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煊走到自己的自行车旁边,弯腰开了锁,把外套挂到车把手上,说:“下次见了那个人,你可以上手试试。”

冯博没明白,摸着脑袋问:“什么意思?打他?看汤君赫的反应?”

杨煊两条长腿跨着车座,说:“嗯,你不是好奇么?”说完看着前面说了句“走了”,便蹬着车出了校门。

“哎煊哥,这周去不去我家啊——”冯博话还没说完,杨煊已经骑着车没影了,他有点郁闷地撇了撇嘴,朝校门口走过去。

路过校门口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人。那人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教学楼的方向,好像对周围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那种目光让他想起秃鹫的眼睛,他随即感觉背上泛起一阵恶寒。

原本他还想凑过去问问那人到底跟汤君赫什么关系,但这一眼,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厌恶地看了一眼那人,然后扭头走了。

冯博坐进接他的私家车里,一上车,就低头给杨煊发了一条短信:“煊哥,我又看见那货了,那眼神,简直像要把三儿的儿子生吞了似的。”

***

凌晨1点,汤君赫被提前定好的闹钟吵醒了。他罕见地没赖床,闹铃一响他就爬起来,摸黑伸手按了闹钟关上闹铃,然后掀起被子从床上下来,蹑手蹑脚地拉开门——汤小年和杨成川已经睡下了,此刻他们那间屋子房门紧闭,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因为害怕拖鞋和地面接触会发出声音,汤君赫是光脚走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后又紧紧地关上,然后在里面上了锁。出于担心屋子发出光亮会惊醒汤小年,他没敢开灯,摸着黑坐到了电脑面前,然后按了开机键。

夜深人静,黑黢黢的书房里,只有电脑屏幕发散出一小片幽蓝的光,投到汤君赫的脸上。

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眼睛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细长的手指握着鼠标,点开桌面上的浏览器,然后低头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正当防卫”四个字,然后依次点开网页仔细浏览。

每点开一个网页,他都先滑动滚轮认真地看一遍,然后再就着屏幕微弱的光,握着笔把有用的信息誊写在笔记本上。

他查了刑法关于正当防卫的法律解释,又看了一些属于和不属于正当防卫的案件,最后还查了关于“强`奸”的法律定义。

刑法上说,“强`奸罪是指违背妇女的意志,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行与妇女发生性`关系的行为”。

汤君赫捏着自己的下嘴唇想,那就是说,周林就算强`奸了自己,在法律上也不算强`奸……这样也好,周林只需要捅他一刀就好了,至于强迫的痕迹倒不需要那么明显,如果没有捅的话,那他就往自己身上补一刀好了。

可是,如果周林真的把刀抢走,那自己还能把刀抢回来吗?汤君赫回想起那天晚上,周林身上爆发出的惊人的力气,那让他根本无法挣脱。

虽然那人看上去窝囊又怯懦,但无可否认的是,16岁的汤君赫和30岁的周林之间,还是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力量差距。

也许只能一刀致命……汤君赫这样想着,又搜索出了一张清晰的人体构造图,对着那张图,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部位,那是心脏的位置,如果能够一刀捅到心脏位置的话,或许周林就没有反击的力量了。等把周林杀死之后,他再往自己身上捅一刀,随便捅哪里,只要不捅到心脏就好……

汤君赫合上笔记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握着鼠标,把网页一个一个地关掉。在关倒数第二个网页的时候,他不小心点到了网页右上方的悬浮广告,屏幕上紧接着跳出了一个赤裸裸的色`情画面,那是一个女人跪着给面前男人口`交的动图,勃`起的生`殖`器被口腔紧紧地包裹着。

握着鼠标的那只手停住了,汤君赫看着屏幕上那张动图,微微睁大了双眼,心脏不可抑止地快速跳动起来。他的眼神从震惊变为好奇,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因为害怕耽误汤君赫学习,汤小年从未考虑过给汤君赫买一台电脑。她自己是个电子盲,对于电脑的了解仅限于电视上关于网瘾少年源源不断的报道。而汤君赫则打小就很少开口跟汤小年要东西,他知道汤小年带着自己生活不易,电脑对他来说属于奢侈品,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让汤小年给他买一台。

除去必须查资料的情况,他也很少到网吧,所以他对于电脑的接触,几乎全部来自于学校每周一节的计算机课。

这个动图仿佛给汤君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想起那个MP4上两具叠在一起白花花的肉`体,还有那些转头朝他看过来的戏谑目光——所以他们全都看过那些东西吗?

汤君赫关掉这个广告页,又在搜索栏输入了“AV下载”几个字,他的表情和刚刚搜索“正当防卫”时没什么不同,看上去冷漠而平静。

他无师自通地找到了几个资源,通过下载软件下到了电脑里,然后灵机一动,回到房间里把杨成川送他的手机拿了出来,又将数据线连接到电脑上,把视频文件导入手机。

导入的过程有些慢,他看着进度条一点一点地朝前挪动,又一次打开搜索页面,输入了“男性和男性如何性`交”几个字。排在前列的搜索结果中有一个相关问题,他点进去,下面有个人回答:“下一部GV看看不就知道了。”

汤君赫看着那个回答想了几秒,又按照刚刚的方法,低头搜索了“GV下载”几个字,然后下载了一个视频文件。

这一切都做好之后,他还不忘把桌面上的视频文件全部删掉,然后关了电脑,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

已经凌晨3点多了,汤君赫盯着手机上一男一女的活塞运动打了个哈欠,然后伸手揉了揉眼睛,把溢出来的泪水从眼角擦掉。

他翻身换了个方向侧躺,关掉播了三分之一的视频,又打开了那部GV。

屏幕上的两个男人肌肉旺盛,面目凶狠,纠缠在一起的画面毫无美感可言。他看着他们接吻,互相抚慰彼此的生`殖`器,看着那人往手里倒了什么液体,然后用一根手指插入了一个狭窄的入口,又把手指换成了别的东西,他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有些呆滞,随即困意全无。

所以,周林想对我做的就是这个?汤君赫压抑着翻涌而出的呕吐感想。

他关掉视频,把手机放回抽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可是一闭眼,那两个男人肉`体激烈碰撞的画面就会出现在他脑子里,还有那种器官相互拍打的淫糜声音, 齐齐在他大脑里循环回放。

从那个地方进入……不会疼吗?这是他入梦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他又梦到了杨煊。杨煊正在进入他,进入到他身体的那个入口,他体会到清晰的疼痛感,可是他竟不想躲,反而有些好奇和期待。他梦到杨煊沉默而缓慢地进入到他的身体里,然后凶狠地撞击他,那种肉`体碰撞的啪啪声仿佛就响在他的耳膜上。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下`身在涌出体液——这次的梦遗比以往来得更加突然而汹涌,他感受到那些液体一股一股地喷射出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快感,仿佛坠入云端,绵软而宁静。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体内的高`潮缓慢褪去,意识清晰地想,他已经跌入了黑暗里走不出去了,对于杨煊的肖想不过会让他在黑暗里跌得更深一些而已。或许没那么可怕,毕竟他已经习惯了黑暗。

第二天中午,趁着汤小年回房睡午觉的时间,汤君赫又一次抓着内裤,想偷偷溜到卫生间洗干净。他走得很快,路过书房的时候,杨煊正从里面走出来。他险些撞到杨煊,脚步顿住,抬头看了一眼。

杨煊朝他露出了一个有些玩味的笑容,他一瞬间有些耳热,不自觉地把手里抓着的那团内裤往身后藏了藏,闪身绕过杨煊走到了卫生间。

他把内裤展开来放到水流下冲洗,琢磨着杨煊刚刚的那个笑容——好像跟他以往所有的笑法都不一样,像是带着一种戏谑的意味,让他联想到班里那些男生回头看着他的表情。

那个笑容搞得他有些莫名奇妙,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毫无疑问,杨煊刚刚在书房用电脑。可是昨晚自己明明把桌面上的文件都删掉了,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汤君赫心不在焉地洗着内裤,一边回想自己昨晚有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可是他对于计算机的了解实在匮乏,一切使用仅限于顺藤摸瓜式的摸索,根本谈不上什么了如指掌。

汤君赫匆匆把洗干净的内裤晾好,又一次走进书房开了电脑。如果不检查一遍的话,他会隐隐觉得心里不安。

电脑还在运行开机程序,他猛地反应过来了——下载软件上的下载记录没删!

杨煊看到了吗?汤君赫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等着电脑开机,他在心里祈祷杨煊刚刚没有用过下载软件。

电脑桌面显示出来了,他忐忑地握着鼠标,打开下载软件,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然后点开了完成列表。

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切断了——那几部片名不堪的成人视频正泰然自若地待在列表里,而杨煊几分钟前下载的那部电影正好显示在那部GV的上面。

天啊……汤君赫的内心发出一声哀鸣,他那张一向冷漠的漂亮脸蛋上,头一遭出现了能用“复杂”形容的神情。

第十八章

也许是精神太过紧张,汤君赫频繁做梦,而且是带着点潮湿,有些旖旎的春`梦。他愈发不敢直视杨煊,害怕眼神出卖自己无法示人的扭曲心思。

杨煊知道自己下载了一部GV——这个事实一开始让汤君赫惴惴不安,后来反倒让他生出了一丝畸形的期待,他莫名希望杨煊因为这件事情给予他更多关注,鄙视也好,歧视也罢,可杨煊除了那天朝他露出了一个略带戏谑的笑容之外,彻彻底底地无视了他。

进入六月份,夏天来了。蝉鸣聒噪地响在耳边,从早到晚,一刻不停。

教科书上的内容讲完了,学生们投入了紧张的期末复习阶段,老师们三句不离高考,弥漫在教室里的粉笔粉尘率先燃起了无声的硝烟。

周林出现的频率愈发频繁。汤君赫的烦躁伴随着蝉鸣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等不及考上大学离开这里,只想立刻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掉。

也许考上大学也没什么用,周林可以从润城的市郊跟到市中心,自然也可以跟他去到别的城市。对于丢掉工作的周林来说,或许换个城市反而会让他生活得更体面一些。汤君赫合上那天记下的笔记,躺在床上想。

这件事情需要在一个荒凉而僻静的地方进行,汤君赫记起小时候杨煊带他去河边的那条路——以前那是一条水泥铺就的小路,少有人经过,也许那里会是一个好地方。

周二晚上,周林又跟着汤君赫上了公交车。汤君赫坐在右侧的单排座椅上,周林犹豫再三,坐在了离他一个过道、跟他座位平行的左边双排座椅上。

汤君赫扭头看着窗外飞速退后的树影,无视了周林粘附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

他想起了自己跳级的那一年,功课做得有些吃力,周林时常把他叫到办公室单独辅导,那个时候,他曾对这个沉默寡言的数学老师抱有巨大的感激。

开学两个周后的一次随堂小测,汤君赫的试卷做得惨不忍睹,四年级的知识他完全凭借自学,对于简单的题目还可以应付过来,一旦涉及到延伸的知识点就捉襟见肘。

就是在那一次,周林跟汤小年提出要给汤君赫免费做课后辅导,他把理由想得十分周全,说是从汤君赫身上看到了极其罕见的数学天赋,一旦错过激发时间,这种浪费的天赋将无可挽回。

“我一个人住学校宿舍,晚上回去除了备课也没什么事情做,君赫放了学可以到我那里把数学作业做完,我先帮他把四年级的内容补上,以后再教他一点小学奥数的内容。”周林当时是这样说的。

他看上去老实无害,低眉顺眼说话的时候,没人能看出他揣着任何恶意的心思,何况汤君赫在家里的确提起过班上的数学老师对他的额外照顾。汤小年对周林的好心感激涕零,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不住地哈着腰给周林道谢:“真是谢谢您了,这怎么好意思,实在是太感谢您……要不,您看一晚上我给您多少钱合适……”

“不用不用,”周林看上去有些局促,头垂得更低,“我平时下了班也没什么事情。”

“真是太感谢您了,世界上还是好人多,”汤小年揉了一下站在她身边的汤君赫的头发,“快谢谢周老师。”

“谢谢周老师。”汤君赫认真地看着周林说。

也许是因为出生时早产,汤君赫一直比同龄人长得显小,生高中之前他的个子从来都是班上最矮的,又因为被汤小年娇惯得白白嫩嫩,已经10岁了,出门在外他还经常被误认为是刚入学的小孩子。

开始那几天,周林还只是单纯地帮他补习功课,再后来,周林开始有意无意地触碰他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有时候是讲题的时候握着他细嫩的胳膊,有时候是表扬他的时候摸着他白净的脸蛋。

汤君赫隐隐觉得不太舒服,他只是长得显小,心眼却没落下同龄人。他开始有意躲避着周林的肢体接触,并且对放学后的补习有一些打心眼的抗拒。他想法设法地逃开跟周林单独接触的时间,有时候借口说自己的身体不舒服想早些回家,有时候撒谎说今天的作业做完了不需要补习。周林拿出老师的身份好言好语地劝他,跟他说要体谅他妈妈,不能做任性的小孩子。汤君赫想起汤小年那天朝着周林点头哈腰的样子,一阵难过,便又跟着周林走了。

某天晚上,周林给汤君赫讲完当天的课堂小测,让他先休息一会儿再做课后作业。汤君赫趴在桌子上,拿着圆规在本子上画圆,画了一个又一个,周林突然把头朝他低过来,刻意学着孩子的语调说:“你在玩什么呀?”

汤君赫笔下不停,说:“画圆。”

“好玩吗?”周林又问。

“好玩。”汤君赫说,他觉得周林离自己太近了,他讨厌周林身上的味道。可他又无法分辨自己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因为讨厌周林而曲解了他靠近自己的意思,还是因为周林的行为确实有些越轨。

24岁的周林那时身上还没有显出后来那种畏缩的气质,只是看上去总是缩手缩脚,舒展不开似的。他看了汤君赫一会儿,又轻声问:“老师教你一些更好玩的好不好?”

“什么?”汤君赫到底是个孩子,玩心未泯,抬头看着他问。

周林伸手揽他的腰:“你过来老师这里。”

汤君赫低垂着头,注意到周林胯间有明显的凸起,他警觉地摇头,声音高了起来:“我不要。”

也许是因为身处教师宿舍,周林的行为尚有些顾忌,他怕汤君赫突然尖叫惊动隔壁的老师,便松了手,说:“好好好,你小一些声音,不要打扰到别的老师。”

汤君赫把试卷合起来,说:“老师,我想回家。”

“再等等,再等等,”周林压抑着自己的欲`望,握住了汤君赫的胳膊,还用拇指在他滑腻的皮肤上抚摸了两下。汤君赫缩回胳膊,周林便收了手,收回去的那只手犹豫着,最终试探着伸向汤君赫的下`身:“很好玩的,你试试就知道了,好不好?”

在他把手伸过来的那一瞬,汤君赫突然一阵恐惧,他不知道周林要对他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躲开。

他抓着手里的圆规,尖头朝下,狠狠地朝他的手背扎过去,然后趁着周林倒吸凉气缩回手的间隙,跳下椅子跑出了教师宿舍,慌里慌张地跑下了楼。

他的腿是软的,最后几阶楼梯没踩稳,跌跌撞撞地滑了下来,手心蹭到水泥地面上,蹭破的皮下渗出了血珠。

他惊慌失措地朝楼上看,生怕周林追过来。楼上传来关门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个屋的,他顾不上腿上和手上的疼,撑着地面站起来,一步也不敢停地摸着黑跑回了家,连书包也没顾得上背。

……

汤君赫想起了6年前的那个晚上,指甲不住地掐着手心,忍住站起来把周林那双看过来的眼睛戳瞎的欲`望。

他提前两站下了公交车,绕到了那条通往河边的小路。

夜幕初降,昏黑的小路一片沉寂。周围废弃的矮楼拆迁到一半,打碎的窗户像一只只黑洞洞深不可测的眼睛,更衬得此地寂寥无人——荒芜僻静,少有人烟,也许是作案的好地点,汤君赫心里暗自打算。

周林今天没喝酒,他跟在汤君赫身后,尝试着跟他搭话:“怎么来这里了?”

汤君赫史无前例地回应他:“这里很好啊,没人,我喜欢没人的地方。”

一向受他冷落的周林收到回答,受宠若惊般地“哦”了两声,又没话找话地说:“我也喜欢没人的地方。”

“是吗?”汤君赫笑了,他很少笑,一笑起来,眼尾弯出柔和的弧度,脸上的冷漠就无影无踪了,“我想你也会喜欢。”

隔着朦胧的夜色,周林看到汤君赫露出笑意的侧脸,一时间看呆了,忽略了他的话中有话。

连续几天,汤君赫都提前两站下车,然后绕着那条路走。他大致摸清了这片区域的情况、这里属于政府划出的拆迁区域,白天会有施工人员加紧赶工,烟尘弥漫、噪音不断,再加上重型机械铲车频繁经过,路面早已被碾压得破碎不堪,平日里少有人车经过。

确定了作案地点,他开始计划着让周林放松警惕。偶尔周林凑上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也会爱搭不理地回个一句半句。有一次他还主动问起周林的工作,并且表达了自己的同情——“还挺可惜的,我还记得你教数学课的样子。”

周林果然欣喜若狂地又靠近他两步:“真的吗?”

汤君赫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当然记得,那是周林最令人作呕的样子,那是一只狗伪装成人的样子,站在受人尊敬的三尺讲台上,内心却装着最肮脏龌龊的想法,何其可悲,何其可恶。

***

润城一中的学生都换上了夏天的校服,校园里充斥着清一色的纯白短袖衬衫——除了汤君赫,他仍然穿着秋冬那套宝蓝色的校服,细瘦的胳膊罩在宽宽大大的校服下面,没人能看出他那只能遮住手背的袖子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刀。

他在校服上的不合群又招致了一片议论,有人开始偷偷在背后议论他有见不得人的皮肤病。

某天上午大课间,冯博倚着走廊的墙壁,汤君赫从教室出来去卫生间,正好经过他。

“哎煊哥,他真有病假有病啊?”冯博的目光追着汤君赫的背影,问杨煊。

“不知道。”杨煊后背靠着窗台说。

“你没见过他脱衣服?”冯博追问。

杨煊瞥了他一眼,没应声。

“不是,我说小时候啊,你不是说他都暑假过来?”

“小时候没病。”杨煊皱了皱眉,像是对这个话题颇感不耐烦。

“哦——”冯博总算制止了自己的好奇心,补上一句,“后来又得了也不一定。”

一定要在暑假之前解决这件事,汤君赫打算着,他还想暑假期间找一份兼职挣钱买一辆自行车。

那天是周五,天气阴沉着,厚重的云层像是裹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天边。汤君赫内心感到隐隐不安,也许就是今天了,他想,这样的天气尤其容易发生意外事件。十年前的那次意外,就是发生在这样的天气。

一直到傍晚放学,雨还迟迟未下,天气闷热得像一口蒸锅,室外的人单是喘气都会感觉憋闷。晦暗的天色里,夜幕比以往降临得更早一些。

周林等在门口,穿着洗得发黄的白T恤,和起了皱的西装裤。他一凑上来,汤君赫就闻到了那股浓重的酒精味。

就是今天了,汤君赫不动声色地把手插到裤兜里,把那把尖利的水果刀转移到了校服袖口。

周林跟着他上了公交车,就站在他的旁边。他没躲,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任凭周林得寸进尺地利用几次急刹车跟自己发生肢体接触。他余光瞥见周林下`身的凸起,又想起10岁那晚的情景,抓着袖口的手收紧了一些。

提前两站下车,他的精神紧绷到极致,以至于忘了看路,差点被一旁冲过来的摩托车撞倒。那人骂骂咧咧地回头吼了他一句,他没理,径自朝那条小路上走。

周林急急地从拥挤地人群中挤出来,跟着他。那种酒精味更加浓重了,汤君赫知道那是周林兴奋起来的征兆,酒精味伴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喷出来,弥漫在昏暗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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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煊经过那个站点的时候,有意识捏住刹车,给公交车上下来的人让路。

“找死啊!”前面有人大声吼。

他抬头看了一眼,竟看到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公交车上下来,被吼了也无动于衷的样子。那个看上去畏畏缩缩的人跟在他身后,眼睛一直跟随着前面的汤君赫,让他想起冯博在短信里说的那句“想要把他生吞了似的”。

不是还有两站地?去那个地方干什么?杨煊朝他们走过去的方向看一眼,脑子里闪过这个想法。

公交车开走了,人群散开,把路让了出来,他没想太多,骑着车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隐隐有些不对劲,或者说“不安”更确切一些——这种情况着实罕见,自从他妈妈走了之后,还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不安。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闷了,低沉的云层压得人透不过气,杨煊脚下加快了蹬车的速度,渐起的风把他的白衬衫吹起了一个鼓鼓的包。

第十九章

红灯。杨煊捏着刹车停在路边,脑子里忍不住显现出那条路通往的区域。

那是一片荒无人迹的拆迁区,往东不通,往西通往这条宽阔马路,往南通往一条河边,往北倒是可以绕回家里,只是瓦砾水泥等各种建筑材料堆积成山,平日里没人会想不开去走那条小路。

怎么会拐去那里,和那个人?

他想起几个月前在酒吧侧墙下,那两人靠在一起的怪异姿势——会是在谈恋爱吗?下载软件上那个露骨的视频名称在他脑子里闪现,他下意识把手里的刹车捏得更紧了。

——也许两个男人谈起恋爱来就是那个样子的?

绿灯,杨煊松开刹车,紧蹙着眉头,蹬着车骑过了马路。

可如果是恋爱的话,那次在电梯里提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反应那么大?杨煊想起那个攥紧的拳头,毋庸置疑,如果当时他再多说点什么,它一定会朝自己狠力地挥过来。

——不会是男朋友。那人刚刚流露出的眼神,更像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丧心病狂的痴恋。

杨煊的脑细胞彻底地活跃起来,一个又一个猜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又被他一一否认。

还有那个搜索框上的搜索记录,排列在“AV下载”“GV下载”下面的那个“正当防卫”,当时被其他两个关键词抢了风头,他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却别有深意似的。

那个男人想伤害他?他企图反抗?可是,反抗之前为什么要搜索这样的关键词……是怕自己防卫过当吗?

杨煊感觉一个隐约的想法正在自己脑中成形,可是他对汤君赫的过往了解得实在太少,一时抓不住头绪,只能感觉头脑中的那种不安感愈发强烈。

也许该去看看,他脚下蹬车的速度不自觉减慢了。

去吗?如果像上次一样白跑一趟的话……

——那就白跑一趟好了。他下定了主意。

杨煊握着车头朝左一转,扫了一眼路况,快速地骑过了马路,然后掉转车头,朝着与刚刚截然相反的方向骑过去。

虽然已经在朝那个方向走了,但他心里的那股不安感却丝毫没有减弱下来,反而变本加厉般地沸腾着,带着他的右眼皮微微抽动了一下。

正当防卫……既然知道那人会伤害自己,为什么还要朝着荒无人迹的地方走?怎样才算正当防卫?如果只是把那人单纯地打一顿的话,需要专门去搜索“正当防卫”的关键词吗?

难道是故意的?故意创造正当防卫的机会?

——故意伪造正当防卫现场?!

大脑里那些混乱的思绪像是突然被有序地串了起来,杨煊突然明白了自己心里的那种不安感从何而来,他加快了脚下蹬车的速度,逆着风,越骑越快。

***

“我们谈谈吧。”

走到那片杂乱的拆迁区,汤君赫顿住脚步,停在了那座灰秃秃的四层矮楼旁边,转身看着周林。

在他停下的那个瞬间,周林猛地把他扑到了身后的墙上,那只由于酒精作用而有些颤抖的手臂牢牢地钳住了他的左手手腕,周林急切地摸索着,想要去握他的手,但那只手却缩到宽大的校服袖子里不肯露头。

“从我10岁那年到现在,已经六年了,”汤君赫微微侧过头,想要躲避从周林呼吸里带出来的酒精味,“周老师,你一直跟着我,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我想要你,”周林见汤君赫没有抗拒,把脸凑得更近,去嗅他身上的味道,“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会对你好,比谁都对你好,你只要跟我在一起……”

“你撒谎,”汤君赫冷笑一声,“在我之前,你还被其他家长投诉过,你不止想对我好吧?那些小学生们,他们的年纪正和你胃口,你能忍住自己的欲`望吗?”

“我没有,我没有,”周林急急地辩解,那只握着汤君赫手腕的那只手捏得更紧了,“那是以前,后来遇到你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只有你,真的,我发誓,你相信我……”

“你说的在一起,”汤君赫忍住让周林滚开的欲`望,任凭那股混合着酸臭酒精味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脖颈上,他仰头看着昏黑的天色,“是怎么在一起呢?”

离汤君赫的距离如此之近,这一点极大的刺激了周林体内的酒精因子,他几乎兴奋到无法支配大脑正常思考,支吾着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是和你上床吗?”汤君赫压抑着自己的紧张情绪,按照事前计划好的步骤,用言语刺激周林,引导他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自己的兽欲上来。

周林的呼吸果然粗重起来,他的嘴唇贴到了汤君赫的脸侧,身下彻底兴奋起来的东西硬硬地抵着汤君赫的腿侧,还无法忍受似的在他身上蹭了两下。

汤君赫插在校服上衣口袋的右手悄悄捏紧了刀柄,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右手,准备着接下来一刀刺入周林的心脏。

他惯用左手,但为了将那把刀抬手捅进正对面周林的心脏里,他必须要用自己那只没那么灵活的右手——那只手紧张到僵硬,他开始怀疑自己一会儿会不会脱手。

“如果我说不呢?”这句不在事先准备好的计划里,汤君赫的大脑紧张到一片空白,他已经全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该如何有条不紊地控制周林。

——捅进去的刀会被肋骨挡住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先捅到更柔软的胃部或者腹部会不会更有把握些?可是那还会致命吗?

——那就力气大一点,必须一刀捅进去……刀会不会不够锋利?刀片会不会直接折断?

汤君赫意识到自己几分钟后即将杀掉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他却猛然发现自己之前的准备工作做得是那么草率,而如今真的到了眼前这一步,他脑子里突然层出不穷地冒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每一个问题似乎都在阻碍着他将周林杀死。

“我想好了,”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汤君赫的抗拒,周林的声音突然变得恶狠狠的,他的嘴唇贴着汤君赫的耳朵说,“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去堵你妈妈,我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和你现在真是像……她叫汤小年是不是?上次我在你们小区门口看到她走出来,虽然她变老了,可是还是跟你有些像,如果你不同意的话……”

汤君赫握着刀柄的那只手开始颤抖起来,他听到周林下流而无耻的语气,听着他意淫着自己和他妈妈汤小年,心底仅存的迟疑荡然无存。

他感受到周林贴着自己面颊的那两片湿漉漉的嘴唇,摒住呼吸,调整好那把水果刀的角度,然后竭力平静地将那只插在校服口袋的手抽了出来——

***

伪造正当防卫现场!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杨煊就再也顾不上想其他的事情,他骑着车冲过红灯,把响成一片的鸣笛声远远地甩在身后。

沉闷而昏黄的天色伴随着渐次亮起的车灯重重地压着他,压着他弓起了脊背,拼尽全力地将车子骑得飞快。

他紧紧地握着车把手,转弯拐入那条通往拆迁区的小路。骑到头,到了拆迁区,水泥路面破碎凌乱,他一路颠簸地碾过去,绕开成堆的建筑材料,不住转头搜寻着那两人的身影。

路太颠簸,他不耐烦地从车上下来,把自行车扔在一边。车子倒在破碎的水泥路面上,发出“砰砰”两声重响。

杨煊眉头紧锁,大步朝前走着——这个鬼地方到底有没有人?那两人到底在不在这里?还是已经走了?

操,如果是走了的话,那他今晚回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房间里揪出来,狠狠地揍一顿。杨煊捏紧了拳头想。

他的愤怒在体内腾腾地烧着,几乎要把眼睛烧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股来势汹汹的怒气从何而来。

他用力踢开了挡在脚下的半块墙体,正准备继续朝前走,却扫到十米开外,地上的两个交叠在一起的黑影。

——在那座矮楼的墙根!

杨煊沉着脸朝那两个暧昧的影子走过去,灰蒙蒙的天色一片混沌,可是却一点也不妨碍他看清那两个人的动作。

他看到那人压着他弟弟贴在墙上,头像是伏在他的肩膀上,不难从那微微摆动的幅度猜出他在做什么。

他看不清汤君赫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动,任凭那人对他做出这些恶心的动作。

——妈的,跑到这个像坟地一样的荒郊野岭上床吗?杨煊身体内的怒火烧得更旺,他打算走近那两个人,先把周林抡在地上,狠狠地揍一顿,再把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揍一顿,然后把他拽到他那个小三妈妈面前,看看他生出了一个什么儿子!

还有五六米的距离,杨煊离那两个黑影更近了一些。

——不对,不是在上床。

杨煊看到那个抖着胳膊下面,缓慢地伸出了一个尖锐的物体,在远处昏暗的工地灯的映照下,拉长的影子显得触目惊心。

操,他妈的伪造正当防卫现场!

杨煊从没跑得这么快过,当他出现在那面墙的墙角的时候,那个尖锐的物体只往下伸出了不到一厘米。

精虫上脑的周林完全沉浸在即将得手的兴奋之中,对于靠过来的杨煊浑然不觉。

在他露出发黄的牙齿,想对着汤君赫的脖颈咬下去的时候,他的喉咙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扼住了。

周林发出一声闷哼,惊惶地回头看过去。可那只手臂牢牢地勒着他的脖子,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你在做什么?”他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那声音刻意压着怒火,被寂静的周遭衬托地格外阴沉。

周林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可那只勒在他脖子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他的面部痛苦地狰狞着,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涨得发红,四肢无力地挣动着。

差一口气就要昏过去的时候,杨煊松开了胳膊,揪着他的前胸领口,用力把他的两脚提离地面,然后狠狠地朝后推了一把,把周林推到了两三米外的地面上。

周林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后背着地,一边大口地呼吸着咳嗽着,一边挣扎着要站起来。

杨煊朝他走过去,抬脚朝他的腰上踹了一下,把即将爬起来的周林踹得又在地上滚了两圈。

周林侧躺在地上,看清了杨煊的样子——是那个少年!他看到杨煊沉着脸,看起来狠厉决绝,阴鸷的眼神被昏黑的天色衬得十分可怖。

他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杨煊说:“你不是……”

杨煊抬脚踩住了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是什么?”

不是他哥哥,周林还没说出这句话,就痛呼出声——杨煊踩着他的肩膀,半蹲下来看着他:“为什么来这里?”

周林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不远处靠墙而立的汤君赫:“跟、跟着他来的……”

“为什么跟着他?”杨煊接着问。

“我、我……”周林支吾着,胆小懦弱的天性在力量差距面前显露无疑,“他、他让我跟来的……”

他把责任推到汤君赫身上,伸手扳着自己肩膀,企图从杨煊的脚下挣脱出来。

汤君赫侧过头看着这一幕,表情几乎是有些麻木的,听到周林这样说,他丝毫没想争辩一句,整个人还沉浸在几分钟前的紧张情绪里。

杨煊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他揪着周林的领口,把他按到墙上,然后一手扼着他的喉咙,狠命地抬腿顶了几下他的肚子。

周林捂着肚子蜷缩起来,在杨煊放开他的那一刻,疼得蹲在了墙角。

杨煊又抬脚踹了一下他的身侧:“滚远点。”

周林被他踹倒,一手撑着地面,如蒙大赦似的,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拆迁区。

没等周林走远,杨煊又转过身,朝汤君赫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汤君赫觉得他从没真正认识过杨煊。他见过他深情款款弹着吉他的样子,见过他漫不经心吞云吐雾的样子,见过他玩味地笑着的模样,也见过他冷着脸威胁自己的模样。可他没见过这样的杨煊,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间距很近的眉眼看上去有几分狠厉的影子。

汤君赫觉得自己完蛋了。他把小时候的那个汤君赫完全毁掉了,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杨煊不会承认自己是他弟弟了。

可他却无从辩驳——下载GV的那个人是自己,想着杨煊梦遗的那个人是自己,试图杀死周林的那个人也是自己。他无路可退了。

他不知道跟周林谈恋爱和企图杀死周林这两件事哪一件说出来更光彩一些,前者令人作呕,后者令人惊惧,可他别无他选。

他握着那把已经缩回袖口的刀,微微仰着下颌,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杨煊。

杨煊把他抵在墙上,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汤君赫避无可避地躲开自己的眼神,他认输了,他无法克制自己对杨煊的欲`望——他没把周林杀死,也没把自己对杨煊的欲`望杀死,他觉得自己肮脏极了,他自暴自弃般地偏过头,轻声说:“带到这里,还能做什么?”

杨煊看着他,看着他额角亮晶晶的冷汗,接着沉声问:“那人是谁?”

汤君赫垂下眼神,说:“你觉得呢?”

杨煊的心底蹿上来一阵暴躁,他觉得自己身体内的怒火全都变为了暴躁因子,在他的胸口上窜下跳,让他恨不能使出一切手段,逼迫着眼前的汤君赫说出实话。

他捏着汤君赫的下巴,逼着他看自己,汤君赫转过脸来,却不看他,固执地闭上眼睛。

他的睫毛轻颤着,微微上翘着,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煊一下子心软了,他的暴躁瞬间被这两片颤动的睫毛抚平了。

他偏过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他们叠在地上的影子,思考着什么。然后他看到汤君赫的胳膊,袖口处露出的刀尖已经收了回去,可是那只胳膊还是在微微颤抖。

他伸手握住汤君赫的右手手腕,然后缓缓挪向下面,手从那个宽宽大大的袖口伸进去。

避开锋利的刀尖,他温热的掌心碰到汤君赫那只紧攥着刀柄的拳头。

六月闷热的天气里,那个拳头僵硬着、冰冷着,像极了一团坚硬的冰块。他继而感觉面前的身体绷紧着,像是不知道如何放松下来似的。

他伸手握住了那个拳头,用温热的手心包裹着它,他的声音软了下来:“松手。”

那只拳头执拗地握着,在他的手心里不住地颤抖,跟那两片漆黑的睫毛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完全降落下来,温热的手心把那只冰块般的拳头捂暖了,也捂化了,杨煊又开了口,几乎是有些温柔地说:“没事了,把它给我。”

远处传来一声急厉的刹车声响,汤君赫前一秒还攥紧的拳头突然颓然地松开了,那把刀倏然掉了下来,刀柄落到杨煊手里。

绷紧的身体一瞬间脱了力,他整个人贴着墙往下滑,然后被杨煊握着胳膊,托住了。

第二十章

汤君赫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被杨煊拽着胳膊走。他吓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点劲儿也使不上来。刚刚企图杀死周林的那个举动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他完全不敢回想,自己险些成了一个杀人犯。

他的冷汗顺着额角涔涔地流下来,把额前的头发都濡湿了,它们结成绺,软趴趴地搭在他泛着水光的额头上。

他的两条腿软得走不动路,每走一步都趔趄着要跪到地上,杨煊只能站定了,伸出胳膊把他揽住了,扶着他朝前走了几步,又觉得速度实在太慢,便松开汤君赫,身体背对着他半蹲下来,回过头说:“上来吧。”

他背着汤君赫站起来,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浑身都是冷冰冰的。他们胸前的肋骨和后背的脊柱抵在一起,少年硬邦邦的骨头随着走路的步幅互相磨蹭,硌得有些疼,但谁也没吭声。

杨煊听到他弟弟哭了,那声音低低地,仿佛刻意压抑着,带着无尽的绝望和委屈,他的衬衫被眼泪打湿了,隔着薄薄的布料,湿润而温热的液体流到他的后背上。

他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宁肯杀了那人也不肯向自己求助?他没有告诉过他妈妈,也没有告诉过杨成川吗?他不是一直被他妈妈当成小公主来养的吗?无数个问题涌到杨煊的喉咙里,他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说话欲`望,可是他又把那些问题咽了回去,沉默地听着他弟弟趴在他背上呜呜地小声哭,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动物那样。

走到那辆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旁,杨煊把汤君赫从后背上放下来,先是扶起车子,又把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的汤君赫扶到自己的车座上坐好。他从衣兜里翻出一包只剩下两三张的面巾纸,塞到汤君赫手里,然后骑上车,一只脚踩着车蹬,一只脚踩在地面。

怕汤君赫抓不住自己,他又回头抓过那只罩在校服下面的胳膊按在自己腰上,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单手扶着车头骑回了家。

骑到楼道门口,哭了一路的汤君赫已经缓过来了,他自己从车座上跳下来,站在旁边等着杨煊锁车。

杨煊锁好了车,瞥了他一眼,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没多说什么,绕过他走在前面。走了两步,身后的汤君赫突然出了声,带着还未完全褪下去的潮气,低声说:“我不想回去。”

杨煊站定了,转过身看着还待在原地的汤君赫,没有出声。

“我,我不能回去,”杨煊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凶,汤君赫自知自己有些多事,便小声地解释,“我妈妈会看出我不对劲,她会不停地问我,我不能……”

杨煊出声打断他:“你没跟她说过?”

汤君赫做了错事般的站在原地,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又补上一句:“或者你先回去,我等等……”

他那双漂亮的、猫一样的眼睛因为哭过而湿漉漉的,鼻头也哭得红红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整个人看上去狼狈而可怜,就那样不知所措地杵在楼道里,让杨煊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那天——那时候他哭得比这次要凶多了。

“那去哪儿?”杨煊盯着他,又开口了。

“我不知道,”汤君赫揪扯着自己的校服袖口,犹豫着说,“我想洗澡。”他想把周林留在他脖子上和脸上那些恶心的口水洗掉,那股酒精味就算被风吹了一路,好像还是挥之不去地萦绕在他周围似的。

杨煊烦躁地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皱着眉看了他片刻,简短地撂下一句“你在这里等着”,便转身上了楼。

汤君赫站在楼道里,听着杨煊踩过楼梯发出的“噔噔噔”的声响,他不知道杨煊要去楼上干什么,但杨煊让他在这里等着,他就一动不动地等着。杨煊以前就总让他站在原地等着,没多一会儿他就会自己跑回来找自己,这次一定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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