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夙渊微微一愣,“怎么想到要回玉京宫?”

她慢慢走下石阶,道:“我没想到去了天界一会儿,地上就已经又过了一个多月……算起来我下山也已经不少时间,其他试炼的师兄弟们应该都差不多回转了。我得回山向师尊师伯禀告这些日子的经历,将之前收服的妖怪元神交与他们。还有……”

她抬头看着夙渊,眼神里含着几分忧虑,“禺疆上神也说了,我的魂魄竟是缺失的,虽然现在用蒙木的灵气暂时修复了,可我还是想不明白,或许只有师尊才能解答这个疑惑。”

她说到此,停下脚步,问道:“你说呢?夙渊。”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既然你有此想法,那就先回玉京宫吧。”

“你不陪我一起去?”颜惜月扬起脸问。

“……我可以去吗?”他低着眉睫,看上去有些怅惘。

颜惜月忙道:“至少路上可以一起啊。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我只是回去问问师尊,又不是再也不出来了。”

夙渊怕她看出端倪,便又笑了笑,道:“没有闷闷不乐,我在想着你说的魂魄之事。”

颜惜月见四下无人,偷偷勾住他的手指,“你不用为我担心,师尊既然当初能将我救活,一定不会再让我出事。”

“好。”他顿了顿,说道,“等你的事情问清楚之后,我还得探寻阴后下落,这也是上神交与我的任务。”

颜惜月道:“那是自然,决不能就此放过她。”

说话间,远处游来了海马与海龟,朝着夙渊道:“夙渊,你这次回来了,是不是不再离开?”

夙渊摇了摇头:“我等会儿就要出海。”

“啊?那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望了望身边的颜惜月,淡淡道:“或许很快,或许很久吧。”

离开北溟之前,夙渊带着颜惜月去了无涯最清冷的地方。

凤凰螺还是静静地睡在礁石之间,粉色的幽光在海水中荡漾。他看了片刻,对颜惜月道:“你之前神志不清的时候,曾到过这里。我怕你忘记了,就再带你来一次。”

颜惜月隐约有些印象,此时再望着那远处的凤凰螺,想起夙渊曾独自在此守护了三百多年,不由垂下眼帘。“那个时候,你会觉得孤独吗?”

“习惯了……”他站在那株最大的珊瑚树下,说道,“我时常盘睡在这里,除了幽霞和那对比目鱼之外,几乎没人会来。无趣的时候,就闭着眼睛睡觉,醒来后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

颜惜月心里有些难过,“那我以后陪你说话,不让你总是犯困睡觉。”

“一直说吗?”

“你喜欢听的时候我就说,不喜欢听的时候,嗯,我们就一起发呆。”颜惜月自己笑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慢慢游向砗磲阵。

巨大的砗磲们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归来,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空壳。只是大概由于海水的冲击,上半部分的壳盖了下来,只露出一条窄窄的缝隙。颜惜月向上推着沉重的壳子,夙渊伸手帮忙,一下子就将砗磲壳重新打开了。

“你一直记得这里?”他侧过脸问她。

颜惜月点点头:“这是无涯最美的地方。”

“凤凰螺那里不美吗?”

她蹙了蹙眉,“也很好看,但我一想到你为了守护它,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就觉得还是这里更好。”

她说着,坐在了砗磲壳里,伸出手来。

夙渊便也和她一起并肩坐着,任由砗磲壳在海水中摇摇晃晃。颜惜月摸摸纯白的砗磲壳顶子,笑盈盈道:“夙渊,这是我们的家,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不禁笑了笑:“可这儿什么都没有。”

“有你,有我,有砗磲壳做的屋子,就是我们的家。”

她抱抱夙渊,他将她抱到腿上坐着,“那等我们再回北溟的时候,将这个屋子装扮得更好一些,行吗?”

“好,去采些珍珠来,当做明灯。”颜惜月扬起脸,他便趁势亲了她,长长久久的,不肯停息。

虽是不舍,但他们还是离开了北溟。夙渊带着颜惜月浮上海面时,寒风呼啸,天色昏暗,不多时,竟飘飘扬扬下起雪来。颜惜月瑟缩在他身边,道:“真的已经是冬天了……”

夙渊见天气恶劣,便想要重新化为龙形,带她尽快离开此地,赶往洞宫山。可颜惜月却难得的反对起来。

“为何不要?那样飞得快些。”夙渊甚是不解。

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他又问了一次,颜惜月才忸怩道:“总是骑着你,怕你累了。”

“……那要怎么办?难道走回洞宫山?”

颜惜月眨了眨眼,“不是可以御剑飞行吗?”

夙渊无奈,“那样比我变成龙形会飞得慢一些。”

“没有关系啊,我又不是急着赶时间。”她划着双臂,在海水里轻轻漂游。

夙渊看看她,默默地点了点头。海浪卷来,他牵着颜惜月的手升上雪花漫飞的半空,背后一把光剑徐徐展开金芒,落在了碧蓝海水间。

“站好了吗?”夙渊回头问道。

她揽住他的腰间,让腓腓趴在了自己肩头。“好了。”

于是海面上的光剑倏然向前,劈波斩浪,徐徐升空。

金色流光在无垠无极的北溟洒下万千星辉,随着巨浪再次翻涌,与雪花一样没入海面,很快消逝无踪。

在空中御剑而行,两人免不了离得极近,趴在颜惜月肩上的腓腓总是扭过脸去,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夙渊见它居然还发起小脾气,忍不住道:“凡事要讲先来后到,你才与她相认了多久,怎就对我怀着敌意了?”

腓腓却挥动小爪子,朝着夙渊示威。

颜惜月急忙将它按下头去,夙渊回过头瞪它:“再这样放肆,小心将你抛下去摔死。”

腓腓抬起爪子捂住眼睛,嗷地一声躲进了颜惜月怀里。

夙渊有些怨愤地望着颜惜月,道:“这小东西你要一直带着吗?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就这样缠着你不放了,甚是无赖。”

“可把它扔了也不行啊,不是说腓腓本就十分罕见了吗?再说它天性胆小,要是被什么妖魔鬼怪抓走了,岂不是如同羊入虎口?”

夙渊看着故作可怜的腓腓,不禁冷哂:“都敢咬我了,还天性胆小!”

“嗷呜,主人是腓腓的主人!不要来抢!”它钻出脑袋,朝着他竖起耳朵示威。夙渊气恼无比,可在空中御剑,又不能转身将它从颜惜月怀里揪出,只能隐忍不发。

这一路上,腓腓始终与夙渊争风吃醋,偏偏颜惜月怜爱它长得乖巧,不舍得打骂教训。夙渊对此也是毫无办法,倒是沉睡了数日的七盏莲华在快到洞宫山的时候又苏醒过来,看到腓腓还在颜惜月身上趴着,不禁叫道:“怎么还在?”

夙渊瞥了一眼,道:“赶都赶不走了。”

莲华在空中一顿,又叫:“你也还在?!”

“……”夙渊无语,颜惜月将它往下按了按,“为什么夙渊不可以在了?”

莲华哼了一声,转到她耳畔:“带他回山?!”

颜惜月有些尴尬,夙渊好似没有听到一样,头也没回。她只好低声对莲华道:“等会再说。”

此时前方云雾缥缈,影影绰绰显出群山连绵的剪影。虽然时已寒冬,但闽地毕竟不像北溟那样漫天飞雪,苍翠金黄覆压山岭,浩浩荡荡挥洒出斑斓壮阔之景。

夙渊控制着光剑放缓了速度,奇峰怪岩、竹海松林交错而过,远处又有碧波澄清,深谷幽潭潋滟生光。

而在那高山之巅,层层青台筑起恢弘宫观,飞檐斗角,古拙庄严。山风徐来,吹响千串铜铃,那铃声渺渺无穷,在连绵不绝的洞宫山诸峰间震荡萦回,许久不散。

“夙渊。”颜惜月拉了拉他的手,他才回头问:“怎么了?要下去吗?”

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思忖了一下,才道:“你不要飞得太低,我怕被下面的人看到。”

他默然,颜惜月忙又道:“我先去见过师尊,跟他说清楚经历之后,再带你进玉京宫,好吗?”

“……好。”

夙渊只应了一声,朝四周眺望了一番,便让光剑缓缓飞临至一座荒僻的小山丘之上,“附近应该没什么人,你从这儿走吧。”

颜惜月在他背上倚靠了一下,方才跃下光剑,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那儿抬头望着他。夙渊踏着光剑在半空中微微沉浮,对面高山的阴影笼罩下来,使得一身黑衣的他看上去有些清冷。

“你在这儿等我。”颜惜月背着双手小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嗯。”

“夙渊你是不高兴吗?看上去闷闷的。”

“没有的事,你快些回去吧。”

“那你要小心,不要被我那些师兄弟们发现。”颜惜月顿了顿,道,“他们有的人很霸道,如果看出你不是人类,肯定会不客气的。”

他有几分无奈,抬起手,笼上淡淡金影。“我等会将自己隐身总可以了吧?”

她这才放心,刚想举步离去,腓腓却抱住了她的脚踝。颜惜月低头道:“你也不要跟着,在这儿陪着夙渊,我等会儿来接你们。”

腓腓撒娇似的不肯松开,颜惜月却难得地沉着脸:“不准这样!夙渊都在这等,你怎么不听话?”

腓腓呜呜了几声,垂下长耳朵不甘不愿地往后退去,蹲在了石头边上。

颜惜月这才朝着夙渊挥了挥手,独自往山下而去。

颜惜月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走了许久,前方高崖耸峙,怪石各异。或如穿云宝剑直刺云霄,或如高台白塔巍峨屹立,更有岩石形如猛虎巨龟,栩栩如生。她停下略为休息片刻,当即提气纵向山间,原来那怪石林立的僻静山崖,便是洞宫山宝丰岩。

此处离夙渊刚才停落的山丘最为接近,若是要从前山进入,还得再翻越山岭,因此颜惜月便打算自她熟悉的宝丰岩进入,抄近路去往前山拜见师尊。

天色已晚,夜空沉寂,山岭间除了野鸟飞过,可说是万籁俱寂。

微冷山风漫卷而过,枯黄树叶悄然下坠。云层遮蔽了残月,她独自走在幽暗之间,幸得七盏莲华在前方发出光亮,才得以越过重重艰险,攀上了山岩。不远处竹林如海,萧萧飒飒,颜惜月加快脚步想要赶往前山,可走了没多久,却忽然发觉昏暗的竹林深处竟亮起了一点光芒。

那光芒悬在半空,微微飘浮,看上去像是一盏幽灯。颜惜月揣度了一下方向,应该恰好是在她幼时待过的化剑池附近。

她心中很是惊诧,这宝丰岩素来很少有人来往,化剑池则是玉京宫前代遗迹。相传先辈在练习剑术时曾因急于求成而走火入魔,幸亏得到仙人指引,在此深山幽闭自省,以冰冷池水濯洗带血宝剑,最终才得以回归正途,羽化成仙。从那以后,化剑池便以蕴含正气而著名,但也因此处曾弥漫凶戾,故此玉京宫中弟子若不被允许,不能轻易到来。

更何况,此时夜深人静,山中弟子早应该打坐就寝,不会四处走动。而守山弟子,亦只会在山路要卡巡视,怎会到了此处?

颜惜月越想越觉得那光亮可疑,于是将七盏莲华收起,自己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朝着化剑池靠近。

隔着成片苍翠修竹,隐约可见化剑池边的松枝间悬了一盏白玉莲叶素绢灯,灯火闪烁跳动,映照着静静坐在池畔的人影。

那人穿着素白深衣,似是在望着近前的一池寒水,又似是在思虑着什么。云影轻移,月华淡洒,颜惜月看到那背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脚下踩断了折落的枝叶,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声。

她微微一惊,那人却已转过头来。

玉簪束发,姿容清朗。

不知为何,他的眉宇间本是隐含怅惘,却在看到她之后转为惊讶。

颜惜月亦是紧张无措,怔怔地看着他道:“师尊?”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后的流量真是少啊~不会是写崩了吧?【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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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清阙缓缓起身,疏落的树影在近前晃动。

颜惜月在他面前总是慌张拘束,此时意外遇到,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要问问师尊为何深夜到此,却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过问。

正在纠结之际,却听清阙淡淡问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从前山而入,竟走这荒僻山路,倘若遇到危险,岂不是自找麻烦?”

“我,我正好是从宝丰岩底下经过,所以就想抄近路回玉京宫。”颜惜月低头望着自己的裙角,不敢过多解释。

清阙颔首,也未说自己为何来到此地,只取下松枝间的绢灯,道:“既然回来了也好,想必长途奔波也已劳累,你就先在宝丰岩旧居休息一夜,明日再来找我。”

颜惜月见他缓步离去,不禁踏上一步,“师尊。”

“何事?”他微微侧过脸。

“……弟子有事想要向师尊请教,师尊能不能暂留片刻?”

清阙微一皱眉,“你说。”

颜惜月踌躇了一下,说道:“我在下山游历之时遇到了魔界阴后与护法飞烟……”

“阴后?”素来不惊尘烟的清阙竟也露出错愕之色,“当初我与众人合力剿杀了她与魔君烈烽,怎么她竟然还活着?”

颜惜月将阴后之事简略述说一遍,清阙神情肃穆,许久才道:“原来那时我只毁坏了她的肉身,却未曾留意残魂逃脱,看来一时大意,必将留下后患。”

“我以前就听说当年魔君烈烽法力高强,就连太符观的前代观主也重伤在他手下,几乎当场就送了性命。师尊与其他前辈合力除魔,应该也是耗尽精力,所以阴后才会寻机逃窜了吧?”

清阙扶着化剑池边的石栏,喟叹一声:“你不必说宽慰的话,我自己心中清楚。”

颜惜月垂着头不语,清阙又道:“除了此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要说?”

“……有。”颜惜月鼓起勇气道,“当时阴后将我抓入碧玉湖底,并想对我进行夺舍。可不知为何,她的计划未能成功,而我此后亦神智不清,魂魄震荡分裂,险些再也无法醒来。后来有人将我带去霍山,以蒙木的灵气使我的魂魄平定下来,这才救了我性命。”

清阙注视着她,并没有追问,那眼神却让颜惜月有些不安。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再后来,我知道了自己的魂魄本来就有所缺失,因此被阴后侵入元神时才会差点崩裂瓦解。师尊,我思来想去不知为何会这样,只能回山向您求教。”

她目光清炯,极为认真地望着他。清阙站在浓郁的树影下,素白的衣衫被风吹得不断拂动,过了片刻才缓缓道:“魂魄缺失?是谁跟你说的?”

颜惜月怔了怔,低声道:“好几个。我的朋友夙渊,还有北溟鲲后,以及……禺疆。”

“禺疆?天界的风神?”清阙一惊,打量了她一番,“你怎会认识了他?”

颜惜月怕清阙责备,便只含含糊糊道:“也是跟刚才所说的事情有关,但弟子只见了禺疆上神一会儿,就又回到了人间。”

清阙静静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才问:“你眼中的天庭,有怎样的景致?”

她一愣,原先还以为师尊会追问下去,却没想到他竟问了这个。她忖度了一下,怯怯道:“其实,天界与弟子以前想的不太一样……”

“哦?为何这样说?”

“弟子以前一直以为天界是最为奇幻神秘之处,神仙们逍遥自在,从容洒脱。可弟子这次见到的天界,虽有不凡的景象,却让人觉得冷冷清清,无边无际,弟子站在那里,就好像飘在天空中的一片叶子,很是渺小,不知所措。”回忆起那时的心绪,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还有,神仙们也不像弟子想的那样……”

“怎么?有谁为难你了?”清阙微一蹙眉。

颜惜月不敢说出夙渊打伤鬼车之事,只道:“没有,只是弟子见到的有些神仙很是严厉,脾气也暴躁得很。”

清阙听了并没回应,只是微微叹息,继而望向寂寥长空,数点寒星在深蓝夜幕中若隐若现。

颜惜月有些疑惑,等了一阵也不见师尊回问,便说道:“师尊,弟子想知道我的魂魄是天生就如此的吗?我还记得小时候生过一场病,是师尊救了我,难道与那事也有关系?”

他这才又望她一眼,神情平静。“那是自然,你当初命悬一线,生魂其实已经快要消亡。我为了挽救你的性命,便施用了最强的法术,此后你虽然苏醒过来,但因魂魄受损,所以以前的事情忘记了许多。”

“就是……这个原因?”颜惜月愣愣地问。

清阙蹙了蹙眉,转过身子面朝着沉碧寂寂的化剑池,“你还想听到什么解释?”

“那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