,

只要它肯停留在那个荷塘夏夜,便永远都不会再前进一步了。

倘若一切再重来一次,年少无知的你我,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我只是在想,

现在,如果可以的话, 我多想用自己的一生,来换取与你 那短短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