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渊想了想,“你是从小就生活在玉京宫的吗?”

“是啊,七岁就去了。”

“七岁以前呢?你没有家人?”

颜惜月蹙眉,“我当然有家人啊,但是似乎是因为我出生后体弱多病,家里人与我师伯认识,就把我送到玉京宫修行,希望得到神仙保佑,可以好好地长大。”

夙渊更是意外:“那后来,他们都没来接你回去?”

她遗憾地摇摇头,“听师尊说,没过多久我家中就遭了意外,父母都去世了,所以我就此留在了玉京宫。”

“那腓腓会不会是你在去玉京宫之前养过的?”

可是颜惜月却道:“小时候的事情,我根本没有印象。”

“为何?”

“生了一场病,虽然被师尊救活了,可是生病以前的事情就几乎全忘了……”她说话的时候并无多少悲伤,“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无非就是在家玩耍,我也不记得父母的模样。”

他还想追问,颜惜月却扭过头看了他一会儿,试探着碰了碰他的龙角。

“你……你有家人吗?”她正视着黑龙的时候,还是有点紧张与拘束。

夙渊怔了片刻,闷头道:“有个兄长。”

“啊?为何从未听你说起他的事情?也是在北溟吗?”

“……不是。”他想到了鲲后的提醒,想到了那天在日光界的幻觉,不由心情低沉。颜惜月却不知道,又问:“你的哥哥,也是黑龙?那你父母呢?”

夙渊有些心烦意乱,伏下身子,道:“他也是黑龙,那么多年了我只见过兄长几次,并没见过父母。”

颜惜月察觉到他不愿多说,便默默地点点头,她兀自静坐了片刻,想到那夜在碧玉湖的遭遇,心里还是惶惑不安。因问起后来发生之事,夙渊便简单地说了一遍。

颜惜月怔了半晌,“幽霞就那样消失了?”

夙渊低落地道:“是……但我将湖水凝结成珠,送回了北溟。”

“北溟……”颜惜月望着波涛起伏的大海,弯腰摸摸潮湿的沙子,“你刚才说,已经带我去过?”

“嗯。你竟一点印象都没有?”

夙渊问这话的时候,脑海里不觉浮现出那个虚幻如梦的画面。他与惜月在无涯深海中慢慢浮行,那种无着无落的缥缈与惆怅,让他情不自禁吻了她。那时的颜惜月虽然神志不清,却出奇地简单慵懒。他吻她,她也不知抵挡,就那样柔柔地伏在他身上,一同在水中缠绵,一同在海底飘游……

这样想着想着,不由浑身焦躁,又好似跌进了深海旋涡。他满是柔情地看着她,却见颜惜月一脸茫然,一脸惊愕。

“你……你干什么?”她觉得这条黑龙此刻有点诡异,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夙渊忽然想起自己还是龙形,急急忙忙冲进了海里。颜惜月吓了一跳,“夙渊?!”

巨浪冲击而来,却浇不灭他心头欲|火,他摆尾深深没入水中,好让自己再冷静一些。颜惜月却不知他在干什么,摇摇晃晃地走到浅海处,焦急地呼唤他的名字。

碧蓝水花飞溅翻涌,“哗”的一声,夙渊自海中浮出,又是俊眉秀目好样貌。

颜惜月愣了一下,努力接受这前后过大的反差:“快点上来,在海里泡着干什么?!”

他却还浮在海水间,脸颊上缓缓滑落水珠。“惜月……你过来一下。”

颜惜月疑惑不解,可又害怕他发生了什么事,便谨慎地朝他所在走了过去。冰凉的海水浸湿了她的鞋子,她的身体还未完全复原,乍一踏入海中,不由冷得发抖。

夙渊看到了,忙道:“算了……你回去吧,海里太冷。”

她更是诧异,“你到底要我过来还是怎么……”

话还未说罢,却见夙渊已从水中出来,除了神色有点异常,并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他低头看看颜惜月那湿漉漉的鞋子与长裙,沉默着走过她身侧,忽而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

她愣愣地跟着他回到海滩,看他点燃了篝火,火苗在海风中摇晃起伏,夙渊却一言不发地不知想着什么。

颜惜月往他身边坐近了些,他抬头看她,仍是不言不语,目光却直愣愣的。

“你……好像有点奇怪。”她琢磨了半晌,忽然凑到他近前仔细研究了一下,惊讶道,“为什么你的眼睛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绿的了?”

夙渊有几分尴尬,端坐着道:“在北溟的时候,海马对你说过的……”

“海马?”她认真地想了又想,似乎有那么一丝模糊的印象,有一只尾巴弯弯的小东西在珊瑚丛里探头探脑叫她,随后又与她说了些什么……“可是,这与你的眼睛又有什么关系?”

夙渊沉着脸不愿意讲,此时腓腓在海边玩累了,蹦蹦跳跳地奔了回来。一看到颜惜月,就扑了上去。

“毛都湿漉漉的。”颜惜月怜惜地揉揉它,替腓腓擦着耳朵上的水珠。腓腓撒娇似的直往她怀里钻,长长的耳朵在她下巴那儿撩来撩去,颜惜月觉得痒痒,就笑着将它的脑袋按了下去。

坐在一旁的夙渊始终默不作声地盯着这场景,见腓腓又昂起头想要伸出小舌头舔她,忽然伸手就将它一把拎了过来。

腓腓惊吓之下嗷嗷乱叫,颜惜月诧异道:“干什么?”

他却将它举到半空,随后扫视了一眼腓腓的下身,冷哼一声,就将它给扔到了沙滩上。腓腓还想凑到颜惜月身边,抬头望到夙渊冷厉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恹恹地躲到了一旁。

“为什么不准我抱它?”颜惜月觉得夙渊莫名其妙。

他寒着脸,道:“公的。”

“啊?”

“我说它是公的!以后不要让它爬到身上乱蹭。”

颜惜月惊诧地看着一脸不悦的夙渊,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不过是个小动物,有什么关系?”

他却闷闷不乐,又瞥一眼腓腓。腓腓弓起身子,不满道:“嗷!你也是公的!为什么赶腓腓走?”

“你能与我相提并论吗?”夙渊恼了,抬起手想要揪住它的耳朵,腓腓见势不妙,呲溜一下跑得飞快,去寻七盏莲华玩耍了。

颜惜月抱着双膝,侧过脸看看夙渊,“连小动物都要管,哼……”

她的眼睛亮亮的,嘴唇嘟嘟的,长发在海风中微微飘拂,撩得他心神激荡。夙渊终于按捺不住,捉住她的手,把她拽了过来。她一时没坐稳,不由地在他身上撑了撑,却被夙渊趁势抱住,紧紧的,牢牢的。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与他的心跳几乎相融,砰砰砰砰,跳得一样快。

微微仰起脸,他那墨绿色的眼眸深邃如海,颜惜月望着望着,本来僵硬紧张的身子就不觉变得绵软。

“小海马……到底说了什么?”她为化解尴尬,小声地问他。

“说我……长大了……”夙渊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她还想再问,却见他越凑越近,最终,把她的嘴唇给咬住了。

海浪一波一波冲刷着沙滩,小小的螃蟹举着钳子在他们身畔溜走。颜惜月惊吓之余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只是呼吸着他的呼吸,觉得这天地间好像此刻就剩了他们两个。

远处的腓腓和七盏莲华发觉了这一切,惊悚地观望了一下之后,连奔带跑地到了近前。

白绒绒的腓腓和蓝幽幽的莲华几乎同时喊出声:“你们在做什么?!”

颜惜月又羞又急,伸手就推夙渊,可夙渊却斜睨了它们一眼,还是去亲颜惜月的嘴唇。腓腓在一旁气得蹦起来,猛地扑到夙渊身上,啊呜一口就咬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啊呜!腓腓很生气!大龙更生气!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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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夙渊简直惊呆了。

虽然隔着衣服,他都能感觉到腓腓的小牙尖尖,他猛地挥臂,腓腓竟死也不松口地挂在了他的肩头。

真的是不要命?!

夙渊怒火中烧,刚想把它狠狠拍下,颜惜月已经使劲将腓腓拽了过来。“腓腓你疯了?!”她一边骂着,一边去看夙渊被咬的地方,还好鲛纱做的衣衫很是柔韧,并未被腓腓彻底咬穿。

腓腓长毛直竖,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睛瞪着夙渊,气得嗷嗷乱叫。夙渊伸手作势掐住腓腓脖子,腓腓吓得一抖,可背上的毛却竖得更高,叫声也越发凄惨。

“这小东西不对劲。”夙渊皱眉道,“它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怎么可能!”颜惜月涨红了脸,晃了晃手里的腓腓,“你看到没有?长得像只长耳朵小狐狸,不过是只小灵兽罢了。”

“小灵兽怎么了?说不定过几年也能变成人形。”夙渊越想越觉得危机潜伏在身边,抓住腓腓的前爪喝问道,“说,是不是对她存有不轨之心?!”

腓腓呼哧呼哧地喘气,凶巴巴地看他一眼,忽然委屈地垂下耳朵。

“嗷呜!腓腓要保护主人!”

“……我又不是在伤害她,你着急什么?”

腓腓却嗷嗷叫:“男主人要生气!”

“男主人?”颜惜月愣愣地看着它,“难道你还有其他的主人?”

“男主人是腓腓原来的主人!”腓腓一边叫着,一边朝着夙渊露了露尖利的小牙齿。

他讶异地看着颜惜月,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不是跟你一样,就连它为何认我为主人都不知缘故吗!”颜惜月也愁眉不展,满心迷茫。可是腓腓不知是生气了还是本来就说不清楚,白白让颜惜月盘问了半晌,也不再吐露更多讯息,只是依旧对夙渊充满戒备。

因为腓腓和莲华的无情打搅,夙渊此后也不敢再对颜惜月有所亲昵。去往北溟的后半程途中,腓腓虽然还趴在龙背之上,却时不时地冷得哆嗦。

无形的杀气萦绕在它四周。

颜惜月面对莲华只是害羞,觉得被看到了不该发生的场景,未免心虚了几分。

莲华哼哼唧唧地告诫她:“你这是作死!小心被逐出门派!”

她的心晃了晃,小声道:“干什么?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刚才不是?”莲华飘在云间,时隐时现。颜惜月皱着眉,唯恐被夙渊听到,“不要说了。”

“好自为之……”莲华见她这样,只好叹息了一下,钻进了她的衣袖进入休眠,不再出来。

颜惜月坐在黑龙背上,耳畔是呼啸而过的海风,心乱如麻。

夙渊却似乎并不知晓莲华与她说了什么,还是飞得平稳,偶尔回过头张望一下,很快又朝前飞行。她低下头,轻轻抚了抚那光滑墨黑的鳞甲,忽然觉得他这个原形,也并没有最初看到时那样可怕了。

天高云淡,海面辽阔。黑龙穿越云间渐渐下落,那深深沉沉的墨蓝海域浩荡无垠,他载着颜惜月在海上盘旋,听涛声在风间起落。

“北溟?”颜惜月惊喜地问。

“嗯,北溟。”他顿了顿,又道,“带你回来了。”

他载着颜惜月冲入海面,海浪激涌,飞溅回旋,颜惜月惊吓之中抱紧了他,腓腓则抱紧了她。

“夙渊!”她感觉自己掉进了冰凉的无尽深渊,紧张地大叫,“我会被淹死吗?”

“怎么会?”他扎了个猛子,长尾一摆,便带着她游向深处。与第一次入海不同,颜惜月望着从身边倏然滑过的深蓝海水,激动得睁大了眼睛。那一丛丛的娇艳珊瑚,一群群的多彩小鱼,一只只的巨大海贝,无不令她兴奋欢喜。

海蓝色的世界无边无尽,一切都在澄澈鲜明里。形态各异的生物迅速游走,有的可怕,有的美丽,全是不可思议的惊奇。

腓腓的长毛在海水里飘浮,两只耳朵也展了开来,昂起头抱着颜惜月,眼里也满是惊讶。

“嗷嗷,主人,这是你的新家吗?”它一开口,嘴巴里就冒出一串串的小泡泡。

颜惜月红了红脸,却又忍不住笑:“这是夙渊的家。”

夙渊回头望了望,似是想要说话,但终究没开口,只是顾自摆着身子在珊瑚丛中穿过。这一大丛的珊瑚橙黄鲜红缤纷艳丽,颜惜月欢喜地伸出手去触碰,夙渊便减慢了速度,驮着她在其间穿梭游走。

腓腓毕竟只是小神兽,之前的不愉快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一群金黄色的黑斑小鱼从侧面游来,腓腓看见小鱼更是好奇地伸爪去抓,可一不小心从颜惜月怀里跌了出去,吓得耳朵竖起。颜惜月起初也惊得不轻,可见它在海水里浮上浮下,并没有什么危险,便问夙渊:“我们都不会有事吗?”

“吃过沙棠就可以避水。”夙渊一边说着,一边绕着腓腓转圈。

腓腓拖着长耳朵在海水里翻滚,蹬着小短腿抱住了珊瑚枝,张着小嘴想叫颜惜月,可吐出的却是一串串的小泡泡。

颜惜月开心地从龙背上下来,也像腓腓那样浮浮沉沉,飘飘荡荡。

夙渊就在她与腓腓身边徘徊,黑色鳞甲划出道道水痕。她的衣裙如飘舞的云烟,朦朦胧胧,卷过黑龙的头角。

苍蓝海水起伏涌动,像温柔的梦,使他们坠入其中。

黑龙游过颜惜月身畔,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了抱它,滑滑的,凉凉的,鳞甲有些扎手。他温柔地圈住她,问道:“不害怕了吗?”

颜惜月看看他,道:“看习惯了也就不怕了。”

他侧着头碰了碰她,她便摸摸他头上的角,随后浮游至珊瑚丛中,抱着腓腓又回到了他的背上。

夙渊将她带到琉焰宫拜见鲲后,鲲后见颜惜月恢复了神智,倒也颇为意外。

“蒙木也只是我听说的神树,未曾想夙渊你真能找到。”她坐在珠光流彩的座椅间,妆容依旧华贵。

已化为人形的夙渊低首道:“幸得鲲后指点,又巧遇了腓腓,故此我才能找到霍山,找到蒙木。”

颜惜月将腓腓举了举,“就是它。”

鲲后讶异站起,走到近前看了看腓腓,不由道:“上古有神兽腓腓,养之可以解忧……你们怎么会找到它的?”

夙渊将遇到腓腓的经历说了一遍,颜惜月抱着腓腓道:“它一直叫我主人,可我却不记得养过它,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鲲后蹙了蹙眉,似是想到了什么,但并未说出口。夙渊想起了在霍山天坑遇到的九头鸟,便问道:“据腓腓说,以前它在霍山的时候,那里很是太平。但我此次前去,先是遇到怪风,后又遇到九头赤鸟,鲲后见闻广博,可知道为何会这样?”

“九头赤鸟?”鲲后一怔,继而问道,“莫非是口中可以射出火球的那个?”

“正是。就在蒙木附近,我为了带颜惜月过去,还与之斗了一场,最终胜出才得以上了蒙木。”

夙渊说得轻巧,鲲后却神色凝重,焦虑道:“这却不好,若我没猜错,你说遇到的九头鸟乃是祝融神君座下的鬼车。”

“鬼车?”夙渊愣了愣,“它既隶属于祝融神君,怎会在霍山天坑……”

鲲后双眉紧皱,“神君下属不可能无缘无故自行下凡,或许是奉命看守,也或许另有其他要事。你说与它打斗,是否伤及了鬼车?”

夙渊心头一沉,颜惜月当时虽未苏醒,但其后也听他说到此事,不禁着急道:“怎么办,你不是把那九头鸟打得重伤逃走了吗?如果它真是天界的,那岂不是惹出大事了?”

鲲后怅然叹息:“没想到还会遇到鬼车……早知这样,我当初就不会告诉你蒙木的事了!如今伤及天界灵鸟,这便如此是好?!”

夙渊紧攥了拳,低声道:“就算当初知道会遇到天大的麻烦,我也会前往霍山。鲲后放心,若天界怪罪下来,也是由我一人承担!”

颜惜月眼里热热的,紧紧抱住腓腓,站在夙渊身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来愉悦的心情,因为知道了九头鸟很可能是天界神鸟而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颜惜月再也没有了先前的轻快,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