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良赤火双目,爬起来挥拳打去,“谁要你救?”

阿慕眸子眯紧,但这次却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于良一拳之后,才挥出自己的拳头。

两人你一拳我一拳,不像打架,倒像特意求揍,一定会等对方打到身上,再打回去。因为他俩都痛苦难当,需要嘶吼才能呼吸。

“别…别打了。”语姑娘想上前去劝。

“让他们打,以为身上疼了心里就不疼的傻瓜…”采蘩将歪倒的左拐放平,用于良的衣服盖住那张平静的胡子脸,眼中雾气却不能由此散去。

语姑娘跪下来,磕了头,低低啜泣,“为什么好人不能长命呢?我爹,我姐姐,现在连左大人也走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世道?想看那么一点太平的希望都不能。”

身旁忽起了风,语姑娘抬头,见采蘩缓缓站了起来,神情如冷霜冰寒,目视前方,捏起的双拳正在颤抖,周身仿佛燃起火焰,散发无边的恨。她顺着采蘩的目光看去,眼瞳张扩,惊怕到咬唇抽气,然而再看一眼静静沉睡的左大人,很快便镇定了。她想向身旁这个无所畏惧的女子看齐,即使大难临头,也能气势如虹。

“哈哈哈!我没看错吧?运气这么好。本来还以为你们已经翻过山了,可是不亲自上来搜一搜,我心中难平。毕竟花了几日的工夫,要是空手回去,都不好意思跟大帅交待。”大摇大摆出现,勒将军贼眼溜溜,停在采蘩身上,笑面立刻出现饿色。

乱石野树之后,齐兵纷纷亮出来。

这才意识到被人追上了,于良和阿慕的拳头即刻一致对外摆开。可是,他们的两双拳头,怎么对付得了上百双拳头?

“嘿嘿,劝你们省省力气,这山头上全都是我的兵,除非变成鸟飞出去。”勒将军直盯着采蘩。

只在眨眼间,那妖美艳丽的容颜冰雪消融,春风化雨,绽放出酥媚入骨的笑。风流漾在桃花眸中,樱唇微微启开,漂亮的白牙嗔咬那抹诱魂的红。

众所周知,采蘩之美,比不得沉鱼落雁,更不是倾国倾城。在君子和贵族眼里,她的美过于媚俗,看上去很容易得手,让人不屑施怜。但对于好色之徒,好比勒将军此类,这种天生的妩媚正中下怀,恨不得立刻*噬骨。更不说,采蘩若用后养之勾魂功力,上不怕天公,下不怕地母,君子贵族照样有把握擒在手心里。

所以,这一笑让勒将军流了口水。哪怕她穿着脏兮兮的士兵服,哪怕她如丝绸般亮滑的乌发现在东一撮西一缕的打结,他只看到了她的笑颜,感觉连骨头都要化去成水。

“美人,你可是大帅许给我的。我还未尝好滋味,你怎能一走了之?不用怕,只要你顺从,我一定好好疼宠你。说不准还能赏你个妾位,你就跟着我享福吧。”一来让她勾去了魂,二来仗着人多势众,勒将军朝采蘩走去。

“勒将军此话当真?”采蘩双眸光芒四射。她施展媚的时候,从不羞涩,从不退缩,反而尽显了大气,令人挪不开眼。

“当真,当然当真。”勒将军本来就是个没脑子的武夫,全靠阿慕在后面出谋划策,才能将左拐师徒擒获,这时候满眼开花,热血流,脑浆不流,以为美人动摇了。

“你不打我,也不会杀我?”身姿如蔓,好似寻求大树缠绕,采蘩也向勒将军走去。

“采蘩小姐?”语姑娘拉住她的衣袖,然后一怔。

采蘩侧身,半面的不耐冷然,用力推开语姑娘,“放手!我可不想和你们一起死。”右手紧紧捉着袖子,背在身后。

语姑娘摔倒了,抬脸仍是怔愣的神色。

于良连忙跑过来,问语姑娘有没有事,又对采蘩皱眉说道,“师妹,你干什么?从师父走了你就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难道你为了活命,真打算跟那个色鬼走?”

阿慕站在原地,好像跟他们三人毫无干系一般,目光清冷。

采蘩哼一声,甩左袖,继续走向勒将军,“你们不怕死么?”

“不怕!”于良全身如一张紧弓,只差一支箭便能直取对方性命,“那个混蛋!就是他射中了师父!你要是向他屈服,等于背叛师门!师妹,你给我站住!”

不怕死?那就好!采蘩头也不回。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张脸,笑颜也越来越媚,双臂一张,几乎跑起来了。

“飞蛾扑火。”语姑娘望着采蘩的身影,无声唇动。但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美的飞蛾吗?

世间最美的飞蛾,扑进火中,勾住火焰,翅膀从火尖往火心移。

“勒将军。”声音亦能勾魂。

勒将军目光痴迷,一手搂着她的水蛇腰,一手捉住她往心口移的袖,“美人——”突然触感不对,不经意便问,“你袖子里藏了什——”

飞蛾受惊振翅,原本笃定的婉蝉错过了心脏,也错过了致命点。但婉蝉毕竟是婉蝉,锋利无比。采蘩更不是弱质女流,手起刀落。

勒将军胸前顿时染红一片,愤怒大叫,“贱女人,你敢害我!”眼晕目眩之际,抬脚奋力踹出。

采蘩本可以闪开,可她不能让婉蝉留在那种恶心色鬼的身上,忍着痛咬牙拔出才摔到地上。发髻散,乱披了一头乌发。

于良自叹笨拙,“我该知道师妹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勒将军挨了这一下子,竟还能站得笔直,并抽出腰间大刀,“你要找死,我就送你去见阎王!”

劈下!

采蘩圆睁双眼,即便在生死关头,她仍冷静。手臂一抬,婉蝉一横,就算死,也不能坐以待毙,哪怕那一刀是对方的全力出击。

于良冲了过来,阿慕比他快了两丈,但心里都清楚——来不及了!

语姑娘闭上眼,不敢看。传进耳朵的,却不像心中所想的可怕之声。睁眼来看,只见挥舞大刀的勒将军整个人都不动了,翻着白眼,张大了嘴。可是,他什么话也说不了。他粗大憋红的脖颈上,多了一支箭。

箭头黑红滴血,箭羽似鸦。

齐兵看首将让人射没了命,立刻拔刀张弓。

一道冷沉的声音,带着死亡的杀气,又有骤雨将临的怒,“谁动谁死。”

风吹过,惊现无数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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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生生世世都给我小心点!

低云。闪电。闷雷。

乌幽幽的黑鸦羽箭张着取命的寒嘴。

谁能动?谁敢动?

采蘩能。采蘩敢。

就在一滴雨触凉火灼的面颊,就在勒将军仰面倒地的瞬间,双臂高举婉蝉,对准他的心脏。闪电落,婉蝉落。都迅雷不及掩耳,万夫莫当。

勒将军将死之前,再经历一次穿心之痛。十指呈爪,抬在半空,眼珠子凸出,血丝含毒。

“想带我下地狱?”采蘩再笑,却已无半点妩媚妖艳,森森幽暗。

拔婉蝉,一道血箭喷出,溅上妖娆桃花面,她却眼睛不眨,也不急着擦去,“最好还是别想了。你听好,如果有转世投胎的好运,祈祷千万别再遇到我。否则,无论哪生哪世,我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婉蝉第二次扎入那颗已经不跳的心,她的声音冷若寒冰,“下去后,见到我师父,给我绕着走。”再拔出乌沉的匕首,血不再溅,人终于死翘了。

雨哗哗成一片水帘,婉蝉由此洁净。

“采蘩。”

这个声音,曾经她只要听到,就如同雨落湖心,涟漪重重。但此刻,没有。她全无心思,只有至哀的痛。走回左拐身边,跪下,双手伏地,长身匍拜,泪如雨,雨如泪。

“师父,您走好。”

于良这回与采蘩同跪,“师父,师妹为您报仇了!”

不料采蘩听了这话,浑身发颤,似乎是山雨凉寒,似乎又不是,“不…不是我…”颓然歪坐在泥水中,神情凄楚。

于良不解,但见她脸色惨白双目呆滞,连忙伸手去扶。可是,不待他的手碰到,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高大的影子,将采蘩的身形从他视线中隔离。影子蹲下,显得那般小心翼翼,给采蘩披上一件风衣。他听见采蘩叫那人棠掌柜,觉得有些耳熟,却看不到正面。

“采蘩姑娘,我在。”独孤棠看着她。上回她哭得稀里哗啦,是畏。这回却似浴血中绽放的寒梅,宁可折骨断魂,也不向恐惧低头。哭,是真伤了心。

采蘩好像盲了眼,双手摸索攀上他宽阔的肩,“师父…”哽咽不成声,“是我害…..”话没说完,一只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好黑,好安心。

“睡一会儿吧,什么话都等你醒了再说。”她已经撑到极限,再下去会崩溃,独孤棠心里十分清楚。

额头顶到他的胸膛,身体不由倾过去,是久违的春息。意识漂浮起来,采蘩闭上眼,在那副能撑开天地的怀中沉睡。

独孤棠抱起她来,视线落在平躺着的左拐身上,叹息低语,“对不起,我来晚了。”

“你…”尽管师妹认识对方,于良却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北周将领?”阿慕的目光从昏睡的采蘩再到独孤棠。

独孤棠冷扫阿慕一眼,点头,一个字都不多,“你们跟我走。”

阿慕却不理这话,转而对于良道,“既然你们互相认识,就不必我再护送了。”说罢,自顾自要下山。

“拦住他。”

独孤棠才说完,阿慕面前就出现一把剑。剑身长而细,雪花白。

白衣央嘻嘻笑,“你还不能走。采蘩姑娘醒了,问起怎么少了一个人,叫我们如何回答?”

“我管你们怎么说!我同这四个…”陡然想起左拐已逝,阿慕改口,“我同这三个本就不是同路人。大将军让我送他们出城,如今城也出了,又有你们接手,还想怎样?”

“不怎样。要走可以,得等她醒了,你自己跟她说。”央一指采蘩。他笑,不见得他高兴。恰恰相反,他这时的心情很糟糕,这小子最好不要让他动剑。

“你不能走!”阻止阿慕的,还有另一个——于良,“想想我师父,还有滕大将军。他们不让你回霍州,是为了保住他们兄弟的儿子,那条唯一的血脉。”

纵然如此,他也不能留将军在虎狼之中。这山高海深的恩情,就算豁出自己的命,都一定要报。阿慕坚定踏出下一步。

“老大,这小子不听话。”央的剑移了一步,手腕兴奋抖抖。可以教训了吧?他手痒。

“随意,活人回营即可。”独孤棠走了。

央眼睛发光,嘿应着,“放心,保证留口气。”

阿慕气笑,“保证有气?你保证你自己吧!”弯月刀,突然对准央的腰腹一剪。

央身形如蛇,哧溜游开,“哦?还有点真功夫。也好,省得说我欺负弱小。”剑如白蛇,带白鞘,回身反刺。

另有一黑衣人,正是手最快的尉迟觉,轻巧落在于良和语姑娘身边,说了话才让两人发现,“你们是乖乖跟我走,还是要像那两个,打一架再走?”

于良搀扶语姑娘起来,忙道,“我师妹去哪儿,我们也去哪儿,不用打架。”也打不过,“不过,我师父——”

“不会落下他的。”那女子刺杀敌将的一幕恐怕要在记忆中一直存留,所以便是老大不吩咐,也知道这位亡故之人的意义。只有至亲,方能豁命而拚。

苏徊走到独孤棠面前,“这些齐兵如何处置?”

“我们到过这儿的消息不能传出去,也没多余的军粮养着。”独孤棠脚步不停。

这是战场,不是他收留孤儿的家。这些齐兵也许家有老小,但一入军营,就不再是单个个体。他们对他而言,只有一个称呼。敌人!

苏徊明白了,定立拱手,“得令!”

语姑娘走出包围圈,忽听身后惨呼连连,禁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那些齐人张惶逃命,却又被不断斩杀。大雨瓢泼,将喷溅的血雾压了下去,埋进土里。

“他们不是投降了吗?”她有些于心不忍。杀了左大人的,只是勒将军,不必取每一条性命吧?

“姑娘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好。”尉迟觉目不斜视,对语姑娘从头到脚湿得狼狈也不在意。果然,大多数女人还是很无趣的。刚才还是要杀她的敌人,这会儿又同情起来了,实在差那个叫采蘩的姑娘远矣。

语姑娘听出尉迟觉嘲讽的语气,脸色更白。也对,她凭什么去同情那些人?他们之中又有多少跟着勒将军,在文北村杀了五百南陈骑兵?为自己的冒失,她垂头不语。

于良还以为她难过,不由顶撞尉迟觉,“善良有什么错?”

尉迟觉斜睨过来,“善良没错。善良到蠢,就有错。你俩看似很没用,跟着那位采蘩姑娘,还有拿弯月刀的家伙,岂非拖累他们?若是还乱施同情心,简直害死他们都未可知。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我老大的女人。”

尉迟觉是神偷,只小心轻拿轻放,可不在乎口下留德。

“我师妹是你老大的女人?”于良张大嘴,其他的话没听进耳里。

“就算以前不是,现在也得是了。你没瞧见?整个人依偎在我老大怀里,众目睽睽之下就抱走了。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一直都听央一个人喊,这时尉迟觉亲眼见证,觉得没错了。

一日夜后,独孤棠去看仍未醒转的采蘩。

“老大,她怎么那么能睡啊?你确定她不是昏死过去,而是在睡觉?”央紧跟着他。

“她脉象已经逐渐平稳,应该是疲累所致。”飘忽飘忽的气声,曾在九子巷黑酒屋和丑奴等人坐二楼。封剑了,但医术了得,因此来当军医。蛟盟第五,人称邈手。

“不是我不信你,你这几年的脸色还是病怏怏的,让人心里如何有底?”央是活泼捣蛋的鬼。

“我体质是天生瘦,皮肤是天生青,你有意见啊?”邈手冷哼一声,一张膏药往央的脖子上一贴,“我看你最近上火,脾胃肯定不顺,给你下火。”

没一会儿,央感觉脖子上发凉,风吹过,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大叫一声跑掉了。

独孤棠看着央的背影,对邈手说道,“这种东西你随身带?”

“上火的人多啊。”邈手不以为意,“老大觉得我的医术如何?”哼哼。

“华佗让位,扁鹊要哭。”独孤棠自认绝对不用他下火,听语调多平心静气,“不过,她要是今天还不醒,你得想办法弄醒过来,这么睡下去可不行。”

“这个好办。不用药。老大你就捏住她鼻子,嘴对嘴给她渡气——”邈手声音飘呀飘,飘到半空,让独孤棠的声音拽下来。

“原来你以前这么给姑娘家看病的,改日我问问你夫人感觉如何。”真是想得出来啊。

“老大,玩笑,玩笑。”告诉他家那位,还不闹翻天?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采蘩的营帐前,却差点让匆匆跑出来的语姑娘撞上。

“独孤将军,邈大夫,采蘩小姐不见了!”她呼吸急促,“我去烧水,离开也不过片刻,回来见床空了,就和于小匠出去找,结果附近都没看到她。我怕她回营帐,所以再来看一下,可还是没人。”

独孤棠心想,营棚出口都有守兵,采蘩出不去。一个闪念划过,他猜到她可能想去哪儿了,但六千人的军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倔强到让他没办法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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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只有一更。

很忙很忙,也正好可以整理一下以后的情节。

第191章 舞!鼓!歌!

独孤棠道,“可能不在附近了,要往前面去找。没事,只要不出营,她就是安全的。语姑娘你就守在这儿,免得她回来又错过。”对自己带的兵有信心,“我去找。”

虽然他让人放心,独孤棠自己的心还是吊起了,只怕她晕倒在没人的地方。一路大步往前,却很快发现不对劲。怎么前头士兵们的脚步跟他一样匆忙呢?过了练兵的点,竟还纷纷往小校场的方向去。

小校场!左拐的棺木停放在那儿!采蘩!

独孤棠不知不觉跑了起来。他若大步,别人已跟不上,更何况跑动,带着风一般卷过去。

士兵们一看将军都往校场去,就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前进。

“怎么回事?平时只嫌将军练你们练得太狠,今天居然加练?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苏徊捧着一叠文书。这是装样子。让人记牢他是个握笔的,不是拿剑的,顶多指挥他们杀人。要说他们先锋军还真没多少文绉绉的活儿可以做,尤其离开大部队,在这片安静的山里扎营之后。

“苏大人,将军都听说了,您没听说?”一个百夫长跟他还算熟脸。

苏徊不耐烦,“到底什么事?”

“小校场出现一位大美人,白衣飘飘,犹如天上仙女。”百夫长有点不好意思,挠头,压低了声,“所以众兄弟们想去开开眼。不过,将军刚过去了,我们就犹豫。”

苏徊不怎么爱凑热闹,除了事关自家老大的热闹之外,“去啊。干嘛不去?仙女是能天天看到的吗?走,跟我一块儿。”什么仙女啊!多半就是那个睡了一天一夜的采蘩姑娘。不过,她居然能找到校场去,还真是神。

于是乎,前往校场的人又增了一个。

再说独孤棠到了那儿,只看到面前黑压压的士兵,他竟还挤不进去。

拍拍一小兵的肩,他道,“兄弟让让。”

小兵也不往后看,向后挥苍蝇似的,“你以为你谁啊?我也好不容易靠了那么一点点前而已,你就在后头好好待着吧。”

“你已经站在最外一圈了。”好不容易靠了点前?独孤棠刚发现他的兵还挺积极乐观。“你让开的话,我给你一两银子。”告诉自己不能摆将军的谱,他使小恩小惠。

“一两银子?!真的假——”小兵一回头,差点抽筋,不由大喊一声,“将军!”

众人听了,连忙回头瞧,个个的脸僵直了,齐吼,“将军!”

独孤棠一挑断刀乌眉,“各位兄弟让条道,行不行?”没有将军的架子吧?

这还能有不行的嘛?众人立刻往两边挤,让出一条可供独孤棠横着走的路来。当然,就冲他是将军。

不过,某将军只当不知道,掏出一两银子让进小兵手里,花最少的钱办最好的事,乃是商者之胜券。

独孤棠走进里圈,发现原来大家都只是围着,校场里倒是无人涉足。但,采蘩呢?

“将军,仙女在那儿。”身边兵士积极给他指出方向。

独孤棠顺着兵士的手一看,呆住了。校场数人高的大鼓架顶上站着一个女子,身姿真似临仙一般。营边大河生大风,好像随时将那道纤细曼妙的丽影要吹回天上去。

采蘩穿着独孤棠的冷青云纹袍,大袖鼓鼓囊囊装满了风。乌发如丝线,或随风起舞,或眷恋偎依在她的面颊。赤着莲足,相互交踏。足上沾了青草和露珠,尘土都成了装点天然的美丽。她手中高举一件旧袍衫,仰面闭眼向着朝阳向着风,唇一闭一合——归兮归兮。

怪不得引这么多士兵涌来这儿,怪不得又让他们驻足不敢上前。谁能抗拒这样的身影?谁又能亵渎送魂这般神圣的仪式?她不在跳舞,只是踏足挥衣旋身的动作,时而轻快,时而有力,刚柔并济,却比任何舞姿都令人目眩神迷。

独孤棠眯紧双眸。送魂,可不是普通人会的。他第一次见她,她是流放的女囚。据她说,她只是大户人家的丫头。他相信她没有说谎,但之后每再看到她一回,她的大家气质就更胜一分。他以为因为成为童家小姐,又住在姬府的缘故。不过,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南方没有送魂之仪,北人中也只鲜卑贵族才有。而北周汉化之后,传承下来的家族已经不多。母亲走时,大姐送魂的那次,是他唯一见过的。

然而,送魂不止如此而已。

独孤棠大步流星,往鼓架走去。

一片鸦雀无声。

谁也不知道独孤棠要干什么。是去把仙女抓下来?还是跟仙女一起飞天?前者太粗鲁,后者很不妥。众人浮想翩翩之时,却见独孤棠卸下右臂的将袍大袖,手撑木架,飞落大红鼓前。那动作,一气呵成,潇洒之极。

咚——咚咚——

众人连呼吸都忘了,看独孤棠突然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声声鼓,忽慢忽快,竟与上方踏足旋身的仙女合上了拍子,震动在场每个士兵的心。

“那两个不是凡人吧?”一个小兵目呆呆地说。

顿时一片让他闭嘴安静的嘘声。怎能有别的声音破坏那幅绝美的画面!

苏徊也静静看着。送魂。有舞,有乐。还少最后一样。只不知道那个采蘩姑娘会不会呢?

采蘩看到了击鼓的独孤棠,但鼓声没有惊动她动作的连贯性,反而如生双翼,每一踏,每一旋,更充满灵性,注入用心的灵魂。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独孤棠击得越来越急,采蘩旋得越来越快。一高大威猛,一柔美娇艳,两人动作挥发到淋漓尽致,真是阳刚和阴柔的完美契合。

咚!

独孤棠停。采蘩停。如同早就排演过的一样,天衣无缝。

当众人以为就此结束时。

独孤棠手上的两根鼓槌一改刚才的力量,那么强韧的臂膀敲出低嗡隆声,恍若急雨落地,让听者从心重震到心微颤。节奏仍那么独特美妙。

而接下来的,又是另一道令士兵们心跳的声音。那不是普通的声音,却是无比悦耳动人的歌声。

苏徊终于面露惊讶,想不到她竟能唱魂。

独孤棠却是心潮起伏。魂舞有传承,魂乐有人担,然而魂歌是即兴的。要舞者的才情从内心的悲情中随魂乐挥发出来。这也是汉化后,鲜卑送魂之仪渐渐消失的重要原因。他的鼓声,她能像她的舞步一样,和应到无可挑剔吗?

采蘩迎朝阳站定在高处,随着独孤棠的鼓声,云云唱道——

冷河长洲兮风也不相安

青月瑟瑟兮云黯黯

刀锋闪兮

剑气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