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好一双的小儿女。
青梅竹马那个他
作者:影照
播种子
小时候过家家,他演爸爸,我是妈妈。
洋娃娃的手总会被他掰断,我无暇理会,只顾着翻炒小饭锅里的沙。
最后娃娃的眼睛坏掉了,再不能随着起卧一张一合。
我对着他嚎啕大哭,他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女性的力量有多么的伟大。
然后去学才艺,他弹琴,我画画。
午后的活动室里,他曲不成调,重复弹着“献给爱丽丝”;我静静坐在一边,用炭条描绘永不凋零的花。
偶尔我说句曲子难听,他就生气,反过来讥讽我画极奇差。
等到终于六点,他轻轻放下琴盖,走过来帮我收拾书包。
然后我抱着琴谱,他背着画夹,一起,慢慢走回家。
然后我们长大念书,日渐疏远。
我玩着跳皮筋,打沙包;他则忙着学习如何吹画片,还有,整天和高年级的打架。
记得当时同桌男孩小气,不许我越过桌上三八线,只要犯规就拿钢笔朝我猛扎。开始我还懦弱胆小任他欺负,后来终于有那么一次,我忍无可忍还了手,他勃然大怒,举起文具盒就要朝我砸。
身旁人群一阵惊呼,慌乱中,我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黑眸。
帮帮我!帮帮我啊!你不是很会打架吗?
我在心里朝他呼喊。
可是他没有动。
那时铁皮做的文具盒,硬生生砸在我的胳膊上,“哐当”的一声,好响好响。
我忍住痛放学回家,等到晚上洗澡,发现手臂上积了很大一块淤青。
我开了莲蓬头,拼命掉眼泪。
从那天起,我决定开始讨厌他。
然后我们升上初中,还是同一个班。
他多了一堆狐朋狗友,每天呼风唤雨,我则做了班长,成日里与人斗智斗勇。
男生们继续欺负我,理由是我会告密,爱打小报告,并常常以此为借口挑衅。
然而我变得坚强,不肯丧气求饶,因为知道再没人会朝我伸手,
他,也是一样。
终于有一天,我和一个比自己高两头的男生在教室里爆发了战争。
虽然那男生块头大,但嘴皮子显然不够利索,加上确实又犯了错,几个回合下来就被我驳斥得体无完肤。
吵赢了架,我得意忘形正要招呼同伴回家,却突然感到背部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迅速回头,然后就惊呆了:
那个男生,手里高举着一张铁脚板凳,正面目狰狞地瞪着我。
原来刚才他在用板凳砸我!
教室里一片可怕的寂静。
立刻有好些人围了上来,男的,女的,还有他。
眼神飘过间,他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我忽然想起了小学里那双看热闹的漂亮眼睛,心狠狠一抽,鼓起勇气就朝对手骂去:
“你凭什么打我!”
大个子没想到我居然还敢还嘴,眼睛一红,抡起板凳又要打我。
阳光被他的身体遮住,阴影笼罩,我猛地闭上了双眼——
完了!
然而这次,板凳终于没有落下来,因为有人阻止了他。
“不要闹了,她会跑去告诉老师的。”
那时他伸手取下大个子手里的板凳,轻描淡写地说。
立刻有一群男生围了上来,把骂骂咧咧的大个子架走了,他也就跟了出去。
直到临走的时候,他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一次。
接着女生们纷纷围上来,嘘寒问暖地安慰。
我的手脚冰凉,脸庞气得一片通红。
哼!原来他也这样看我的!居然以为我是那种乱打小报告的人!!
难道他不知道,即使是小学里被欺负的最惨那次,我都没有告诉妈妈吗?
真卑鄙!
太卑鄙了啊!
为了团结那些所谓的朋友,就要污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司徒晋这个王八蛋!我再也不要理他!!!
抹干脸上屈辱的泪,我被同伴送回了家。
等到下午放学,同班一个女生忽然约我去散步。
到了教室外,她摸着我的背关切询问到:“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一点儿也不痛。”我见她紧张的样子,心里很是感激,“其实我觉得他根本就没用上劲儿。”
“是啊,我有看到。”她笑起来,一脸的爽朗,“幸亏当时那家伙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不然现在你就该躺在医院里了。”
“这样啊?”我呆住了,“他没来真的?”
“怎么可能!”她哈哈大笑,“人家也是有脑子的好不好,怎么敢对你来真的?篮球队的出手,可是会要人命呢!”
“哦。”我喏喏应了一声,觉得手脚发软,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真险!
“我看啊,以后你还是少惹他们为妙!”她看穿了我的想法,善意安抚着。
我点点头,心有余悸。
她满意地笑了,然后牵起我的手准备回到教室。
“哦,对了,你知道今天是谁要我过来找你的吗?”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趣事,笑的满脸诡异。
“谁啊?”我望着她,傻呼呼的问。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像一阵软绵绵的风轻轻刮过我的耳朵:
“你不知道,今天有个叫司徒晋的傻瓜专程跑到我家来,只为了托我向你问一句话——
‘现在还痛吗?’”
发了芽
童年的某个夏天,有位美丽的阿姨来到我身边。
“安安好可怜啊!”阿姨笑的跟仙女一样温柔,“怎么一个人闷在角落里玩呢?阿姨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说着她就从背后牵出一个小娃娃,五官精致,粉雕玉琢,比神仙还要神仙——
日月顿时无光,天地黯然失色。
“哇!”
我张大嘴,下意识抹了一下哈喇子。
“他叫阿晋。”阿姨笑眯眯摸了摸他的头,“阿晋,这就是安安。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哦!”
“恩!”我卖力点点头,脸蛋笑地通红。
他抬起头,迅速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阿晋,以后你会保护我吗?”我眼巴巴跟着他,活象条小狗。
“什么?”
“你是男孩子啊!如果我再被别人欺负,你就要保护我啊!”
“好吧,我可以考虑罩你看看。”他严肃地说。
然后我们长大,一起念小学。
同桌男孩用钢笔扎我,用文具盒打我,我含着泪,用惊慌的眼神向他求救。
然而他只是安静观看这一切的发生,还离的远远的。
那天我终于意识到,童年的承诺,其实有多么多么脆弱。
而从此以后,徐安安开始学会坚强,开始懂的反抗。
因为她知道,根本没人会朝她,伸出那只手。
吵架风波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我和司徒晋还是老样子,依旧僵着,甚至关系更为恶劣——因为我对他不理不睬,甚至彻底忽视。
笑话!风雨十几载的恩怨,岂能是一句小小的问候就可以打发掉的?
我徐安安发誓,这辈子都不原谅他,决不!永不!
死了都不!!!
两天后机关大院里有人结婚,全家被请了去吃喜酒。等到进入饭店大厅我才发现,所有小孩都被安排坐到一张桌边,被迫和家人分离。
更可恶的是——去的太晚没了空位,我必须坐在司徒晋的旁边。
啊,真衰!
我黑着一张脸入席,眼睛鼻子耳朵毛孔每个洞都往外嘶嘶喷着毒气——
司徒晋你这人间败类,今天要是敢得罪我就给老娘试试看!
我的愤怒,并不是毫无来由的。
小时候在外面吃饭,本来我俩乖乖坐一边,过会儿阿姨端碗汤上来,介绍说是“沙参炖鸡”。我小,没见过世面,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参了,立刻奋不顾身飞扑上前,夹了一块又一块。司徒晋被我英武勇猛的样子吓到,半天都不敢动筷。
“阿晋,好东西,吃啊!”我吧唧着嘴,意犹未尽朝他嘿嘿傻笑。
他看我一眼,犹豫了一下,终于探出手夹了一根。
我眼巴巴见着他筷子离开了汤面,算准了时机准备扑过去再来它一次,怎知——
“啊!”
从我的嘴里,爆发出一连串凄厉的惨叫——
因为司徒晋的筷子,不偏不倚,刚好硬生生戳到了我的左眼上。
“怎么了怎么了?”大人们抛下碗筷纷纷过来询问。
我涕泪横流,睁大剩下的右眼指着他使劲大喊:“妈妈,他要害我!司徒晋要害我!”
他呆呆望着我,满脸错愕,手中的筷子“啪嗒”掉到了地上。
“我,我不是故意…”他望望我的碗,神色慌张的不行,“我只是想…”
“怎么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筷子怎么会跑到我的脸上,你明明就是左撇子!”我哇哇大哭,不依不饶,“瞎了就要你负责!你这刽子手!”
他低下了眼,没再说话。
而从此以后,我拒绝和他一起吃饭,因为害怕再出现任何机会,被他痛下杀手。
不过这天的喜宴,司徒晋似乎表现不错,菜过大半了还一声不响,闷葫芦般安静吃着面前的东西。于是我开始觉得心情好转,因为我知道,不管这小子在外有多嚣张——至少在我面前,他和小时候,根本没什么两样。
吃过饭了,大人们要去看新房,小孩子们乖乖回家。
我哼着无聊的小破曲儿在路上蹦达,故意把司徒晋甩得远远的。他也一直没吭声,就这么默默跟着我,保持距离。
等到快进大院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出声叫我:“安安!”
我装做没听见,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迈步。
“安安!”他又喊,音量大了些,语气带着气恼。
我捂住耳朵,回头扔给他一个白眼。
“安安!”声音开始颤抖——这是某人发怒的前兆。
“哼——”我索性将头完全昂起,鼻孔高高朝天。
他终于不耐烦,亮开了嗓门就大喊大叫:“你给我站住,徐安安!”
这一刻!等的就是这一刻!
“啪!”
一只三十六码大,整整两个月没洗过的球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笔直打在了司徒晋引以为傲的俊脸上。
真是正中目标。
“安什么安?谁准你叫我全名来着?!”
我气势汹汹昂着下巴瞪向司徒晋,一边咬牙切齿地挽袖子,一边提着右脚保持金鸡独立。
小样儿!背信弃义,大呼小叫,我倒要看你这呆子还能有多嚣张!
司徒晋被打懵了,一脸的呆涩。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已经是面色铁青,然后他弯下腰拾起球鞋,再冷冷看向我。
他的目光阴凉,我开始觉得重心有些不稳,摇摇晃晃打了个踉跄。
接着,他垂下睫毛,静静凝望着我悬在半空的右脚。
良久。
“安安,”他抬头看我,语气严肃而郑重,“我有话要告诉你。”
“啊?”我给他的态度吓到了,张着大嘴傻呼呼回望他,“什么?”
“其实你的袜子上,破了一个洞。”
那时他望着我,缓慢的,清楚的,一字一句这样说到。
抽花苞
其实童年的我,是非常臭美的。
记得刚出生时没头发,母亲图个方便,索性就把我打扮成小男生的模样,整天背心裤衩到处乱跑。大院儿里每逢来了新的客人,见到我都会夸赞一句:多周正的小伙子啊!
但我终于长大,渐渐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别家的小女孩都穿裙子梳小辫扎头花,只有我——顶着个光头,满世界的发亮。
于是我开始抗拒剪头,并缠着家人给我买蓬蓬裙,娃娃装。
母亲说:那些东西又厚又重又不透气,大热天的怎么能够让你穿出去?
我耍起赖皮说:不管不管就不管,我要我要我就要!
她给我念的没辙,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反正你是要自讨苦吃。
裙子买回来那天,我的头发也长出来了。虽然依旧很短,短到连绑都没办法绑,但我还是拿着压岁钱,跑到路边摊上买了一朵头花。
然后,我穿戴一新,用小钢夹别着花,开开心心地跑去找阿晋。我要让他看看,徐安安也可以和别家的小姑娘一样,漂漂亮亮。
其实如果现在回过头去看,当时我的造型是非常失败的。
翠绿色的公主裙,外面罩层莫名其妙的白纱;头顶一朵鲜艳红牡丹,形状有碗口那么大;更要命的是,寻人途中的狂风,早已经把我的短发吹的七零八落,发夹东倒西歪,整个人实在是,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所以当我以这般的面貌,喜滋滋出现在司徒晋面前时,他惊呆了。
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
然后我们一如既往继续过家家。不过这次,他一直都不敢扭头看我,话也变少了许多。我想这小子一定是被我的美貌迷惑了,害羞起来,陶醉之下就笑嘻嘻问他:
“阿晋,你觉得现在我像谁呢?”
他抬起眼皮,望了我一下 。
“一定要说吗?”他犹豫着,眉毛微微拧到了一块儿。
“一定要说啊!”我笑嘻嘻望着他,心里巴着他说我像某个明星,或是院里子出了名的漂亮阿姨。
“…唔…你…”
“…你好象…好象超级塞亚人,头顶一个李连贵大饼呀!”
“哇!你骗人!你胡说八道!”我的 “嗖”地跳起来,恼羞成怒指着他破口大骂:“司徒晋你这个骗子!丑八怪!大傻瓜!!”
他瞪大了眼望我,瘪瘪嘴委屈道:“是你要我说的嘛!”
“哼!你就是一傻子,一骗子,我恨死你了!!”我一边骂,一边牵着宽大的群摆哭哭啼啼朝外冲了去,由于服装道具过于厚重,还差点儿栽了一跟头。
回家路上,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怎么都止不住。然后我看到了大院里以诚实闻名的小贺叔叔,想都没想就立刻飞扑了过去,眼巴巴缠着他问:“小贺叔叔,你觉得我好看吗?”
小贺当时正在修摩托车,转身被我风尘仆仆的造型吓了一大跳。听清问话后,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摸摸我的头,用一种无比爱怜的语气说道:
“安安,其实你很温柔啊!”
我没做声,默默回了家。
然后,我一个人对着镜子,失声痛哭,伤心欲绝。
虽然我还小,但也已经听过了赵传那首著名的歌。我知道,叔叔只是不忍心直接说出前面那三个字罢了。
我终于明白,原来徐安安真的不是美女,原来阿晋他没有撒谎——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傻瓜。
两天后我的全身长满了痱子,实在痒的难受。洗完澡妈妈一边给我擦痱子粉,一边骂我自作自受。
隔天,我脱下了那条公主裙,仔仔细细叠好,收进衣柜里。
从此,再也没有穿过。
自那晚拿鞋狠狠砸了司徒晋以后,我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快。虽然当时他也很不给面子地指出了我袜子上破洞的事实,但我并不觉得有多气恼。
因为跟着他就走过来,弯下腰,蹲着身子,仔细地帮我把鞋给穿好。
哈!哈!哈!
我开始觉得,徐安安实在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胜利者。因为司徒这小子是传说中本校的超危险分子——据闻他打架非常厉害,曾以一敌三的战胜了高中部的绝对帮派人物。
不过那又怎样呢?
不管现在的司徒,变得有多英俊多潇洒,打起架来又有多凶狠多勇猛,他始终都是那个被我践踏着的阿晋。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过了两天,年级里准备歌唱比赛,在广播里通知各班文娱委员集体到音乐教室开会。正好我也被老师叫去帮改试卷,回来的路上就顺便去打探打探。
走到音乐课室的时候,会议刚刚好结束,委员们陆陆续续作鸟兽散状。我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意外发现司徒晋正呆坐在钢琴旁边,低着头收拾些什么东西。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拔了腿就冲过去问他。
“练琴呀!”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整理着琴谱,懒洋洋回答。
“哦,原来你知道我在外面偷看?”我见他这毫不吃惊的样子,心里着实打了个问号。
“当然知道,你刚路过我就看到了。”
他收拾好了,抬起脸冲我笑。
“哼,没劲!”
我撇撇嘴,满脸不以为然。
他依旧笑着,没回话,只是把双手放到琴键上轻轻弹起曲子来。熟悉动人的前奏,我立刻就笑了——
是那首《红蜻蜓》。
童年的大院活动室里,这优美的旋律不知响起过多少次。每当我画完画觉得累了,就跑去趴在钢琴边。然后阿晋会弹起这首简单动听的童谣,让我和着曲子,低低浅浅地唱:
晚霞中的红蜻蜓
请你告诉我
童年时代遇到你
那是哪一天
提起小篮来到山上
来到桑田里
采到桑果放进小篮
难道是梦影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
你在那里哟
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红蜻蜓
虽然已经很久没唱了,但听到这熟悉的音乐,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哼了起来。
司徒晋垂着眼静静弹琴,嘴角边,满是淡淡的笑意。
我正哼的高兴,有人踏进教室了。
扭头一看,原来是三班的郭涛,年级文艺委员里唯一的男性。
“一班的徐安安?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瞪大了眼看我。
“刚刚去给老师改卷呢,路过这里顺便看看。”我别过身子回他话,心情好,所以笑容灿烂。
“哦,这样。”他喃喃应一句。
不知怎的,我发觉他的表情明显呆了一下。
“咦,原来你喜欢张柏芝啊?”
我瞧见他手里拿了本《当代歌坛》,张柏芝作封面,便咯咯笑着打趣到:“不规矩哦!”
“不是不是!”他连忙慌张摆手。
“唉,她很漂亮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伸手拿过他的书,打算翻开来仔细看看,“要是我也长成那模样,做梦都得笑死啦。”
“…其实…我觉得…你有一点像她。”
郭涛的下一句话,忽然如闪电般贯穿我的耳膜——砰!脑子立刻爆炸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一下子放开了书,死命盯着郭涛瞧。
“我说,你…有一点点像…像张柏芝。”他被我这疯狂架势吓的倒退一步,唯唯诺诺着,脸都红了,“笑…笑起来像。”
“真的吗?真的吗?”我立刻抓起他的手,开心得手舞足蹈,眼睛发光。
多少年啊!有多少年了啊!我徐安安一向都和“美女”这称号都毫无关系,可今天,就在今 天,我总算是沾着一点儿边了!
“有什么可欢呼的,不过是说你像肥了二十磅的张柏芝嘛!”
正兴高采烈着,司徒晋忽然扔了这么一句话进来,硬邦邦的。
我松开郭涛的手,笑容凝固了。
“不是不是,” 郭涛慌忙解释起来,努力挽救我的形象,“其实安安还很像陈慧琳…”
“短了三十公分的残疾陈慧琳。” 司徒晋插嘴。
“更像关芝琳…” 郭涛开始擦额头的汗。
“毁容后的关芝琳。” 司徒晋继续接。
“还是比较像李嘉欣…” 郭涛已经口不择言了。
“喂,徐安安!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真的像吗?”
司徒晋索性抄起了双手,望着我高深莫测的笑。
“…那你说我像谁?!”
我咬着嘴唇,倔强地朝他昂起下巴。
他打量我一眼,从牙齿缝里冷冰冰抛出了三个字——
“苏,永,康。”
“司…司徒晋,你也欺人太甚!”眼泪一下子涌出,我把书狠狠砸过去,转身就朝外面冲,抛下郭涛一人在后面,为他的宝贝书孤独哀嚎。
抹着泪在走廊上晃,我心里实在难受。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我总会被司徒晋嘲笑外貌。虽我承认,自己确实没他好看,但我也不是故意要长成苏永康那样啊!
难道长的好那么一点点的人,真的就非常了不起吗?
哭了一会儿,我的手忽然被谁给拉住了。
“安安!”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背后叫。
“啪!”
我把手甩开,继续大步往前走,根本不理会。
“安安,对不起!”
那只手毫不气馁,立刻又伸了过来,还悄悄捏住了我的四根指头。
我抹了一下眼泪,站住了,没有再挣开。
“不要哭了,我知道错了。”司徒晋绕到我前面来,讨好地递上一包粉红色的“心相印”。
“恶心!怎么选这个颜色!”我抽了张纸巾出来,一边擦泪一边骂,“变态!”
“不是我的,是我找郭涛要的。”他看着我,一脸无奈,“你知道我一向不带这玩意儿的嘛。”
“那还不是因为从来都有我带!”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鼻子就唾沫横飞地骂:“你这不要脸的也不算算,到底都用掉我多少包手帕纸了!“
他嘿嘿笑,样子爽朗。
接着,他用非常诚恳的态度地说:“安安,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再生气了。”
我哼了一下,没吱声。
“要不你表个态,我要受什么处罚呢?”他眨巴着眼,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恶…我浑身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慌忙摆手道:“算啦算啦!我原谅你啦!”
他得意地笑了。
晚上放学回家,走到院门口分手的时候,司徒晋忽然掉转了头,红着脸轻轻对我说:
“安安,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像年轻时的林青霞。”
林青霞?
我愣了一下。
那时林青霞在我心中,不过是笑傲江湖里的东方不败,雌雄莫辨。
好像不是什么超级美人嘛,我想着,不过中性美,也还不错。
于是我拍拍他的肩,笑着说:“谢啦!”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无意间看见了林青霞年轻时的照片,顿时惊为天人。
然后我终于明白,当年司徒晋对我所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多么多么大的,称赞啊。
吐一瓣
在徐安安幼小的心中,这世上是没有妖怪的,因为她很单纯。
她单纯地以为着,自己是个听话的好宝宝,而在好宝宝的周围,出现的也应当是百年难遇的好人。
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学校的开学典礼上来了五个魔鬼,穿着笔挺的燕尾服,白衬衣的领口绣着精致的花。他们齐唰唰走到前台,一把夺过“地中海”校长手中的话筒,大声宣布道:
“XX子弟校的学生们,快逃吧!我们要来吃人了!”
全校的师生,立即开展集体大逃亡。惟有她脚程慢,迟了一步,被魔鬼逮住了。
正担惊受怕间,一个魔鬼忽然俯下身,对着她和蔼地笑了:
“安安,你放心,我们是不会吃你的。因为我也姓徐,咱俩可是家门儿。”
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徐安安就这样,凭借着祖传姓氏,在梦里成功逃过一劫。
记得后来我把这个梦讲给司徒晋听了,并询问他是否也做过关于鬼怪的恶梦。
“啊,做过。”他想了一下,回答道。
“可怕吗?”我急慌慌地问,“到底有多可怕?”
“鬼怪并不可怕。”他摇摇头,转过身,目光如炬朝我直直看来——
“可怕的是,你成了里面的钟馗啊!”
长大后的我,依旧是个乖宝宝,安心念着自己的书,和一切社会黑暗绝缘,好友也多是成绩优良,行为规矩的。而那些所谓的“不良少年们”的世界,我根本就没机会接触过。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我身边唯一的例外,似乎是司徒晋。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究竟他算不算不良少年。
私下底我曾听别的女生说起过,司徒晋打架非常厉害,还喜欢抽烟喝酒打牌,最后还听说,他是年级里的威信人物,七中公认的“黑色老大”。不过由于他平时为人低调,成绩也不错,所以老师们并没有特别留意他。
当时我对这些传言的态度,一直是半信半疑的。因为我很难想象,司徒晋用他弹着琴的漂亮手指打架抽烟的样子,还有,他那女孩儿一样精致的脸庞,怎么可能摆的出凶神恶煞的流氓样?
后来某天我听外婆说,常抽烟的人身上会有味道,手指也会变脏,于是拔了腿立刻冲到他家突击检查。
“你…你这是干什么呀?”司徒晋见我一进门就埋着头贴近嗅他的衬衣,语气一下子慌张起来。
“你别管!”
我半天没闻出什么异味儿,不甘心,就又抓过他的手翻来翻去好一顿猛瞧。
“…你…你神经病呀!”
司徒晋的声音绷地更紧了,微微拔着尖儿,脸皮一下子绯红。
“哼,小气巴拉!”我没找到任何痕迹,只得甩开了他的手气呼呼努努嘴巴,“你可别给学我抽烟啊!”
“什么?”他捏着被我摸过的手,愣住了。
“我说不许给我抽烟,听到没有?!”我提高了嗓门大喊大嚷着,“臭死了臭死了臭死啦!我家从来都没人抽烟,所以以后我也不想在你身上闻到那恶心的味道!”
“…哦。”他呆呆怔了半晌,终于从嘴里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真乖。”于是我拉过他的手拍拍,满意地笑了,“阿晋,要是这么漂亮的手弄脏了,我可舍不得啊!”
他没说话,悄悄别过了脸。
过了一会儿,他掉转头,小小声地问了我一句:
“真的吗?”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不明白司徒最后那句话究竟是问的什么。
是问我真的讨厌烟味儿吗?还是问我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他把手弄脏?
唉,对于我这一根筋的脑袋,他还真像是一个千古之迷啊!
过了段日子,我们一群学生下了课在教室里聊天。
同桌甘露正在给我讲她那些外校朋友所谓的罗曼史,并加以夸大渲染,听地我好生吃惊。
“…所以啊,他就吃了安眠药!只为了让女朋友回心转意!”甘露巴喳着大嘴,满脸放光。
“哇——好痴情哦…”我开始羡慕地感叹。
“是啊是啊,后来他女朋友去看他,他当着她的面一把就把吊针扯掉了!”
“哇——太有男子气概了…”我继续花痴,眼神涣散呈痴呆状…
“就是就是嘛,他女朋友就心疼到眼泪都掉下来了,想马上把针头给他安上,然后…”
“然后血就飙出来了!哗——”
司徒晋不知打哪儿路过,忽然就这么插了进一句话。
恶…我立刻打了个哆嗦——自小我就有轻微的恐血症,一想起那手腕上血液横流的画面,顿时连身子都要瘫掉了。
“不要,不要再讲了。”我朝甘露摆摆手,转过脸虚弱无力地趴在了桌上。
唉,哪个少女不怀春?
人家只不过是憧憬一下美丽的爱情故事,又哪里招惹到这魔头了?
但是不久之后,真的发生了一件有关爱情的事,足足可以排进我“人生十大恐怖事件”的前三名。
我,徐安安,被人给看上了。
在本故事第三章中,我曾向大家坦白,说徐安安其实不是什么美女。
但不是美女,并不就意味着没了桃花运。
基本上如果桃花它今天自己想顺路过来拜访一下,那就真是挡都挡不住了。
虽然,那极有可能,是朵烂桃花。
一切都还得从那个万恶的晚自习说起。
那天晚上,我抱着一堆练习册从语文教研室出来,刚好在楼梯口碰到到几个所谓的“不良少年”。
妈妈呀真恶心,我见他们全部气质猥琐,表情怪异,吓得深深埋了脸,一个劲儿地往上爬。
“喂,妹妹!”
忽然,有个穿黑衣的出声叫住我,问道:“三年二班往哪里走?”
妹妹?
我呆住了,这是什么叫法?谁承认是他妹妹了?
然后我转过脸,有些害怕地对他说:“…在四楼,一班隔壁。”
他没说话,直接朝其它人使了个眼色,嘴一努潇洒道:“走!”
然后,一阵黑色旋风刮过了我的身边。
我平安回到教室里,仍旧是惊魂未定。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流氓,帮派分子!我喃喃告诉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嘛,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他们应该也不会自己找上门来。
我天真地这么想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小本子开始做作业。
等到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赫然发现教室的窗外晃动着几个人——是刚才的不良少年们!
不知他们在外面站了有多久了,眼睛一直绕着满教室打量。
忽然,有个人和我四目相接,然后他就笑了,偏过头去朝其他人说起什么来。
顿时那群人掉转了头,目光齐唰唰向我投来,统统带着笑意。
我慌忙低下了头,脸色绯红。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我一边低头装看书,一边在心里自我麻痹:他们不是在看你,也许是在看司徒?他比较好看,很适合大家集体观赏嘛。
可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一团嗡嗡作响。
接着一直到晚上放学回家,什么都没发生,简直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于是我开始觉得,所谓女性敏锐的第六感,其实是在唬弄人的。
就这么平安度过了两天,某个下午甘露忽然把我叫了出去。
“徐安安,我有话要跟你说。”她望着我,样子似笑非笑。
“什么?”我望着她古怪的脸,心里实在诧异。
“你可要听好了。”她牵起我的手,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
“陆中的郑XX,点名要你做他的女朋友!”
“郑XX?那家伙是谁?”我沉默了一下,开口问。
“是陆中高一的老大,你见过的。前两天还站在我们教室旁边,就是穿黑衣服的那个!”甘露使着劲想让我回忆起来。
“哦…原来是他!”我恍然大悟,然后疑惑起来,“他…他怎么会看上我呀?”
“我怎么知道?”她瘪瘪嘴,满脸的不以为然,“人家连班花张营都没看的上呢,这下你面子可大啦!”
“可是…可是他…”我唯唯诺诺起来,愣是不敢把剩下的“好丑”俩字儿往外吐。
“唉,等着吧,过两天他就会找人给你带话的!”甘露拍拍我的肩,同情道。接着她看着我那呆若木鸡的样,叹了一句,“怎么会找到了你?”
摇着头,她终于转身走掉了。
然后我听见,她边走边哼起了一首歌,歌词是那著名的——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那天晚上,我思前想后了整个自习,决定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那个“郑XX”——我徐安安要以学习为重,奋发图强为国争光。
当甘露听到我这烂到不能再烂的理由,白眼一翻叹气道:
“拜托你换一个行不行啊?”
“但…但我只想的出这个借口啊!”我把眉毛耷拉下来,做出一付苦哈哈的样子。
“唉,要不,要不你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忽然看我,两眼放光,“他们不会去找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生来做马子的!”
“不行不行,这可有损我的清白!”我慌忙摆摆手。
“呸!现在是你的名誉重要还是人生安全重要?如果得罪了他们,可是会挨打的呀!”甘露对着我的假清高嗤之以鼻。
“那…那你就去跟他们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呗!”我胆小如鼠,立即改口。
“好吧,那我说你喜欢谁呢?”她偏着头,开始苦苦思索起来。
“你…你自己搞定,反正不要说是我们学校的就好了。”我慌里慌张地摆摆手。
隔天晚上,甘露跑来告诉我,计划失败了。
“我告诉他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名字叫做谢霆锋。我还说你亲口申明中学阶段要是没有他那样的男生出现,就绝对不会拍拖。”
“然后呢然后呢?”我连忙寻求下文。
“然后…他马上问旁边的谢霆锋是谁,还说…”甘露看我一眼,犹犹豫豫道。
“还说什么?”我急了。
“还说要把他拖出来打一顿!”
甘露满脸的无奈。
“唉,看来这次我是真帮不了你了。他还说今晚会带着兄弟到校门口堵人,到时候你可要好自为之啊!”她摇了摇头,安慰地拍拍我的肩。
然后甘露走了,独独留下我一人在原地发呆。
怎么办呢?我的心砰砰直跳。
以前每晚放学,我都是和同班女生一起出门,走到街道口然后分手,因为司徒会站在那里等我。这是上中学以来的老规矩了——不一起出校门,是为了避嫌,最后又汇合,是因为真的同路,大人可以放心。
可这次他们是要来校门口堵人,我根本都还来不及和司徒汇合啊!
怎么办?要不要先告诉阿晋,让他直接陪我回家呢?我的心里开始七上八下打起了小算盘:不是说阿晋是七中的老大,打架非常厉害吗?兴许告诉他,我就有救了呢!
可我终于没能朝他开口,因为我又想起了小学里的文具盒事件。
别傻了,我告诉自己,没人会朝你伸出手的。
即使是那个无论被我怎样践踏蹂躏,都不会还手的阿晋,他也是一样。
然后终于到了放学时间,同学们欢歌笑语,校门外的路灯齐齐大亮。
但我却忽然觉得这世界,开始暗了。
剥下萼
“铃——”下课铃响。
大家起身欢呼,然后纷纷开始收拾书包,走廊上全是“当当”的脚步声。
我呆着没动,一直凝视着桌面上的英语课本。
“Lucy , Lily”,这对双胞胎的名字在我的脑子里不断绕来绕去,生平第一次,我开始讨厌那准时的下课铃。
“你不敢走?”甘露担心地看我一眼。
“…我想等一下,等大家差不多都走光,他们也就不会有耐心等了。”我摇摇头——这实在是自己绞尽脑汁后所能想出的唯一办法。
“唉,真可怜。”甘露摸了摸我的脑袋,“要不你从后门走?兴许他们只堵前门呢!”
“行的通吗?”我对这群人的智商是否真的如此之低持怀疑态度。
“行的,你试试嘛!要不先去后门看看情况?”甘露开始给我拿主意,“我先从前门走,告诉他们你今天没来上晚自习,然后再去后门接你好不好?”
“好!好!”我感动地眼泪都要下来了,忙不迭的点着头。
收拾好东西出教室门的时候,司徒晋还挂着书包,倚在墙壁边儿上等人。
过道上人来人往,我低着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没敢招呼他。
从来都是这样,只要同学一多起来,我们便不怎么讲话——十几岁的小小年纪,其实已经开始懂得,人言可谓这句话了。
到了后门,我一下子傻了眼。
七中的这个后门,原本是本校教职工的专用通道,破破烂烂开在教师住宅楼的外围墙上,人烟一向稀少。不过少归少,样子还是要做的。学校在铁门边修了个小房子,派了位几乎风吹就倒的大爷来做门卫。
后来大爷还在门外钉了个小木牌,上书三个鲜红正楷大字——
“保卫科”。
当时我们看了大爷的这身材,都凑起脑袋嘀咕着说:“到底谁保卫谁呀,真是!”
然后从此,每逢我们路过后门,都可以看到这位大爷或抽烟或喝茶或看报纸或打瞌睡的在小房子里悠哉享受人生,风雨从不间断。
可今天,就在今天!这位大爷突然神秘失踪了:小房子关了灯,后门也给上了把锁——这意味着,我,徐安安,被完全卡在昏暗的后校门了!
等了好半天,也见不着半个人影,我真不明白那位原本时刻保卫着我们的大爷今天去了哪颗星球溜达,怎么还不回来?再望望四周,安静而诡异,只有蟋蟀在低声哼着歌。
时间分秒流逝,我开始隐隐约约感到害怕,索性心一横——不管了,今天干脆豁出去,翻墙算了!
然后我走到了看起来最矮,最凹凸不平的一段围墙边,“哗”地把手里的书包用力扔了过去。
“砰!”书包似乎安全落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接着我学着电视,“呸呸”往手里吐了两口唾沫,双手向前一抓,两腿使劲一蹬——开始撅着屁股卖力地往上爬。
在本故事中,我将省略掉徐安安小朋友爬墙的具体动作和过程,因为对于我而言,那实在是一个太惨痛的回忆。
我只是想告诉众美女们如下几点:
一,大家以后请积极参加体育锻炼,绝不要以各种借口逃避运动;
二,在做危险运动以前,大家最好检查一下是否有随身携带“邦迪”;
三,最后,如果没事,大家千千万万不要去爬墙啊!!!
总之,后来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爬到了墙顶,然后,再继续接着傻眼——这么高,可要我怎么下去?正跨马骑在墙头犯犹豫,我忽然发现,墙角斜倚着一个男生。
个子高挑,神情淡漠,头发要比一般男生长,灯光下微微泛着幽黑的光。他将身子缩在松松垮垮的衬衣里,探出了右手,不急不徐向外慢慢吐着烟圈。
一切都很正常,但惟有那笼罩在昏暗里的影子,似乎正隐隐约约,向外散发出某种危险压抑的锋芒。
我看的呆住,傻傻怔了半晌。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人?我想,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本校学生啊,究竟是哪里来的呢?不过现在谁还管的了那么多,当务之急是怎样让自己安全从墙上爬下来。
于是我连忙热情地呼唤他:“同学,同学!过来帮一下忙!”
他似乎没听到,低着头,继续抽烟。
我赶紧把生平所有的讨好都堆在脸上了,声音也越发的甜:“同学,麻烦你过来帮一下忙,好吗?”
他把脸转了过去,看都不看我这边。
“只…只要一下,帮忙一下就可以…”我的笑容卸下,话语发僵,音量也越来越小——这人是怎么回事啊,摆明了不肯帮忙?
这回他索性连身子都转过去了,只留给我一个修长的背影。
X你X的!我眼里的血丝一下子气地全飙出来了:这算什么事儿啊?难道你的手就那么精贵,往外伸一下都不行吗?
我激动之余,脑门发热一个纵身就往下跳。
“啪”!由于实在缺乏经验,我的两个大脚板子直直拍在了水泥地面上,结果虽然没死,但腿脚都已经给震的麻痹掉了。
我两手撑着地板趴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那人听到了声音,扭过头居高临下地看我一眼——然后又偏过去,继续抽烟。
泪水一下子涌进了眼眶,我一声不吭挣扎着站起来,四下环顾寻找自己的书包。然后我发现,书包,就静静呆在他的脚边。
我翘着屁股,一瘸一拐地扭到他旁边,伸过手去拿书包。
那男生依旧低着头,默默抽着烟,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我提起书包,本想直接回家算了,却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回头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抽你X的抽,赶快得肺痨死掉超生算了!”
他闻言,迅速地抬起头来,直直望向我。
冷漠的眼神,嘲讽的神情——我想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当时那张冻若冰霜的脸。
然后他牵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搞什么,原来不是个混的?”
我正要答话,远处忽然有人叫我:“安安,徐安安!”
原来是甘露,她绕到后门来接我了。
于是我转过了身朝街道口跑去,临走前实在忍不住,悄悄回过头再看他了一眼。
他依旧静静待在原地,遥遥凝望着我们,似乎已经点上了一根新的烟,身边云雾缭绕,而那张埋在阴影里的脸,完全看不清表情。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言情小说里出场频率奇高的一句话——
只一眼,便决定了这一生的沉沦。
啊--呸!
什么话呀这是?!我当然不会是那苦情的女主角,他也不会是犯贱的男一号。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或者,其实是仇人?
“哎呦真的好痛,痛死了…”我一边骂骂咧咧想着,一边被甘露搀扶着往家走。
到了分手的路口,司徒晋已经在那里等的不耐烦了,一见我就大声嚷嚷:“今天怎么那么久?”
我没吭声,摇摇晃晃走到他身边——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
“怎么?摔交了?”果然,他的态度立刻软了下来,语气也变的热心关切。
“是呀,你背我?”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泪珠闪亮欲滴。
“不行,我背不动!”他连想都没想,断然拒绝了。
“给点面子行不行啊!”虽然一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我的心里还是觉得别扭,“换个方式,说你不够资格行吗?”
“那谁够资格?”他架起我的胳膊,望着我浅浅一笑。
“我男朋友!”我暂时忘了伤口的痛,尾巴又开始朝天翘起来,“哼——”
“是是是,你那个倒霉的男朋友!”阿晋埋头笑着,把我架回了家。一路上满街都充满了我的大呼小叫——
“轻点儿啊你!”
“喂,手往哪里摸?!”
“要死啊!骨头都断了!”
“嘿,我的包,你倒是要好好给我背着啊!”
隔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一辆单车静静停在了大院门口,旁边站着阿晋。
“这个总该背得动你了吧?”他问。
我望着他,满意地笑了。
后来,那个“郑XX”,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人间蒸发,再也没个动静了。
我好奇地询问甘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摇摇头说:
“我也不清楚。那天晚上他堵不到你,就嚷着说要找几个七中的大哥跟你谈判,不知找着找着怎么就没个下文了?”
“七中大哥?”我愣了一下,该不会是和阿晋有关吧?但阿晋这段日子和平时一样,根本没什么异常,“郑XX”这事儿更是连提都没跟我提过啊!
可我没有勇气去问阿晋,那些东西毕竟是传言,我不想完全相信。
只要他愿意告诉我,就绝不会瞒着不说。
我一直,都这么坚持着。
过了两天,轮到小组做教室卫生,打扫完了我被组长派去倒垃圾。刚好司徒晋也在打扫公共区域,见着人不多,就顺路帮我把垃圾给倒了。
那时是夏天,天气正热,他人回来的时候汗流浃背,脸庞通红,我则站在树阴下静静乘凉,好不潇洒。然后他把垃圾筐递了过来,皱着眉抱怨:“给,怎么这么臭?”
我笑起来,这小子一向比我爱干净,在家里是连抹布都肯不碰一下的——忽然,我心中一动,轻声唤他道:“阿晋!”
“什么?”他翻出我衣兜里的手帕纸,一边擦汗一边问。
“…没什么。”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笑了。
即使开口问了他那件事,即使他也真的插手了,那又怎么样呢?
人和人之间的某些缘分,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我和那个“郑XX”,本来就是绝无可能。他管与不管,结果都会一样。
“啊,我只是觉得,今天天气不错。”见着司徒一脸迷惑的样子,我随随便便找了个借口。
“有毛病!”他咕哝了一句,掉转头继续擦汗。
我望着他,继续静静地笑。
或许上天早已排好——我徐安安人生的第一遭被追求,注定会有这么个,无言的结局了。
花绽放
我还记得童年时候,大家都喜欢跑去买明信片,两块钱一盒,里面装了十张。画面大多是温馨美好的卡通人物,边缘印上祝福的话语。当然,小摊上也不乏骚首弄姿的明星或是盗版的国家地理杂志图片。
虽然那时还小,但我却已经开始觉得歌星影星的照片都极其没品,所以从来不买。我只喜欢那些色彩绚烂的卡通人物,和一些经典的美丽风景画片。
阿晋和我不同,他对这些小女儿家的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印象中他唯一一次送我的那张卡片,还是自制的——把潜水镜的外包装纸壳撕下,再在背面画上几个数字框充作邮政编码,最后,大笔一挥描上一句:“徐安安生辰快乐!”
“辰”字还写错了,写成了“晨”。
当我拿到这张卡片时,心中的愤怒是完全难以言状的,我真想当着面狠狠质问他一顿——难道你就真的那么舍不得钱?!
但我终于忍住了,没说。
只是在后来吃生日蛋糕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把他的脸深深按到了奶油里。
还记得那时阿晋的前桌,是个伶俐清秀的女孩,平日里一向乖巧文静。但不知怎的,整天都要回过头来和阿晋吵架,还被他的毒嘴气哭过好几次。后来她嚷嚷着跟我们说要找老师换座位,于是大家一致认定,她讨厌阿晋,而且还到了极点。
可不久后的元旦节,有好事的男生去翻阿晋的抽屉,找出了一张偷偷塞进去的明信片。卡片上是一只美丽的卡通兔趴在窗口,甜蜜地仰望着满树粉红的樱花,画面清新淡雅,无比漂亮。
但要命的是那卡片上印着的字—— “一见你就讨厌你,不见你又好想你。”
落款是她。
“轰!”大家哗然,教室里顿时起了轩然大波,小五小四的孩子们,怎么能允许这么肉麻的话出现在自己身边?于是大家议论纷纷展开小组讨论,惟有事件的女主角,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阿晋来上课了,立刻就有男生出声叫住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卡片上的话,其他的众人则跟着起哄,似乎在等着看一出难得的好戏。
阿晋听完了话,脸色铁青地走进了教室,“啪”地一声用力把书包拍在了课桌上。
教室里鸦雀无声,我抬起眼,悄悄望着他。
忽然,他转起脸朝我这边看来,目光炯炯,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觉得别扭,只好尴尬地朝他笑笑——不然还能做些什么呢?
几乎是立刻的,他埋过了脸,把卡片拿了出来仔细看。
“噢,讨厌你哦,好想你哦…”旁边的几个男生走到他身边,又开始嘻嘻哈哈捣乱。
前桌的那个女孩,背脊挺地僵直,微微发着颤。
我突然开始感到莫名的紧张,尽管我并不是这故事的女主角。
然后,阿晋伸出手来,皱着眉使劲一用力——
“哗”!
他把卡片撕掉了。
那时卡片的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洒落于女孩周围的地板。
她一下子扑在桌面上,呜呜地哭了。
我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忽然有说不出的悲凉。因为我觉得她的心,也跟着这卡片,一并碎掉了。
那天起我没再买过明信片,挑选贺卡也开始变的小心翼翼。
因为“喜欢”这两个字,对于幼小的孩童而言,太过沉重,完全不能随便,即使用一张小小的卡片开玩笑也不行。
其实我有一个阿晋不知道的秘密,那时在我的抽屉里,悄悄放了一张未送出的明信片。
和被他撕掉的那张,一模一样。
周四体育课的时候,万恶的“胡一刀”胡老师宣布,下星期测验八百!
八百,顾名思义,即指八百米长跑。这几乎是所有中学女生最害怕的体育考试项目。教育局美其名曰说是锻炼我们的忍力耐力,实际上是乘机折磨我们虐待我们。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许多人当时跑完八百米后脸色苍白,头脑缺氧的痛苦模样。不过比这更可恨的是,在这最最凄惨的时候,偏偏我们老师不肯给你坐。她总喜欢拿着一个记录成绩的大夹板,“啪啪”拍着已经半死不活的我们大声嚷嚷说:
“起来,起来,不准坐!屁股要变大呀!”
“哎呦——”当老师一宣布完这个消息,所有的女生都开始满脸愤懑地抱怨起来。
“嚷什么嚷,反正全部都得考!”老师横着一张嘴。
“老师最近天气好热呀!”马上有人开始找借口。
“哼,过段日子会更热!”
“老师星期一我们班主任要单元小考,会拖堂啊!”
“不准他拖!考完了马上给我过来!”
有个女生更猛,她马上露出一脸为难说:“老师…下个星期我们班好多女生不方便啊!”
“哗——”大家哄堂大笑。
“那就全部放到六月末,统统——给,我,补,考!”老师恶狠狠瞪着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唉——”大家知道这下可真是没了商量,纷纷耷拉着肩膀叹起气来。
“喂,怎么办?”旁边的女生邓婷婷俏声问我。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怕八百怕到死的胆小主儿。
“哎呀,你‘神仙一只脚’也会怕?”甘露笑嘻嘻探了半个脑袋过来。
“神仙一只脚”是他们给我起的外号。因为曾经有一次打扫公共区域卫生的时候,轮到我和甘露清理排水沟。当时甘露眼尖,瞧见一只硕大的老鼠朝这边飞奔而来,慌忙拉起我大喊:“耗子呀耗子——”
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见,就立刻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然后,当我落地的时候,好死不死——
正巧踩在了老鼠的大尾巴上。
“吱——”老鼠肥滚滚的身子在我脚边拼命挣扎,放声叫喊,好一付活色活香!
“我的妈呀——”呆了三秒后我立刻再度高高腾空而起,老鼠也乘机得以逃脱。
“哈哈…”大家看着我这糗样,全都大笑起来,“徐安安你真准啊,连这都能踩中?真是神仙一只脚!”
从此,我就有了这么一个耻辱的外号。
“还能怎么办?这下只能老实挨‘胡一刀’的宰了!”我撇着嘴,一脸的悻悻,“怎么也不挑个凉快一点儿的日子,真是!”
晚上放学,我把要测八百的事和阿晋说了,他反应冷淡:“不就跑个步么?你们女生也真是够娇气。”
“你——”我本来想骂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想到校运会上他那傲人的1500米长跑成绩,只好把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低着头乖乖走路。
“你不是神仙一只脚嘛,怎么还还担心这个!”他见我闷闷不乐,赶紧在旁边打起趣来。
“神仙你个头!”我拿起书包打他,他笑嘻嘻地躲开了。
忽然,我灵机一动,对他正色道:“其实,我这么害怕是有深层次原因的。”
“什么原因?”他怕我乘机再度攻击,依旧还用手遮着头。
“我…可能患有心脏病。”我严肃地说。
“什么?”他的手一下子松掉了,脸上满是惊呆的神情,“我…我没听说过?”
“是家族遗传。”我神色哀伤地说,“你知道,我爷爷和爸爸心脏都有杂音。爷爷是三级,爸爸是二级,所以我的心脏功能也一向不好。”
“…可是,你从小到大的学校体检都显示全部指标正常啊!”阿晋满脸疑惑,语气犹豫。
“唉,学校那种烂体检怎么可能检查出微小的毛病?”我直视他,态度端正到不能再端正,“只是我和家人自己知道罢了。你不是也见过我爬山后要死不活差点昏倒的样子吗?”
这回阿晋终于没再说话,悄悄别过了脸。然后一路上他都沉默着,简直沉默地可怕。
我依旧还是保持着面无表情,心中却悄悄乐开了花:这小子也太好骗了吧?无凭无据的也都肯相信,真是个呆子!
回到家,我又把要考八百的事儿给母亲讲了。当时她正在收拾新买的鞋垫,听完了头也不抬地说:“哦,那你就去跑啊。”
于是我故技重施说妈你也不可怜我一下,其实我心脏可能有毛病…
“啪!”她操起鞋垫就给了我个大嘴巴子,一声断喝到:“呆!谁让你乱说话的?呸呸呸!每次一要逃避什么就乱给自己找借口,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怪胎!!”
最后我只好捂着腮帮子,委屈地无声离开了。
唉,你说为啥同样的一句话,人与人的反应就差那么大哩?
周一的体育课终于来临了,我本来祈祷着要来的大姨妈也没来,于是只好硬起头皮往战场上冲。
下楼的时候,阿晋忽然叫住我:“安安,你怎么办?”
我心里正烦的慌,没好气就回了一句:“我能怎么办?大不了跑死算了!”
他脸色一变,马上说:“要不我帮你去请假?”
我一下慌了神,连忙摆摆手说:“别!别!还没那么严重!”心里顿时暗骂道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般傻啊?那“胡一刀”要是见不着医院证明,说不定后面马上就让我加跑四圈呢,到时候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到了操场上,“胡一刀”像赶鸭子一样把我们赶到了起跑线上,大家争先恐后地纷纷往内道上涌。
远远的似乎有男生在看。虽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里面没一个梦中情人,但我的心还是忍不住“砰砰”跳的老快。
“打球去打球去!看什么看?” “胡一刀”回过头吆喝,我终于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们一眼——
阿晋也站在那堆男生里,不知遥遥观望着什么。
我顿时有了一种破口大骂的冲动,想对着他高声嚷嚷“看你X的看!再看挖了你的眼!”
但我徐安安是一个有理智的人,所以我忍住了,没吭声。
“一,二,三——开始!”
老师一声令下,大家各自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往前冲。
我一边跑,一边听着风呼呼刮过耳边。第一圈还好,我可以边跑边向周围的同学微笑示意,但到第二圈人就不行了,脚步沉的活像拖了个尸体,喉咙干到像五天都没沾过水。我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沉重,脑子极度缺氧,只好张大了嘴像狗一样“哈哈”吐着气。
“呼——呼——”我听着自己的要死不活的吸气声,机械地迈动着脚步。然后我听到“胡一刀”咧着嘴在终点歇斯底里地大喊: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我心里恨恨想着你倒是来坚持给我看看啊,说的轻松!然后我开始感到视野渐渐模糊,眼前除了跑道还是红的,其他都成了白花花一片。放弃吧,放弃吧!心里有个声音在悄悄着说,大不了这科不及格,反正又不会记入期末成绩。
正在挣扎间,我忽然又听到另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安安!跑快些!只剩两百米了!”
啊?还有两百米?
我费劲睁大眼睛往左一望——妈呀,两百米好长啊!
然后旁边那个声音又说:“安安,加速!加速!”
我心想加你X的加!没看见老娘现在是在减速吗?!
“这样下去马上就及格了!是及格!不是达标!”那声音又开始说话。
什么?可以及格?好吧,及格,及格!为了及格!
像奇迹一样,我的腿又开始大步迈起来。然后我一路狂飙,超了三个女生,最后直挺挺冲到“胡一刀”面前。
“3分45!及格——”她乐哈哈地大喊,我双腿一软,顿时颓然坐在了地上。
“起来!不许坐,会大屁股的!”“胡一刀”伸手过要来提我,“自己到一边儿站着休息!”
我整个人已经头晕眼花想开始呕吐,只好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前走,心想一定要找个“胡一刀”看不到的地方好好躲着休息一下。然后我顺着阶梯摸到了操场边的花台上,顾不得什么形象,索性缩进了草堆就闭上眼躺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我忽然听到有人在我的名字:“安安!徐安安!”
我睁大眼爬起来一看——是司徒晋,独自一人在一米高的花台下。
他似乎刚刚大量运动过,身上的T恤都湿掉了。不过奇怪的是,虽然皮肤给太阳晒的通红,他的脸却是纸一样的惨白。
“怎么了?”我支起身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望向我,无可奈何地笑了。
那时初夏的阳光正好,透过林荫间的缝隙,斜斜洒在他的身上,斑点摇曳。
然后他仰起脸,轻轻朝我伸出了双手。
“下来吧,安安!”他说,“不要让我害怕。”
我被他眼里少见的温柔蛊惑了,终于破天荒没有反抗,乖乖站起来扑到他的怀里。
他把我稳稳接到地上,笑着说:“集合了,老师在找人呢!”
我没吭声,低了头默默跟着他往前走。
风儿吹起来,他的衣衫渐渐的干了。
我忽然想起了以前发的毒誓——死了都不会去理司徒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我喃喃问自己。
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的某个从前了。
露出蕊
世上没有不挨打的小孩。
从小到大,我都一直这么认为。
我妈徐刘氏是比较传统的中国女性,她坚信着祖辈们传下来的教子秘方——“黄金棍下出好人”,所以自出生起我就没少挨过打。记得有一次她告诉我说,其实你小时候挺乖的,都不犯什么错,可惜就是老爱打嗝。哎呦那打的可叫一个厉害呀,连气都喘不过来。我瞅着你这娃娃实在可怜,就跟你爸说:“给她一巴掌!”然后你爸立马甩开手抽你屁股,等你痛的放声大哭,也就自然忘记继续打嗝了…
直到现在,我都还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时母亲脸上那洋洋得意的神情——她认为自己发明了一种省时省力的新潮小儿打嗝治疗法。不过后来当我怀着满腔的悲怆把这事告诉阿晋时,他立刻心有余悸地表示其实自己也曾遭受过这种非人的虐待。
然后我们俩小儿执手相看泪眼,终于无语凝噎。
后来渐渐长大,家长打人的手段也随之升级。我妈惯用的武器是毛衣针,体积小,便于携带,杀伤力也够大。每逢我脾气倔要和她顶嘴时,一道道耀眼的白光便在瞬间向我袭来,“啪啪啪”准确无误落在我的大腿和手臂上,痛地我满地乱跳,最后只能跪地求饶。
很多年后,我终于找到一部武侠作品,居然可以如此贴切地描绘出当时我妈那登峰造极的招式,它的名字叫——
流、星、蝴、蝶、剑。
不过我徐安安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常常几句话便可以把大人气到要吐血,甚至为此而失控。那时我人小,鬼灵精,吵了几句后马上跑到卧室里把门反锁起来,独留下我妈一人在外跳脚——想打又打不到。记得最夸张的一次,她叉着腰在门外大声吆喝:“徐安安,你给老娘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拿斧头把门给砍了!”
我心想这才分到房多久啊,你舍得吗?于是充耳不闻照样躲。
我妈在外面继续狂喊,三令五申:“老娘今天真要劈了这道门…”
接着我听爸爸开始劝,估计是说一些身体财产比较重要之类的话,心里一得意,索性跳到床上准备睡大觉。嘿嘿,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可惜小儿终究还是小儿,见识短浅。因为后来我忽然听到门“哗啦”一声闷响,墙壁上的白漆也立刻剥落一大片。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我妈她,真的拿着斧头来砸门了。
结局没什么好说的,基本上所有的小孩都斗不过大人。我乖乖出了门,挨了顿好打,然后我妈得意地说:“这才叫乖么——”
那天晚上我忽然想到离家出走,因为这是当时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示威方法。然后等吃过了晚饭(没办法,实在怕饿着),我往兜里揣上全部的两块二毛五分钱财产,悄悄摸出了家门。
去哪里呢?机关大院里的每一家都相互熟地不得了,绝不可能收留我。于是我实在无处可去,只好躲到大院附近的一条小河边。
十月的夜已长,风太凉,我开始打起喷嚏。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往这里走过来了。
“安安?”那人唤我的名字——原来是阿晋。
“你怎么在这里?”他好奇地问。
“我离家出走了。”我气鼓鼓地说,“我妈打我。”
“又挨打了啊?”他走到我旁边坐下,啼笑皆非,“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儿?”
“嘿!怎么说话的你!”虽然我徐安安虎落平阳,但在他面前依然要保持气焰嚣张,“你张大眼看看我手上的这些红块儿,我妈也太狠了呀!”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涌出来了。
“喂,司徒晋!”我第一次叫他全名,语气凝重,“你妈和我妈那么熟,那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我是不是亲生的?!”
他本来还在笑,这下立刻呆住了 。
“呜呜…”我开始呜咽,用手背胡乱抹眼泪,“我就怀疑自己是拣的…要不然她怎么能这么狠?”
他完全傻了,过了一会儿才慌忙安慰我说:“不可能不可能,你不是有出生一百天的照片吗?”
“那你说会不会是医院抱错了,他们知道后心里嫌弃?”我抬起苦脸望他,皱巴巴活象刚吞了一颗黄连。
“…喂,我说徐安安,你就不能往好处想一下吗?”他哭笑不得。
“哼。”我冷哼了一下,别过脸没吭声。
河边的晚风刮地更猛了,我和他都裹紧了衣服,冷地直打哆嗦。
不知这样凄惨坐了多久,阿晋忽然开了口:“明天《圣斗士星矢》要大结局了。”
我心中一动,眨巴了下眼睛。
“听说卫视台后天重播《魔神英雄坛》,就是有‘米格米格希米格——’的那个。”他又平静地说。
我觉得自己快顶不住了,赶紧低下头。
“哦,还有,中央台的《西游记》,已经演到印度公主出来啦!”他一脸的正经。
我“唰”地一下抬起头来,恶狠狠瞪向他——奶奶的,这些全部,全部都是我当时爱到要死的电视节目啊!
他算准了我的反应,立刻转身望着我,无辜地笑。
“…不回去!”我一狠心,咬牙切齿道,“反正我爸妈都要守那什么《渴望》,根本没我的分!”
“起来吧,起来!”他拉过我的手,轻轻摇晃着说,“等回了家,明天我请你吃娃娃头的雪糕,好吗?”
“真的?”我立刻欢欣地仰起脸,“五毛一支的那种?”
“真的。”他点点头,认真地回答,“五毛一支的那种。”
于是我没再嘴硬,乖乖跟着他回了家。
以前我一直坚持认为,徐安安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但到后来,我终于恍然发现--其实童年的那点儿小倔强,远远敌不过几部好看的动画片。
或者,一只五毛钱的,娃娃头冰棒。
星期四的晚自习,阿晋没来上课。
我找了各种借口频频回头朝他的座位上望,秋水都快望穿了也没见着半个人影。倒是他的同桌“大傻”以为我暗恋上他了,一个劲儿朝着我害羞狂笑,差点儿没把我给恶到喜玛拉雅山上。
放学的时候,我只好一个人独自回家。分手时甘露叮嘱我:“四中附近那块儿最近挺乱的,你小心些。”
“一四七”是我们市里面最好的三所重点中学,其中四中以擅长外语教学和择校费奇高而闻名。想当年小升初的时候,我妈和司徒妈一致认定该校官商子女太多,攀比现象严重,为了不让纯洁的孩子被玷污,商量后决定把我们送到了离家稍远一些的七中——该校以硬件设施和教学质量成畸形反比而著称。
路过四中的时候,我稍微提了一下速。
甘露是消息灵通人士,和那些所谓的“社会人士”也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她的话,应该是没错。
我边走边向四周望,心里祈祷着今天可千万得平平安安,不然回家就宰死那叫司徒的。
路过昏暗的街道口时,我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心里猛的一激灵——我知道自己应该目不斜视地继续往下走,应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但脖子它不听使唤,我终于还是转过了头,往里一看。
然后我就呆在了那里,脚步沉得,再也迈不开。
以前我常常喜欢对司徒晋叫嚣一句话——老娘不是被吓大的。因为我觉得,自己看多了港片武打片,早已对“黑社会”的那一套有了长足的认识。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发生在中学生身上。
而且就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血,以及——活生生的刀。
我看见十来个少年,正围殴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他们把他推倒在地上,然后不停地拳脚相加,肆意践踏。
年轻男人的脸破了,额头上汩汩往外冒着鲜红的血,他无力反抗,只能蜷着身子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
“X你妈的,谁叫你得罪X哥?”他们边打边骂,一批人空拳打完了,很快又来一批手里提着棍子的,使着劲往那人身上砸。
然后其他几个手拿西瓜刀的,簇拥着一个抽烟少年,望着这一切冷笑。
西瓜刀明晃晃的光映在我脸上,我呆呆看着这一切——
血!血!好多的血!
我的膝关节顿时软了,全身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在胃里的东西全部翻腾上来以前,有人发现了我,他们开始冲着我大喊:“嘿——小妞!看什么看!”
然后就有一个手提着刀的人,迈开大步朝我走过来。
我想跑,可脚软绵绵的就是使不上劲儿——妈的,我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自己的恐血症!
然后我感觉自己的视野模糊了,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因为那个人迎着我的脸,高高举起了右手。
“你还不逃?”
忽然,有个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
呃?我瞪大了眼寻声望去——黑头发,大衬衣,松松垮垮的站姿,是那天在后校门遇见的男生!
他还是那一张淡漠的脸,食指中指间依旧夹着一根烟,慢慢吞云吐雾着。
漆黑的一双眼睛,透过了缭缭白烟,正静静朝我看来。
“我…我不是故意…”我慌忙摆摆手,竭力忍住即将要落下的眼泪,“我只是恐血…”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傻子都知道撇清关系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法,我徐安安没种也就没这一回吧!
“哼!”他转过了脸没再看我,索性扔了烟将双手插进裤兜里,懒洋洋地朝其它人说:“今天也差不多了,走吧。”
于是他们一行人丢下了伤者,笑嘻嘻地大摇大摆着从我身边走过了。
我呆呆看着他们一个个地路过,还隐约闻到了血的腥臭,然而他们浑然不觉,依旧兴奋议论着今天的战绩。
“陶哥…”“陶哥…”
我听见他们这样称呼那个少年,语气恭敬。
然后那个“陶哥”忽然转过头来,笑容诡异地问了我一句:
“你是不是被陆中郑XX看上的那个徐安安?”
我傻傻凝望着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笑了,意味深长。
“那家伙还真他妈的没品。”
他用一种极其厌恶的目光,冷冷打量了我一眼。
身边的小喽罗开始哈哈大笑,姿态疯狂。
然后他在大家的簇拥下,潇洒走掉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一段距离。于是我再也忍不住,冲着他的背影就死命大喊:“你拽什么拽?老娘也是和斧头干过架的——你这王八蛋去死吧,永远别想回来!!!”
我不知他听见没有,反正他的脚步一直没停。
然后我转过了脸,眼泪一下子,全都流了出来。
回到家,我依旧是惊魂未定,正准备把这事儿讲给母亲听,她反倒先开了口:
“阿晋生病了,他妈打电话过来,要你明天帮他请假。”
“生病?生什么病?”我僵着一张脸,喃喃开口。
“感冒吧好象,你一会儿下楼去看看,顺便带点儿药过去。”她没注意到我的异常,转过身进屋拿药去了。
我拿着药默默下了楼,然后走进隔壁单元的阿晋家。
进屋的时候阿姨很高兴,让我先去看看阿晋再走,司徒叔叔刚刚从外面开会回来,兴高采烈打着酒嗝向我问好。
然后我进了阿晋的房间,他正躺在床上看小说——《射雕英雄传》。
我走到他床边坐下,一声不吭。
“出什么事了?”不到三秒,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书,诧异地向我看来。
眼泪又要涌出,我用手一抹,挡回去了。
“阿晋,”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哽咽,“…我…我刚才遇到流氓了。”
“什么?”他一下子丢开手中的书,脸色铁青,语气凌厉,“在哪里?学生还是混混?”
“在四中后门口…”我拼命想堵住眼泪,声音时断时续,“他们没打我,只是吓唬我…”
“是么?”他顿时松了口气,皱着眉头道:“真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家,我忘记找人送你了。”
“阿晋!”我紧紧咬住下唇,脸上血色全无,“他们太可怕了,十几人个围殴一个!尤其是有个叫‘陶哥’的,见了血还在笑…”
“姓陶?!”阿晋猛地直起身子,脊梁僵硬,指关节泛白。
“怎么了?”我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从小到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紧张失控的阿晋——即使大考前迟到他也不曾这样。
“安安!”他望着我,脸色凝重,“答应我,以后要离那家伙远远的!绝对不能多看他一眼!”
“他很厉害么?”我顿时忘了恐惧,一下子好奇起来,“有多厉害呀,杀过人?放过火?还是坐过牢?”
“徐安安!”阿晋看着我,哭笑不得,“你给我老实听重点!那家伙是四中的头,家里很有些社会背景,你要离他远一点!”
“哦——”我长长应了一句,伏下身子趴在他床边,埋着脸。
“又耍赖!”他笑起来,用书敲打我的头。
过了一会儿。
“喂,阿晋。”我转过头静静看他,“你明天真的不去上课吗?”
“怎么?你会想我啊?”他翻着书,笑。
“会啊!”我回答的理直气壮,一脸坦然,“没有你我会觉得寂寞,学校也一点都不好玩嘛!”
他没回话,抿着嘴淡淡地笑了。
哎,那时我说的话,是真的呀,阿晋!
没有你我会觉得寂寞,就好象你买给我的娃娃头雪糕少了帽子,还有那两只可可做的,圆圆的眼。
凋几丝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徐安安已经开始展露了她在艺术方面的某些天赋。
那时中央台强力主打一个“东芝”广告,每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我一定会迅速站起来,边扭屁股边口齿不清地唱:
“东芝大东芝大,西西大的东芝!”
直到长大很久后,我才终于搞清楚,当年人家那广告唱的是——toshiba,toshiba,新时代的东芝!
然后升上幼儿园,我移情别恋,开始中意起一首欢快的歌: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的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娃哈哈呀,娃哈哈,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唱这歌是有诀窍的:唱一句,拍一下巴掌,然后右手向上挽个花儿;再唱一句,又拍一下巴掌,然后换左手朝天挽个花儿;待唱到“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这一句时,双手放下搭在脖子前,抽风似的把头左右晃动几下——别忘了,还要搭上一个甜蜜蜜的笑脸。
再大一点,上小学,我和同学开始唱《歌声与微笑》,不过偷偷改了词:“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钱包留下——”。
还有那首《请到天涯海角来》:“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小偷要跳海!”
以及《雷锋歌》:“学习雷蜂,好榜样,天天晚上打麻将——”
不过最最离谱的,是有些男生唱《上学歌》: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天天不迟到,恨学习,恨劳动…”
当然也还是有正经唱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大海啊,故乡》,每当唱起这些歌女生们脸上都是一付柔情万种的样子,陶醉地不得了。
后来我被机关大院的“星探”小贺发现了,他认为我很有表演天赋,跟我妈一说,就把我招到单位工会文艺队做客串了。
说是客串,其实大多数时候是个跑龙套的。比如某个舞蹈需要一小女孩被高高举起象征和平,或是某个诗朗诵要找人在一旁乖巧聆听感动不已,那么扮演的任务就自然而然落到了我头上。等到混的再熟一些,我也终于开始接演一些主要角色——比如《泥娃娃》里面的阿福娃娃,或者是《采蘑菇的小姑娘》里面的大白蘑菇。
最后阿晋也来了,同样是客串。不过他远远混的比我好,因为他妈就是文工队的指导,所以他还有机会跳跳舞,唱唱歌什么的,不像我永远只能做做陪衬,或是在别人跳舞的时候躲在一块大布后面拼命起伏做人工波浪。
还记得那时曾经有一段日子,大街小巷都喜欢传唱一首歌——《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似乎是歌颂老师的样板歌曲。
本来这歌也没啥,但当时文工队里有一位年过四十的大妈,超爱唱这首歌,简直是登一次台就唱一回。每当她张大嘴狂飙“长大后——”这几个高音时,我都看见她面部的白粉“啪啦啪啦”大片往下掉,哎,把我给恶的!然后阿晋就在一边悄悄嘀咕:“都快奔五十了,还要长多大啊?”
偏偏为了剧情需要,我俩还得配合她,趴在她膝盖边做深情向往状,当时我心里那个气啊,真是——难道小孩子的审美观就可以被彻底忽视,任意践踏么?!
但后来,也正是这首歌让我第一次见识到,女性的世界,其实有多么的,险恶难测。
小五的时候,文工队里要排一出新年晚会,司徒妈妈选中了这首歌,打算排个舞蹈表现对教师职业的赞美和尊敬。当时选中的演员有三个,全是院儿里出了名的漂亮阿姨——两个是幼师毕业的,另一个来自音乐学院舞蹈系。
由于大家都算的上是科班出身,司徒妈妈就放了手让她们自己去编,打算偶尔去看看进度。可俗话说的好——三个女人一台戏。如果是三个外表条件旗鼓相当的年轻女性聚在一起,那这戏,可就更好看了。
过程省略,反正这出单位年度大戏的高潮是,舞蹈系的先动手给了幼师的一巴掌,然后三人在彩排的舞台上演出大战疯人院,最后,齐齐跑到领导面前梨花带泪清唱六月飞雪窦娥冤 。
当时我正在排练现场,被美女们前所未有的恶行恶状吓到,直问母亲:“这是为什么呀?”
母亲了然一笑:“还不就为了争谁是主跳?”
唉,做主角,真的那么重要吗?
其实那时我只是想,只要能够和阿晋站在一个舞台上,主角啊配角啊都没什么两样。
喂,阿晋!你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想过呢?
升到中学以后,七中明文规定每天有45分钟的读报时间,分别排在下午上课后和晚自习前。
何谓“读报时间”?其实就是学校专门划时间出来,让学生们听老师念念报纸,关心关心国家大事。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会被班主任开批斗大会占了去——读报铃响,他踩着准点儿走上讲台,然后威严地环顾全场,干咳一声说:“同学们,今天,我要讲讲班里最近的一些情况——”
大家一听这话,哗啦一片儿全把头埋下了,心里开始飞速检讨自己近来有没有可能被老师抓到把柄。
然后老师开始说:“某些同学…还有某些同学…以及另外某些同学…”
大家在下面恐惧哆嗦个不停。
其实我一直觉得,老师这招可真够狡猾的——也不明说是谁,就点出现象让大家慢慢猜。那时大多年少轻狂,谁不犯点儿错啊?被老师这样一含沙射影,闹得整个班都人心惶惶。不过如果老师不来,读报时间就是我们的天堂了——文艺委员会起歌,然后大家一起轻轻合唱。
对于我而言,缭缭的少年歌声,远比早自习的读书声,更加来的悦耳动听。
那时我们喜欢唱流行歌曲,虽然老师说那是靡靡之音;然后我们被迫唱革命歌曲,虽然老师说它们有益身心。
如果老师不在,我们就唱小虎队,唱张学友,唱黎明。
我们唱《蝴蝶飞呀》,唱《青苹果乐园》,我们还唱《摇太阳》,
虽然当中的绝大多数还懵懂不知爱为何物,但我们依然唱《吻别》,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唱得津津有味。
不过,如果教导主任在外面偷看,我们便立即改口,齐声高唱《团结就是力量》,且绝对的精神十足,振聋发聩。
但其实这世界上的人,并不永远是团结的。
大人,小孩,都一样。
周四下雨了,大家嘻嘻哈哈换了鞋,准备去大礼堂上体育课。
前面已说过,七中的硬件设施是出了名的糟糕,我们那会儿根本没什么体育馆,只有一个用瓦片木梁搭起来的大水泥房,光线昏暗,几近风雨飘摇。每逢下雨操场不能用,老师就把我们通通赶到那个放牛棚一样的地方,滥竽充数。
由于那大棚质量实在堪忧,我们私下底都管它叫“希望小学”。常常在上完课回教室的路上,碰到熟人,问一句:“打哪儿回来啊?”
我们回答:“希望小学呀!”
然后大家交换个眼神,会心一笑。
不过老实说,在大棚里上课要比在操场上轻松有趣的多。大家既不用跑步也不用晒太阳,只需要乖乖排好队等着老师下指令,做一些规定的体育动作即可。
而最最重要的是,我们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和其它年级其他班的人一起上课——女生们总巴望着能和出名的帅哥一起上,男生则期盼着更有机会多和美女接触。如果知道这学期排的体育课和暗恋的人所在班重合,大家就会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多多下雨,自己也好多多进牛棚。
其实无非是想多看上他(她)几眼,他(她)不注意也没关系。
只要我自己知道,自己一个人快乐就好了。
十几岁的孩子们,总是习惯这样踮着脚尖互相打望,悄悄的,远远的。
那天在棚子里集合的时候,甘露忽然悄悄对我说:“邓婷婷今天要难过了。”
“什么?”我正在系鞋带,一时没听清。
“唉,今天不是定好了要跳鞍马吗?她本来体育不好,所以一直担心,偏偏今天又要和吴哲一起上课,她肯定会害怕出丑的。”
“这样啊?”我直起身子,站住了。
邓婷婷喜欢吴哲,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每个学校都会有那么些颠倒众生的优秀男孩,气质良好品学兼优,走到哪里都会吸引一众少女的目光。然后就有单纯的女孩告诉好朋友--我喜欢XXX,真的好喜欢他。
但她们并不知道,人的嘴巴并不永远牢靠,那些偷偷喜欢着某一个人的话,总会在后来被谁泄露了——有意,无意?谁又清楚呢?
最后的情况,一定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喜欢的是谁,甚至包括了被喜欢的那个人。
但只有绯闻的女主角被蒙在鼓里,她还天真的以为,这只是一段悄悄的暗恋,没有几个人知道。
“胡一刀”这天没来,代课的是一个可以让我迅速联想到非洲象的男老师,黝黑健壮。他站在鞍马后面,张开长满汗毛的双臂,朝我们使劲大喊:“来啊!快来啊!”
前排女生顿时昏倒一大片。
“喂!叫你们呢!还不快去?”后排男生吃吃地笑。
“去你妈!”甘露回过头骂。
“喂,徐安安!”有人开始叫我名字,“你应该带头呀,你不是班长吗?”
我正要摆手,身边一群女生如获至宝般地拥住我:“对呀,安安你先去吧,你是班长,应该起带头作用啊!”
靠!难道班长他妈的就不是人了吗?就必须在第一轮被虐待吗?我的鼻子顿时气歪了。
这时老师已经开始等的不耐烦了,冲着我们沉下脸,一付即将发飙的样子:“来?还是不来?!”
甘露开始推我,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我——第一个!”我举起手朝老师示意。
全场“哗”的安静了,大家都纷纷用同情的目光盯着我——不管将来结果怎样,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最倒霉。
死就死这一回了!
我眼一闭,牙一咬,横着劲就往鞍马上冲。
起跳,腾空,伸腿——然后我直直坐在了鞍马上,愣住了。
“哈哈哈!”周围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笑声。
老师忍俊不禁地把我从鞍马上抱下来,打趣说,你还真是厉害啊,这么有创意!
我回过神来,吐吐舌头,拍着屁股跑掉了。
后来的气氛顿时轻松了很多,反正第一个都出了大丑,其他人也就没那么拘谨了。
不过轮到邓婷婷的时候,她依旧还是格外的紧张——因为她知道吴哲正在看,尽管他并不只看她一个。
老师“123”了好几次,她都始终没能迈开一步,最后老师发火了,说:“你扭捏个什么劲?跳还是不跳?!”
我们班的女生开始嘻嘻哈哈起来,小声议论着吴哲和她的八卦。
我不知道邓婷婷听见了没有,但她的脸是通红的,红的仿佛血就要渗出来一样。我开始感到担心和害怕,因为这沉闷压抑的感觉使我难受。
窗外的雨停了,树叶上挂着绿色的水珠。
她终于跑了起来,起跳,腾空,伸腿——
可是脚尖被跨住了,然后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翻滚到了地上——老师没能接住她。
“哈哈哈…”大家又开始大笑。
树叶上那些晶莹的水珠儿,被笑声震掉,啪嗒掉到地上,浸入了泥土。
我觉着,又有一些美好的东西,消失不见了。
回到家,我跑去看阿晋,他依旧还躺在床上休养。我喋喋不休地告诉他自己今天出丑了,还被好多人嘲笑。
“喂!讲这些事的时候,难道你不会觉得羞愧吗?”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不会呀,反正你又没看到!”我偏着脑袋,傻呼呼地笑。
哎,阿晋!其实现在我真的很庆幸,那时你没有看到呢。
如果,被你看到了,我会不会也像身边的某人一样,事后独自躲在教室里,偷偷地哭泣哩?
花谢去
很小的时候,我在卫视中文台看了一部连续剧,它的名字叫《东京爱情故事》。虽然当时尚处年幼的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完治和莉香会在最后分开,但我却牢牢记住了那首主题歌——《突如其来的爱情》。
突如其来,突如其来。
难道爱情,就真的只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吗?
我问阿晋,他茫然不知如何回答——我们都还太小,完全不知爱为何物。
我问母亲,她笑说,答案要等到你长大。
然后我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那些传说,牛郎织女,后羿嫦娥——那时每当中秋节的时候,我遥望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苦苦思索两对恋人何时才能团聚。
哎,看来我徐安安,还是从小就喜欢喜剧大结局。
读报课的时候,语文老师跑到我们班上宣布,说是为了迎接七十周年校庆,要在我们班选人去参加话剧表演。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他在讲台上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到时候会有很多领导和历届优秀毕业生过来看,所以非常非常重要!”
有些人开始在下面捂着嘴,吃吃地笑。
“这也是七中最光荣的时候!”他两眼发光继续着,仿佛自己正发表演讲感想似的,“七十年!整整七十年啊,多不容易啊…”
第一排的同学拿起课本挡住脸,回过头朝着我们面露苦色。
“顾小涛倒霉死了。”甘露虽然眼睛紧紧盯住讲台,一张嘴却是在对我讲话。
“怎么了?”我也直起腰板严肃凝望老师,目不斜视回她话。
“他的课本就快要被老毛喷湿了。”甘露小小的声音里包含了无限同情。
“哎!”我俩顿时一起叹了口气,同时感叹道:“真素可怜的好孩子!”
老师浑然不觉,继续口若悬河到处散发黄金液体,顾小淘满脸无奈的望着别人,眼神里全是求救信号。
“你看你看,他快哭了!”甘露开始幸灾乐祸起来,声音也微微大了。
“要提高警惕…”我正想要给她一个暗示,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毛老师凌厉的目光,“唰”的一下朝我们这边杀来。
“甘露!”他一下子降低了音,恶狠狠地瞪着我那已噤若寒蝉的同桌,“你来说说看,我们表演什么剧目比较好?!”
甘露埋着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然后我清清楚楚瞄见,顾小涛拍拍胸脯,出了一口长气。
后来甘露提了几个建议,都被老师否决了。因为她说要演白雪公主,罗蜜欧与朱丽叶,或者是仲夏夜之梦。
“太难了,太难了!你们怎么可能演的出那些男女之间的感情!”老师一个劲儿地摇头,最后他笑眯眯望着我们说:“我们——演《白毛女》好不好啊?”
“唉——”大家全瘫在了桌上。
“老师!”甘露愤愤不平起来,“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要我们演以前的样板戏?!”
“就是就是!”大家又重新振作,纷纷点头附和。
“NO,NO,NO!”老毛摇摇头,朝我们晃了晃食指,满脸不屑,“你们懂什么?领导都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看这戏会觉得亲切,而看了你们演,就会觉得好笑!”
我———·#¥!%!
再一次的,我强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奶奶的,这不是摆明了拿人寻开心吗?
然后我听见老毛命令说:“徐安安,司徒晋,还有邓婷婷,你们给我出来!”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他回给我一个妩媚的笑——
“演话剧,我可是用的上你。”
虽然童年我曾无数次地梦想,有遭一日自己能成为某个节目的主演,然后和男主角一起站在舞台上接受膜拜。
但无情的事实告诉了我——这只能是个梦。
老师叫了阿晋去演王大春,邓婷婷是扮被黄世仁抢去的张二婶,扮演喜儿的是年级里的艺尖杨柳,黄世仁的角色则由年级里有名的“衰男”周力刚获得。
而我,则是得到了一个据说老毛非常器重的角色——
剧务,兼时不时冒个呆脸的群众。
啊!苍天!!
我徐安安自问生平从未做过亏心事,为何你竟要如此待我?!
阿晋见我气的摧胸顿足,慌忙安慰着说:“没关系没关系,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的演员都要穿的破破烂烂的,根本无法凸现你的美貌嘛!”
“是--吗——”我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样,立刻心满意足长吐了口气。
晚自习的时候,老师把全部工作人员召集了去,说是要让我们先互相认识。
我和阿晋到了排练室,看到了“喜儿”,人如其名的美丽;也看到了“黄世仁”,和外号一样的猥琐。然后我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翩翩身影——吴哲。
高挑白净,五官精致,透着一股浓浓斯文气。
“他来干什么啊?”我小声嘀咕着问阿晋,同时将眼睛远远瞄向了邓婷婷——她似乎谁也没留意到,正神情自若专注于和“喜儿”聊天。
“他是老师的副手,导演兼策划!”阿晋偏过了头,轻轻回答。
“哦——”我两眼发光,“小样儿还挺厉害的嘛!”
阿晋瘪瘪嘴。
这时吴哲可能听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朝着我们微微一笑。
云淡风轻,自在逍遥。
“妈呀,放电了放电了!”我赶紧掐住阿晋的胳膊低声呐喊,“快电死我了!”
阿晋没再答话,只是默默挣脱了手臂,把脸扭向了一边。
怎么了?
我诧异地望着他。
喂,阿晋!你那时,到底怎么了呢?
老师开始分配任务,演员聚到一堆听角色分析,吴哲则走过来召集工作人员开小型会议。
服装,道具,后勤,他全部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一丝不苟。看着他认真做记录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小子真的是有资本讨人喜欢的,无论男女老少。
正思量着,吴哲忽然偏过头,轻声问我:“徐安安,你做我的助手怎么样?”
“呃?”我愣住了,“我是老师指定的剧务啊!”
吴哲笑起来,阳光灿烂的模样:“我是希望,你能够多帮一下忙。老师要求注意演员表演,所以我得找个人来把后勤分担一下。”
“好呀!”我点点头,这有什么问题呢?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都在为这出话剧而努力着。吴哲修改了剧本,减少大量的舞蹈和歌曲以方便大家表演。我则负责服装造型,满大街地找补丁衣服和羊皮袄。
但最最痛苦的,莫过于要准备喜儿的那头白发——现在谁还有在卖白色的假发啊?!
道具组里的人七嘴八舌出了好些主意,都被老师一一否决,就在我们几近崩溃完全绝望的时候,“鬼才”顾小涛忽然提出了一个终极版本——趁换场时赶紧把面粉扑到“喜儿”头上去!
啪啪啪!这一既省时又省钱的办法立即得到了全体工作人员一致认同,大家纷纷对顾小涛的惊艳才情表示五体投地。
不过有一个人不乐意了,那就是女主角,“喜儿”的扮演者杨柳美女。、
“绝对不行!”她冷着一张芙蓉脸,“面粉怎么能洗掉呢?一碰水就糊了,恶心!”
于是大家只好轮番上阵对她苦口婆心进行思想教育,结果全都垂头丧气无功而返。顾小涛在无奈中对着我感叹:
“美女果真难伺候。唉,安安,还是你比较好!”
“啪!”
我操起剧本狠狠给了他一下,“好你个屁!”
最后吴哲出马了,把杨柳请到七中附近最好的咖啡室里喝了一杯冷饮,她终于勉强答应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的紧。
隔天排练前,我悄悄对阿晋嘀咕说:“听说美女今天心情不好,你可要小心些,千万别碰到炸药!”
“不会吧,我觉得杨柳的脾气挺好的呀!”他正在翻台词,头也不抬回答道。
“你…算了,好心没好报!”我瞪了他一眼,跺脚转身跑掉了。
正式排练的时候,杨柳虽然对我们道具组的没什么好脸色,但却一直和阿晋有说有笑。而阿晋呢,根本忘记了我的叮嘱,对她有话必答,有问必应。
啊,娘啊,气死我了!!!
一连吃了美女好几个白眼之后,我简直要发狂了——这“喜儿”的脾气也忒大了吧?!再这样下去,我徐安安就会取代她,未老先衰成为真正的“白毛女”了!
正郁闷着,吴哲走了过来。
“怎么,生气了?”他在我旁边的板凳上落座,语带调侃。
“…”我不想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只好气鼓鼓把脸扭到一边。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倔啊!”他立刻笑起来,坦然爽朗。
“谁?谁说的?!”我偏过头瞪他,目光凶恶,“谁在背后污蔑造谣?哼,无聊!没事找事的小布尔乔亚主义!”
吴哲先是一愣,随即仰着脸,愉悦大笑起来。
白玉般精致的面庞,金色阳光洒了一地,我竟看的有些痴了。
“徐安安!”他一边笑,一边唤我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小布尔乔亚’这个词的?”
“《世界笑话大全》啊!”我呆呆看着他,喃喃回答到,“名人幽默系列,不过谁说的我已经忘了。”
“哈哈哈!”他一拍脑门,笑声更加放肆响亮。
“你还真是有趣!”他摇摇头,满脸温和宠溺,“像个小活宝。”
“嘿嘿…”虽然我明知这不是什么好话,但对着他却怎么也气不起来,只好一个劲傻笑。
等我偏过头的时候,发现阿晋和杨柳齐齐站在窗口,正朝着我们这边看。
和阿晋四目相接,他却猛然把头扭了过去,再也不看我一眼。
莫名其妙,我顿时愣住了。
终于熬到排练完,我迫不及待要回家吃东西泄愤消气,然而阿晋却迟迟不肯从教室出来。
“你先回家吧!”他淡淡地说,“我想和杨柳再对一下台词。”
“…哦。”我拎着包,呆呆望着窗边的一对璧人。
杨柳抬起头,微启朱唇,冲着我轻轻一笑。
金童玉女!金童玉女!
我被这笑容震撼了,只好提着包,默默走出了校门。
一路上,我想着阿晋和杨柳嘻嘻哈哈开玩笑的模样,胸口忽然觉得闷了起来。
“真讨厌!”我对着路边一棵已死的枯树喃喃说,“是不是?”
树没搭理我,只是在风中抖了抖自己瘦削的手臂。
讨厌什么呢?
它或许在这么问我。
可是,我也不知道。
喂,阿晋!你那时,又是为了什么不肯理我呢?
回到家的时候,电视里正在重播《东京爱情故事》,听着那熟悉的主题曲旋律,我忽然想起了它的歌名——《突如其来的爱情》。
唉,阿晋他,会不会因为这次的排练,就突然喜欢上了自己的搭档呢?
而以后,那漫长的放学归家之路,我们又还能携手走多久呢?
我开始感到莫名的害怕,全身阵阵发凉。
从小到大,我根本没想过会有和阿晋分开的那一天,甚至我还单纯的以为,大家可以两小无猜直至终老。
但是阿晋他,是否也曾经这样想过呢?
有些朦胧而奇怪的东西,在我心头悄悄蔓延开来。
那年的夏季校庆后,徐安安和司徒晋,都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未结果
小时候,我们总喜欢唱一首歌: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我和阿晋,扮演着勤劳的小蜜蜂,各自绕着圈找寻自己的春天。
但还没有等我们找到春天,夏天就已经,悄然无息地溜走了。
当校庆终于轰轰烈烈过去后,我们进入中三了。幸运升上七中的孩子们,继续以“一四七”为目标努力奋斗,迎接即将到来的明天。
老毛总是喜欢说这么一句话:“进了七中的大门,就等于一只脚已经跨进大学之城!”
而各个任课老师们,则开始拼命强调自己所教科目的重要性。语文老师整天说:“我们是万科之母!”数学老师整天说:“我们是万科之父!”直把班里一个叫“万科”的学生郁闷的不行。
然后有铺天盖地的试卷和复习题朝我们压来,大家除了做《英语辅导报》,《语文周报》,还得做《决战中考》,《中考必胜秘籍》。我们每天在宝典与绝招中穿梭,经历各个老师的疲劳轰炸与唇光舌影。
我再也没有机会去思考自己和阿晋的现在以及未来,而其实我也不想思考。
校庆结束,他和杨柳成了朋友,我和吴哲成了哥们。我们依然一起上学一同放学,周末一同温书,假日一起聊天。
什么都没改变,又或者,什么都改变了。
中考前的某个时候,我路过四中,准备去附近商店给妈妈买盐。
“喂!徐安安!”有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那个四中的“陶哥”!
他静静望着我,宽大的白体恤,在风中勾勒出瘦削而挺拔的身材。
“嗨,好久不见。”他见我还在发愣,就微笑着冲我挥了挥手。
我皱起眉头,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四下打望见他身旁没跟着人,终于没好气回了一句:“我倒宁愿永远不见!”
他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笑起来,“这事儿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你——”我气结,简直恨不得冲上前一口咬掉他的舌头。
“喂,今年你会念七中吧?”他依旧是笑着,满脸得意。
“关你什么事?!”我瞪他一眼,撇了撇嘴。
“司徒晋这小子也会跟着升上去喽?”他抱起了胳膊,好整以暇地交叉双腿。
“…不知道!”我立刻悬起了一颗心,提高警觉回答到:“他念不念七中,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有关系!”他淡淡牵起嘴角,“因为今年,我也会转到七中去。”
“什么?”我顿时愣住了——七中招生一向严格,像他这种小流氓怎么混的进去?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不以为然冷笑起来:“怎么,想不通七中怎么会收我?告诉你小姑娘,在这世上,没有钱和权办不到的事情!”
我呆住了。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扬长而去了。
我依旧怔在原地,遥遥凝望着他的背影。
一星期后,我和阿晋进入考场,迎接中学三年的成果检验。
一个月后七中放榜,我和阿晋双双榜上有名,吴哲更是勇夺当年全市第一。一切皆大欢喜,正如我童年喜欢的完满结局。
暑假的某个周末,母亲抬了我的旧书要去卖,给父亲拦住了:“别卖别卖,万一还有用呢?”
“有什么用,女儿又不会留级!”母亲翻了个白眼。
“那也要等我拣几本出来做纪念,毕竟这都是她成长的脚印。”父亲蹲下来翻看着箱子里的书,小心翼翼。
我站在一边,呆呆看着那些发黄的页面从眼前一一掠过,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我的童年,我的娃娃头,我的甘草杏还有那些胡编乱造的流行歌曲,终于就这样被收藏起来,慢慢发了黄,褪色为岁月的痕迹。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妈妈像卖旧书一样,把他们全部都从记忆里干净抹去呢?
“安安——”楼忽然下有人在叫的名字,“徐安安——”
我回过神来,赶紧从阳台探出半个身往下望——啊,是阿晋,他手里捧着一个大搪瓷碗,正仰着头拼命向上望。
“下来——吃刨冰——”他大声喊着,满脸焦急。“要化啦——”。
“来了来了——”我慌慌张张答应着,赶紧换上凉鞋“啪啪啪”冲下了楼梯。
青春总是这样,还来不及忧郁,便迫不及待要奔向另一个黎明。
原来多愁善感的思绪,实在是不适合十几岁的年纪。
我跑到一楼门口,定定站住了。
阿晋捧着大碗,背靠夕阳正朝我浓浓直笑。
远方青色的天空有鸽子飞过,哪户人家在烧东西,平房的屋顶腾起了袅袅的烟。
“过来啊!”阿晋急急唤我,“就快要化啦!”
我望着他,展颜笑起来。
喂,阿晋!为什么你还要去找春天呢?我只需要抓住明天,只要抓住它就够了。
而在我的明天里,是否依然还有那个微笑的你呢?
迈开了双腿,我朝着阿晋,轻快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