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的声音,一样专注的眼神,记忆里破碎的片断与现实重叠,知返低下头,用力咬住唇,才能控制自己瞬间激荡的情绪。

“说话。”轻淡的声音飘来,他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你向来都是这么容易就爱上谁么?”她略带嘲讽地微笑。

“爱?”他轻声一笑,一贯沉着的黑眸瞅着她,“我没有说我爱上了你,知返,我想你也不会相信一个并不相熟的男人轻易就说爱。”

不该去在意的,可在听他的这样冷静的话语时,心头还是被刺痛了。

——我没有说我爱上你。

是。爱上我的那个人,不是你。

——并不相熟。

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人,也不是你。

很想就这样甩手离去,可在他眼里就会成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笑话。

于是只能沉默地望着他,无言以对。

“我总觉得自己脑海里的记忆,像一幅残缺不堪的拼图,坑坑洼洼,缺了许多块,却不知怎么找回来。这些感觉并不影响我平时的生活,可有时候我会突然做一些自己都意外的事情,努力回想时,心里却是一片空白。”剑眉微拧,总是平静无波的表情难得地出现一丝茫然。

“你都做了什么?”她屏息问。

“比如,煎了一份牛排,然后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吃,却不明白为何买了食材,又认真地做。”

“你牛肉过敏。”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从前,他做任何有牛肉的菜,都只是煮给她吃。

“你怎么知道?”黑眸闪过一丝惊讶,他盯住她。

“啊…你有提过。”她冷汗都冒了出来。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低沉的声音询问着,继续凌迟她的心脏。

“就是在上次在羊城吃饭的时候啊。”她硬着头皮圆谎。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她则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心绪已完全被他之前的那通话打乱,她只能主动转移话题。

“我睡不好,一直都是,”他轻声开口,语气有些疲倦,也有些困扰,牢牢地揪住了她的心,“经常做梦,梦里有些隐隐约约的东西在提醒着我什么,却始终看不清,惊醒之后又觉得无比的落寞。可是那一晚和你一起,很奇怪…我没有做梦,早晨醒来时看着你躺在身边,忽然觉得心里很温暖。”

“呃…可能只是巧合吧。”该死的,她又开始结巴。

可为何望着他双沉郁的眼眸,她竟这样的心痛?原来,他也没有比她好受多少。

“大概吧。”他淡然一笑,眉目间有些萧索,“也许我是冒昧了,知返,只是我想知道,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和小游一个机会吗?”

知返的心,因为他的话而彻底地震动了,她看着那张诚恳的清俊容颜,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却渐染风霜。

歌里唱,亲爱的,我们有多少时间能浪费。

他不会知道,他所谓的机会对她而言是什么。

他想要的,是如今的孟知返,而她想要的,却是从前的霍远。

如果真的要互许一个机会,她希望他能有记起她的那天。

“好。”她回答。

“哎,别忘了晚上Chris的生日聚会。”电话那头,静淑又提醒了一遍。

“知道知道,我怎么敢忘?”知返无奈地叹气,“我可不可以携伴?”

“谁?”那边的语气立刻兴奋地拔尖。

知返被逼得把听筒拿远了一些:“还有谁,小游。”

“不行,还是把他放在顾姨那,今天的聚会少儿不宜。”静淑一口否决。

“为什么?”

“今天也是情人节好不好?到时一对对的有什么过火行为,影响小游身心健康。”

“哦,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还在忙。”头疼地挂断电话,她靠在椅子上舒了一口气。

情人节么?

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Chris怎么会生在情人节呢,真是无聊又应景。

戒指放在蛋糕里,也好恶俗哦…

静淑怎么开心得像个疯子一样…真是又一次辜负了她的名字…拜托,就算男人求婚也不该这么激动啊…要镇定…

头好晕哦,今天好像喝多了…

嫁给我。

谁在耳边说呢,一遍又一遍的,响个不停。

Chris,讲一遍就够了啦,声音都变了…

好像是电话响,她摸索着把包翻成一团乱:“喂——”

她吃吃地笑。

“你在哪?”

她皱眉思索了一会,慢吞吞地回答:“Chris家。”

“哪里?”那边的声音忽然严厉了几分。

“Chris——”她咯咯地笑,大声喊,“你家在哪里?”

然后她把听到的回答重复了一遍。

十五分钟后,特德街89号发生入室劫持案件,一干目击者束手无策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名中国籍男子将笑容可掬的女酒鬼绑架入车。

“礼物还没给…”她拍车窗,“Chris,你的礼物——”

众人的脸在她面前一闪而过。

车子在他家门前停下,霍远表情无奈地看着双颊酡红的女子,伸手将她的脸扳向自己:“我是谁?”

怎么每次晚上相处的时候,她都是醉醺醺的?

她偏头想了一会,模样可爱:“霍远。”

轻柔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响起,直直地撞进他的胸口。

眼眸被酒气氤氲得更加水灵朦胧,她的笑容美得叫他窒息。

深吸一口气,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精美纸盒。

“这是Chris的。”她小气地抢回来。

“那我的呢。”他问,口气淡淡的。

“你生日?”秀气的眉轻蹙。

“今天是情人节。”他答。

“哦,”她笑了一下,一副明白的样子,“好。”

馨香入鼻,她扑进他怀里,从他西服口袋里掏出签字笔,然后把他手拉起来。

细细的水笔尖落在他指间,一下,又一下,她画得很认真,像个在努力完成作业的小学生。

她停笔,他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心口没来由地骤然一痛,脑海中忽然闪过些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

那是——一枚戒指。

她看着他傻傻地笑,水眸仍是朦朦胧胧的。

然后她缓缓地低下头去,温柔的吻落在他的指间。

“霍远…”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却足以让他听见,“你嫁给我…”

五十四、踏莎行

睁开眼时,隐隐的天光从落地窗拉开的缝隙间透进来,水珠缓缓地自玻璃上滑下,蜿蜒连绵,外面是沙沙的风雨声,仿佛一首低柔的曲子轻轻鸣奏,

意识突然间清明,知返猛地坐起,丝被下自己穿的还是昨晚的洋装,床头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铁灰色的西服,给房间添上了一丝男性气息。

慌乱地下床走到门边,深吸了一口气,她缓缓拉开房门,细微的声音还是惊动了餐桌边的男人,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和咖啡杯,转头朝她淡淡一笑。

“醒了?”他问,声音低醇如酒。

她点了下头,脸有些烫。

“先去洗个澡,我送你回家换身衣服,然后我们找个地方吃早餐。”他的眼神太过温柔,让她几乎不敢直视。

低下头“噢”了一声,慌乱地回走,他却又叫住了她。

“我的运动服放在浴室了,可能有些大,你先穿着。”他微笑,饶有兴味地欣赏她脸上泛起的红晕。

“鸳鸯奶茶,菠萝油。”

“白粥,虾饺,三鲜包。”

知返抬头,却撞见他的笑容,温和如春日暖阳。

“看我们各自点的早餐就能看出差距了,年纪大了果然不行,只能尽量吃清淡的。”他调侃,嘴角的弧度格外好看。

“我又不嫌你老…”不经思考的话语就这么脱口而出,知返有些尴尬,低头下意识地一吐舌,样子可爱。

霍远瞅着她孩子气的动作,想起刚才送她回去,她穿着他的运动服急匆匆地往家里奔,衣服松松垮垮的,她慌张的背影就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让坐在车里的他情不自禁地笑了很久。

“一会记得把Chris的礼物给他,在后座。”他好心地提醒。

“哦,”她应了一声,随即懊恼地呻吟,“死定了,昨晚是你接我走的,今天他们一定会审我。”

“那就照说,有什么困难的?”他一脸置身事外的样子,表情风轻云淡,“说起来,昨天是情人节。”

“So?”她鸵鸟地捧起奶茶杯,挡住他的视线。

“浪费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你说怎么办?”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身为上司在质问失职的下属。

“怎么办?”她讷讷地重复他的问题,措手无策。

他斜睨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小媳妇样,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让别人远远看着,还以为是他欺负她。

好吧,就算他故意要欺负她又怎样?狠不下心继续捉弄的人也是他。

“算了,”他无奈地轻叹,“以后再补过。”

以后?

舌尖无声地重复这个词,滑入心房,竟觉得有丝丝的甜。

“左手伸出来。”他淡淡出声。

她好奇地伸出手,冰凉的触感落在手腕上,围了一圈。

“刚刚好。”他满意地微笑。

Chanel的J12 GMT,白色陶瓷,同时显示两个时区,中央表盘是是所在地时间,外圈表盘是原始地时间,沉稳大气,并不十分张扬的华丽。

“情人节礼物?”她看着他浅浅一笑,嘴角轻扬。

霍先生的阔绰,倒一直没有改。

水眸里平静无波,如清澈的湖水。没有惊讶,没有不安,没有狂喜,也没有娇嗔,这样宠辱不惊,清雅如幽兰的她,让他的眼里带上一抹不自觉的笑意。

“经常世界各地地跑,这种表可以提醒你有空想念我。”

“谢谢,”她被他的话逗笑,旋即蛾眉困扰地轻蹙,“怎么办?我没有准备礼物给你。”

“你已经送过了。”

“啊?”她惊讶地瞪大眼,“我什么时候送你礼物了?”

他笑,眼神里有一丝她看不明的暧昧:“我说送过就是送过了。”

她纳闷地望着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却慢条斯理地喝着他的粥,仿佛什么都没有提过一样。

许久之后,在她终于要放弃这个疑问的时候,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浮现在他脸上:“总之,我很喜欢。”

他的笑高深莫测,也令人心醉神迷,以至于她一个上午都心神不宁,总是忍不住想自己到底送了他什么礼物。

“Chris,河边的那栋新楼用这种砖干挂幕墙你觉得怎么样?”

对面的男人放下手中的刀叉,扫了一眼她手里的图纸:“嗯,结构外墙表面粘贴100mm聚苯板作保温层,面层为砖干挂幕墙。砖幕墙可防止外界风霜雨雪等直接作用在保温层上,同时砖幕墙与保温层之间要留有90mm的空气层,可以有效降低噪音。”

“不错,”知返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比我想得还周到。”

Chris淡睨着她,缓缓开口:“节能楼的第一步设计工作首先要分析现场的情况,包括周围建筑物,光照、风向等自然气候条件,再用计算机进行模拟,然后才能决定在所定的位置盖一座什么形状的楼最节能。”

“行了,不要背书了,”知返故作嗔怒地瞪着他,“有什么话直接问吧。”

“所以爱情也像节能楼设计一样,要清楚一切主客观条件,才能知道什么样的人最适合自己,”Chris微笑地瞥了她一眼,“他适不适合你我不敢确定,可你等到大楼落成了才让我知道,未免太不够朋友了。”

知返讪讪地笑,不知如何作答。

可眼下是大楼落成了,连“花园”都建好了,某人却拖欠工程款啊。

有脚步声从餐厅门口传来,她抬起头,呵,正是那翩翩无良地产商。

五十五、鹊桥仙

“Calvin,你坐吧,我吃完了,还有点事。”Chris很识时务地将自己的餐盘搬走,留下知返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真是会拍马屁。”她嘟哝了一句。

“是人都会拍马屁,关键看能不能拍到点子上。”霍远毫不客气地坐下,微笑凝视她。

“哦,霍先生,我这个位置更好,我也吃完了,要不让给你坐吧,你慢慢享受。”

霍远端起咖啡杯瞅了她一眼:“不上路子。”

知返掩嘴而笑。

“下周陪我回国吧。”

“啊,”知返有些惊讶,“有钱赚?”

“自然是有生意,”霍远淡淡一笑,“你以为我找你去度假?”

“度假我才不会去,”她皱了一下眉,“可不可以换别人?”

“不可以,”他一口回绝,“这是公事,没有商量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