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眼急忙看向麦子,却发现她没反应,不由指着她大叫,“你!你!你!你知道了!”

“你跟我大哥求娶我的事?”麦子点点头,“知道了。”

疤眼顿时哭丧着脸,结巴半晌,那么能说会道的一张嘴竟哑着。

“麦子,帮我送封信吧。”采蘩把刚写好的纸放进信封,“知道西府在哪儿么?”

麦子上前接过,说声知道便出了门。

麦子一走,疤眼刹那恢复常态,精明眼贼亮,“你送信给西大公子,可是为了斗纸之约?”

“对。”采蘩看出他眼神贼兮,“你好象很关心?”

“哈哈…哈哈…自然了。我和小姐这么熟,一心希望你赢啊。”疤眼咧开嘴,笑得好不夸张。

采蘩断定他心里有鬼,却不多问,“你到底找我何事?”

“我来跟你做买卖。”疤眼正色了,他知道采蘩有多难应付。

“不谈。”

采蘩的回答却出乎疤眼意料之外,只能问声为什么,又道,“这可是大买卖。”

“没空。”还是很干脆。

“什么事这么忙?”他瞧她挺闲得坐在家里。

“我约了西大公子三日后斗纸,你说我忙不忙?”采蘩站起来,要造纸去了。

“三日后?!这么快!”疤眼紧跟着她,“你昨日才回城,长途跋涉,应该十分疲累,至少休息十天半个月的再说。”

采蘩突然回身,眯眼瞧他,“疤老板,你该不会是想在这场斗纸上捞什么好处吧?”这人太会赚钱了。

“没…没有。”他就是做庄开了个赌局,在别人大买西骋赢的时候,他让小妹买了采蘩赢。仅此而已。

看采蘩转过身去,突然想到今天来的目的,他决定说出来,“你那盒珍珠卖不卖?正巧有买家问到我手里。”比出五根手指,“我可以帮你争取这个数,我抽一成。”

采蘩站住了。

第204章 千秋之大比

十日后,康城民办纸坊——千秋纸坊。

小学徒睡得糊里糊涂的,忘了今天什么日子,抱着扫帚打开门。哗——一大片声音如浪,冲得他差点向后仰面。但见眼前黑压压密麻麻的人头,他傻呆地愣在那儿,动弹不得。

“小兄弟,纸官署和御纸坊的大匠们到了没有?”

“你觉得哪边会赢啊?透**消息吧。”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御纸坊赢,西大公子造的纸连皇上都说好呢。纸官署的大匠只能算二流,不行的。”

“而且这次他们派个姑娘来比,那就更不可能赢了。”

“可是如果买那姑娘赢,一赔七。买西大公子赢,只有一赔倍半。要是押那姑娘,万一碰万一,那就发大了。”

那么多张脸,不知道声音从那儿出来。小学徒转着眼珠子,觉得头晕。突然脖领子让人往后揪,门几乎夹到鼻子。他啊一声叫出来,脑袋就被重重拍了。

“你小子不长记性,今天什么日子,敢随便乱开门?”

小学徒摸着脑壳,回头讪笑,“小师兄,还好你拉我回来,看到那么多人,我手脚都发软了。我当然记得今天是纸官署和御纸坊借咱们的地方比纸的日子啊,可这跟外头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看戏。”

“比戏精彩多了。咱们南陈最出色的造纸大匠都在御纸坊和纸官署,平时见一个都难,但今天全会出现。还有大画师,大书法家,大文豪,国学太学的先生博士,甚至大宰相和公主,总之都城里能书会画的大人物几乎都要到齐。师傅不是说了,咱修几辈子才能有这样的眼福。”小师兄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两眼发光。

“对咱们是几辈子修来的,对不懂行的人,就是看宝,也当成了石头。他们懂啥是造纸术,瞎起什么劲?”小学徒撇撇嘴。

小师兄突然压低了声,“你不知道吧?全城的赌坊都开了斗纸赌局,那些看热闹的人里,十有**就是下了注的,所以能不一大早赶来瞅究竟?”

“真是吃饱了撑的。”小学徒才说完,脑门上又被打了一下。

“小赌无伤大雅。”原来小师兄也跟几个大师兄合买了注,“你下了本钱,看比试才能投入,心情跟着紧张高兴。不然他们谁输谁赢都不关我们的事,看起来多没意思。”

“哦。”小学徒似懂非懂。

“你也赌了吧。”突然有人说道。

两人一看,齐声喊师傅。

小师兄抓耳挠腮,嘿笑道,“就放了二两银子。”

“你小子手上能攒到二两,不错嘛。买谁赢啊?”师傅是千秋纸坊的一个资深纸匠。

“当然是西大公子了,二两银子如果能变成三两,也好。我就是没银子,不然肯定全放进去。大师兄就放了十两银子呢。”小师兄不小心露口风。

哐啷——不远处正扫走廊的大师兄撞翻了水桶,因为师傅飞来一鞋,打在他脸上。

“兜里有钱没地方花,是吧?一个个的挺出息。赶紧干活,比纸这几日要是敢给我丢人,拎包袱滚蛋。”师傅叉腰喷火。

采蘩原来约三日后,但当中出了点意外。西大公子说不比了。据送信回来的麦子说,西大公子没露面,直接派个小厮拒绝了事。麦子打听到自从语姑娘的死讯传到都城,西大公子就闭门不出,连御纸坊也不去了。

不比就不比吧。本就是西大公子提出来的,他现在反悔,损害不了左拐的名誉。采蘩这么想不到一日,就接到了御纸坊的头儿,西骋的师傅,左拐曾怨过的张翼张大人的信,说比纸按原来的约定是必须进行的,不过如果从原料采集开始,耗时过长。不若选定一家民办纸坊,由他们以中立的立场准备好造纸的青藤,浸泡切锉,省去几日工夫。而她和西骋的比试从调配浆灰开始,进行煮料,漂洗,舂捣,打槽,抄纸,干燥,施胶,涂布,染潢等完整的工序,预计三日。同时,张翼也送了一封信给丹大人。

丹大人都没和采蘩商量,直接回复张翼纸官署所有匠人都会到席观赛,正式将这场比纸升级为两大官纸坊的对决。不但同意照张翼所说的流程,甚至提议抽签决定比试地点和评纸人的名单。

等采蘩知道的时候,已经选定千秋纸坊,评纸者是以秋相为首的都城十大名士。而且因为事情突然弄得满城皆知,很多贵族名流要求观看,所以不得不做很多准备,三日不够,才改到了今天。

本来的小赌局,成了全城皆开赌参赌的状况。从上到下,从东西到南北,刮起一股连市井小民都关注着的大旋风。知道精妙造纸术的人也许有限,但纸这项伟大的创造已经进入了千千万万户人家,几乎无人不识。

千秋纸坊在都城原本没什么名气,却因为被抽中为比试地点,一夜之间凌驾于其他大纸坊之上,声名远播。甚少露面的大东家是个不懂造纸的商人,为此却专门搬到纸坊住,天天盯着准备事宜。他拿着纸官署和御纸坊两面的贴补银子,赚了一大票还扬了名气。倒也不尽然都是好处。那么多名士高官要来,他也怕哪里出纰漏,弄不好可能关门大吉。所以他是又高兴又害怕,底下人都跟着忽紧忽松。

小匠们前园扫了又扫,洒了水,摆了花,挂了彩绸,想着该不该给树穿新衣时,听到门外群哗——来了!

年长的师兄们立刻跑去告诉师傅。

小师兄原地搓手打转,“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小学徒初生牛犊不怕虎,伶俐地窜到门前,拔拴拉把,呼啦一下就把门打开。

看得小师兄傻了眼,奔过去要揍他的莽撞,但瞥门外一眼,拳头就举在半空僵住了。好家伙!外面七八辆黑身金边大马车,清一色深棕高头大马,车夫皆穿白衣,袖边起鹤。车上下来十数人,都是白云广袖明丝袍,锁金线边,染青松抱崖的水墨画,雪白牙冠扣高髻,横紫青白鹤簪,腰间挂金银鹤牌。穿衣方贵,穿衣人更方贵。有老有少,眉宇英挺,目光傲然。

小学徒也看呆了。他以为纸匠就该是师傅那样的,永远穿着旧脏工服,邋里邋遢,一双手满是老茧,成天泡在纸槽边重复同一个抄纸的动作,为了生计辛勤劳动,就像铁匠木匠,哪怕手艺再好,终究只是匠人而已。他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匠,有贵骨,有傲气,大袖盛风,袖中手仿佛能成就千载功名。后来他就懂了,这种匠与任何匠人都不同,他们是名匠,却也可能是名士,名臣,名家。因为他们本身有才华需要纸去承载,所以他们追求造纸术的至高境界,已经远远超出了纸的基本功用,当然也超出了普通民间纸工的想象。

“张大人!”大东家从小学徒身边急步跑过,“小的以为还有大半个时辰你们才到,实在有失远迎。”

正和下属说话的鹤发老者回过身来,“早些来熟悉一下,免得事到临头慌手脚。不过,没想到你纸坊门前这么热闹,差点要我们下车步行了。”

纸坊东家干笑,不清楚对方是否知道全城参赌的事,不好贸然,只说,“我这家小纸坊平日门可罗雀,大概是斗纸的消息传了出去,都来看热闹吧。”

张翼没再说什么,率众人进去了。

“哪个是西大公子啊?”小学徒久仰其名,但这些人中没有符合他心中所想的。

众师兄互相看看,摇着头,最后将目光集中在师傅身上。

师傅却只是盯着其中一个背影,然后挠头,直道,“变化怎么这么大?还是我看错人了?”说着,连忙跟去。

小匠们也偷偷跟上,只留两个最小的看大门。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抱膝数蚂蚁的小师兄听师弟说有人来了,竖起耳朵,却没听到像刚才那样的哗然之声,便支使师弟开门去,缩脖子耸肩接着数。可是门响之后,周围寂静无声。

“什么人啊?”照师傅说的,最先来的应该是两大纸坊的人,客人和评者要晚一会儿。而御纸坊早到,这时正是空当,“如果是来取纸的,让他等几天吧。”

“…不…不是。”小学徒呐呐之声。

小师兄还没抬头,耳朵里终于传来了外面那些人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各种迟疑不决。

“是她吗?果然跟传闻一样,是个美人啊。”

“不是吧,我怎么听人说那女匠长得可丑了。要不然能当匠人?”

“你们谁见过?到底丑还美?”

“别管美丑,这绝对是纸官署的匠服没错,我亲眼瞧见过的。”

小师兄这时看清了门口,倏地站起来,手里还捏着一只蚂蚁。

两个人。一身紧袖紧腰轻绸衣,如天空般的蓝。蓝中有水纹,描绣青葱桑果枝。足下蹬银丝绕柳提花半长靴。腰牌上雕刻出一张人面,精致非凡。但让小师兄呆了的,不是这一身不输于御纸坊的行头,而是那个站在前面,扎了男子高髻,插了乌木簪,却有桃花目梨花肤,妖娆容貌妖娆身姿的女子。妖娆,但清傲。清傲,又灵秀逼人。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与众不同的女子。他还想起来,曾远远看过一眼,这的确是纸官署的匠服。如此说来,这个穿着匠服的女子应该就是今天要跟西大公子比试的人了。

“你…”于是,他也呐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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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双更。

第205章 她不是来比纸的啊——

各种对采蘩好奇的嗡嗡声不停钻入耳,于良又见两个少年呆瞪着不动,不耐烦往前跨一步,挡住他们怔然的目光。

“我们是纸官署的小匠,其他人来了没有?”他一早奉丹大人之命去接采蘩,忘了问丹大人是纸官署会合还是直接过来。

一旦那张清濯的妖面不在眼前晃,小师兄就恢复了正常,清清嗓子道,“御纸坊张大人他们刚到没多久,不过纸官署我只看到你们两个。”

于良立刻皱脸,“御纸坊的人来那么早,怎么丹大人他们还没到?”回头对采蘩说,“咱们等他们一道进去,还是先进去?老实说,丹大人不在,我真不想对着张大人。”那个老头看着很凶,很不近人情,又跟师父不对。

“等丹大人他们吧。”采蘩不无可否,往门墙边一靠,面对那些盯着她的人大方回看。

“还是到门里去等。”于良受不了别人把他们,尤其是采蘩当猴子来看。

采蘩却不慌不忙,看了一圈才将目光收回,垂眸,视线落在双手,上下慢翻着手掌。

于良喊了她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不由怔住。比纸的日子最终定下之后,他就去求丹大人教采蘩造纸。他想,师父没了,采蘩和他谁都赢不过西大公子了。谁知丹大人说采蘩暂时不来纸官署,想教也教不了,且让他放心,既然是采蘩提出要继续比试,她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于良不知道采蘩有什么想法,他只知道即便师父死了,他们身为弟子也不能给师父抹黑。师父路上虽然教了不少,但那毕竟是行军,如何能专心致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看到了采蘩的进步,可是跟西大公子比,还是差远了。采蘩这么做,肯定是一时冲动。于是他去了姬府两次,想劝她改主意。然而,两次都没见到人,管事只说她很忙,等比纸那日再见面。

今天见到了,他劈头就问她忙什么,她只笑说造纸。造纸?她一个人闷在家里造纸,还不如请丹大人教呢。他唠叨一路,她却像现在一样,沉静。

“师妹。”采蘩的神情无比专注,他感觉她好像灵魂出窍了。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无数双眼睛盯看着,无数双耳朵恨不得凑到他嘴边来。

“师妹!”于良大喊。

采蘩头一偏,揉揉耳朵,斜他白眼,“聋了,那么大声。”

“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一般情况下,师父过世,斗纸之约可以不作数的。这样不是挺好吗?师父的名声保住了。

“于良,你是以为不比师父的名声就保得住,还是以为师父横竖也没什么大名气,若我比输了,才让师父丢人?”采蘩看透了他的心思。

其实是后者。于良不好意思承认。

采蘩突然伸手在于良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

“疼!”于良一边摸额头,一边看四周,脸红了,“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他好歹是师兄。

采蘩的视线不拐别人,只看着于良,很认真地看着,“我们的师父是当世最出色的大匠,今天我就要证明给所有的人看。你,也给我好好瞧着,不能再有不如人的想法。能当左恒的弟子,是我们三生有幸。”

于良怔忡地看了她片刻,耷拉脑袋下来,“我还真是没出息。”

“别再耷拉脑袋了。师父临终前,说你秉性纯良,勤奋好学,将来一定会跟他一样出色。所以,师兄要有信心,抬头挺胸造纸。想当初我给你评纸,可是比西大公子还略胜了一筹。”采蘩记得跟他性子相似的厚实纸卷。

“师父真那么说吗?”于良抬起头来。

“哦,真那么说了。”还有一句,现在不是时候告诉他。于良如果没法自己找到信心,造纸这条路他走不下去。她会帮他,却并非手把手。

“纸官署的马车!”不远处有人喊道。

采蘩和于良同时望去,只见一列红木大窗的马车由快而慢,穿过被人群挤窄的街道,在门前停了下来。丹大人还没下车,却从最后两辆马车上跳下七八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们脸上朝气蓬勃,眼睛里充满着希冀和新奇,动作活泼。

“是新招进来的学匠?”采蘩看到独孤棠之家的小五也在,面露淡淡的笑容。

“今年特收了年岁小的,什么都不懂却刮噪得很。”于良往小学匠那儿走,又回头对采蘩道,“丹大人让我带他们,我得管管去。”

还好有丹大人,采蘩心想。再看于良,他一过去,小学匠们便立正安静了,挺有年长师兄的架势。不知不觉中,他也成长不少。

“纸官署跟御纸坊真是不能比。”

一句嘀咕窜进耳里,采蘩看一眼身旁的两个少年郎,是略长的那一个说的。

“为何?”她问,神情闲淡。

小师兄没在意谁问的,直望着前方,答道,“御纸坊来人,好像云上神仙下凡。纸官署一下来,却似一群麻雀。真亏得穿了这么一身好行头,浪费了。”

“我倒是喜欢纸官署更多些。”小学徒羡慕地瞧着那些少年学匠们,“御纸坊没有像我们这般年纪的,而且张大人看着凶巴巴,可那位白胡子长眉毛的老爷爷似乎很亲切。”

“那是丹大人,他——”曾经体罚左拐这样的事还是不说得好,采蘩舌头转弯,“技艺高超,对新进的匠工特别关照。”

小师兄却懂得不少,“丹大人如今已经造不了纸了,就和那个残手断脚的左拐一样。城里会造纸的都知道,现在纸官署的大匠是二流的,全然不能跟过去的辉煌相比。”看到纸官署的人快到门前,住嘴。

丹大人对采蘩点点头,走进门去;那些对采蘩而言陌生,但总在大屋里造纸的大匠们走了过去;于良带着小学匠们走过去,小五朝采蘩咧嘴笑着,脸上雀跃。望着这一切,本想驳两句的她什么都没再说,也跟进去了。世上的事,只要无关乎自身,很多时候都是雾里看花,根本不清楚真相。因此,不必强求他人眼亮。

门吱嘎吱嘎合上,阻隔了外面的热闹,顿时清凉。

丹大人他们直奔正厅,采蘩却刻意落了单,一人慢悠悠往纸坊深处逛去。千秋纸坊不大,不靠山不靠水,由三进院子组成。前院待客,中院专为抄纸后的工序,后院则作原料浸泡到煮料成浆这几道工序。屋群老旧,给人灰扑扑之感,但造纸器具的布置十分井井有条,可谓寸土不废。她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器具是新进的,和署里的一式一样。后院廊下还摆放了一圈桌椅,放着景蓝瓷的茶壶茶杯,也是官家用器。院中央架着两大口煮锅,地上堆了石灰柴木辅料和各种工具。

采蘩才想走过去看煮锅的质地和石灰的纯度,就被两个汉子拦住了。

“这是今日会场,比试没开始,谁都不能进去。”其中一个汉子说。

另一个汉子瞅她好一会儿,“你该不会就是要跟西大公子斗纸的童姑娘吧?”

“是的话,就能进去吗?”那锅是石锅?

两个汉子交换一眼。

“那就更不能进去了,否则当作弊论。”话声从后面传来。

采蘩回身一看,连忙低福,“参见公主。”

“免礼免礼,我娘不讲究这些俗套东西。”秋路就在他公主娘亲的身后,歪出脑袋来笑。

公主不理嬉皮笑脸的儿子,对仍然恭敬的采蘩道,“免礼吧。我以为你该很紧张才是,想不到这般悠闲在逛。”

采蘩直起身,淡笑不语。

秋路打不灭的气焰,又插嘴道,“她不是在逛,而是在熟悉地方呢。娘,你不是也听见了?她想混进去探究竟。”

采蘩冷眼一扫,秋路噤声。

公主看在眼里觉得好笑,但说,“童姑娘对这次比纸有几分把握?”

“回公主,采蘩今日来,不为比纸。”

秋路惊讶了,“你不来比纸,为何约斗?”

“并非采蘩约斗,只是履行承诺。”她相信师父也重诺,不会希望她借他的死而逃避。

“你既不是来比纸,那么来做什么呢?”公主也好奇了。

“我来——”采蘩略沉吟,一笑,“造纸。”

公主垂眸,片刻后唇角微勾,抬头望她,目光赏然。回答得这般纯粹。这姑娘从外到里都令人惊艳得很,难怪路儿对她另眼相看。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好好看你造纸吧。”公主转身而走。

采蘩低头躬送,却没错过秋路若有所思的凝望,“和尚,还想说什么?”

一声长叹,秋路甩甩头。他的头发仍比一般男子短,只扎成直束,因而多几分年少轻狂,不羁的模样。

“我现在后悔啊!”他道。

采蘩不解。

“早知道你如此自信,我就不该跟着西驰那家伙买他哥赢的。只要看过你俩现在的状态,局势有可能大反转。”后悔!后悔!后悔!

自己的状态心里很清楚,但西骋怎么了?

突然一阵大风,沉甸甸的梧桐枝被吹摆到身边,她伸手一捉,满掌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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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206章 这个西大公子是假的吧?

采蘩走到正厅门外,见于良来回踱步,就喊了声师兄。

于良冲上来问道,“去哪儿了?相国大人和评官们都到了,马上就要宣读规则。我到处看不到你,急得一脑门汗。”

“临阵磨枪去了。”采蘩往里跨,看到丹大人气定神闲在喝茶,而张翼虽和秋相说着话,目光却似不定心。

于良想说,这会儿临阵磨枪,早干嘛去了。但记起她刚说的话,他决定放信心在她和自己身上,所以闭紧嘴巴。

“你瞎着什么急,西大公子也还没来。”采蘩静悄悄往小学匠们身后一站,将厅堂里的每个人扫过一遍,没看到西骋,“他之前就反悔过,难道仍是不肯比试?这么说来,御纸坊要换人了?”换人也没关系。

“西大公子来了啊。”但是,于良的目光也闪烁起来。

采蘩蹙眉,“一个个怎么回事?提到西大公子,就好像有很大的隐情似的。说吧,他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私心里,于良觉着是好消息,“他就是喝了点酒,在相国大人面前有些失态,所以张大人让他下去洗把脸。”

啊?采蘩不能相信所听到的,“他醉了?今天?这会儿吗?”

“算不上醉,有点酒气,洗个冷水脸照样造纸,照样能赢你。”于良把大问题往小了说,“你看,他来了。跟你说他生龙活虎得很,这时候可不是我们去管对手闲事的时候。”

采蘩侧头看向门口,不由吃了一惊。那个步履蹒跚,歪髻,青髭覆面,瘦骨嶙峋的男子是西骋?白云袍似乎被树枝叉起来,双肩无力下耷,看上去空空落落,哪里还有半分初见的俊傲模样。

“这…是西骋吗?”有人假扮的吧?采蘩禁不住问。

“不是他还有谁?”秋路突然又出现,“你不知道,明姑娘死后他就开始整日喝酒。他家里不是给他娶了妻吗?因为知道了他和明姑娘的事,那位少夫人天天吵天天闹,他就很少回家,酒也是越喝越凶。再来语姑娘的死讯,他彻底垮了。你躲在家里十天,他是泡在酒缸里十天。昨晚张大人才在一家小酒肆里找到人,强行给他禁酒。不过才休息了一晚,还是一身酒气。至于精神恍惚,那就不知道是酒呢,还是这里呢?”

秋路点点脑袋,懊恼的神情,“要不是西骋是我好兄弟的大哥,我绝对支持你。”赌采蘩赢,“城里知道他变成这副鬼德行的不多,所以很多人还是以为他赢定的。”

采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了半天口,终于发出声音,“那为什么张大人要代他答应?”她不以为自己这些日子花在造纸上的工夫能和西骋相比,但她仍会全力以赴,不论输赢。不过,赢过这样一个酒鬼,她有十成十的把握。她甚至怀疑,这时的西骋双手连竹帘都握不稳。

“不知道。”秋路一耸肩,“可能不想御纸坊的名声有损,毕竟是他最得意的爱徒提出这场比试的。”

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西骋,采蘩却将视线调向了张翼,把他脸上严峻的神情看个正着。但那双眼里的痛心和愤怒,她见过。刚开始和师父学纸时,师父的眼里常冒。就像师父骂她是为她好一样,张翼对西骋也是如此吧。

“他想借这场斗纸让他重新振作?看扁了我,也看扁了我师父吗?”她喃喃自语,双眉挑高,面泛冷笑。

秋路看她一人低头嘀咕,便道,“是不是突然觉得没趣,不想比了?”

采蘩眯眼勾唇,“他颓他的酒,我造我的纸,有何相干?”说过了,她来造纸的,“谁知道呢?说不定醉成鬼了的西大公子照样手上有神功,造出无与伦比的藤纸来惊世。”

“藤纸就是藤纸,惊什么世啊。”秋路本想撇嘴,结果看了采蘩认真的表情就收敛起来。

“藤纸如何不能惊世?王羲之书兰亭帖所用的桑茧纸够不够出名?不过褚皮纸也。侧理纸以黄金论价,不过苔衣也。纸之贵,不以本料来断,外行人别不懂装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