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残留的痕迹还在,野草萧萧,周围很是平静。

她踢了踢地上的枯枝,回头见莲华落在了枝头,不由问道:“为什么又回到这里?难道此处有妖气?”

莲华躲在阴影里,像一团小小的蓝色火焰。颜惜月又问了几遍,它既不出声,也不飞向别处,好似要在此处安家一样,动都不肯动。

颜惜月在四周搜寻一阵,也没发现有什么古怪。她想要抓住莲华再往别处,它却滴溜溜转来转去,就是躲着她不离开此处。颜惜月满心疑惑,却又不能丢下它不管,心想或许它真的感知到某种异常,只是妖气尚弱,故此只能先在此地静待。

于是也只得抱着宝剑倚在树后养精蓄锐,闭上眼睛,听着西风飒飒,深秋的寒意是愈加浓重了。

隐约间,好像有人在她身旁坐着。她一凛,睁目四顾,却唯有金黄的落叶从枝头飘下,划过肩前发缕,落在了裙边。

秋意染黄了片片树叶,远眺之下,浓浓浅浅,映着略显单薄的阳光,深沉寂静。

她想起了洞宫山那并无寒意的秋天,漫山遍野的紫荆树开了花,秾丽绚烂。站在高高山崖上眺望,绵延无尽的花海间,有师兄弟们凌亮的剑光。

而她那时还年幼,时常只是独自守着宝丰岩竹海,很多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只有灵霈师兄会抽空前来看她,带着从山下买来的新奇东西。泥娃娃、小风车,甚至还有过小金鱼。

她将小金鱼轻轻放进了化剑池,赤着双足在池畔高兴地转圈,溅起细小的水珠。他就坐在池边白石上,拉过她来,替她拭去脸上的水迹。

那时他大约有十五六岁,容貌清隽,长羽为簪,已俨然有着出尘的风范,而她才刚刚大病初愈,连自己究竟几岁都记不清了。

“师兄,你再去求求师尊,把我放出宝丰岩吧……在这里好孤单,都没人来说话。”她伏在灵霈膝前,睁着黑亮亮的眸子哀求。

他低头,阳光剪出柔和的轮廓,带着少年的青涩。“我昨天还跟师尊提起过,但他只是说,你需要静养,不能离开此地。”

“可我觉得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呀,为什么还不让我出去?”她沮丧至极,将小石子踢进池中。

灵霈抚了抚她头顶双髻,道:“何必那么心急?我会时常来看你,还有小七。”说着,他紫衫轻扬,数点蓝光幽幽飞起,幻化成一朵莹亮的莲花,开在他手心。

“咦,你终于学会怎么控制它了?!”颜惜月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伸出手想去触碰,那莲花却微微晃动,好似害羞。灵霈笑了笑,“近日苦练碎星宝轴上的心法,总算能与它有所亲近,只是修为尚浅,还无法与它心灵相通。”

“师兄那么聪明,一定可以练成更深的修为。”颜惜月说着,想到自己,不免又低落下去,“可师尊却不肯教我,我不知是什么地方做错了,让他不高兴……”

“哪里话,他只是在等你复原……过不了几年,惜月也能与我一同修炼,到那时,七盏莲华也该能听懂我的话语了。”

师兄当日是这样说的,后来,他的修为果然日益精进,七盏莲华也越来越有灵性。而师尊在某个深夜竟然也来到了寂静的化剑池畔,开始传授她碎星宝轴的心法……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梦想中的方向徐徐进展,可是,再后来,灵霈师兄却一去不再复返……

颜惜月用力捏了捏眉心,迫使自己从回忆的惘然之中清醒过来。

回头望去,七盏莲华又合拢为含苞莲花,晶莹剔透,栖息在叶尖。

夜色笼罩了荒野,晚归的鸟雀飞远之后,四下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寒意愈重,却愈能使她全神贯注。她潜藏在草丛后,时刻留心着周围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七盏莲华的光芒在悄无声息地闪耀着,色彩从浅蓝变至了深紫。

果然没过多久,夜风中又有稚嫩清脆的声音唱着歌谣。

“稻田东,稻田西,春山娘娘来听戏;风不停,雨不止,春山娘娘息息怒……”惨淡的月光下,白白嫩嫩的娃娃们依旧喜笑颜开而来,最前方的铜铃也依旧在青竹梢头泠泠作响。

“一、二、三、四、五、六……”颜惜月透过草叶间隙,默默数着人数,竟比昨夜又多了一个。细看之下,原先跟在最后的那个行动木讷的孩子旁边,又增加了一个梳着丫髻的女童,一样地拍手唱歌,神情也很呆滞。

她悄悄朝前挪动,正待出手之际,却听铜铃一阵疾响。那举着青竹的领头娃娃忽然停下脚步,朝着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奶声奶气道:“春山娘娘等不及了,怪我们走得太慢,再不把礼物送去,她可要生气了!”

“快走快走,娘娘发怒,我们遭殃!”小娃娃们叽叽喳喳乱跳,牵着手飞奔几步,顿化为数道灰影,直飞向幽暗前方。颜惜月飞身疾追,那群灰影好似发觉有人追踪,竟一下子分散逃窜。颜惜月早已认准了最前的那个,故此不管它如何钻林过河,始终都紧盯不放。

那灰影越行越快,如旋风般卷过沟壑,转眼间便投入黢黑密林。七盏莲华在空中遥遥跟随,颜惜月又追了一程,见灰影没入土丘之后不再出来,便纵身跃上树梢,伏在暗处观察四周情形。此处地形起伏不平,树木茂密,杂草丛生,其间又有河流蜿蜒缓行,映着那清冷月光,偶尔泛起点点水泡。

不多时,数道灰影自四面八方汇聚到此,落地即化为原先那群娃娃,却神色紧张,没了先前的愉悦。颜惜月正在诧异时,河流那头铃声回旋,有八名赤足黄衫的幼童踏着浅水,抬着软轿朝这边行来。

那软轿四角铜铃震颤,上有轻纱笼罩,中间一名丰肌杏目的绿衣美妇,虽神情慵懒地斜倚在湘妃竹椅上,目光之中却隐含寒意。

穿着红肚兜的娃娃们见了她,更是瑟缩在一起不敢吱声,倒是土丘后又钻出那个领头的娃娃,手中青竹一挥,板着脸道:“还不快给娘娘献上大礼?”

娃娃们如梦初醒,这才将后面那一男一女两个娃娃推出来,叽叽喳喳作揖道:“娘娘你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女娃娃已经找到了!”

春山娘娘支起腰身,抬手托着下颔,鲜红的指甲长而锋利。她审视了一番,嗤道:“呆头呆脑的,你们找来的是傻子吗?”

领头娃娃摆摆手,蹦跳着来到那两个孩子身前,青竹杖频频点头,铜铃不断发出响声。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好似听从了命令一般,竟笑逐颜开地跟着那铃声起舞,手牵手来到软轿前,叩拜道:“春山娘娘。”

春山娘娘俯身,用长长的指甲撩拨着孩童的脸颊,唇边这才露出笑意。“甚好,白白嫩嫩,眼神活泛。待我炼出他们的魂魄,剩下的身子就赏给你们吃了。”

众娃娃欢呼雀跃,春山娘娘玉手一挥,抬着轿子的孩童们齐齐转身。

颜惜月躲在树上看得真切,就在那一对孩童听着铃音迈步跟上之际,迅疾间弹指生风,七盏莲华便朝着春山娘娘那白皙的后颈疾飞而去。

蓝光四射,小娃娃们惊叫连连。

软轿上的春山娘娘倏然回头,朱唇一开,竟朝着莲华卷出足有两尺长的鲜红细舌。

猩红的细舌扑卷而来,莲华急速下沉才躲过一击。春山娘娘的长舌还待卷出,颜惜月已从树梢飞掠而下,长剑啸响,那软轿横杆当即断落。春山娘娘飞身而出,黄衫孩童们扑涌上来,却被她剑气扫荡,一个个震得倒滚出去,随即化为尘烟,凭空消失。

小娃娃们扔下那一男一女孩童顾自奔逃,七盏莲华似是惧怕那鲜红长舌,弃了春山娘娘朝着他们追去。而此时那春山娘娘自树间再度掠来,细长红舌骤然伸出,颜惜月恰好追击而上,见那猩红长舌扑面撩来,急忙仰身闪避。

木叶纷飞,红舌紧贴着她额头飞速掠过,颜惜月趁此机会挥出长剑。春山娘娘后退不及,舌尖生生被砍下一段,痛得她嘶声叫喊。眼见春山娘娘神情痛楚连连倒退,颜惜月念动金光咒,手中长剑隐隐震荡,便欲将她降服。

谁料这身材婀娜的美人嘶吼一声,转眼间就现出原形。

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蜥蜴。身长足有丈余,浑身碧绿,满是尖刺鳞甲,一双血红的眼睛瞪得老大。不等颜惜月出手,粗壮的四肢猛然蹬地,张开大嘴便扑了过来。

颜惜月身形急速后移,长剑自掌中盘旋飞出,带着漫天寒光直刺向蜥蜴利爪。那蜥蜴腿力惊人,竟避开一剑,长尾横扫而来。颜惜月攀着树枝凌空荡起,足尖猛地一扬,正踢中蜥蜴面部。

蜥蜴纵跃飞起,尖利的爪子一下子撕裂颜惜月小腿,鲜血顿时流注一地。她却咬牙借力纵出,抄起盘飞回来的长剑,反手就插|进了蜥蜴头顶。

寒光暴涨,巨大的蜥蜴在地上拼命翻滚,接连撞断几棵大树。颜惜月本已取下腰后的钧天宝镜,想要将蜥蜴元神收入,可余光一扫,却惊见那一对被术所惑的孩童还愣愣地站在林中,眼看倒掉的大树要向他们砸去,她急忙飞身去救。

大树轰然倒地,她拖着两个孩子从枝叶间钻出。那蜥蜴已然奄奄一息,倒在河流边垂死挣扎。

颜惜月松了一口气,一瘸一拐地朝那边走去,双指一抹钧天宝镜,镜面水波生纹。岂料此时林间忽然穿射出一道赤红光焰,飞至蜥蜴上方急速盘旋,本来还在扭动的蜥蜴顿时高昂头颅,也就在这刹那间,一点灵光自其体内幽然飞出,被那道赤红光焰顷刻吞灭。

那光焰竟抢先一步收了蜥蜴元神!

颜惜月大惊失色,扬剑直指密林,高声喝问:“是谁在林中作法?”

幽暗的树林中有人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看你的装束,莫非是洞宫山玉京宫门下?”

第九章

说话间,自晃动的树木后走出两个道士,素衣黑巾,背负长剑。前面的一人年纪略长,面容瘦削,双眼深邃。他打量了颜惜月几眼,指尖微动,那道赤红光焰便飞回他手,原是一张灵符。

“正是,不知两位道友来自何方宫观?”颜惜月心怀疑惑地问道。

那人却置若罔闻,转手就将灵符交于身后的少年道士。颜惜月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抬手作势,“道长,这蜥蜴妖怪是我击败的,请将它的元神交还给我,我还要回山复命。”

那人扬唇一笑,向少年道士道:“这倒奇怪,有谁看到是她出手?分明是见我们收妖,想来占个便宜吧!”

少年道士连连点头,“师兄说的一点没错,我们辛辛苦苦搜寻遍山,终于降服此妖,没想到竟有人想不劳而获。这玉京宫的清阙真人也太没本事,竟教出了这样的门人!”

颜惜月听得他居然这样说话,长剑一震便挡在两人身前。

“非但抢我功劳,还敢对师尊出言不逊?!”她脸上稚气未尽,眉眼间却寒意森森,就连眉心那朵红梅亦好似染上了霜雪。

少年道士后退一步,那瘦削道士抬手,漫不经心道:“师弟莫怕,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朝我们动手。”

见他们如此有恃无恐,颜惜月又气又怒,霍然扬起剑尖,直指向那瘦削道士。“你们到底是何门派?”

“怎么,还真要比试比试?”瘦削道士浓眉一挑擎剑在手,耀出如火赤光,随即侧脸厉声道,“师弟,将朱雀灵符好生收起,切莫被她抢夺了去!”

“是!”少年道士应了一声,便将灵符收入袖中。

颜惜月忍无可忍,奋然出剑!

剑影如细丝银网,泼泼洒洒笼向那瘦削道士。他冷笑着袍袖震风,道道朱红灵符扑卷而出,飞在半空分化成无数火焰,尽朝着颜惜月攒射而去。她足踏枯树辗转挪移,剑光触处,火影暴涨,竟沿着寒凉剑身蔓延直上。

火舌狂舞间,眼前仿佛出现赤色巨蛇,怒睁圆目张开血口。

——幻像?!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她急速后掠,在烟雾中疾诵符咒。一声剑吟,寒光如注,她不顾半空飞火缭乱,持剑冲出。那瘦削道士双指一紧,手中赤剑应声刺出,直取颜惜月面门。

她以剑格挡,腰下却空出,在旁观战的少年道士见此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右手一扬便射出凌厉白光。

颜惜月已无暇分招,闪避间身形未定,对方的剑光又侵袭而至。

却在此时,后方满林树叶狂飞,如风雷滚动,席卷一切。数道金芒呼啸着自她头顶飞过,倏然缠向瘦削道士手中长剑。那道士脸色一变,左手拈诀右手凛然出剑,却见金芒肆意盘旋,猛然间汇聚成五爪蟠龙,口中红珠顿现,将那宝剑寒光尽数吸去。

一旁的少年道士急忙出剑相助,蟠龙霍然回首,红珠激射。他只觉强大光焰冲击而来,一下子倒跌进数丈外的水中,脸上尽是乌黑伤口。

瘦削道士情急之下连连出剑,无奈剑光已灭,被那蟠龙咆哮着一爪擒住,连人带剑猛力抛出,正撞在那死去的蜥蜴身上,沾了一身污血。

“何方妖物作祟?!”他撑起身子,哑着声音怒喊。

风吹叶落,金色蟠龙低吟着飞至颜惜月近旁。她正在惊诧,光华流转间,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忽然站在了她身前。那蟠龙绕着他盘飞一圈,便化作五把金色短剑,倏然飞回他的背后。

他背对着颜惜月,没有与她说话,只慢慢朝前一步,朝着对方沉声道:“把蜥蜴的元神还给她。”

瘦削道士唇角抽动几下,死死盯着夙渊,忽而冷笑起来。

“竟敢在此威胁本道爷?”他抓过掉在血泊中的宝剑,重重喘了几口气,“没想到玉京宫的人还会偷袭,简直是无耻之极!”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颜惜月越过夙渊就想往前去,却被他抬臂拦住。

“何必废话?”他冷冷睨了道士一眼,右掌凭空一抓,满地落叶忽然簌簌颤动。那道士察觉不妙想要逃离,却觉双足一沉,根本无法举步。低头一看,原本坚实的泥土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泥沼,无数棵碧绿的藤蔓自泥水中钻出,如蟒蛇般自他双腿直缠至腰间。

他惊慌挣扎,但越是发力,藤蔓越是纠缠入骨,转瞬间就将他半个身子拖拽进泥潭。

“云松师兄!”少年道士骇然,跌跌撞撞奔来,眼见泥水不断涌动,已经没到了他那师兄的心口。而此时藤蔓越发粗壮,枝叶间更是生出朵朵花苞,瘦削道士浑身发冷,嘶喊着挥剑去砍,谁料那嫣红花苞骤然绽开,里面竟是森森利齿,顿时就咬住了他的手臂。

云松不禁惨叫,少年道士吓得面无人色,焦急喊道:“我把那元神交还,快将我师兄放了!”

夙渊冷哂:“口气倒还是狂妄。”

藤蔓已将云松咽喉死死缠住,少年道士无计可施,只得取出那张朱色灵符,哭丧着脸道:“请上仙饶命!小道们再也不敢抢夺妖物元神了!”

颜惜月贴近夙渊身边,小声道:“不要真的害他性命。”

夙渊一抬手,那张灵符便悠悠飞来,飘到颜惜月身前。她默念心诀,钧天宝镜的镜面变幻千万,如湖水一波一波荡出清涟。忽一瞬间华光璀璨,宝镜自行浮起,那灵符中有一点红光若隐若现,最终挣脱束缚,被宝镜缓缓吸入。

失去了法力的朱雀灵符迅速枯萎,碎成灰烬飘然散去。

与此同时,已将云松缠得半死的碧绿藤蔓倏然消失,地面上亦恢复原样,仍是落叶纷杂,竟不见半点泥水。

可云松却早已瘫倒在地,脸色发白,半天站不起来。

夙渊负手藐视,“不是擅使幻术吗?竟连这景象是真是假都看不出。如此修行还敢说来降妖除魔,真正可笑。”

“你,你在道爷面前使诈,看我不……”云松还待嘴硬,少年道士赶忙与他附耳低语,随后将他扶起。云松瞥了瞥夙渊与颜惜月,哼了一声,这才悻悻然踉跄离去。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远去,颜惜月才从那光怪陆离的景象中回过神来。抬头望了望静默在旁的夙渊,原是想要感谢,但想起自己先前对他说过的气话,又尴尬万分。

两人一时都没开口,昏暗之中,却有点点蓝光从远处飞来。颜惜月见了,不由又气恼:“小七,关键时候你跑哪里去了?!真是贪生怕死!”

七盏莲华委屈至极,嘤嘤道:“人家胆小……”

“以前跟着灵霈师兄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颜惜月低声嘀咕,又皱起秀眉。之前听那道士说到朱雀灵符,如今想来这两人莫非是太符观弟子?

这太符观亦是修仙门派中的翘楚,但隶属北派,向来以炼心炼性为始基,与南派的玉京宫并非同类。加之前代观主与颜惜月的师祖曾因除妖之事有过嫌隙,两派之间就更少来往。倘若刚才那两人正是太符观弟子,只怕不会就此罢休……

她正在思忖,七盏莲华却又转回来时方向,忽闪忽闪地飞去,像是要带她去寻找什么。颜惜月心中疑惑,跟着它走了几步又想起那先前救下的孩子,回头看时,却见夙渊背后金光飞出,如细索般绕着他们一圈又一圈,很快那两个孩子就已消失无踪。

“你把他们怎么了?”颜惜月惊愕道。

“送回城了,你不是也想着这样做?”夙渊一边说,一边随着莲华慢慢走。

她惊讶于夙渊竟好似能看透她的心思,忽担心道:“但我看他们痴痴呆呆的,不知道能不能恢复……”

“魂魄还完整,应该只是被幻术迷了心神,妖物已死,他们自然会渐渐复原……”他说着,感觉到颜惜月没有跟上,便回过身望了一眼。

她正咬着牙撑住身旁大树。

刚才被那巨型蜥蜴狠狠抓伤了左侧小腿,后来又奋力打斗,倒是忘记了伤痛。如今一旦放松下来,这伤口撕扯得厉害,她弯腰一摸,满手是血。

她抹了抹额上冷汗,瘸着腿才迈步,却听夙渊说道:“等一下。”

颜惜月愣了愣,抬头看他。参天的枝叶遮挡了月色,他等了一会儿,见她怔怔站着不动,便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身边,随后蹲了下去。

“你干嘛……”颜惜月话还没说完,夙渊已经伸出了手,轻触了她伤口一下。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倚着树干坐在了荒草丛中。他却依然沉默不言,屈膝半跪于地,右手覆在她伤处上方,仅有寸余的距离。

雾气飘渺如轻纱,一粒粒的澄澈水滴宛如明珠,绕着她的数道伤口缓缓浮动。这些水滴虽未碰到伤处,但一丝丝清冷渗入肌肤,就好像使得那痛感也凝结了一般。

天上行云缓缓,枝叶间疏落月华,寂静之中,她颇为忐忑。但夙渊却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只是静静地半跪着,低着眉眼,专心致志地为她疗伤。

看着他的侧颜,颜惜月的心跳忽忽慢了几拍,随即又连跳了几下。

自有完整记忆以来,除了灵霈师兄,很少有人会如此温柔相待。

然而就在昨夜,她还冷着脸面地将夙渊赶走,说再也不想见到他。

夜风浮起晶莹水珠,颜惜月垂下眼帘,心中的感觉难以言说。似是有风微动,缭绕起霭霭云烟,轻轻拂过眉睫,却又转瞬不见。

第十章

沿河流上行了许久,她终于在莲华的指引下找到了一个深凹的洞穴。洞口狭小,望进去一片漆黑。夙渊抬手,穆棱东珠灼灼生光,宛如绯红明烛。

借着这光亮,颜惜月看到里面横七竖八倒毙着小兽的尸体,皆是黄色皮毛,身子瘦长,拖着细细的尾巴。

她小心翼翼地踢了踢,“黄鼬?”

夙渊却不回应,只是看着它们,像是从未见过一样。她数了数黄鼬尸体的个数,回头问莲华:“这就是那群小娃娃?”

莲华上下浮动表示正确,不等颜惜月再问,很快地飞入了洞穴深处。她与夙渊紧随其后,在最深处的圆洞内,竟发现还有两个男娃,都只有四五岁大小,站在阴暗的角落,神情呆滞。

颜惜月上前摸了摸他们的脸颊,柔声道:“妖怪已经被打死了,送你们回家可好?”

两个孩子却一言不发地瞪着前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们也是被幻术迷惑了神志?”她蹙眉回头问道。

夙渊静静地站在那儿,背后五把光剑依旧徐徐浮动,光华由浅入深,忽而一亮,随即又黯淡了几分。

他摇了摇头,望着孩子道:“没有用了。”

“怎么……”颜惜月心头一紧。他走过来,身后光华曳动,“他们的三魂七魄如今只剩主掌寿命的生魂,因此等同于两具无知无觉的躯壳。”

颜惜月想起春山娘娘之前说过的炼魂之事,再看看两个面无表情的孩子,焦急道:“那怎么办?其余魂魄找不回来,这两个孩子就只能这样木呆呆的活着了吗?”说话间,又取下腰畔悬着的钧天镜,双指一点镜面,便默念心诀。

“做什么?”夙渊皱眉。

镜面微起涟漪,颜惜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头也不抬地道:“那妖物用童男童女来炼魂提升修为,我将她的元神放出来,还回孩子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