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年又是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然后才答道:“孟小姐已经辞职了。”

霍远一愣:“什么时候?”

“你走的同一天。”

霍远僵在原地很久都回过神来,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李锦年的话。

她辞职了?也离开了尚豪?并且和他同一天离开?如果她真的是为了帮穆家夺掉他的位置,又为何要这样做?

胸口的心跳在这一刻忽然激荡起来,下一刻他已起身向门外疾步走去,完全无暇理会李乔在身后诧异的呼唤。

“这一款焦距2700mm,物镜220mm,F500×80带PL40的寻星镜,1.25英寸月亮滤镜,是目前我们店里最好的货。”

“我要了,麻烦给我送到这个地方。”知返刷了卡,在登记簿上留下地址。

“是要这位霍先生签收吗?”导购员殷切地问。

“是。”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

是生气的,气他这样地不信任她,气他那天说了那么冷漠的话,气他一走了之,从此不闻不问。

可是这些天,她却尝尽了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的滋味,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洗衣服的时候,看电影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就想起他的声音他的笑。再骄傲再委屈,终究是抵不过心中那一处柔软,她决定从这一份生日礼物开始,向他妥协。

沉寂了许久的电话忽然响起,她一惊,急忙掏出来接通:“喂?”

“是我。”穆清在那头微笑,“在哪里?”

“哦,你的据点之一,丽嘉广场一楼那家影像器材店。”知返轻轻地回答,语气中有着浓重的失望。

“怎么情绪这么低落?”穆清有意无意地问她,“我去找你,一起吃晚饭。”

风景旧曾谙,物是人非。

依然是那家叫Offshore的茶餐厅。

知返想起那天霍远第一次带她到这里吃饭,就在大厅里遇见穆清和别的女人,当时她甚至失态地和他起了争执,说不过他,她十分羞恼,故意在王淮舟面前叫他“霍叔”,他眉梢一挑,掩饰不住的惊讶表情似乎至今都还在眼前。

她闹别扭不肯吃东西,又故意刁难地点麻辣烫,他却始终淡然自若地见招拆招,把她制得死死的。

他说,别闹了,声音那么轻柔,那么宠溺。

而此刻,她多想他坐在对面,再一次这样哄她。

忽然间,鼻间不争气地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一颗颗地掉进盘子里。

“怎么了?”穆清被她吓到,担心地捧起她的脸,忍不住叹了口气,“对不起,返返。”

看着她哭红的双眼,他的心里满是愧疚。

知返摇头,却觉得心里的委屈无边无际地蔓延,她孩子气地拉住穆清的手捂在自己的眼睛上,试图让他温暖的大掌阻止自己不断涌出的哀伤。

“傻返返,这么多年还跟小时候一样没长进,”穆清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以前是跟你爸爸赌气,现在又跟自己喜欢的人这样,你不要总是这么倔强好不好?”

三十五、夜如年

倔强么?

她记得那一晚,月光淡如水,他的身体却是火热的,她紧紧地勾着他的脖子,在他侵占的那刻狠狠地咬住他的肩,他的唇触到了她脸上的潮湿,于是他在耳边轻柔地问,痛吗?

她摇头,却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他低头在她耳畔叹息,知返,你倔强得让我心疼。

可如今,他还会这样心疼她吗?

夜风里,梧桐叶轻轻落下来,在脚下发出破碎的声音。

忽然间,脚步生生地停住。

凝眸处,是一辆熟悉的车子,车厢里灯光昏黄,有个人坐在那,手肘支在窗上,指间一点星火闪烁。

他似乎维持了了这个姿势很久,一直一动不动地,不知在想着什么,知返望着那个身影,也怔怔地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知返,”霍远忽然开口唤她,声音有些低哑,仿佛早就发现了她,“进来。”

她像着了魔似的,一步步走向车子,拉开门坐在他身旁。

他今天穿的是她给他买的那件羊绒衫,浅灰的颜色,衬得他的五官格外的清俊,然而他的脸上,却又似蒙着一层层淡淡的倦色,看得她心里骤然一酸。

“你去哪了?”她轻轻地开口,她有几天没见到他了?

他没有答话,目光依旧望着窗外某一处,灯光下的表情深不可测。

她去了哪里,他也去了哪里。

从酒吧里出来,才发现自己走得太急忘记拿电话,车开到丽嘉时,仿佛冥冥中注定的,他看见她的车,于是他一家店一家店地找过去,却发现一对身影从影像器材店走出来。穆清喜欢摄影,他当然知道,他看见了她的笑容,瞬间心沉到谷底,原来,受尽煎熬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像个傻瓜一样,居然去跟踪一个女人。在他带她去过的餐厅里,他看见她埋首在另一个男人的掌间,哭得那么伤心,回来的路上,他看见穆清无限怜爱地抱她,和她告别,她在他怀里恍若小鸟依人。

他想起初遇的那天,她在舷窗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那个“禾”字,表情忧伤。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嫉妒和心痛此刻在胸口烧灼,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平静地坐在这里面对她。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沉默,让知返莫名地害怕。

“你还记得上次带我们去交警大队的那个老赵吗?”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

“记得。”知返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今天问我,为什么一个女人可以因为担心我生病不顾自己的安全一路闯红灯,转身却又能在背地里拆我的台?”

知返蓦地盯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寒意:“你是什么意思?”

“尚豪竞标会失败,完全是因为有人泄密,我让老赵动用关系查了王淮舟的通讯记录,所有参与这个项目的人中,只有你和他联系过。”

霍远的目光终于落在她的脸上,却是不带一丝温度的,已然判了她的罪。

“你要解释吗?”他问。

“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知返迎着他的视线,觉得五脏六腑都像结了冰一样,刺骨的冷。

解释么?

李敖说,有时候解释是不必要的,敌人不听你的解释,朋友不需要你的解释。

初二那年,隔壁男生给她写情书,她还过去的时候被班主任发现,以为她早恋就通知了她父亲。

回到家父亲一句话都没说就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坦然地看着他。

很久之后真相大白,她看着父亲内疚悔恨的眼神,居然会觉得快意。她不解释,才可以让误会她的人感受到她当日的疼痛。

可是为何此刻她痛到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怀疑而冷漠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凌迟着她,她以为自己会掉泪的,可她居然笑了,轻轻地,自嘲地笑了。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哑得不像样,“其实你真的不必这样的,知返,尚豪总经理的位置算什么?你要什么,只要你开口,只有我有,我都会给你。北岛项目失败我很在乎,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把它当成交换你自由的筹码,你还记得那天在富隆工地我说的话吗?我说,给我时间,我会带你走。你知道么,我本来真的是打算在竞标成功后放弃一切带你离开的,可现在我才发现,那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你并不一定懂得,也并不一定愿意。”

他望着她的眼神里,深藏着痛苦,却又有残酷的温柔,硬生生地穿透了她的胸口,扼住了她的呼吸,泪水迅速在眼里聚集,她的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哭,我最受不了你的眼泪。”他抬手擦她的泪水,动作轻柔,声音却冷淡而疏离。

“不是这样的——”她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试图向他解释,他却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知返,我现在很累很累,不想听,也没有力气在去分辨什么,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冷静下来,好好考虑这份感情。”

这一天,对于他而言太过漫长,几乎消磨了他所有的耐心和自信。

“你——想放弃?”她敏感地问,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住。

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顿时收紧:“拥有你,我很幸福,也很害怕。”

害怕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会失去她,如果这样,是否不曾拥有会更好一些?

“我明白了。”她望着淡漠的侧颜,轻轻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我还有一句话,不管你信不信。”她绕到他的窗外,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尤有纵横的泪迹。

“我爱你。”她轻柔出声。

他没有看她,下颚的线条却骤然绷紧,手指关节处握得泛白——她怎么可以?怎么还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折磨他?

“你走,”他用尽所有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嗓音沙哑,“不要回头,也不要看我——”

车窗外,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抬头看漫天星光,眼眶里有阵阵酸意漫了上来。

三十六、斗婵娟

小懒猪,一到放假就只知道睡。

朦朦胧胧中,低沉而好听的笑语传入耳畔,阳台上坐着一个人,正看着报纸,指间挟着一支烟。轻烟袅袅中,夕阳的霞光映在他脸上,他的笑容那么温柔,那么宠溺。

知返趴在床上看他,他走过来坐到床边,宽厚而温暖的手掌自她的发轻抚到脸颊,还不肯起来,你想饿死我?

她呵呵地笑,捉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你饿我才不管,我饿了就吃人。

他深深地瞅着她,然后俯身吻住她,在她唇畔轻语,好主意。

忽然间就惊醒了,她侧首望向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颊边微凉,是枕边的湿意。

穿起衣服出门,人明明已经站到电梯前,却又不知不觉地走到楼梯口。

那天电梯定期维护,他们只好走楼梯。她一级级地往下小步蹦,他一把拉住她,眉头拧紧,怎么这么顽皮,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朝他做鬼脸,压根就不听他的。他没办法,只好走在她前面,挡着怕她摔倒。他走路向来是喜欢一手插口袋的,那天却紧张地扶着扶手,还不时回头看她。他的肩背那么宽阔,就像一道安全的屏障牢牢地护着她,她望着望着,眼睛就湿了,那一刻,她希望这楼梯可以长得永远都走不完。

最后一阶的时候,她瞧着四下无人,一下子就跳到他背上,双手耍赖地挂住他的脖子,他回过头苦着脸,眼里却装着满满的笑意,小妹妹,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夜风中,城市的灯火逐渐辉煌,原来又一天这样过去。

“老板,一碗牛肉面。”找了个角落,她坐了下来。

霍远对牛肉过敏,却从来都不提,而他在和她第一次吃东西起,就记得她爱吃牛肉,每回必点,后来他被她喂着吃了一片卤牛肉,全身都起了疹子,她才知道他是碰不得牛肉的。

“知返。”熟悉的声音忽然响在头顶。

她抬起头,眼前居然是秦菲,正朝她微微一笑。

知返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愣了半晌移不开眼,秦菲被她看得脸一红:“三个月了。”

知返更加吃惊,看了她老半天才回神,连忙让她坐下来。

“最近越来越贪吃,所以到这来转转,谁知竟碰上你,”秦菲静静地看着她,“其实我一直想找你。”

“有事?”知返挑眉一笑。

秦菲的手下意识地抚在腹部,低头笑得有些恍惚:“其实宝宝是我离开尚豪的原因。”

这个夏天,一场爱情事故,她人财两失,决定做单亲妈妈的那刻,却不得不面对经济上的拮据,于是她决定铤而走险。

她以为自己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却在尚豪临时更改竞标方案拿下平湖水榭的项目时,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人掌握之中。

她清楚记得那天清晨她被叫到总经理室,霍远问了她事情的缘由,却只淡淡地一句,你走吧,什么都不用和她说。

在那瞬间,她明白了他口中的“她”指谁,也知道自己能轻松获赦的原因。

忍不住地,她问,你不怕她误会吗?

他没有说话,在她转身的那刻,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如轻叹,如果你已经在一个灯光明亮的房间,可还会在乎一根蜡烛是否点燃?

知返怔怔地听着秦菲的讲述,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原来,她一直都误会了他。想起那天她冲上楼质问他,他那个失望而痛楚的笑容,他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知返?

彼时她怎么会笨到看不清他的隐忍,他的用心良苦?原来他竟一直以为,他对她的感情,有如在明亮的房间里点上蜡烛。那么,他究竟用了多少勇气和决心才靠近她,和她在一起?

她怎么会看不到他爱得这样忐忑,这样小心翼翼?却一直用自己的倔强来试验他?

“东南地产日前因税务问题受到有关部门的调查,该公司所有正在进行的工程项目也处于重新审查之中,其中包括刚刚竞标成功的超级大盘高尔夫假日半岛,开发商则表示合作可能性还有待考虑。”

秦菲的视线跟着知返落在一旁的电视新闻上,不由叹了口气:“北岛工程的事我听说了,东南忽然出状况,怕是和霍总脱不了关系的,在这个圈子,彼此多少都知道点对方的底细,只要做得不太过,那就相安无事,霍总不是个计较的人,这回大概真是恼了。”

知返盯着电视屏幕,眼睛有些酸痛——原来他从未放弃北岛的项目,一心想要帮尚豪争取到。她怎么会忘了,曾经大家都说,尚豪霍总是大名鼎鼎的红顶商人?可是,他这么辛苦,又是为什么?

走出面店,路过关东煮的小摊,却有人打招呼:“今天一个人吗?”

她疑惑地看向摊主,后者却一脸热情的微笑:“上回那个戴眼镜的是你男朋友吧,好男人哦,为了哄你开心,让我和每个摊位都讲下延一个小时让你逛,他给我们贴钱。”

知返又是一怔,心里情潮翻滚,久久难平——他说的是霍远第一次送她回家,陪她逛夜市的那回?他先让她在车里等,原来就是为她做这些?

尤记得,路灯下他缓缓地走向她,光影在俊朗的脸庞上交错,他的笑容如夏日夜风般和煦。

眼泪忽然就滚落下来,她狼狈地去擦,却瞥见秦菲同情的目光:“去找他吧,我希望你们在一起。”

曾经他问,怎么样去爱一个人?

曾经他说,我并不知道,爱一个人到底要多大的代价。

后来,是谁在竞标会上,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是谁失控地吻了她,说,知返,我喜欢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嫁给我。

他说,我不在乎你回答什么,我要定你了。

他说,给我时间,我会带你走。

终于,她一个人蹲在路边,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什么倔强,什么骄傲,她都不要了。

她只要他。

电话响到第五声的时候被接通。

“喂。”熟悉的声音传来,娇柔地,无限婉转。

她的血液瞬间凝固。

电话轻扬的笑声隐隐传来:“远,你要不要换这件衬衫?”

知返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事实上,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意识回笼的那刻,她冷冷地问:“你们在哪?”

苏瑾将方才的通话记录删除,转身正好迎向从试衣间出来的霍远。

“行了,就这件吧。”他把手中的衬衫递给售货员,神情有些不耐烦,要不是因为要和李乔见客户,又没从家里带合适的衣服过来,他才没这个闲心逛商店。

“天气冷了,你老穿这件不够暖,买件厚点的吧。”苏瑾瞅着他身上那件浅灰色的羊绒衫,忍不住建议。

“不用。”霍远的表情一僵,眼神微黯。

领导需要我汇报工作?给你买了件毛衣,过几天就可以穿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耳边依稀是谁在亲昵地撒娇,语气好温柔。

就算大冬天给你买短袖T恤你也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