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闲来无事正好冲了热茶,便替他斟上一盅,道:“西湖云栖龙井,请皇上尝尝。”

裴览接过茶盅放于鼻下轻轻一嗅,复小嘬一口,唇畔浮起一抹柔若春风的笑意,道:“梅儿,好久没有喝到你亲手冲泡的茶了。你走了以后,我曾喝过许多种茶,可怎么都觉得味道不对。香味不如你的清醇,口感不如你的甘润,余味不如你的悠长。”

“一样的茶叶,一样的水温,一样的冲法,怎么会有不同的味道?”我继续手上的活计,正色道:“你这是心理作用。”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放下茶盅抬眸望我,叹道:“大概也只有到你这儿,我才能暂时卸□上的担子。”

我说:“皇上,有舍才有得。听闻您近来龙体欠安,处理国事固然重要,可也要注意休息。”他既坐上那个位置,此生便要与社稷同生死、与江山共沉浮,得到的同时必然也将失去。

他默了默,黯然道:“梅儿,若是你还能像从前那样唤我‘裴郎’该多好,我甚至宁愿你直呼我的名字,也不愿你生分地喊我皇上。在你面前,我不是皇上,不是朕。”

我的手微微一顿,道:“今日不同往日了。”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了…”他苦笑着叹息,面上闪过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微顿,问道:“昨日送来的册典看了吗?”

“还没有。”我诚实道:“我不想接受册封。”

“不可以。”裴览眉宇稍凝,淡然的语气中透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已命钦天监择黄道吉日行册封大礼,圣旨也正在起草中,旁的事我可以依你,这件事却不行。”

我简直要哭了,“我不过是个低贱卑微的歌妓,什么贤良淑德、什么懿范性成,完全跟我沾不上边啊!倘若你将我册为贵妃,那文武百官怎么看,天下百姓怎么看,邻邦燕国又会怎么看?皇上,你一世英名不能毁在我手上啊!”

裴览蓦然一怔,旋即抿唇笑道:“没关系,反正这种事我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我噎了噎,又道:“可如今你身为天子,若想成为千秋留名、万古垂青的贤君明主,这种事万万不能再做了。”

忽然,他稍拧眉尖,面上的神色变了便。不过一瞬的功夫便又舒展开来,似有什么不快的情绪被他强行压下。

他衣袖掩口轻咳了几声,反问:“谁说我想千秋留名、万古垂青了?”

“难道你不想吗?”

皇后说他素来极重名誉,若我不是有着某种利用价值的“梅家余孽”,他又怎会舍弃多年苦心经营的声望,并且冒着被废的风险将我迎娶进门呢?

而裴览显然没有正确理解我的意思,只是摇头道:“我不想,梅儿,我知道你还忘不了九叔,我愿意等你,愿意给你时间。我不信你就这么把我忘了,我不信你对我半分情意都没有了,我不信!”他紧握住我的手,星眸错也不错地将我我着,“你还是关心我、在乎我的,对吗?”

我挣了挣,奈何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根本不给我半分逃离的机会。我笑道:“你是皇上,身系天下万民的福祉,难道我不该关心你吗?”

“我不要听这样的话!”

裴览眼中的怒意陡然暴涨,将我的身体狠狠带入怀中,健硕的双臂如铁箍般环住我,迫得我几欲窒息。我下意识抬手推搡他,他猛然将我那只不安分的手反剪在身后。我痛得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下一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钝痛之感自后背传来,如潮水般迅速席卷全身。他几近粗暴地将我丢在床上,欺身压上来,灼亮如火的视线紧紧逼视我,气息粗重而急促。

我表面很淡定,内心很忐忑,全然没想明白方才究竟是哪句话说错将他惹毛了。

如今莫说这皇宫,便是整个天下都是裴览的。就凭此刻这男上女下、男强女弱的态势,若他待会儿一个情绪不稳定把我给强了,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我吞了口口水,说:“裴裴裴览,你…冷、冷静点。”

“除非我死,否则他休想将你从我手中抢走!”他的眼底隐隐透出一股狠厉,陌生而火热的气息迅速堵住我的双唇,舌尖霸道地撬开牙关,长驱直入。他将我禁锢在身下,一手按住我的后脑,仿佛直要将我揉进身体里方才罢休。

我被他夺取了呼吸,他吻得果断蛮横,根本不给我半分喘息的机会,憋得我头晕脑胀、几欲窒息。我心下暗叫不妙,难不成他当真要强了我吗!

我试图将他推开,可就凭我的力气绝不是他的对手。情急之下,我咬破了他的舌尖。

霎时间,一股腥甜旖旎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下一刻,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迅速席卷过我的四肢百骸。每个毛孔都似是被春风吹开了一般,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全身上下扩散开去。

裴览蹙了蹙眉,眸中神情变幻莫测,快得我来不及分辨,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愈发惨淡薄凉。身前蓦然一轻,他迅速抽身离去,扶着床栏干咳起来。

我隐隐感到有几分不对劲,忙不迭爬起身查看他的情况,问:“裴览,你怎么了?”

熟料,他却越咳越剧烈,咳得撕心裂肺,隐隐可见青筋暴起。但见他面色铁青,瞳孔收缩成了细针状,下一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落得一地猩红,触目惊心!

我大吃一惊,急切道:“裴览,裴览!你哪里不舒服吗?安安,安安,快传太医!”

裴览扯住我的衣袖,气若游丝道:“梅儿,我不碍事的…不要、不要惊动其他人,帮我把韩默韩太医传、传来…”话音落下,他便彻底昏死过去了。

安安推门进来见此情景,当场吓得目瞪口呆,俏脸煞白。

我抱起裴览的脑袋,一边用丝帕拭去他嘴角的血丝,一边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太医院将韩默韩太医请来!事关重大,千万不要惊动其他人!

她如梦初醒般连连点头,一路小跑步退了下去。

不多久,韩太医提着药箱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显然,他对裴览的病情甚是了解,稍作一番查探后,即从药箱里取出一颗药丸塞入裴览口中,开始为他施针。

我望着裴览毫无人色的面庞,心下不由浮上几许歉疚。

他,该不会是被我气得吐血吧?

约莫半个时辰后,韩太医满头大汗地将裴览身上的银针取回。我上前问道:“韩太医,皇上的病情如何了?”

他叹了口气,面色凝重道:“回娘娘,皇上的情况…不是很好。”

我看着他:“不是很好…是什么意思?”

他答道:“皇上每次发病时,全身气血逆行,且郁气瘀结于各大穴道,致使下行不畅而上犯脑髓。除此之外,皇上的脉搏有些奇特,好像与常人不同,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同。老臣行医三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离奇的情况。不知是否因为过度操劳国事,皇上近段时间发作愈发频繁。老臣与同僚日夜研究,翻遍了各类医经药典,仍是找不到与皇上相同的情况。”

一刹那,似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我来不及捕捉。

我艰难道:“或许…是中毒?”

韩太医沉吟一瞬,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宛如被人当头棒喝,我难以置信地望了望裴览。脚下忽然趔趄了几步,多亏安安及时将我扶住。韩太医当是我担忧裴览病情,温声宽慰了我几句,留下一瓶药碗便告退了。

“生情蛊是一种生性决绝的蛊虫,子母蛊成双对出现,要解一起解。若是其中一方被解除,那么另一只蛊虫便会在宿主体内化为剧毒,与宿主同归于尽…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殉情。”

蛊师千夜的话犹在耳畔回荡不息。

口中还残留几许腥甜的滋味,如同浓烈的鸩酒,由舌尖开始肆虐过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我抚了抚额头,一直担心子蛊种在希音身上,不曾想竟是裴览。

难怪,我记得我爱过他,但不记得爱他的感觉。原来,从前我爱上他根本就是身不由己,如今母蛊已除,我当然对他视若路人。

第四十三章

黄昏时分,裴览终于渐渐转醒,脸色略有好转。我将他扶起来,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问道:“觉得好些了吗?”

他轻轻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宽慰我道:“我不碍事,梅儿,不用为我担心。对不起,方才吓到你了。”

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慌忙低头躲避他的视线。“那个…方才韩太医说,待你醒来再服一颗药丸。”我将药丸递给他,他服下后又闭目躺了片刻。

我残念地僵在床盘,愣愣地看着他苍白澹然的睡颜,不知应不应当对他实话实说。倘若不讲,这件事搁在心里,我肯定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倘若如实同他将,只怕以他的性子难以接受。且不提这蛊毒究竟有没有解药,若是他知道他对我的感情皆是由情蛊驱使而非本意,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正在我进退维谷之际,裴览忽然开口,道:“梅儿,我想向你借一件东西。”

他缓缓睁开眼,安安静静地凝视我,眸中清辉一片,仿佛满天星斗溶于其中。

我笑道:“什么东西?”

“玉梅簪。”

“好。不过,玉梅簪只剩半截了。”我将余下半截玉梅簪给他看,咬了咬唇,道:“应该是…之前在天目湖底遭遇暗流时撞碎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你若想要便拿去吧。”

“是吗…”他接过玉梅簪审视半晌,唇角淡淡上扬,复抬头望我道:“谢谢你,梅儿。”

我干干一笑,道:“这、这有什么可谢的。”

他说:“我命人打一支一模一样的给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连摇头,道:“我听说这支玉梅簪与和氏璧系出同源,来之不易,重新打造一支委实太麻烦了。况且,我平时也很少戴它,不要为了我劳民伤财了。”

裴览沉默不语,仿佛若有所思,半晌,道:“好,你说不要便不要了。”

窗外暮色四合,宫人掌起明灯。香炉之中青烟袅袅,满室缭绕,烛火摇曳不息,映得一室温暖馨香。我吩咐御膳房准备了清粥小菜,直接传入殿中。

裴览的精神不太好,将将喝了几口粥便面露疲色,似是有些气力不支。我将他扶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复将清粥小菜端过来喂他。他始终面带微笑将我望着,望得我心里阴风阵阵,脊背直发凉。

“干、干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裴览笑,“只有我生病了你才会待我这么好,我倒宁愿一直病着。”

出息!

我嗔他一眼,摆出正经脸道:“皇上,这话千万不能乱说。您身系万民福祉,您的龙体是否安康,将直接关系到黎民百姓的幸福。文武百官不能没有您,江山社稷不能没有您。您应该好生休养,保重龙体,怎么能惦记着生病呢?”

他委屈地眨了眨眼,垂眸道:“我说笑而已,别叫我皇上好吗?”

我:“…”

这货他娘之真是…每次生病受伤都会自动开启卖萌模式吗?

我踯躅良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那个…呃,裴览,我有话对你说。”

他讶异地微微挑了挑眉,以此对我的下文表示期待。

我放下瓷碗,站起身搓了搓手,复深吸一口气,道:“裴览,我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不,其实你并非得病,而是中毒。也不对,不是毒而是蛊。哎,我这么说吧,你本来是中了一种名叫生情蛊的蛊虫,眼下这种蛊在你体内化为剧毒,你必须尽快想方设法解毒,否则便会有性命之虞。”

千夜虽说生情蛊无人能解,但我体内的生情蛊却被人除去,照此看来,生情蛊未必无解。裴览乃九五之尊,自然有能力寻找天下最好的蛊师来为他解毒。

我本以为裴览会龙颜失色、龙颜震惊、龙颜大怒,熟料,他竟异常淡定,眉梢眼角溢出丝丝笑意,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当时换我震惊了。我瞠目结舌道:“你、你如何知道的?”

裴览说:“当日在兰陵胡家疗伤时,九叔曾告诉我我的脉象与常人有异,他并不能解释其中缘由,只是大约料想到可能与蛊虫有关。其实韩太医也知道,只不过我叮嘱他不要同任何人提起,所以方才他也许对你有所隐瞒。”

我恍然大悟道:“哦,没错,他的确没有告诉我实话。可是,你究竟知不知道这生情蛊的作用?”

裴览摇头表示不知道。

“生情蛊的作用就是让你平白无故地爱上一个人。你中的是子蛊,母蛊在我身上。我从青城山跌落后,不知为什么体内的母蛊忽然消失不见,就连为桑沐云解蛊的蛊师千夜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裴览的眉心乍起涟漪,面色终于变了,“你的意思是,平白无故的爱一个人?”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对我的爱并不是出于本意。从前我对你一见钟情,也是同样道理。你我之间的那段过往,不过是母蛊与子蛊的羁绊罢了。”

心里有些歉疚,我勉强笑道:“裴览,如今你身为帝王,天下皆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大可以请天下最好的蛊师来为你解蛊,待蛊毒解除之后,你便会忘记你曾经是如何爱我,过往种种皆是浮生一场梦。”

啪的一响,裴览手中玉梅簪跌落在地,滴溜溜地打了个滚。温暖的烛火映照他的侧脸,宛若落地的白玉,泫然欲碎。

夜色深沉,明月别枝惊鹊,几片树叶翩然飘落。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中火光漫天,烈火疯狂地肆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尖叫声、呼喊声、求饶声并着血肉撕裂声在耳畔回荡不息。

一双沾满血污的手将我从灶底拖拉出来,男人满身伤痕,褴褛的衣衫已被鲜血浸染。他仓皇四顾,迅速挖出玉梅簪交到我手上,压低声音叮嘱道:“那些人很快就会回来的,时间不多了,你仔细听着我的话。我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也不叫玉小梅,你姓梅,名知雪,你的祖父乃是一代名相梅贤。梅大人含冤而死,临终前命人将你托付与我。”

“这支玉梅簪是先帝递给梅家的珍宝,你好生将它收着。待到了京城,九王爷自然会派人搭救你。千万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玉梅簪绝不能落在他人手里。你是名臣之后,只有拿着玉梅簪,你才能为你的家人平反。”

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却又忍不住心中的悲怆哀恸,只得死死咬着嘴唇,将泪水逼退,艰难地点头,道:“我记住了,我都记住了!爹,我带你一起走,我们一起去京城…”

“不,来不及了。你听我说,名册就在…”

“在那边!”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一群手执兵刃的黑衣人迅速向这边过来。

男人大惊失色,推搡我道:“小梅,快走!”

我趔趄着向前跑了几步,再转身,黑衣人已如鬼魅般逼近眼前,狞笑道:“臭丫头!你若再不交出名册,我便屠光全村人,我倒要看看你于心何忍!”

男人扑上去阻拦他们,听得一声撕心裂肺地喊声,他的身上不知又多了几处伤痕。

“你不要管我,快走,快走!”

而后,梦境纷纭变换。恍惚中,身后总有黑衣人不停地追赶我,逼迫我交出玉梅簪和名册。我一直跑一直跑,跑得筋疲力尽仍不敢有丝毫松懈。最终,我累得瘫倒在街角。

凛冽的西风吹来漫天大雪,我使劲蜷缩着身子躲避严寒的侵袭。

“臭乞丐,滚开!”不知谁踢了我一脚。一阵钝痛自腰间弥漫开来,我沉沉地跌落在雪地里,手里却仍死死攥着玉梅簪。

刺骨的冰雪使手脚渐渐麻木,直至完全失去知觉。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脑袋昏昏沉沉。我好累,我不再逃了,我想睡。

将将我欲闭上眼,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梅,你还好吗?”

我勉力抬起头,忽的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之中。那眼眸深亮灼灼,灵气逼人,若有星斗溶于其间。面前的少年着一袭雍容华贵的裘衣,玉冠束发。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目若含三分笑意。

我动了动唇,嗓音沙哑仿若枯木。“你、你…怎么认得我?”

他将我抱进马车中,轻柔地放在铺有兽皮的卧榻上。马车中燃着暖炉,烟斜雾横香气袅袅,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全然是两个世界。

少年替我盖上绒毯,复递来一盅热汤,笑若三月春风,道:“来,喝了这个暖暖身子。我叫裴昀,从今往后,有我所在之地,便是你的容身之所。”

醒来之后,浑身冷汗涔涔。

我呆坐在床上,良久回不过神。那将我从雪地中救起的男子,今日我终于窥得他的真面目,果真如我猜想的那样是希音。梦中的他分明还是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举手投足间的娴雅之气却不输如今。

可…我当真是梅贤的孙女梅知雪吗?

我深呼吸,竭力平复心绪。生情蛊让我丧失了部分记忆,倘若这梦境是真实的过去,为什么我现在忽然将它想起来了?

第二日,裴览便昭告天下,册封我为元贵妃,册封大典定在三日之后巳时举行。元贵妃乃诸妃之首,品节地位皆仅次于皇后。然,天下人皆知太子侧妃玉氏已死,裴览遂在诏书中谎称我是他的贴身女官。

我本以为此事必将一石激起千层浪,但事实证明还是我想太多。不知是摄于裴览的淫威,还是见怪不怪,文武百官这回都表现得甚为淡定,甚至连上书痛斥他耽于女色罔顾礼法的人都没有。

诏书颁下后,他便不再限制我的行动。后宫范围内,我可以随意走动,前提是在于彬的“严密保护”之下。于彬这人一贯兢兢业业,对裴览更是忠心不二,凡是裴览的吩咐他皆一丝不苟地执行。是以,除去我乖乖待在玉芙殿,其余时候只要我出门,他不离我一丈以外。

我知道裴览用心良苦,这么做不过是担心皇后与我为难罢了,遂欣然领旨谢恩。

被软禁在玉芙殿中一月有余了,除了那次去经纶殿取书外,我从未踏出过殿门半步。我站在殿门外,仰望盛夏的炎炎烈日,忽觉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这厢我正欲领着安安和于彬外出小溜一圈,一位面生的宫女上来福身,奉上一张帖子,道:“奴婢参见元妃娘娘。娘娘,皇后娘娘请您明日辰时三刻来婉荷园共赏荷花。”

“好,知道了。”我迟疑地接过帖子,心中疑窦顿生。皇后这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七月里的荷花开得正当好。

婉荷园中,荷塘清幽雅致,碧波盈盈,潺潺而动。淡粉色的荷花袅袅婷婷地盛开,映衬着大片碧绿的荷叶,甚是赏心悦目。

我走走停停,漫不经心地欣赏塘中荷花,一路而来,竟没有看见一个人。

我说:“安安,那帖子上是写的辰时三刻吧?”

安安答道:“没错,正是辰时三刻。”

可这婉荷园中连个鬼影都瞧不见,难不成是皇后故意捉弄我?

塘中的折桥迂回蜿蜒,有一名女子静静伫立其上,她着一袭淡雅的浅绿色纱裙,似与塘中景致连作一体。这般遥遥望去,她好像正在冲我微笑。我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不禁心下疑惑,脚下便加快步子走过去。

眼前的女子肤如凝脂、白皙胜雪,一双深蓝色的剪眸仿若宝石。眼波流转,顾盼生情,如秋水含轻烟。

“梅知雪,别来无恙?”她的笑容柔婉妩媚,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曾在何处见过,仔细想,却如何都闲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