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计连忙给他倒茶,让采蘩扔了个白眼,半天也没明白周到有什么错。

“这位子好也是在你来之前,现在我顿觉冷风嗖嗖。别人有没有把你当靶心,我不太确定,但你娘绝对把我当靶心了。我跟你也不相熟,平白无故造人怨,你能不能坐回去?”采蘩逐客。

秋路当然不肯,“妹妹这么说,真让我伤心。”

采蘩冷冷看他一眼。

“俗话说一回生,两回熟,三回知心换命。我俩这是第几回见了?而且,第二回在菩心寺,我已经跟你掏了心窝。你不能不认账啊。一声哥哥不叫,没关系,我知道你性子冷清,但交情那是不能否认的。”她怨?他比她更怨!

“掏心窝?就你那个把自己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痴心汉的故事?”采蘩双手现青筋,真想敲扁这假发脑袋。

“你不会以为我说谎吧?天地良心。”想蹦阿弥陀佛来着,但既然不出家了,说也没有意义。

“上回说穿花衣的和尚去吃素怕人看。要请我吃饭。这回呢?你要是说实话,我也许让你坐在这儿。你和你娘亲一道,却大摇大摆过来,还戴假发,肯定另有所图。”采蘩如今鬼精。

秋路奇道,“戴假发又让你瞧出什么来?”

“你和五公子他们在一起时,丝毫不介意发短,而应酬的时候才会用假发。你在应酬你娘,想来是你娘让你做些事,你却不情愿。”她这般解释。

秋路敬茶一杯。“蘩妹妹慧眼。不错,要不是被逼急了。我也不用再将你拉下水。你瞧见我娘身后坐着的几个姑娘么?”

采蘩看过去,“哦,气质静娴,容貌姣好,你娘让你娶其中哪个?”

“心里还放不下,哪个我都不想娶,娶哪个都是耽误她。”秋路的笑脸中有些苦涩。

“放不下你为何还俗?”采蘩心想他那个故事说不定有几分真。但嘴巴不饶人。

“除却郎情妾意,我喜欢俗酒俗友俗世红尘。掂量一下,我是个真俗人。”用采蘩的话回答她。“蘩妹妹,再帮我一回。你就是我的苦海明灯,充满大智慧,为我指明方向――”

“为什么非得是我?”苦海明灯大智慧,她还是观世音菩萨了,“就因为我长了坏女人的脸?”

秋路突然定睛瞧她,“蘩妹妹,你这张脸不是坏,而是让很多坏男人心慌,让很多坏女人眼红,别妄自菲薄。为什么非得是你?因为你打巧让我碰上了。老实说,相貌还挺重要。你要是不美,我娘也不会信我对你有意。最后,你是肯定不会看上我的,所以我觉着安心啊。跟你说话,我也自在。”

“那么,我跟五公子之间,你和谁说话更自在?”采蘩向来和男子说话不脸红,重生后剔了矫揉造作,心净明亮,也不怕周围的目光异样,笑面如花,“你能不能告诉我,五公子最近在忙什么?”

秋路歪头斜脑,眼睛一眯,“你在套我话?兰烨忙什么,你为何要打听?若是别人,会以为你对他有意,偏偏我看得出来,你冷静得很。”

采蘩表情明艳,“和尚想太多,我不过是看你真自在还是假自在而已。”

“我不说,便是假自在?你是你,兰烨是兰烨。我和兰烨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而你虽然是女子,但很奇怪,我听得进去你的话。”秋路暗暗瞥过他娘亲,她高贵的眉心如他所料拢起来了,“蘩妹妹,让我坐这儿吧,你什么不用做,时不时像刚才那么笑一笑就行了。”

采蘩立刻飞一眼凉白,“什么也不用做的人是你,要再多话,我就让那些姑娘瞧瞧你的刺头。”

秋路g一声,“这就能把她们吓跑吗?你不早说!”说罢,手真要去揭假头发。

采蘩终于知道这位皮厚如墙,不得已阻止他,“你也能把你娘气晕过去。”

秋路的手停在半空,“小姑娘,你别反反复复的。”又指指阿肆,“这位看着有些面善,在哪儿见过?”

“他叫阿肆,原是巨阙号上的舵手,现在不跑船了,我请他做随身卫士。”采蘩说着,又见一人朝她这张桌走来。

这回,她起身微福,“舅姥爷。”

脸上笑哈哈的,但其实并非真在笑。眼睛眯弯弯的,里面也未必有大慈大悲。天生一张好似不老的笑佛面,却有一颗自我的心。这就是童夫人的弟弟,也是给她出最难一题的人,颜辉。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当着姐姐的面,怕她嗦。我姐姐不在,你就别叫舅姥爷,直呼名字即可。”颜辉天生勾起的嘴角扯平了,这时才算真笑,“采蘩。我在窗外头站得腰酸背疼,结果看到你占着好桌,还有一张空位,不介意让我坐吧。”介不介意都坐了。

一张方桌四张椅,这下满座。

秋路为颜辉倒茶,喊一声颜兄,“城里传闻颜兄去了南海一趟,正在着书。等完成了,可否借小弟抄阅?”

颜辉自然见过秋路,但从前没打过交道,见他屈尊倒茶,便看着采蘩呵然,“小爵爷折煞在下,怎劳您倒茶给我?”说着折煞,也没真去抢壶,坐得安稳,“小爵爷愿读在下的书。是在下之荣幸。待书着成,我让人抄好送去府上。”

秋路谢过。也看着采蘩呵笑。

采蘩心里清楚得很。颜辉以为秋路的恭敬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所以对她笑。而秋路得意笑,则因为他和颜辉称兄道弟,她就莫名矮了他两辈。人的心思真是千种万类,辗转间产生无数误会。然而,清者自清,她大方回二人之笑。媚相虽天生。心澄可洗。刹那,现清幽立雪的梅魂。

这一笑,别人没在意。却落在秋路的公主娘亲眼里。本来蹙眉沉脸,此时恢复了明贵之气,与那几个姑娘说说笑笑起来。

“人差不多到齐。”小伙计尽责提醒着,“斗纸就要开始了。”

采蘩双眸明亮,一面翘首而盼的神情。

颜辉见状,若有所思。这丫头是喜欢赶热闹呢,还是真喜欢纸?

纸砚斋掌事清咳一声,“新纸试表品名会开始。今日御纸坊新纸由西骋创,纸官署新纸由于良创。四公子允诺,品级高者,后三个月内可尽先挑纸,得向氏纸铺订单。今日还有多一项奖。今早,六宝楼从高丽购得的绵茧纸已到,共三百枚。胜出者可无限量购。”

采蘩心想,谁输谁赢,六宝楼都是大赢家。不过绵茧纸,却不曾从爹爹那儿听过看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她这儿想完,发现懂行的看客们个个面露兴奋色,便问自己这桌,“高丽绵茧纸很有名?”

颜辉表示不知,但秋路有所耳闻,“年前高丽进贡,其中有五十枚他们造的新纸,据说皇上用它作画对之赞赏有加。多半就是这绵茧纸。不过,到底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

难怪没听过,年前她和爹在流放途中。采蘩不由坐坐直,四处寻看那高丽绵茧。

颜辉笑她,“此时胜负未分,纸自然放在里面,你如何看得到?”

这下秋路也觉得采蘩出乎寻常的热盼,“妹妹对纸有兴趣?可我记得你识字不多。”

颜辉笑面圆眼,张口就拆穿她,“她看了我大半本南海游记,若这也叫识字不多,那是我才疏学浅了。”

秋路恍然大悟,“你装不识字?”

采蘩不理他们,只道,“怎么还不比?”

她才说完,前方就开始了。

御纸坊五人面对她这张桌,张翼居中而站,“左大人,今日谁先来?”

御匠和纸署都是官立,里面能称为大匠的,都是官。

左拐坐在太师椅中,一脚高起,“谁先来都一样,不过我知道你向来着急,急着要让你徒弟出风头,所以你们先来吧,我们押轴。”

对左拐这句话,多数看客们面露不以为然。

小伙计就是如此,撇嘴切道,“不好意思那么快丢脸才对,他――”

采蘩打断他,“小哥,给拿盘瓜子。”

秋路颜辉,四道目光,刷刷看。

阿肆,一大口葫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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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了,祝亲们平安喜乐。

第113章有人捧,也有人砸

瓜子皮,一个两个三个。

瓜子盘,一堆两堆三堆。

惊讶采蘩叫瓜子吃的秋路和颜辉,瓜子在眼前时,个个没含糊,磕得比她有滋有味。

西骋走到长桌那头端起托盘,那一身银白衣,配上那一条雪丝缎,抬步生和风,衬得他俊逸临仙。

采蘩看男子,眸光常清冷孤凉,此时却七彩流光。

秋路瞧在眼里,摇头叹道,“妹妹好似与那些着迷于西骋的女子一般无二,叫神仙美玉一样的公子情何以堪?”

采蘩没听见,正希望来一阵大风把丝缎吹飞了。

颜辉却听得分明,“神仙美玉也比不上一双造物巧手,我以为丫头并不迷那个人,而是迷那盘中之物。”

丝缎让西骋掀开,采蘩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看到托盘上整整齐齐十卷纸,米黄有光。

“铺开。”她说。

西骋取出一卷,佩青鹤的两名匠工上去,仔细铺开纸卷,轻放在桌面上。长约三丈,宽约两尺,这样用于大幅泼墨画和书法的纸卷,是后世造纸之功的创新精进。不看纸的质地功夫,已令她赏心悦目。

“此纸采数十种料制浆,有施胶,打横帘造。纸质软韧,米色为底,吸墨匀称,适用工笔细画。”西骋说完,退到一旁。

掌事高声道,“请评客上前赏鉴。”

坐着的看客们站起好些,纷纷走入场中长桌。

颜辉看看直立且要伸长脖子的采蘩,笑眯眯地说,“丫头,去吧,这么远你脖子再长也瞧不出名堂。”

采蘩却道,“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赏鉴吧?”

“对,要拿着这个。”颜辉从袖中掏出一张帖子,“这斗纸我常看。我不懂画不懂书,也赏不出什么名堂。你头回来,便代我去凑个热闹,随便说两句场面话,再随便拿笔涂抹两笔,就行了。”

“还可以书写涂画?”采蘩更觉有趣。

秋路帮采蘩拿了贴,他自己手里也有一张,“不然如何试法?妹妹。我本不想去,陪你溜一圈。”

采蘩真心想过去瞧,于是也不客气,谢过就随秋路上前。她靠近了就自顾自看纸,秋路让他娘逮到一旁也全然不知。米黄是时下画者最爱,目望纸面紧密匀称,质美泽润,纸张薄实,特制浅短梗纹。不过,她怀疑这看似特色的纹路是为了遮掩本料束过明显的缺陷。轻轻触抚。手感如茧丝。总体来说,算挺不错的好纸。

本料束。就是纸浆中未彻底煮烂而呈现束状的物质。当然,已经不是原料的模样。就好像煮烂了肉还有骨,是原料中极难煮不见的部分。

“黄麻主料,香中有黄柏,染潢用量灭白嫌过,年久必成深暗之色。”迎光看纸,“草帘纹。”她边看边低语。未料自己这番自言自说落入一人耳中,让他暗暗盯看而不知。

她绕桌一圈,看众人捉笔试墨。有点跃跃欲试,但他们彼此熟识,占着地方群起高谈阔论,没有她一个年轻女子的落脚处。

“小姑娘,这里来。”有人在她身前桌边挤开一个空位,对她招手。

采蘩看到那人居然是左拐,大胡子往外刺,朝自己笑容满面。他叫她?她往左右看看。

“这里只有你一女子,别看了,快过来吧,你不是想试墨?”左拐笑容来得快,收得也快,不太耐烦了。

“多谢左大人。”采蘩本不是扭捏性子,确定他唤得是自己,连忙快步走到桌前。

左拐毫不客气往旁边一挤,招了不少怨责的目光也满不在乎,“小姑娘会工笔?”瞅准地方占位,手边就是笔墨,他将它们推到采蘩那儿。

“我不会画画,不过工笔细腻,笔画如同写楷书,写字也是一样的。”采蘩挑笔,提最细一支,弯身便书。

左拐抬抬粗眉,摩挲大胡,正掩住勾起的嘴角,“小姑娘有的字写得挺漂亮。觉得此纸吸墨如何?”

“工笔讲究细工,便是一片雀翎都得十笔百线。我刚才写了三个字。其中第一个字是我轻着力,墨不散不浮,美也。第二字是我寻常着力,撇捺处墨微发迹,可也。第三字是我仿我二弟学字时着力,笔峰劲,墨迹发散,过也。”采蘩说纸,滔滔不绝,口若悬河,那是她爹罚出来的。

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停声听她,连秋路和他娘在内,连西骋和张翼在内。

左拐见她眸亮而清,完全视若不见周围的人,目光不由又幽三分,“那么,小姑娘以为此纸可好?”

采蘩点头,“好,不过更适合女子或笔轻之人。”

众人窃窃私语。

左拐也视若不见,“那好,我再问小姑娘,若品级由高到低分为上中下三品,每品再分四级,一为最高,四为最低,你以为此纸为何品何级?”

奇异的,这么多人,一老一少却丝毫不闻外声。

爹也这么问的!采蘩眼中所见渐渐模糊,黑胡子的身影让那个高大却温和的影子替代,她屏息凝视,前所未有地认真思索,然后用上辈子从未郑重过的态度,答道,“纸质为中,染色为中,书画用为二。中品二级。”

哗然如浪拍耳鼓,采蘩清醒过来。左拐已回太师椅翘脚而坐,好像他从未接近过她。周围全都是轻视的目光,然而,她还之一笑。

“中品二级?”一白发官翁讥嘲,“此乃上品一级纸也,小女子不懂装懂,哗众取宠,还不快快离场。”

“不错。”一中年文士抚髯,“纸质密如茧,米黄可爱,发墨美妙,我愿作诗赞之,捧其为当朝名纸。”

有人挑头,立刻一片去声,撵采蘩离场。

采蘩不惊不羞,更不恼,当立中央,朗朗而谈,“评品论级本是个人所感所悟,并无错对。在我以为,上品一级为完美无缺的纸也。蔡伦纸,上品,一级;左伯纸,上品,一级;张永纸,上品,一级。然,自蔡伦造纸,数百年过去,虽为弹指之间,我问各位,当朝之名匠可与以上三位相媲美者,有还是没有?”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客中的年轻人爆一声,“有!后人胜前人多矣!”

采蘩始终淡淡笑着,“没错,代代自有才人出,且看这纸,比起蔡伦纸不知精妙多少。但我以为,若放在名纸层出不穷的当今世上,众人以为此纸可否与左伯纸之辉光一样,名传百年不褪色?”她张臂轻捉,将纸卷朝光,“色泽过深,乃黄柏过量,数年后就会暗沉。纸中混本料束,以茧纹明遮之。墨对着力敏锐,忽好忽散。这纸在我眼中有缺,难为上品。但场中各位若评为上品一级,我无异议,各人有感而发,自然各有不同。不过,是否我也该赶各位出场,换看官们中与我同感的?”

一声好!是颜辉助阵。二声好!是秋路助场。场下看客中不少人点头称是。

场中评客其中有真心看不出这些缺陷的,也有偏心御纸坊故意捧高的,却已让采蘩说得哑口无言。

西骋神情莫测,仍傲然而立,在采蘩说完后,视线当即瞥开。

张翼却多看了采蘩好一会儿,开声打破尴尬沉寂,“请各位写下品级以及命名,就可以赏纸官署的新纸了。”

一张贴一张评,最后少数服从多数。纸名则由御纸坊自己选定。

没人再能让采蘩离场。她刚才一番言辞,显然是懂纸之人。而要说女子没资格评,公主还有一贴呢。

掌事凭直觉,感到今日斗纸说不定有意外之数,也起了点热闹心思,声音洪亮,“纸官署于良上纸。”

小伙计虽然惊诧于采蘩的一番言谈,但对纸官署仍没有多大的信心,叽里咕噜道,“就算西大人的新纸有缺陷,纸官署也赢不了。”

颜辉吐瓜子壳,“那可说不定。”

于良,就是那个耷拉眼耷拉肩的小伙,并没有因为采蘩细数了西骋纸的弱点而振奋半点,从拿纸的时候起就耷拉,把鼓鼓的白丝绫放到桌上,简直就要耷拉到桌底下去了。

他自己显然都没信心,不怪场外有人发出嘻嘻笑声。

“这位兄台,你还不掀布,打算孵蛋啊。”

“这个蛋可够大的。”

“他都快耷拉成个蛋了。”

一时,人云如雨。

采蘩刚刚在众人前朗朗陈词,此刻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甚至比其他人更冷眼相看。她并不像有些人以为的偏向纸官署,而纯粹说自己的见解罢了。心中的秤,今日不偏不倚。

不过,于良的师傅左拐,也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松垮模样,让有点同情心的人都暗自叹这小伙子跟错了人入错了门。而左拐这样,其他三个纸官署出来的,有样学样,还凑作堆聊着天,看都不看于良一眼。

于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伸出手将丝缎扯了下来,而他自己居然一闭眼。大托盘中,只有一卷纸,约有掌高。纸层不用摸,看着就厚墩墩的。

顿时哄笑满堂。

“这是纸,还是厚棉布啊?”

“那么厚实,估计都铺不开,要两个人按住两头。”

采蘩的眼睛,却又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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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亲们都在吃大餐了吧。

明天聆子来给你们拜年哈。

今晚上多数人可能看春晚去了,我也休息一天,不求粉红了,大家开心就好。

么么。

第114章 斗完了刚刚开始

纸,原来也可以是这样的。在那满堂的嘲笑中,采蘩眼里充满了好奇,惊喜和趣味盎然。

看似吊儿郎当,将自己徒弟完全放弃掉的左拐,捏着下巴,歪靠着太师椅背,再次将采蘩的表情尽收眼底。

于良结结巴巴开始对他的纸解说,“我的…新…纸造料…主要为…破布渔网和麻,那个…那个…用途为......”他声音越说越小,场中等待的评客都听不太清,更别说场外的看客了。

再加上一片喧哗,直接造成评客们毫无耐心的结果,让六宝楼掌事找伙计将那卷又厚又高的纸铺了开来。还真如有人说得那样,要人按着两头。笑声中,人们上前围着瞧,因为可能对于这纸来说,鉴赏一词太高级了些。

采蘩又有点挤不进去,正想着是否要效法左拐,横冲直撞一次,却看到左拐冲她招手。

她走过去,“左大人何事?”

“用不了太久就一个人都没有了,你不用急着现在挤进去。”左拐一咧嘴。

“左大人对您的徒弟真放心。”采蘩说得不是反话。

“正是要受受挫折长脸皮的年纪,不然成日就知道在纸署里埋头闷干,人就像这样,傻了。纸的天地固然精彩绝伦,足以沉浸一辈子在其中,可最终还得跟人打交道。姑娘说是也不是?”左拐笑道。

纸的天地精彩绝伦!采蘩头回听到这样的话,深觉其中有大智慧。她看着左拐,残手残脚,那般懒散。这人难道只会说大话?

“大人的话,采蘩记住了。”她不急着判断这个人,可能只有一面的缘分,也未必需要她判断,“大人还没说找我何事?”

“小丫头懂一点纸。”左拐说道。

“是懂一点点。”采蘩看着长桌那边,评客们多摇头且面带不屑轻嘲。

“喜欢纸。”左拐又道。

“喜欢。不过大人您最好直说,那边要散场。”采蘩俏眉微挑,“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再慢吞吞就来不及了。”

“小丫头聪明啊。”左拐也瞥过去一眼,“你既然能给骋小子的纸挑毛病,也应该能给良小子的纸找些像样的地方,只要你能让他不输,我给你好处。”

采蘩表情骇然,“大人。您也知道我对纸就知道那么一点,哪有本事扭转乾坤,而且还是在鲁班门前弄斧?”

“我若能得一百五十枚高丽绵茧,给你十枚。”哦,小姑娘眼睛亮了,左拐笑。

“五十枚。”语气陡转直下,采蘩暗笑。

“…”左拐的胡子脸一冻,桌子那边快定胜负了,“好,五十枚就五十枚。”

采蘩二话不说。立刻往桌边走去。老实说,她就是贪图从没见过听过的绵茧纸。但能不能得到手,也要看于良造的纸。

桌边还留两人,秋路和他娘亲。

“蘩妹妹,正等你呢。”秋路当着他娘的面叫采蘩妹妹。

采蘩不看他,只对公主福身,却不多话,礼毕之后目光就全在纸上了。

秋路想说什么。让他娘拉住。

“笨儿子,看不出人家姑娘这时没心思应付你么?”乍看以为是个貌美的浅薄女子,其实不然。比自己的儿子懂事得多,令公主娘亲放下心来。

于良的厚纸与西骋的纸长宽一致,也许是事先说定的。纸虽厚,质地但柔,之所以要人按住,则是由于卷了太久有些弹起的缘故。仔细看,厚度也不过一粒竖米,只不过人们看多了薄密纸,见到它难免从眼中放得更厚。采蘩拿起纸的一边,翻,折,抚,磨,一遍又一遍。

之前让她说得不服气的中年文士,尖刻问道,“姑娘刚才那么多话说,现在我们都等你开口呢。你把骋公子的纸评了中,我们很好奇于良的纸你会怎么评。”

采蘩有问有答,“纸色微黄,也有染潢,用量同样稍过。纸质柔软,不够密,能透明光。纸面砑光少些――”她突然蹲下身,凑近纸面,目光扫过。

中年文士笑声中满是嘲讽,“姑娘怎么不说了?纸色纸质纸面都点到了,也算中肯。那吸墨呢?你也发现了吧?”

她是发现了。

“墨浮于面,更不用说发墨美不美了,此纸为下品四级,我想姑娘这回总不会跟我们又不一样。”懂些皮毛居然就自以为是,中年文士冷哼。

“还真是没办法一样。”采蘩直起腰,“我认为于良纸为上品四。”

“荒唐!荒谬!你果然是信口开河。”中年文士大笑,“这纸连字都写不上,上品四级,还在骋公子之上。姑娘是故意替人来找碴的!”

看客们正要应和,却让采蘩一句话就消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