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希望此情不渝,天荒地老。

可是…她的眸光微黯——如果没有可是。

三十三、伤情怨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入秋之后,这个江边的城市就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竟有点让她想起英伦的天气。

站在窗前,知返望向远方,视线有些迷茫,缥缈的雨幕里,隔江的北岛像一幅水墨画,雾影重重。

“招标会要开始了,还不进去吗?”有同事经过,笑着和她打招呼。

“嗯,马上。”她转过头,微微一笑。

“是不是有点紧张?大家都一样。”

知返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杯子明明是热的,指尖却仍然发凉。

走廊那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她看见穆昭怀,霍远,晋凯,还有——穆清?

知返心里没来由地一震。

穆清一改平日不羁的样子,西装革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间竟有些凝重。

穆昭怀依旧是平易近人的招牌微笑,气定神闲,知返朝他礼貌一笑,心口却有些闷意。

霍远正和晋凯交谈着什么,只来得及匆匆瞥了知返一眼,却微微蹙起眉——她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掌声里,叶听风同王淮舟握手,东南地产获胜。

知返僵坐在原地,脑中一瞬间空白,只能下意识地望向霍远的方向。

他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表情难辨悲喜,只是有一种淡淡的疲惫,弥漫在清俊的眉目间。

心口蓦地刺痛,她站起身匆匆地往洗手间奔去。

热水不停地流淌,白雾升腾,模糊了镜中苍白的容颜。

原来,爱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他难过,受伤。可是,事情又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不知待了多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气,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人群都已散去,走廊里空无一人。

“孟小姐。”

她转过身,是王淮舟。

他的脸上掩不住得意地笑容:“这次的事,多亏您出手相助。”

知返冷冷地望着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王淮舟却不以为然地一笑:“孟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以后不会再打扰您,再说您和霍总关系匪浅,我自然会守口如瓶。”

知返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厌恶,纳闷地转身。

才走出几步,她就僵在原地。

转角处,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很久。

雨天的黄昏来得这样快,微蓝的天光淡淡地笼着他的脸,镜片后的那双黑眸深深地望着她,第一次,她看不懂他的目光。

手脚忽然间冰凉,她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心慌,可是那种冰冷的感觉却渐渐侵袭了她的胸口。

“原来你这里,不是说好了一起回家的么?”他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得让她心痛,“电话是不是又没电了?我没找到你,在车里等了很久也不见你下来,所以才上来找你。”

阴谋。

竞标结果宣布的那刻,他的心里就只浮现了这两个字。

东南地产陈述的时候,叶听风只是淡淡地瞅了他一眼,他就知道了结局。

相似的方案,精细高超的改动,低了百分之七的报价,足以说明一个事实,有人泄密。

他把所有知情人在心中搜索了一遍,也没有理出头绪。

可是,怎么会是她?又怎么能是她?

下意识地想逃避王淮舟的话,穆昭怀反常的平静却又浮现在脑海,冷静,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可心里却有一把火,烧得他每一次呼吸都是痛。

输了北岛的工程没关系,他以前也不是没遇过挫折,商场上的事一向变化莫测,他从来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唯一输不起的,是她,只有她而已。

他的表情,依旧是一如平常的淡然,可这一刻,她却渐渐看清了他眼里太多多太多的情绪——迷惘、震惊、挣扎、愤怒、伤痛。

他在怀疑她。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敏锐而谨慎的人,行事深谋远虑,步步为营,竞标失败,再加上刚才王淮舟的话,他恐怕早已在心里得出答案。

可是,她却选择倔强地等待他的反应。

那一年和朋友一起纹身,朋友怕疼,就用了一种麻醉的药水,她却不肯用。别人问她为什么,她说,就这么个机会,所以想知道到底有多痛。

人有时候很奇怪,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做了未必是好结局,却总是想去尝试,只想知道当事人到底有多在乎,会多痛。

漫长的时光里,两人彼此对峙,他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灰心的悲凉,她咬住唇,胸口隐隐作痛。

嫁给我。

她想起那一天他在耳边低语,暮色深沉,朝霞如火。

心忽然间就软了下来——她在做什么?何必这样别扭地折磨彼此?更何况,本来就是误会一场,也没什么需要解释的。

“知返,”在她开口之前,苦涩的声音缓缓地响起,“为什么是你?”

“霍总真的要走了?”

“通知刚刚贴到一楼大厅了,我特意跑下去看到的,怎会有假?”

“是啊,北岛的项目是他一手负责的,现在搞砸了,他主动请辞,承担所有责任。”

“一个工程而已,至于吗?”

“你还看不明白,穆公子现在取而代之,孟知返也荣升总经理特助呢,说到底,霍总始终是外人。”

“可霍总和孟知返不是…”声音忽然被压低。

一声嗤笑轻轻扬起:“温柔乡是英雄冢,红颜祸水…”

知返推开厕所门,无视一帮聚在洗手间八卦的女员工,镇静地洗手,吹干,走了出去。

——做设计这一行,最重要的是要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

想起那一天在茶水间外,霍远看着她淡然微笑。

那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知返。

他替她做填字游戏的那份报纸,一直躺在她的抽屉里。

忍把千金酬一笑。

她望着他飞扬的笔迹,无比心酸。

不用去看张贴出来的通知,也不用去听公司里的流言蜚语,她就能完全猜到事情的结局。

因为,这一切她曾经在心里演练无数遍。

泄密、竞标失败、霍远请辞。

她给王淮舟打电话,说了自己的计划。

穆昭怀留给她的选择,她曾经替他选了孟知返。

如果,用你数十载辛苦,换一个孟知返,你愿不愿意?

如果,要你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带我走,你愿不愿意?

她一直想这样问他,却没有问。因为,在最后的那刻她放弃了,她没有如约把方案交给王淮舟。

爱他,所以心疼他一路走来的艰辛,纵使要她欠穆家一辈子。她的骄傲,父母的失望,穆家的责难,与他相比,又有什么重要?

但事实却未非如此,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状况,又是谁真正泄密,但既然霍远已作出这么大的牺牲,穆昭怀也足以满意,她不想浪费这个自由的机会。

底楼的大厅里,她叫住了他离去的步伐。

霍远转过身,静静地注视她:“有事?”

他想起那天他问她,为什么是你?

她苍白着脸冷冷地开口,你觉得是我,那就是了。

她不在乎她的话语狠狠地在他心上捅了一刀,不在乎他有多失望,多心痛。

其实他不怪她,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她和穆家之间的联系,只是,她为何还要追来?

不安的水眸里,映着他的身影,即使在这一刻,她依然美得让他心痛。

她是觉得愧疚吗?他自嘲地一笑。

“我有话想对你说。”她心悸于他唇边的那抹笑。

眼梢瞥见不远处走来的人影,他的身体骤然紧绷。

“孟知返,事到如今,你可满意了?还想怎样?” 他看着她,依旧是淡然的笑,眼神却是疏离的冰冷。

如果,他的离去可以换得她的自由,至少他有了一个值得宽慰的理由。就让他亲手打开美丽的牢笼,给她飞翔的天空。

然而她却因为他的话语而如中雷击,陷入巨大的震惊与伤痛中,看不清他眼底深藏的真实情绪,只能站在原地看他转身的背影,满眼是泪。

人人都说她是祸水,原来,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就这么丢下她,放弃她,一步步远离,在他心里,他不相信她是无辜的,不相信她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

“知返。”她听见穆清有些不忍的声音,转过身,一旁的穆昭怀脸上也有些不自然。

是该让一切结束了。

“穆伯伯,我想辞职。”她看着眼前这对父子,缓缓开口。

三十四、相思令

“胃不好,就少喝点闷酒。”李乔坐下来,将霍远面前那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夺了过去,自己喝了一口。

霍远笑了下,没说话,手指轻轻叩着桌上的电话。

“多久没联系了?”

“两天两夜。”李乔问得没头没尾,霍远却听懂了他的意思,笑容有些苦涩。

“真搞不懂你们在别扭什么,该说清楚就好好谈谈,光冷战有什么用?”李乔瞅着他无奈地摇头,“丢了尚豪总经理的位置你不紧张,反倒因为一个女人慌了手脚,实在不像你的风格。”

霍远眉间微蹙,忍不住回敬了他一句:“需要我提醒你做保姆的光荣历史吗?那个把你追得落荒而逃的小女孩呢?”

李乔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讪讪地答道:“她在美国。”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霍远接通:“老赵,是我。”

“你让我查的事情结果出来了,是有个人和王淮舟有联系。”

霍远脸色一凝:“名字。”

电话那头似乎是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就是上次你托我跟交警大队打招呼的——”

“我知道了。”霍远打断了他,觉得胸口瞬间窒住,喘不过气来。

挂掉电话,他又要了一杯酒,握杯的手居然有些颤抖。

心中的猜测,终于变成现实。

她说,你觉得是我,那就是了。

这几天矛盾的等待中,他一直希望她当时说的是气话,他每时每刻都盼望着她打电话过来,指责他猜疑她,误会她,而不是这漫长的沉默,还有残酷的事实。

依然记得,她趴在他胸口,侧耳听他的心跳,眼神狡黠而甜蜜,你喜欢我,我知道的,你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我要你,她说。

我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

然而她不后悔和他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后悔?

不要再想了,他告诉自己,再想下去,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闭上眼,他第一次感到挫折。

酒吧里,老歌在轻轻地飘扬,隐隐约约地,在心头一遍遍回荡——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

这麽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是鬼迷了心窍也好

是你存心的捉弄也好

然而这一切也不再重要

如果你能够重回我怀抱

那一天,三万英尺的高空的初逢,他本以为她只是一朵交错而过的浮云,却不知,她化作了一场雨,在他心里下到如今。

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呢?是在她站在办公室里,清亮的明眸挑衅地直视他,声音清脆地说,尚豪赫赫有名的霍总,百闻不如一见的时候?还是她任性地踢掉高跟鞋,躲在天台上看星星,表情像个孩子的时候?

依然记得在五中一起看完烟火后,她给他打电话,却很久都不出声,然后她用轻柔得让他心酸的语气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当时,他沉默而不知如何作答,现在才明白,那是爱上一个人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却是在不经意中一点点沉沦,越陷越深。

知返知返,原来他才是那个迷途而不知返的人,不回头,是因为舍不得。

拿起电话,他拨下一组号码。

“您好,尚豪李锦年。”沉稳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李秘书,我是霍远。”

电话那头的李锦年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穆董在会客,我这就去叫一下。”

“不用了,”霍远叫住他,语气平静,“你替我转告下怀哥,北岛的项目我会重新拿回来,但请不要再为难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