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泽他们。”

说话对于汤小年来说太累了,她眼神空洞地盯着眼前的空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回去,睡觉吧。”

“你快睡吧,你睡着了我就回去。”汤君赫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

“明天,还得上手术,”汤小年一句话说得气若游丝,“你不睡好……”

“别说话了,快睡吧,手术可以往后调。”

“那哪是说调……就能调的。”也许是太累了,汤小年话说着说着就阖上眼睡了。

汤君赫看着心电图机屏幕上的数据,看到血压和心跳的数字逐渐稳定下来,浑浑噩噩的情绪才后知后觉地缓过来。

“汤医生,你回去吧,我在这守着。”周阿姨小声地劝他。

“我再坐一会儿。”汤君赫说完这话,又在病床边坐了半个小时,才起身拉开门走出病房。

情绪松懈下来,但心悸却一直无法缓解,心跳得很快,焦虑又发作了。今晚又要失眠了,汤君赫心道,吃安眠药吧,两片不够就三片,总能睡着的。

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因为这几天被跟踪,他本能地朝停车场看了一眼,然后在零星停着的几辆车之中,看到了杨煊今晚开来的那辆SUV。

他一向记性很好,几乎过目不忘,但还是有些拿不准,毕竟开同一型号的车大有人在。

他朝前走了几步,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车牌号,这才确定那的确是杨煊开来的车。脚下的步子停下来,隔着几米的距离,他定定地看着那辆车。杨煊为什么还在这里?他连大发慈悲地骗骗他都不肯,却在这里等到凌晨两点?是为了补偿么?补偿十年前那场有始无终的报复。

他走近了,俯下身,隔着车窗看向杨煊。杨煊闭着眼睛,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像是睡着了。正当他打算抬手敲车窗时,杨煊睁开了眼睛,转过脸看着他。

那目光太过锐利,以至于汤君赫的心脏似乎停跳了一瞬。

在看清来人后,杨煊眼神中的锐利减弱了,伸手按下车窗,依旧是没有多余的话:“上车吧。”

汤君赫走到另一侧车门,坐进去后,在杨煊启动车的同时,他伸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杨煊松了手刹,挂档,将车子开出医院,若不经意地说:“烟在你前面的盒子里。”

汤君赫微微怔了一下,过了几分钟,他伸手拉开储物盒,低头把烟盒和打火机找了出来,捏在手里。片刻后,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了。

他把车窗开到最大,脸偏向窗外,很慢地,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不知是尼古丁的作用,还是因为杨煊坐在身边,焦虑躁动的神经居然很快被安抚下来,心悸的症状也随之消失了,一支烟抽到一半,困意就泛了上来。

汤君赫阖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困意,这种放松的、困顿的状态,对他来说太不容易了,如果能一直持续到楼上,持续到床上就好了,或许今晚不需要吃安眠药就能入眠……

像是又回到了斯里兰卡,高耸的、翠绿的椰树发出沙沙的声响,窗外有海浪的声音,柔和而缓慢地拍打着细软的沙滩,还有沿着海天一线蔓延开来的,无边无际的火烧云……杨煊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潮汐……是海水的呼吸。”

想到杨煊,汤君赫不想醒过来了——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到斯里兰卡,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别醒过来,求你,再多做一会儿梦……他的大脑在梦中喃喃自语,带着哀求的意味。

然而在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那一刹那,他就无法自控地醒过来了。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灰蒙蒙的天色和笔直林立的楼盘。

汤君赫一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不是在床上,是在车里。他居然在杨煊的车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杨煊的外套。

他缓慢地转动脖子,看向驾驶位的杨煊。杨煊也闭着眼睛,靠着座椅睡着了。

他的手指缩紧,抓着盖在身上的那件外套,回忆着睡着之前的事情——那支烟抽完了吗?似乎只抽了一半,可是本来夹在手指间的烟却不见了。

他稍稍欠起身,想低头去找那半截烟。好在没有酿成火灾事故,但若是把地毯烧坏也很糟糕。

刚一偏脸,目光却停在档位附近的烟灰缸不动了——那里面有一支烟蒂,周围散落着些许烟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他睡着之前,烟灰缸里一直都是干净的。

第九十一章

汤君赫转过脸看着车窗外烟灰色的天,天色将明未明,太阳还未露头。

身上披着的外套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杨煊的味道,似乎跟十年前有些许不同。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是讲究一个安全距离,而汤君赫在成年之后的某一天意识到,他一直抗拒与其他人过于亲密的接触,原因之一就是他对人身上的气味过于敏感,体味,烟味,或是香水味,吸入这些味道让他觉得不自在。

只有拉开距离,直到这些属于人身上的味道被空气冲淡了,才是让他感觉到舒适的安全距离。

然而对于杨煊,他却总是忍不住主动靠近。他想到自己第一次梦遗,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受到了这种气味的蛊惑。亦或者说,他喜欢杨煊就是从喜欢他身上的气味开始的。

难道因为是兄弟吗?汤君赫闭上眼睛想,那种根植于骨血的基因是没办法改变的,就算各自分开成长的时间远多于并手比足的日子,他们身上却总有一部分是相似的。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曾看透过杨煊。年少时他从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中看到的是希望,并且可以为之奋不顾身,然而现在他已经27岁了,曾经的一腔热情与冲动恰恰是他如今最畏惧的。

他继而想到,事实上杨煊的确算个好哥哥,毕竟在自己遭遇危险的时候他从未缺席过。如果从一开始他就选择只做他弟弟的话,也许他们也不必分别十年。不在一起也就不会有什么分开……不是么?

汤君赫睁开眼睛,伸手合上敞开的烟灰缸盖子,“咔哒”一声轻响,杨煊随之睁开眼睛——由于职业原因,十年来他始终保持着对于任何细微声响的警觉。

杨煊看向发出声音的烟灰缸,以及汤君赫扣上盒盖的手指,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抬眼看着汤君赫,嗓音微哑地问:“醒了?”

“嗯,”汤君赫从座位上直起身,将身上的外套拿下来握在手里,垂眼看着那件外套说,“其实你可以叫醒我。”

“能叫醒么?”杨煊说着,伸手将他那一侧的车窗打开到最大,晨间的凉气随之灌进来,“醒了就回去睡吧。”

汤君赫将外套递给他,他们的手指触碰了一下,随即很快分开。“你也早点回去睡吧,好好养伤。”他说完,推开车门迈了出去。

就在他朝楼道口走了几步时,身后传来又一声车门合上的声音。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克制住回头的冲动,但过了几秒便意识到,杨煊下车的目的似乎并不是要叫住他,只是下来透气的。

汤君赫快步走到楼道里,凌晨五点的楼道空无一人,他上了电梯,看着门侧的按键微微出神。

想到杨煊的那句“能叫醒么”,又忍不住想到在斯里兰卡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他们做完之后,他总是很快就趴在杨煊肩膀上睡着,杨煊过一会儿就会把他叫醒去洗澡——说是叫醒,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他迷迷糊糊地搂着杨煊的脖子,让杨煊帮他把身体清理干净。

其实很多时候他已经清醒过来,但就是不想睁眼,大抵是因为杨煊帮他洗澡的时候实在称得上温柔——并不是哥哥式的温柔,更像是恋人间的温柔。

想来当年为了骗取这片刻的温柔,他也算是颇为心思费劲。

只是后来报应全回来了,那时候佯装睡不醒,后来却是真实的睡不着。

再躺回到床上又睡不着了,十三也醒得早,跳到床上偎着他的脖子缩成一团。汤君赫索性起身穿好衣服,下床喂了猫,早早去了医院。

因为几天前的那起断指事件,医院在住院楼门口安排了两个保安站岗。他径直坐电梯到肿瘤科,早接班的护士看到他,并没有显示出惊讶,打招呼道:“汤医生今天这么早就过来。”

汤君赫应一声“嗯”。

年轻的护士偷偷地打量他,过了几秒又试图搭话道:“对了汤医生,有一件事情忘了和你说。”

汤君赫正在想事情,听她这样说,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前天下午我去给汤阿姨换药,看到她正在偷偷地涂口红。”

汤小年向来是不化妆的,汤君赫闻言看向护士。

“我一进去,汤阿姨好像还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就擦掉了……说起来从来也没见她化过妆呢,汤阿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吧?”

护士问完,却没有立即得到回答。汤君赫似乎正在想什么。

电梯这时到了七层,发出“叮”的脆响,汤君赫这才回神:“你刚刚说……”刚问出口又想起了她的问题,点了一下头道,“嗯,是很漂亮。”

汤君赫走进汤小年的病房,坐在陪护椅上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汤小年再也没有当年咄咄逼人的力气了,好像又回到了他小时候的那个汤小年。

汤君赫忽然记起他小时候是很喜欢和他妈妈待在一起的,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只要汤小年离开他的视野一会儿,他就忍不住要大哭着找她。

只是后来汤小年的控制欲变本加厉,待在那样密不透风的关心下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他才产生了逃离的想法。

然而现在他忽然意识到,汤小年未曾想过他想要的是什么,他又何曾试着去理解过汤小年?他们看似是最为亲近的母子关系,却恰恰因为这层关系,中间隔开了巨大的鸿沟,谁也跨不过去。

汤君赫站起身,拉开病床旁的抽屉,看到了藏在最里面的那支口红。外壳看上去已经不新了,但打开盖子,却发现膏体似乎只用了几次的样子。

他将口红底部转过来,仔细地辨认上面模糊的字迹,却发现日期已经看不清了。应该是过期了吧,他把那支口红轻轻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

尤欣一早就通过电脑传来蒋宇良的资料,杨煊坐在沙发上,皱眉看着搁在大腿上的笔记本电脑。这人当年在云南和缅甸的交界一带活跃,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大毒枭。

当年他们联合国际刑警组织,耗时两年才摸清他的底细,在最后的大半年里,杨煊还被派去做了卧底,最终里应外合才将其击毙。

蒋宇良这个人很独,也善用人,所以他手下的人都很服他,但却没有一个能获得他全部的信任。只有一个例外,那人是个大学生,看上去眉目清秀,唯唯诺诺,有人开玩笑叫他嫂子,他居然当真了,一脸受惊地摆手说别这么叫。

在杨煊的记忆中,那大半年里,这人一共来过两次,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蒋宇良的房间里。之所以说蒋宇良信任他,是因为蒋宇良惜命得很,从不允许外人进入他的房间。

后来听人说,这人是蒋宇良资助的一个学生,从6岁开始,资助了十几年,一路供成了大学生。蒋宇良对于这人的事情也很一向谨慎,从未让手下插过手,一直都是亲力亲为,所以直到他被击毙,也没人知道那个大学生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读书——蒋宇良没跟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

看完尤欣发来的资料,杨煊倏地又记起一个细节。击毙蒋宇良那晚的阵仗搞得很大,由于前期工作做得到位,当晚主力头目基本全被捉拿归案,杨煊从提前密谋好的路线撤退时,忽然听到有人躲在一边低声抽泣。

当时杨煊握着枪指过去,发现是那个大学生,那人也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撤退和汇合工作十分紧急,电光石火之间,杨煊来不及多想,收了枪,放了他一马。

事后再想起来,当时放了他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这人不在主力头目的抓捕名单上,也不是心软地考虑到他并无威胁,只是因为那双哭过的眼睛跟记忆中的某一瞬间像极了。

现在细究起来,那时一念之间做出的选择,应该算作渎职。

杨煊的手指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然后拿起倒扣在桌上的手机,拨了尤欣的号码,那边接通了,他问:“你记不记得当时我做卧底的时候,曾经让你们查过一个人?”

“啊……那个,叫什么来着,张……”

“张楷。”

“啊对!当时查过之后不是说没问题么,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后来就没再管他啊。”

“当时没问题,不代表后来也没问题。”

“也是,这个案子跟他有关系?”

“不确定,但直觉应该是,那人的身高和走路的姿势,有点像监控拍到的这个人。”杨煊将笔记本电脑拿起来放到一旁,后背靠到沙发椅背上,“当时查的资料还能找到么?”

“够呛的……都这么多年了,他又不算那时候的重点关注对象。不过知道叫张楷就好办了,在系统里可以搜出来资料。”

“嗯。”

“对了队长,”尤欣有些好奇地问,“当时你为什么要让我们查这个人啊?”

杨煊顿了几秒才说:“因为觉得他跟蒋宇良之间,很有可能是同性恋人的关系。”

“哈?”尤欣笑了一声,“队长,你也太敏锐了吧,这都能看出来?”

“你来当卧底,”杨煊平淡地说,“你也能看出来。”

“好吧,但你也太淡定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当时居然都不和我们说,同性恋人哎……”

“行了,快去查吧。”杨煊打断她。

第九十二章

那支过了期的口红让汤君赫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波动,当天中午他吃过午饭,去了附近的商场专柜。柜台小姐热情地给他推荐最新流行的口红色号,他也不做比较,全都买了下来,之后又买了一整套化妆品,拎去汤小年的病房。

汤小年已经醒了过来,但却吃不进任何东西,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着身体的各项机能。

“买了什么?”汤小年看向他手中的纸袋问。

汤君赫扶着汤小年的后背,让她倚着枕头坐起来,然后把那个纸袋放到她怀里。

汤小年低着头,用那只插满了针的枯瘦的右手伸进袋子里,打开最大的那个盒子,看到了竖着插在那上面的几支口红。

她愣了一下,随即神情不自然道:“买这个做什么。”

“现在不都化妆么?”汤君赫低头看病历本,不动声色地说,“化了妆,气色会显得好一点。”

他语气平淡,听来理所当然,汤小年便没再说什么,抱着那袋化妆品,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出神地说:“我20岁那年去逛商场,柜台的小姐给我化了个淡妆,我那时候没钱,什么也没买就出来了。走到街上,有个30多岁的男人朝我走过来,说他是星探,问我想不想去演戏。”

十年前汤小年说过很多遍这件事,汤君赫也听过很多遍,但以往他从没有给过回应,这次却问:“那时候你说什么?”

“我啊……”汤小年干瘦的脸上露出些笑意,“我拍了拍肚子说,我得生小孩呀。你那个时候才两个月呢,谁也看不出我怀孕了。”

汤君赫放下手中的病历本,难得附和道:“你要是不生下我,说不定就能做明星了。”

“对啊……不过,那也说不准,”汤小年说,“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骗子。”

护士这时进来给汤小年换药,汤小年又躺下来,垂着眼皮看汤君赫:“昨晚怎么又喝酒了?”

汤君赫站起来,目光落在汤小年遍布着针孔的手背上:“跟朋友聚会,大家都喝了。”

“麦泽昨晚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不是他送你过来?”

汤君赫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撒谎:“他今天还有演出,昨晚早早回家了。”

“丁黎呢?好久没见他过来了。”

“丁黎跟女朋友快结婚了。”

“蒋正朔也大半年没见了。”汤小年把他大学寝室的室友们问了个遍。

汤君赫淡淡道:“他也天天做手术,哪有时间经常过来。”

汤小年眼睛无神地看着眼前的空气,半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说:“你看丁黎多好啊,有女朋友陪着,晚上回去还能说个话。”

“这种事情都要看缘分的。”汤君赫说。

护士扎好针,直起身,带着笑意说:“原来汤医生也会被催婚啊。阿姨,汤医生不是有哥哥吗?汤医生的哥哥最近经常过来接他下班呢,家里有个兄弟姐妹,可是比恋人靠谱多了。”

汤小年随之睁开眼睛,目光看向汤君赫。

汤君赫的睫毛颤了一下,偏过脸,避开她的眼神说:“没有经常,只是偶尔过来拿药,恰好碰见而已。”

听他这样说,护士有些意外地扭头看过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自打那晚抢救过来之后,汤小年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跟所有的癌症患者一样,一旦器官出现衰竭的预兆,病人的生命就会如同一根缀着重物、颤颤巍巍的细线,等待着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煊还是每晚开车到医院楼下,汤君赫不知道他是几点过来的,等了多久。医院到小区的路程不远,如若恰好遇到绿灯,整段车程不过几分钟而已,有时候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说上,汤君赫就下车了。

汤小年又一次做化疗的那一晚,汤君赫坐到车上,等红灯的时候开口道:“其实你不用每天过来接我。”

杨煊先是没说话,重新开动车子的时候才说:“这也是我的工作。”

哦,工作。汤君赫想起杨煊几天前低笑的那一声。

事实上他有百般辩驳的语言可以说,譬如你还没有正式入职,这个时候算什么工作?再譬如这点稀松平常的护送工作,也需要你一个堂堂的昔日队长来做?

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说到底,还是怕杨煊真的不来了。

十年前的杨煊可以说走就走,十年后当然也可以说不来就不来。或许念念不忘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随着汤小年的病情持续恶化,汤君赫的焦虑症状也开始加重,某一晚上,在服下三片安眠药却只进入了不到三小时的浅睡眠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问题可能又有复发的趋势。再这样下去,他根本就无法进行日常的手术工作。

第二天下午他请了假,去看了心理医生,还是几年前看过的那一位。三十几岁的外国医生,很专业的心理学PHD,他们用英语交流,这让汤君赫有种难得的安全感。有些话他没办法用中文说出口。

“大概是因为半个月前他回来了吧,我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拒绝他。失眠的时候,我可能一整夜都在想我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有时候只是手指的触碰而已,都能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他在追求你?”

“我不知道,算不上追求吧,”汤君赫动作很轻摇头道,“没有人会这样追求别人的。”

“但从你对他的描述来看,很有可能他就是在追求你,或者说,有这个想法。”

“别给我这样的暗示,”汤君赫苦笑道,“你知道我现在不需要这个。”

“我以朋友的身份给你一点建议吧,要么接受,让他成为你的解药,要么干脆一点,不要让他打扰你的生活。你现在这种患得患失的状态,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况。”治疗结束时,心理医生这样说。

回医院的路上,汤君赫一直在回想这句话。接受……何谈接受?杨煊未曾开口让他接受过什么,难道他要心安理得地接受做杨煊的弟弟吗?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上住院楼大门前的楼梯,在他走进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地冲出来,重重地撞了他一下。

医院随处可见这样匆忙的身影,毕竟在生命面前没人可以冷静。汤君赫没太在意,继续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但在他脱下外套,正打算换白大褂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左边的衣袖被划破了。

从整齐的切口来看,应该是用很锋利的刀刃划破的,汤君赫立即联想到刚刚撞到自己的那个人。

没完没了了吗?看着那个切口,汤君赫觉得有些烦躁。既然已经手持刀具,为什么刚刚不干脆捅死自己算了?他脑中闪过这个想法。

他皱着眉,给上次来的那个警官拨去电话,讲明了情况,临到要挂电话,他又问:“没有什么办法尽快解决这件事吗?”

那边说,他们正在讨论抓捕方案。

“如果用我做诱饵的话,会不会更快一点?”

“这个,如果不是万不得已……”

“你可以跟你的上司提出这个想法,就说是我提议的,”汤君赫穿着白大褂,站在办公桌前说,“相比保证我的安全,我更希望这件事情尽快解决掉。”

也许是因为做诱饵的计划的确可行,当晚,杨煊就接到了尤欣的电话。电话里尤欣说,汤君赫自己提出可以做诱饵,而C组又整体商量了一下,制定了一套可行的方案。

“但是队长,这几天,你就不要去接汤医生了吧……”尤欣话说到一半,就听杨煊冷声道,“谁定的方案?C组组长是谁,吴卓?”

“是吴卓……”

“吴卓电话多少,发给我。”

“哦……”尤欣在他手下待了几年,已经摸清了他说一不二的性子,这时只能应下来。

收到尤欣发来的号码,杨煊立刻将电话拨了过去,开门见山道:“吴组长,关于那个诱饵的计划,我想详细了解一下。提出做诱饵的人是我弟弟,嫌疑人又跟我有关,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利。”

吴卓一听便笑了:“杨煊,杨队长,你一上来就这么严肃,这个诱饵计划怕是实行不了啊……”

“上面已经同意了?”

“没有没有,计划刚讨论出来,还没完全确定,因为考虑到你们兄弟俩跟这个案子关系密切,所以让小尤先向你探个底,你果然不同意啊。”

“你们这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不用想也知道我不同意吧?”

“不不不,是他自己先提出想往火坑里跳的。罪犯身上现在背着一条人命,家属已经报案了,如果是为了将罪犯捉拿归案的话,用你弟弟做诱饵,的确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再说了,也不是什么火坑,首先你弟弟的人身安全肯定是要保证的,计划会做得相当完善保险,不会让他冒那么大的险……”

***

“要么接受,让他成为你的解药,要么干脆一点,不要让他打扰你的生活。”一晚上,汤君赫脑中都在循环播放这句话。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只不过这话经由心理医生之口说出来,会逼迫他尽快做出选择而已。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汤君赫按照往常下班的时间走出医院,杨煊的车果然停在以往的位置,他径直走过去,拉开门坐进去。

正当他打算直截了当地说出那句“之后不要再来接我了”时,杨煊却先说话了:“这是——”

“之后”和“这是”撞了个正着。

汤君赫觉得有些荒唐,有那么几晚,他们都坐在车里,自始至终也没有谁说过一句话。然而到了今晚,当他想开口时,杨煊却恰好也有要说的话。

“你先说吧。”汤君赫做出让步。

杨煊并不打算跟他推让,将手机递过来,继续刚刚的话道:“这是重案组C组组长吴卓的电话,你拨过去,就说你考虑清楚了,拒绝做这个诱饵。”

汤君赫低头看向屏幕,逼仄的车厢里,屏幕泛着明亮的白光,那上面是通讯录的界面,只需要他手指一点,就能拨过电话。

“这个计划是我提出来的。”他看着屏幕说。

“所以你也是最有权利去拒绝的那个人。”

汤君赫抬起头,看向车窗外说:“我不会拒绝的。”

杨煊蹙起眉,缓了缓语气道:“这是涉及到人身安全的事情,你不要胡闹。”

“可这也是最快的一个方案不是吗?把罪犯捉拿归案,你就可以结束你的工作了。”

这话说完,杨煊沉默了片刻,说:“这并不只是工作,我以为这一点不用明说。”

对啊,还因为我是你弟弟,汤君赫心道,可我从来都没想过只做你弟弟。

半晌,车子发出轻微的启动声响,然后平缓地滑了出去,汇入夜色中的车流。

没有人再说话,汤君赫看着路边倒退的树,原来已经到暮春了,夏天快来了啊。

一路上,他们都没再交谈过,杨煊一直把他送到楼下。

汤君赫解开安全带,到了该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了,再晚一点,今晚就没有机会了,但事到临头,他忽然又不想说了。说出口的话,会不会就是杨煊最后一次送自己回家了?

不然算了,有念想总比没念想好。汤君赫伸手要推车门,杨煊却忽然问:“上车的时候你要说什么?”

还是说吧,汤君赫又想,这种无望的念想留着也是一种折磨。他们之间有太多迈不过去的坎了,当年有始无终的报复,十年间互无音信的分别,以及如今病入膏肓的汤小年。它们缠在一起,打成了一个死结,解也解不开。

汤君赫深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过了几秒后睁开眼睛,说:“我听人说,特种部队的人都是会拿枪的。你在部队里待过那么多年,还做了队长,那你……有没有杀过人?”

他忽然问起这个,杨煊有些不知所以然,顿了顿道:“杀过。”

汤君赫又问:“多少?”

杨煊简短道:“很多。”

汤君赫点了点头,看着昏暗的前方。树影映到车前窗上,摇摇晃晃,不远的街道上,车辆飞驰的声音清晰可闻。片刻后,汤君赫声音很轻地说:“你杀过很多人,那现在能不能放过我啊?”

汤君赫感觉到杨煊转头朝他看过来,但他不敢看向杨煊了,他可以想到杨煊的样子,皱着眉,目光锐利,让他无处遁形。

他的脸偏向一侧车窗,垂着眼,语速很慢地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可以独立做主刀,有个对我很好的老师,薛主任,你也看到了。也有朋友了,偶尔会来看我,医院的同事也对我很好,比当年的同学对我好多了。只有一点不太好,汤小年得了很重的病,快要死了。”汤君赫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你不必觉得对我愧疚。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没有必要给自己找其他的不痛快。”

汤君赫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说过这么长的话,全部的话说完,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多少,反而胸口被什么堵住了,让他呼吸不畅。

过了好一会儿,杨煊说:“你是希望我不要再来打扰你的生活。”

一针见血。汤君赫想,他绕了那么大的弯子,只希望能留下一丁点回旋的余地,可是杨煊一开口,就把那个出口堵死了。

汤君赫说不出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后,杨煊说:“我知道了。”

第九十三章

凌晨三点,汤君赫在黑夜中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一团黑暗看了半晌。

他的身体内部犹如有一根绷紧的弦,被两头的力量拉扯着,似乎再绷得更紧一些,这根弦就会彻底崩断,可是他却不知道如何让自己放松下来。

也许烟会有些作用?毕竟上次在车上,一支烟还没抽完,他就已经睡着了。他下了床,从储物柜里翻出半包烟,点着了,坐在窗台边抽起来。

窗外的马路上静悄悄的,间或有一两辆车疾驰而过。一支烟抽完了,他却还是毫无困意。

汤君赫捻灭了烟,把手里的那半包烟扔回茶几上。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晚在杨煊的车里睡着,其实跟尼古丁并无关系?

也许应该换个环境,汤君赫看着窗外想,可是汤小年病重如此,他又能逃到哪去?

真是退无可退,完全无解。

之后的一天,汤君赫夜晚当值,傍晚时急诊送来一名患者,因车祸被路边施工的铁杆穿透右胸,当下各科室紧急联动,经过三小时的手术终于有惊无险地将病人抢救过来。

下了手术台已近晚上九点,他到旁边的休息室接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后,捏着杯柄走到窗边,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医院大门的位置。

以往杨煊会将车暂时停在大门旁边,但今晚却并没有车停在那里。

或许杨煊知道自己今晚值班,汤君赫想,毕竟几天前他到医院拆线时,他曾经跟他说过晚上要值班。

第二天晚上,汤君赫做完医院的事情,按照以往的时间下了班,快要走到大门口时,看到往常的那个位置上,停放着一辆轿车,不是杨煊常开的那辆SUV。

在经过那辆车时,他忍不住朝敞开的车窗看了一眼,那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并不是杨煊。

那一刻涌上心头的失落感让汤君赫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那些话是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的,说话的目的也很明确,如今目的达到了,为什么却还要抱着隐隐的期待?

也许就这样了。燕城这样大,承载着上千万人口,医院和警局又隔得这样远,如果不是刻意想要见面的话,谁也偶遇不了谁。

人来人去,潮来潮往,下一个十年很快就会过去了。最难捱的十年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警局的人打电话过来,让他这几天晚上小心一些。“如果出医院时有遇到可疑情况,一定要及时联系我们。”

“抓捕行动快开始了吗?”汤君赫问。

“已经开始了,我们在医院和你住的小区内都布置了警力,下一次他再露面,不出意外就会被捉拿归案了。”

“那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只需要警惕一点,再小心一点就够了,尤其是在医院和小区内,抓捕过程很可能在这两个地方进行,环境越封闭,成功率就会越高。”

“我知道了。”汤君赫说。挂了电话后,他给这个电话号码设置了快捷按键,又将手机设置成静音模式,然后收起手机,带着两个实习医生去病房区查房。

***

因为杨煊的档案还没有正式转入燕城警局,C组只能向上面申请了一个顾问的名额,让杨煊参与到这起抓捕计划之中。

“张楷那天进入医院很大概率是想实施犯罪行为,出来时碰见汤医生是个意外,情急之下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刀,但因为当时旁边站着保安,只能临时改变主意。”进行案情分析的尤欣说,“罪犯之前有些失去耐心了,有进入医院实施犯罪的打算,不过这两天,计划好像又变回去了。毕竟医院里面人太多,选择这样的环境进行犯罪,失败的几率太大。”

“所以,我们现在隐在暗处是对的,一旦张楷开始警惕,从而改变主意,就像那天下午,如果不是汤医生恰好不在,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尤欣说完,转过脸看着杨煊,“这样非但不能保护他,反而会将他至于更危险的境地。”

杨煊并不看她,眼睛落在屏幕的资料图上:“看我干什么,我已经答应过方案实施之前不会去接他,这种搅乱方案实施的事情,你觉得我会做?”

尤欣耸了耸肩:“毕竟是您亲弟弟,关心则乱嘛。”

“你们不是提醒过他要小心一点?”

“是啊,”旁边的钱磊接话道,“但汤医生不愧是做医生的,心理素质杠杠的,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一副不吃惊的样子。煊哥,你家是不是祖传胆儿大的基因啊?”

“如果是遗传,小时候就不会怕黑了。”杨煊淡淡道。

“嚯,小时候怕黑,那这胆子是怎么练出来的?”

杨煊看向另一个屏幕上显示出的小区环境图:“被逼出来的,以前被一个恋童癖跟踪过六年。”

“六年?跟踪一个小孩儿?”尤欣有些惊讶道,“你们当时不是一起上下学吗?”

“那时候不是。先讨论案子吧,这个地方对于楼道口是盲区,到时候可以安排一个人。”杨煊的手握上桌面中间的无线鼠标,在小区的某个拐角处画了个叉。

“对,目前的情况是医院安排了八个人,小区这边安排了五个,还有三个机动人员以防万一。如果罪犯中途出现,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暂且不会行动。毕竟在马路上进行抓捕,不仅会引起恐慌,容易引发交通事故,罪犯逃脱的几率也比较大。”

“小区这边安排的人比较少,主要是考虑到环境比较密闭,而且已经跟安保人员进行了沟通,煊哥,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打算让你在小区这边守着。”

“可以,”杨煊点了下头说,“没什么大碍。”

在杨煊来医院的那几晚,一直躲在暗处跟踪的那人似乎消失了,除了汤君赫去看心理医生的那个下午。而在杨煊消失的几天后,那人又出现了。

那晚汤君赫步行回家,进入小区时需要刷门禁卡,他走到门口时,恰好有人在他前面刷卡,他便跟在后面进入。小区的安保大多时候形同虚设,尾随进入的情况比比皆是。

他靠着路边走,身后传来低声的交谈,一男一女,从亲昵的语气听来,大概是情侣关系。十几米后,那对年轻的情侣拐到了另一条小路上,交谈声渐远。与此同时,汤君赫忽然意识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

明明刚刚还没有的。三公里的路,如果有人跟踪的话,他不可能察觉不出来,汤君赫伸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握住手机,拇指在其中一个按键上按了三下,给那天设置成快捷拨号的号码拨过电话,几秒种后,约莫着那边铃声响起来,他又摸索着按了挂断键。

靠近楼道口的拐角处灯光较暗,还差几米的距离时,他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经过那处拐角时,他的肩膀猛地被身后的一只手捏住,紧跟着靠上来一个人,那人伸手捂着他的嘴,将他朝路灯照不到的幽暗处推搡。

汤君赫看到那人手上拿着一把刀,刀片泛着锋利的白光,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抵在他的腰间。不出意外的话,只要他稍加反抗,这把刀就会毫不留情地捅下去。

并不是致命的位置,汤君赫脑中出现这个想法,他熟知人体结构,有把握在反抗的同时,让这人手上的刀都捅在他身上不致命的位置,可是他脑中却闪现出一瞬间的犹豫——如果就这样死了,临死前还能不能见到杨煊?如果可以的话,那杨煊又肯不肯骗骗自己?

这个想法刚一露头,在他斜侧方迅速伸出一只手,果断地扣住那人拿刀的手腕,与此同时,汤君赫的另一侧肩膀被抓住,将他朝后拉了一下。下一秒,藏在暗处的杨煊上前一步,抓过那人的肩膀,膝盖朝他的脾脏位置猛力一顶,既狠又准。

刀随之掉落到地面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那人第一反应便是逃走,手腕却被牢牢地钳制住,情急之下他整个人朝着停在一旁的重机车撞过去,那辆重机车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立即朝汤君赫倒过去,杨煊抬腿抵住机车的重量,力量集中在腿上,手上便有些失力,那人立刻甩脱手腕的钳制,迅速逃了出去。

杨煊伸手将汤君赫拉离机车倒下的位置,抬腿将那辆重机车用力踢开,闪身跟了出去。

机车重重地倒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从那人出现到逃走,前后不过十几秒。汤君赫被杨煊拉得朝后踉跄一步,站稳后随即绕过机车跟出去,北门的方向已经一片大亮,几个穿着便服的人正从其他方向包抄过来。

那人逃无可逃,走投无路之际跑进一处居民楼,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便佝偻着背,被两名警察押着出了楼道,杨煊跟在后面,落后几步走出来,似乎正拿着对讲机低头说什么。

汤君赫站在原地,朝他的方向看过去。

就这样结束了吗?他有些出神地想,那今晚之后,杨煊的工作也结束了。

他退后几步,后背靠着楼体的墙壁,对着北门的方向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呼出一口气,直起身,转身朝他的租处所在的那栋楼走。在路过刚刚那处拐角时,他看到掉落在地上那把刀正闪着轻微的亮光,蓦地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时候也曾经拿起过一把刀,那把刀改变了他和杨煊的命运,如果没有那个黄昏,现在的他和杨煊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汤君赫心不在焉地上楼,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想起要给猫喂食。他走到墙角,蹲下来打开一盒猫罐头,以往这个时候,十三都会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偶尔还会碰翻屋子里的摆设,但今天屋里却反常的安静。

他拿着猫罐头站起来,目光在屋里梭巡一圈,触目所及的地方并没有十三的身影。

“十三。”他出声叫它的名字,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床底和衣柜都找了一遍,就是找不到十三。

他开始有些慌神了。一只陪了他几个月的猫丢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也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忽然又犯起了心悸。

屋子里有只活物总归是不一样的,自从捡到十三之后,偶尔他会和它说说话。也许跟一只猫说话看上去有些傻,但某些话他只能和猫说出口。

杨煊不再过来了,汤小年也要走了,难道连十三都不会陪着自己了吗?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静下来分析十三到底是什么时候走出去的——应该不是早上,他走得很早,那时十三还窝在床上睡觉。

那就只可能是刚刚了,他开门时正在想事情,并没有注意到十三有没有跑出去。想到这里,他匆忙地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出去。

楼梯间的感应灯伴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来,他从十四楼一路走下去,目光绕过每一处楼梯拐角,每下一层,焦虑就更添几分。

会去哪儿呢?他走到一楼,拉开楼道口的大门,有些焦躁地一路小跑着寻找。十三是他在楼下的一处废置的排风口里找到的,当时它的腿被卡住了出不来,汤君赫那晚二线听班,半夜急诊回来时已经凌晨三点,在经过那处时,他听到很细微的猫叫声,那时他停下来,俯身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了可怜兮兮的十三。

他费了很大劲才把小猫救出来,发现它的一只后腿已经被夹折了,关节处的毛发被血浸得粘在一起。

那晚他给它的伤处简单做了处理,天亮之后又抱着它去了宠物医院,做过手术,又悉心喂养了几个月,这才把那只骨折的后腿只好,现在只是看上去稍稍有一些跛。

刚刚的抓捕行动似乎结束了,北门处,几个警察正将罪犯朝警车里押。

汤君赫瞥了一眼那个方向,杨煊似乎并不在那几人中间,也许已经回去了。他收回目光,快步走到那处废弃的排风口,半蹲下来朝里看了一眼,顿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