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一梦
作者:影照
月照梨花
月儿垂下来,桐花落了。
她趴在窗口,静静看着白色的的花瓣在风中旋转,然后飘到池塘上。
这样的场景有些寂寞,就好象小时候她踮着脚尖在青坡上打望,却发现所有的酢浆草都枯了一样。
哗啦——
客厅的大门响了,她跳起来,急慌慌地朝楼下跑去。
他正站在玄关门口换鞋,埋着头,看不请是什么表情,她望望墙角的古董挂钟,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不是叫你不要等门吗?”他抬起头看见眼前的纤弱身影,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回家的时候若是见着有盏灯,心里总会觉得好受一点。”她淡淡的笑,径直走过去帮他脱下外套。
“唔。”他哼了一声,闭上眼静静靠在沙发上,“给我倒杯茶来。”
她把衣服挂好,然后倒了杯清水过来。
“洗过澡了?”她坐到他身边,安静地笑,“今天倒闻不见那些刺鼻的味道。”
“是你没品,不懂得欣赏高级香水的好。”他喝了一口水,随即脸色一沉,“怎么不是茶?我说我要的是茶!”
“太晚了,不要喝茶,你就暂时先喝些水润润喉咙吧。”她抱歉的劝道。
“你凭什么管我?!”他冷笑着把杯子往地上用力一倒,“贱货!”
水全洒了,地毯上多了一些黑色的斑点,无声无息在蔓延扩大。
她低了眉,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转身去倒了杯新茶。
“以后不要这么晚回来,爸爸会生气。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她看着喝茶的他,还是忍不住喏喏开了口,“这戚氏继承人的位置…”
“想要是不是?”
他斜过来一眼,满脸都是尖酸的嘲讽,“可惜你这半途出家的戚小姐,连个象样的学位都没有!根本就是这屋子里的耻辱!垃圾!”
她的脸惨白,噤了声没再答话。
于是他满意地站起来,拿着杯子要往楼上走。
“莫生!”
她在背后叫住他,声音有微微的颤抖,“大后天…记得早点回家。”
怒火蹿起,他回过头正要开骂,却听见她轻轻说出下一句:
“大后天,我就要结婚了。”
她的声音飘渺,笑容幸福,就好象天外飞来的一样,在这空旷大厅里轻柔的绕。
“啪!”水杯从手中滑脱,掉到地上,碎了。
初夏的夜,一切正好,窗外桐花盛开如锦,屋子里有田野新茶的清香味道。
这样的世界,恍若一场梦,一个用尽所有力气才能醒来的,半生一梦。
笛家弄慢
甄桐六岁那年,来到戚家。
她是被戚家老爷领养的,因为亲生父母在戚氏大楼的一场事故中双双身亡,戚老在舆论的压力下,被迫把她领回了家。
彼时的戚莫生五岁,正是粉雕玉琢,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模样,平日里见着的同龄人不多,只当甄桐是过来玩的,对她很是友好。
“甄桐?可是桐花的桐?”莫生已经识字,便这样好奇问她。
“是,桐花的桐。”甄桐笑着回答。
然后她在戚家住了下来,以养女的身份,长辈佣人对她不过不失,不好不坏。
莫生倒是常常来找她,还叫人在她窗下种了几棵桐树。
“桐姐姐,”他笑着叫她,“我要等着它长高长大,然后在你窗前开花。”
她觉得很是欣慰,又很是感激,孩童的心灵总是最天真的,像雪一样的洁白无暇。
年少的时候,她过了段好日子,衣食无忧,在家受教。然后被送去念书,莫生读的是贵族学校,她则是平民女中。
莫生因此对着父母生了老大一场气,两个星期没有和他们说话。
但甄桐伤心过后,也就算了,她清楚自己不该有过多奢求。要在戚家活下去,只有安分最好。
莫生悄悄找她,问她是否怨恨,她笑着摇摇头。
不是不恨的,她知道,眼前这些人是间接害死她父母的凶手。可现今既然毫无依靠,再猛烈的恨也要压在心头。
甄桐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寻常女子,活下去,永远最重要。
莫生见她一日比一日抑郁,只好常常寻了她去田间嬉戏。
他用手帕蒙住她的眼,给她闻植物,然后叫她猜猜是什么花。
“雏菊,风铃草,蒲公英…”她总是能猜对,因为幼年在乡野长大。
然后莫生便哈哈大笑,一口白牙,笑容爽朗:“桐姐姐,还有什么可以难倒你呢?”
她见莫生这样开心,自己也就终于散去了哀愁怨绪。
两人渐渐长大,她开始觉得少年莫生有了些风流公子的模样,家中电话常会有一些娇弱少女怯怯来问:“戚莫生在吗?今天约了他温书。”或是“他答应带我去打球的,怎么现在还没到?”
她感到有些失落,因为莫生不再只关心她一个人了,但她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绝对无权过问,所以她只是如实向莫生传达着每一个电话,平静面带微笑。
然后莫生开始带着酒气归家,时间越来越晚,功课也越来越差,戚老常常气的对他死命打骂:“这小子学坏,完全堕落了!”
被打后的莫生,总是会来找她上药,她一边给他抹药水一边掉泪,啪嗒啪嗒。
“你哭什么呀?!”莫生慌了,翻过身就要给她擦泪,“又没打在你身上!”
“我气你怎么不知道珍惜自己!”她的眼鼻全红了,泪水糊作一团,“要是真伤着了怎么办?”
“我爸不会对我怎样的。”他得意一笑,满不在乎,“我可是他亲生的呀!”
话音刚落,俩人都立刻愣住了。
“…那你也要小心些。”甄桐终于挤出一个笑,“少挨打总是比较好。”
这样的话苍白无力,如同她脸色一样僵硬,莫生看了她一眼,拿着药懊恼地走了。
第二天她开始为莫生等门,因为她觉得这是告诉他自己没有受伤的最好办法——在他俩之间,言语解释,注定是脆弱无用的。
这日是周末,莫生回来的更晚,她趴在沙发上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莫生正坐在对面的木椅上,沉着脸静静看她。
“回来了?”她迷迷糊糊爬起来,“怎么也不叫我一下?”
“谁叫你等门的?”莫生回过神来,似乎有些生气,“难道自己不知道去睡觉?”
她淡淡笑着,伸着懒腰踱到他背后,将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说:“我怕你还在误会呀。”
莫生的背一下僵直了,肌肉坚硬如磐石。
“我睡觉去了!”他忽然站起来,脸颊绯红地匆匆往楼上跑去。
甄桐依旧呆在原地,遥遥望着少年的背影。那只纤细的手,孤零零停在了半空中。
那年夏天桐树已经长到了窗口边,斜斜展着枝桠,夜里花正好,雪白芬芳一如新酿的蜜。
晚云烘日
甄桐十八岁的前夕,戚家出了一件大事——戚老爷子病倒了。
医生宣布他可能过不了冬,要戚家人先为后事打算。大家闻讯后纷纷哭闹乱作一团,惟有戚老不慌不忙,只说要重新再立遗嘱。待遗嘱修改完毕,律师宣布,甄桐在老先生逝世后,年满二十即可拿到戚氏五分之一的财产。
所有人呆住,不明白老先生为何突然如此溺爱这名平凡女子。戚夫人更是火冒三丈,认定甄桐耍了什么不寻常的手段,发誓要闹个天翻地覆。
甄桐无处可躲,百口莫辩,只有莫生终日伴在一旁,对她坚定地说:“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相信你。”
甄桐泪盈满眶。
几日后戚老召开家族会议,当众揭开谜底——原来甄桐,是自幼被寄养在别家的戚氏私生女。
纵是老故事老桥段,当事人依旧震惊不已,戚夫人大哭一场,几近昏厥,直闹着要上吊。甄桐惶惶然望向莫生——他脸色暗沉,如同胸含千斤炸药。
她顿时看懂了他眼底隐含的话——百恨不如家仇,你我从此,是陌路了。
原来少年的诺言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牵手长大的感情永远抵不过至亲的血缘关系。
那日后她不再是莫生的桐姐姐,而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戚家小姐,前途叵测。
一个月后戚老病逝,甄桐的地狱生涯开始。
戚夫人已经气病,只当她是透明;莫生却变着花样来羞辱她,贱货杂种是常骂的,还喜欢使唤她做事,仿佛看她痛苦已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享受。
她给他倒水,他摔杯子;她给他盛饭,他把菜丢到她脸上;
最离谱的一次,他喝醉了跑到她房里闹,嘶吼着要叫她滚出戚家——因为她是天生灾星,克死了养父母,又跑来克死他爸。
精神上的羞辱,远比肉体上的折磨更加令人难以忍受。这次她终于没能再忍住,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毅然离开了呆过十二年的戚家。
她走的那天,桐花已经开过又谢了,院子里满是青青的绿荫。
甄桐觉得这样很好,桐花毕竟不属于这里,灿烂过那么些日子,有回忆也就够了。
由于暂时无法拿到遗产,她没能念大学,只好在一家花店打工。
有时候闻到不同花香,她也会在瞬间想起,在童年田野间嬉戏的两个稚嫩孩子,女孩的多愁敏感,男孩的坦然微笑。
她明白自己不恨莫生,也根本不想去恨他。
莫生是她曾经年少的一个梦,只是如今,梦醒了。
静静过了一年,甄桐已经是十九岁了。
这年间,常常有个年轻男子三天两头往花店跑,老板娘取笑他是看人不看花,羞的甄桐脸蛋直烧。后来老板娘打听到那男子叫徐文定,是个正派有为的工程师,便劝甄桐把握机会牢牢抓住他:
“女子通常希望老公英俊多金,可真正的婚姻还是要找个老实可靠的,钱万万不能过多,过多就成害人的药了。”
甄桐觉得这话很是在理,加上对徐生不无好感,半推半就下也就真成了他的女友。
她喜欢平淡的人生,靠在文定的怀里她觉得塌实安稳。
彼年的夏很凉爽,她可以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丑奴儿令
来年的四月,甄桐满了二十岁,独自一人前戚家去领了遗产。
她没要股票和债券,只拿去存款和现金的一部分,总价值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律师替她惋惜,她笑着解释说自己不是清高,只是不想再与戚家其它人有来往的机会罢了。
临走的时候,律师感叹道,如果戚公子也若她一般懂事就好了。
她心中一动,停下脚步细细询问,方知莫生在她走后脾气越发恶劣,终日花天酒地的糜烂人生,戚家简直无人能管的住他。
莫生不该是这样的,她知道,莫生骨子里不是坏胚子,只是也许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家变罢了。她很想去看看莫生,但想到生病在床的戚太太,终于还是收住了脚。
离开园子前,她悄悄踱到以前的房间楼下,看了看那几棵老桐树——整个戚园似乎只有他们没受影响,依旧生的挺拔健壮。
她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有些感慨,又有些想掉泪,她想起了那些曾经趴在窗口看桐花的无忧日子,想起了那个挨打后只找她上药的倔强少年。
如今,往事俱散风中矣。
她停留了一小会儿,然后掉转头走掉了。
但她还是忘记,转回头去看看自己过去的老房间——在那个熟悉的小窗口,有个寂寞的少年正倚在墙边,静静凝望她远去的背影。
白窗帘在风中飞舞,就像怒放的大片桐花飘落,逐渐模糊了少年的视线。那深些入膏肓的绝望与悲哀,或许从此再也没人,能够看清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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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戚夫人病逝,戚氏面临巨大危机,董事会纷纷对戚莫生的接任表示反对意见。忠心耿耿的律师偷偷找到甄桐,希望她能出面救莫生于危难中——
原来戚老早有先见之明,嘱托他暂时替甄桐代管所有的股票和不动产,以应紧急关头决策之需。
甄桐心软,不忍心将莫生弃之不顾,终于还是在股东大会上以第二股东的优势力保莫生留下。为了督促莫生专心工作,她又提上行李回到了久别的戚家。
刚开始的时候,莫生还和以前一样爱和她作对,甄桐只当他丧母之痛未消,完全不予计较。莫生晚归,她便执意等;莫生鬼混,她便亲自出去寻人;无论莫生做什么她都不发脾气——对于她而言,莫生已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绝对不可轻言放弃。
莫生还小不懂事,等他成熟一点,自己便可以安心解脱了。
受了委屈后,她总这样安慰自己——等莫生成熟,只要他,肯成熟。
最后一次,她在地下酒吧里找到烂醉的莫生,他正在别人怂恿下尝试软性毒品。望着眼前双目痴呆意识模糊的莫生,她终于禁不住崩溃,泪洒当场。
没有叫喊,也没有哭出声,她只是狠狠咬着下唇,血都渗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命苦,何必要拣这样一个麻烦摊子在身上?就让那不争气的家伙烂死在这里好了!
她立即转身回家,简单收拾了东西便要出门。
管家急了,一面打电话寻人一面拼命求她留下。
她只摇摇头,麻木不仁地说:“是你家少爷不肯听话,我无能为力了。”
正在拉扯间,莫生终于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用空荡荡的眼神望着甄桐手中的行李,呆呆问:“你…要走?”
她的眼泪又流出来,哽咽着回答:“是,我对你已绝望,再不想受折磨了!”
莫生的脸顿时一片惨白,如死人般失去了生色。
她有些不忍,咬牙硬起心肠决定出门。
就与莫生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觉察出他全身都在抽搐颤抖,然后是“咚”的一声,管家失声惊呼:“少爷——”
她回头一看,莫生已经昏倒在地上。
那晚她自然没走成,一直双眼不合地伴在床边照顾。莫生醒来后戾气全无,只像个小孩一样拉住她的手苦苦哀求:“姐姐,不要走!”
他已太多太多年没唤她过“姐姐”。怨气烟消云散,甄桐摸着他的额头,含泪轻声回答:“好,我不走,姐姐永远在这里陪你。”
莫生得到承诺,终于满意睡去,神态安详。
那日后莫生忽然脱胎换骨,振作起来认真打理家族生意,对甄桐也不若往日般冷漠无情,反倒常常缠着她一块儿吃饭看戏,姿态甚是友好。
甄桐终于感到欣慰。
只是莫生常常会突然问她一句话:“姐姐,你是否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甄桐咯咯地笑,拍拍他的脸回答:“当然,除非姐姐先你一步离开。”
莫生便紧紧握了她的手,不再答话。
莫生二十四岁的时候,甄桐决定和刚留学归来的徐文定订婚。
当她把文定介绍给莫生时,莫生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青灰难看。“他配不上你,姐姐!”莫生这样对她说,神色难掩激动。
“我和他相识六年,早明白他是最合适的。”甄桐笑着看他,“金钱于我,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莫生闻言狠狠别过脸,望向徐文定的一双眼里全是刻骨的厌恶与仇恨。
文定忽然不寒而栗。
甄桐订婚后,莫生的态度又开始有些不好,时常醉酒归家,还带着满身香气。甄桐只当他是年少任性,文定却觉得他行为怪异,要未婚妻尽早搬出戚家。
这日他又晚归,衬衣上全是女子嫣红的唇印。甄桐过去扶他,本来还想开骂,却忽然瞧见他眼角全都是密密的泪。
“姐姐!”他迷迷糊糊地抱住她叫,声音哀戚,“你答应过不离开我的,为何如今又要反悔?”
甄桐闻言呆住,怔怔立在原地。
桐花极盛过后,大多纷扬坠落,片片如同冬日飞雪。她渐渐开始觉得冷,有些刺入骨髓的,冰冷。
虞美人影
第二日,甄桐收拾好行李,搬出了戚家。
临走前她留了纸条给莫生,说自己这趟出去只是旅行散心,很快就回来;又打电话给文定,说自己和朋友去外地随性游玩,并无详细联络地址。
然后她悄悄来到童年成长的乡下,当地春日正浓,满地芬芳。
她像小时候一样,躺在草坡里想事情,晒太阳。
风很轻,暖暖抚过脸庞,于是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时光又回流到初入戚园的那天,莫生成了小孩的模样,站在紫藤花下静静望她,姿态天真单纯。她探出手想要抱他,却猛然发现他只是虚幻的影子,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到。
“莫生!莫生!”她叫起来,满脸的惊慌失措。
“姐姐,你怕吗?”小莫生凝视着她的无助,突然笑起来。
“怕,怕!”她哭泣着,泪眼模糊,“你不要消失,姐姐不能没有你!”
莫生得意极了,走过来扑到她怀里:“骗你的!我怎么会消失呢?
接着他忽然长大,用铁箍一样的手臂用力圈住她,贴着脸低低呐喊:“你不是答应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梦惊醒,她惶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全湿了。
然后她坐起来,怔怔望着草地发呆。
也不知过了这样歇了多久,忽然有一方手帕轻轻蒙住她的双眼。
她心中一动,怯怯唤了声:“莫生?”
那人没答话,只是拿过一束东西探到她鼻前。
她嗅了一下,咯咯笑起来:“飞燕草。”
那人换过一种。
“金娃娃。”她玩的开心,朝天仰着脸。
那人默不做声,再换一种。
“恩…毛地黄!”她把下巴枕在膝盖上,轻轻偏起脑袋。
一连猜了十几种,她再也忍不住,得意满满冲着空气说:“莫生,你永远都赢不了我的!”
对方闻言,死一般的寂静。
“莫生?”她有些诧异,伸了手想拉下罩住眼的手帕。
但手在半途被人截住了,有人贴上来,轻轻含住她的唇。
那是一个柔软潮湿的吻,辗转缠绵间,她似乎隐约听见了,压抑着痛苦的抽泣声。
这是一个梦,就当它是一个梦罢!
她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呆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那人吻了很久,终于放开了她,离去。
脚步声消失很久后,甄桐缓缓揭开了手帕。
阳光很刺眼,她有些恍惚,仿佛真的一场梦醒,然后她舔了舔嘴角,似乎有些淡淡的,苦涩泪痕。
三日后甄桐回到城里,文定向她提议结婚,她欣然答应。
回到戚园收拾行李的时候,莫生站在楼梯口静静看她,一言不发。
甄桐朝他笑笑,有些勉强的说:“回来再住段日子,恐怕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莫生冷着一张脸,转身走开。
文定开始选结婚的日子,甄桐要求越快越好,虽然文定对她没由来的恐慌感到诧异,但还是答应尽早举行仪式,并且保持低调。
莫生依旧晚归,对甄桐态度恶劣。
然而甄桐已不再骂他,因为她觉得,其实莫生才是这世上,最最可怜的人。
婚期终于定下,文定办好了一切准备手续,只等甄桐对外公布,因为她说,她不要以戚家小姐的身份嫁出去,也不需要宴请太多的商场客人。
那晚莫生回来,甄桐亲口告诉他婚讯。
“啪!”
莫生的水杯顿时落在地上,碎成锋利的刀片,明晃晃的刺人。
望着遥遥远去的落寞背影,甄桐终于忍不住,含泪轻声说:“原谅我,莫生!”
婚礼举行的当日,戚园中的桐花前所未有齐齐绽放,连绵成一片雪白的云荫。
甄桐端坐在窗前,看着漫天纷扬的花落,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莫生早在两天前就去了外地公干,似乎有意避开这场婚礼。
命运弄人,她只希望,莫生能够早点醒过来。
门外有人在起哄:“新郎来了——”伴娘连忙慌慌张张地去拦门:“怎么会让你们这么容易就接到…”
她转过头,甜蜜地笑起来。
有片桐花飞了进来,无声缀在洁白如玉的丝袍上,像泪珠儿一样,悄悄融化了。
同一时间,有辆银灰色的跑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疯狂行驶,司机握住方向盘的手青筋全凸,指关节泛白。
姐姐,等我!
姐姐,不要嫁给他!!
姐姐,别忘记你的诺言!!!
撕心裂肺的呼吼在胸腔积淤,眼泪喷薄而出,像失了色的鲜血。
戚莫生整个人处在崩溃的癫狂状态,他已经什么都不顾,也什么都不管了,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阻止这场婚礼!一定不能让甄桐离开他身边!
指针在120公里处晃动,他一狠心,又加踩了油门。
窗外的景物飞逝,他血红的双眼已经渐渐模糊,视线不明,就在急转弯的那一刹那,他的手忽然脱离了方向盘——
“劈啪!”
灰蒙的天空中划过一道雪白的闪电,直直探入深谷,震耳欲隆。
不知过了多久,鲜红的血潺潺从脸上滑下,一直渗到断裂的车门外;戚莫生的整个身子蜷做一团,已经完全扭曲变形。但他并不觉得恐怖,也没有丝毫害怕,因为在这一片的血肉模糊中,他看到了穿着婚纱的甄桐,甜美的微笑,温暖怡人。
“姐姐,是你来接我了吗?”他喃喃说着,同时竭力探出手想触摸那道白色的影子,那个曾经的梦——
“轰!”
这一次的爆炸声,远比刚才的雷电更加惊心动魄,熊熊火光与翻滚的浓烟映红整个山谷,飞禽走兽的哀鸣响彻云霄。
所有的一切,真的都随风消逝了。
这时,在遥远的某个花园里,新娘正在甜甜地笑,祝福像鲜花一样漫天遍野降落到她身上,人们怀着满腔的喜悦和热情在高声地唱: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