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做什么?”她不解地挑眉——他望着她的目光,太过意味深长。

“他会想起来的。”

轻淡的一句,却如一支离弦的箭,准备无误地命中她早已残破的心口。

拿起茶壶,她替他斟上一杯。

“他和封嫣的事情,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坊间谣传而已。”

拿着茶壶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随即不露痕迹地收了回来——“风烟”?那是什么?人名?

“哦,他们有什么事情?”她垂下眼睫,敛住真实的情绪。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讽刺?”穆清有些诧异,不由失笑地看着她,“算了,反正也是封大小姐自作多情的可能性大。”

霍远的为人,他还是清楚的。

知返依旧是低眉顺眼地喝茶,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有这么好喝,一杯又一杯?”

“香茗在手,又可听穆公子八卦,简直比听曲儿还惬意。”她抬起头,调侃的笑容无懈可击。

“两年没见,你损人的功夫倒是见长了。” 穆清不觉松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改日再联系?”

知返点头,靠在椅子上挥挥手。

一小时后霍远来接她,看见她抱着电脑上车,笑着打趣道:“这么用功,喝茶不忘画图?”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这是中华古训。”她回嘴道,“不过占用了阁下宝贵时间来接我,实在不好意思。”

霍远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个爆栗:“贫嘴。”

“痛啊,”她捂额,“你讨不讨厌啊。”

其实他手劲很轻,可她不知怎么了,心里一股酸涩的委屈随着那一下喷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怎么哭了?”霍远被一惊,“真的很痛?”

知返的眼泪哗哗地,孩子气地推着他欺近要查看的身体。

“对不起啊,”霍远被她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捉住她的手把她揽进怀里轻声哄弄,“我给你弹回来,好不好?”

她小声抽泣,听着他微乱的心跳,意识到自己的幼稚行为,双颊开始发烫。

“来吧,任你宰割。”他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知返抬头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颜,只觉得鼻酸。

他是这么宠她,她该相信他的。

可为何,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就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人,时刻都有沉溺的危险,却又时刻怀着生还的希望,而环望四周,始终茫茫一片。

“还不下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好心提醒。

一记温柔的吻突然间袭击了他,唇际是她的馨香,她的甜美,瞬间涌上的美好触觉,几乎让他要窒息。

睁开眼,是她还蕴着泪意的双眸,迷蒙的眼睫微颤,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他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紧紧地拥住她,加深了与她的纠缠——每一次当他看见她脸上这种不经意流露的轻愁时,他总是会感觉胸口有难以名状的疼痛。

只是她的忧愁,她的难过,是为了他吗?

还是,为了“他”?

为何他总是觉得,自己猜不透眼前这谜一样的女子?

“是否心情不好,觉得闷?”霍远替她系上安全带,“忙了点,回来也没好好陪你和小游,不如现在带你去个地方发泄一下?”

“好啊。”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忙了点?在忙什么?那位姓封的小姐又是谁?

抵额望着窗外,餐厅的霓虹闪烁。

Offshore, 离岸。

风景旧曾谙。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既已离岸,何必回头?

霍远静静地凝视着她的侧脸,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六十、山外云

“你心情很差?”金属撞击的声音在室内回荡,霍远蹙眉望着对面的女人,虎口处被震得有些发麻。

知返不说话,挥剑又是一阵连击。

“你是目前为止我遇见过的最强的女剑手。”他微喘着称赞,本来只是找个人陪他锻炼一下,却没料到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在一个法国教练手下学了一年,他是世界冠军,”水眸略带嘲讽地瞥向他,“你和很多女人交过手?”

“没有,主要是大学里同在队里的几个女生,后来基本就没和女的练过——”脑海中忽然闪现一道英气的白色俏影,他动作不由一滞。

——不玩了,我是菜鸟,你是职业的。

——我管它是劈还是刺呢,只要能砍你就行。

——你自刎吧。

模糊的声音在心中炸开,思绪有片刻的混乱。

那是谁的声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朦朦胧胧的,叫他分辨不清。

砰地一声,眼前白光一闪,剑尖已逼至喉咙。

“我输了。”他微微失神。

“你走神了。”知返笃定地宣布,却没有放下手中的剑,依旧以霸气的姿势逼迫着他。

“你要杀了我吗,知返?”他垂剑而立,望着她淡淡地笑。

“是啊。”她轻轻地回答,面具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剑尖缓缓地往下移,碰到胸口的致命部位,裁判器鸣声亮灯,霍远心里竟同时暗暗一震。

这样的知返,又变得让他猜不透。

“我还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它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是么?你会发现它并无特别,由心肌构成,有左心房,左心室,右心房,右心室四个腔,和你的那颗心没有差别,如果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装的东西不一样。”

“那你心里装的是什么?”

“三个字。”

“哪三个字?”

“孟知返。”

她的手一颤。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地球逆转,太阳从西边出来,那我说的就是假话。”他近似于无奈地叹气。

她沉默。

他握住剑尖,手指缓缓地沿剑身滑过去,人也跟着靠近了她:“那么你告诉我,知返,你心里装的是什么?”

心惊。

剑在那一刻失手而落,她下意识握住拳,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霍远看了她一眼,低头把剑拾起来。

“我不逼你。”他的声音仍旧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知道么,”回去的车上,他突然开口,“你有些动作和我很像。”

无论剑术多高明的人,总有一些习惯和姿势是独有的,可能是刚开始练剑时对别人的模仿,也有可能是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不知不觉地保留积累。

“你教过我。”

轻柔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他有些惊讶地望向她,她在靠在窗前望着夜景,脸上有淡淡的倦意。

“我教过你?”他重复。

“我第一次学剑,是你教的。”她再次肯定。

“我们…曾经很熟?”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些,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蹿动,霍远盯着前方的路面,难以理解自己为何有些紧张。

“还好,也就两次。”

她平静的总结,让他有些微的——失望。

“在想什么?”他问。

她的眼神,分明就是没有焦距的,无从知道她郁郁寡欢的原因,让他有些烦闷。

“有点担心。”她懒懒地回答。

“什么?”

“明天太阳会不会从西边出来。”

他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调侃自己,顿时失笑。

“霍远。”

“嗯?”

“你给我做顿饭吧。”

他讶然而笑:“你怎知我手艺如何?”

“只求全熟无毒。”

她怎会不知他的大师水准?

某年某月某日,那一顿早餐,如今想来,尤在呼吸间,如梦魅一样萦绕。

“这又小看我了,孟小姐。”他傲然挑眉,“为何突发此想?”

“罚你也做一回housekeeper,让你感受我独守家中,你在外头风流快活的滋味。”她以玩笑的口吻含沙射影,到底是意难平。

“留着美娇娘独守寂寞空闺确实是我的错,可我几时风流快活了?”他抗议。

她不理他,给他留了个背影,继续看窗外夜景。

“小孩子脾气。”他笑着轻斥。

她埋着头眼眶发烫。

“木屋,温泉…”清朗的男中音念着她图上的规划,愉悦的笑声随之扬起,“怎么,要建个人造箱根?”

“不想浪费这里的樱花。”知返挪动着手中的鼠标,回了一句。

“是在这附近么?”黑眸闪过一丝讶异,封云看向埋首石桌上专心致志的女子。

“是你。”知返抬起头,这才发现是上回遇见的男人,“这么巧?”

“相请不如偶遇,没到我们约定的时间,却又碰上是挺巧。”封云朗声而笑。

“可我没带你的手帕。”知返歉意道。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没关系,”封云瞅着她打趣,“还是你担心我的手帕一到你家就会变成定时炸弹?”

知返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却也忍不住笑起来。

“你是建筑设计师?”他问。

知返点头。

“这是你的新构思,可否分享一下?”他扫了一眼电脑屏幕,“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算了。”

“哦,没有,只是粗略的想法,而且还有些问题。”知返从容一笑。

“什么问题?或许我可以给点意见。”

知返愣住,迟疑地望向他——那双黑眸里,此刻满是诚恳。

于是,她轻轻点了下头。

一下午的时光匆匆而过。

令她不解的是,说他是行家,他对于一些专业的东西并不十分清楚,说他是外行,可他对她整个设计构思又有很多大有助益的想法。

这个人,还真叫人捉摸不透。

“既然我们今天已经遇见一次,下回我请你吃饭如何?”

知返微讶:“可是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而且说起来,还是你帮我比较多。”

“那些小事不足挂齿,我是真心邀请,你看我脸上可有写‘色狼’二字?”见她被逗笑,他又补充,“到时介绍我女儿同你认识,她比你没小几岁,却比你要幼稚许多。”

知返笑了一下:“有资格天真的女孩子多是幸福好命的。”

封云一怔,随即了然而笑,眼里更添一抹赞赏。

“我可否知道你的姓名?”她问。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认识彼此,如何?”他负手而笑,姿态悠然。

“好。”知返微笑与他告别。

六十一、满庭霜

“所以,你其实是新加坡人?”知返笑着看向对面的男人。

“对,不过大多时间待在中国,倒是我女儿之前一直在新加坡工作,最近才过来帮我,”封云抬手看了下表,歉意一笑,“这孩子真是被我宠坏了,都到时间了还没到。”

“没关系,可能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知返毫不介意地耸耸肩。

“她还说今天要给我个surprise,也不知道是什么。”封云拿起桌上的茶杯凑到唇边浅饮一口,温文的笑容带着身为人父的满足感。

知返想起自己的父亲,眼里顿时一黯。

“不好意思,有点事情所以晚了,”霍远下车看着等在路边的女子,“怎么不先进去?”

“等你一起进去嘛。”封嫣望着眼前的男人巧笑倩兮,“也只有你敢让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