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蘩静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穿灰僧袍的人,他的头发留到今日只有齐肩,但他的友情确实很可靠了,“我义父为劫银案去私访真相,被人买凶杀害。”告诉他吧。她本意是将很多事放在自己心里,可以保护她关心的人。比如姬钥雅雅,再比如师父。但她发现,一个人的力量太微薄了,保护不了反害了他们。

秋路惊抬头,“三年。不,四年前的劫银案吗?”

“义父查出了些眉目,将涉案的人名列单,名单最上面的人是二皇子。我在义母寄回来的行李箱中找出了名单,被二皇子派人抢去,随后二皇子就遣我随军。他那时已与北齐说定借假诏调兵,特意将我师徒送入虎口去造诏纸。并嘱咐杀人灭口。明姑娘如果追查真相,极可能也循到二皇子这条线。如今二皇子失势,还有最想对付他的四皇子,所以我才淡定。因为这时再把旧案翻出来,皇帝不见得会加重对二皇子的惩罚。而且一直以来,皇帝对这个案子的态度都是十分坚决的,那便是此案已结。别忘了,皇帝因它杀了不少人惩戒了很多人,一旦要说那些人其实无辜,皇帝便错了。没有君王会承认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除非新帝继位,才有可能翻案。”采蘩这一世重新拿起书来,大概是造纸之外最大的收获。她有惊人的记忆力,学习力亦超凡。“至于东葛青云,那是我过去的债,他欠我的,如今多说也无趣。但我暂时还能应付。若需要你帮忙,一定不客气。”

“你说得不错,翻旧案皇上不会愿意。只是想不到二皇子竟敢做出这样的事,还有与齐勾结的事。我一向以为他无甚大才庸碌无为,不过这些事没有胆色和谋略。还真做不了。”这样的话便说得通。

“多半有厉害的谋士帮他,如同四皇子有五公子一样。”说句大不敬的,采蘩没在四皇子身上看出除了亲和以外的能力,而且每次见他,他都专注盯着萧静,似乎只有美人在心。

“再厉害也没用,扶不起就是扶不起,况且对手是兰烨。”秋路盯着采蘩瞧,“他想要做的事不太多,但只要做,就不容失败。你懂不懂?”

“也就是他要娶我,我就非得嫁给他,要不然他不放过我?”采蘩不由想起萧静,心中凛然,“可我已经拒绝他了。”

“嗯,他对我们说了。”秋路扯平嘴角,似笑非笑,“说你太贪心。他许你妾,你说绝不为妾。也是,我也觉着妾未免委屈你了。他许你妻,你却又说只能有你一个。他娶你已经顶着家里很大的压力,要他再去说服长辈打发妾室且以后都不可以有别的女人,他也确实为难。还有,这让他家里人以为你善妒,反对就更激烈。我听说姬府闹翻了天,向府又何尝不是,连宫里都惊动了。”

“你不是说他只要想做的事没有失败的吗?那么像这样的小事,应该很容易解决,是他不想去做罢了。”采蘩不以为意,“你这是在帮他劝我?”

“不是劝你,而是转述他的为难,可我看来,你毫不担心他会用强硬的手段。”姬向两家一沸腾,整个城都热起来了。

“强硬?不会这么豁出面子去吧?他向五公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跟我纠缠不休?再说,现在求亲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姬三公子呢。无论如何,他不能逼我选他。”处在暴风的中心,任身边一切狂卷,她不动如山。风暴由她掀起,她不说停,就不会止歇。所有的强硬都得向她低头,因为她不在乎输赢,只在乎结果。一个她不会嫁给向琚,更不会由姬莲吞掉义母嫁妆的结果。

这时候,恐怕姬府里谁也没有心思想十间铺子的事,包括姬莲。丁二探回来的消息,说姬莲气得摔东西,丫头们忙进忙出,搬出一大堆碎物。正如采蘩所料。姬莲也许狠毒,也许有撑腰的人,但小姐脾气相当厉害,心情易浮躁,又似乎爱跟自己比较,只要自己盖过她的风头,她就不管不顾的了。她嫁了那样一个夫君,想尽办法自求下堂,而向自己求亲的两个,不说家世远胜,人也是十分俊采的,可谓大好姻缘唾手可得。不必算计什么嫁妆铺子,两袖清风也能有人抢着要。采蘩就想让姬莲好好看着,然后跳脚抖手。

“采蘩,你到底什么打算?”秋路真看不明白。

“你若当我是朋友,就帮我劝劝五公子。我浑身上下的毛病很多,不止善妒粗鲁,他要逼我嫁,将来他也会休了我。我感谢他的心意,不过我俩在一处就不合适不自在。”采蘩对秋路说实话,起身要走了。

“他请东葛青云喝酒,必定已经了解你的过去。你不告诉我无妨,我只问一句。兰烨如果利用那些过去,能否将你打到谷底?”不知不觉,秋路站了她那边。

“也许。但就算那样,我也会从谷底爬上来的。”比起苦刑,流放,劳役和饥寒,失去至亲长辈,还能更糟?采蘩真是一点都不怕。

秋路目送她,突然摇头笑,“会从谷底爬上来这样的话,也就你想得出来。可是,偏偏让我钦佩得五体投地啊。”

采蘩走到马车前,看到一个矮不溜丢眼睛骨碌的丫头,立刻想起她是疤眼的得力帮手,便将怀中包珍珠的布帕递过去,“里头有三颗,请交给你老板。”

那丫头飞快打开看一眼,又重新包好,“买家不要在铺子里见面,约了风华居,老板说你如果想偷看,他已经订了旁边的包间。两个包间中的墙有风眼,就在字画的后面。老板也说了,你打算用包间的话,这个数。”一根手指头。

“一两?”采蘩装糊涂。

丫头双手拉下高翘的羊角辫,嘟嘴道,“一百两!”

“你东家对什么都能开出高价来的本事令所有商人望尘莫及,不过,他这本事回回都在我这儿派不上用处。我不打算偷看,所以,小妹妹,你回去跟他说,记得原物奉还给我,否则赔死他。”采蘩转身上车去。

丫头眼睛亮亮,“这位姐姐,你雇我好不好?我觉得你的本事比我哥哥厉害多了,跟着你一定能学好多东西。我很便宜的,学徒期间,包吃住,每月一两银子。”

“你哥哥是谁?”采蘩才掀门帘,不及往车里看,回头问道。

“独眼龙啊。”眨眨眼,双手捧脸,“爹娘说我很像哥哥,姐姐看不出来?”

又是一对兄妹。采蘩上心瞧,“你比你哥哥好看。”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他只有一只眼睛了,其丑无比。”丫头妹妹不给哥哥留情面,“怎么样,姐姐能不能雇我?”

“不能。”采蘩却不被那张可爱的小脸迷惑,“你跟你哥哥都够精明,我还怕被你算计。”她没做生意的本事,才学皮毛,全靠倔脾气。

丫头果然露出狡猾的笑,却唉声叹气,“精明遇到聪明,算计不着。”学大人一般,背着手耸起背正要走,双眼往车窗那儿一瞪,“你瞧什么瞧?讨厌!”

采蘩听到姬钥的声音,他居然跟出来了?

“又不是看你,你才是讨厌鬼,小小年纪就学算计。”这丫头跟他差不多大吧?

“你不但是讨厌鬼,还是小鬼头,一副要在姐姐怀里撒娇的小模样。”白眼,翻身上了一匹小马驹,红鞭轻轻一打,嘴里得得驾,丫头昂脸骑跑。

“谁…谁撒娇了?你给我站住!”姬钥半身挂在车窗外。

采蘩瞧这两个的可爱劲儿,都忘了训姬钥不听话跑出来,她光顾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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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了,感谢大家又支持了我一个月。

我会更努力更努力的。

祝亲们五一节快乐哦。

第220章 光天化日来了霸道!

她不偷看。她光明正大地看。

就在风华居对门的绸缎铺子,采蘩坐在里头喝茶吃点心,眼睛只要稍拐,便能将风华居里出来的人看个一清二楚。今日疤眼是给对方看货,应该不用等太久。果然,约摸三刻,就见疤眼和丫头走出门。

“矮冬瓜。”邻座还没消气的姬钥撇嘴斜睨看上去就很鬼精的小姑娘,“姐姐,她多大?”

“不知道,改天我帮你问问。”采蘩笑他也是傲性子,让人说了两句就记恨,还是被宠坏的世家子弟,“这丫头十分伶俐,虽然跟她兄长学了五分狡猾精明,却不是坏人。再者,是你先躲帘子后面偷看,怪不得她那么说。下次跟她说你不是故意的,小事化无,说不定你俩还能做个朋友。”

“我没偷看她,不过是好奇姐姐跟谁说话,正要掀起帘子,谁知她就瞪眼珠子。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我才不跟她做朋友,而且她如此算计,肯定小心眼。”哼了一声,瞥开眼,却又禁不住看回去。

采蘩对纸的眼力了得,当然也没漏过弟弟羡慕的视线。她不会以为他羡慕丫头,那么是什么?她顺他的目光望过,心中便有数了,暗自记下。

然而,疤眼兄妹走后好一会儿,风华居门口却再无人出来。采蘩已让丁二丁三看过,风华居只有大门,后面是大片民宅,以高墙分立。

“小姐,我进去看看。”丁三的路人相貌不引注意,且他说走就走。

“真像雨清说的,丁氏四兄弟很是我行我素。姐姐还没说行,丁三怎么就走了?”姬钥有些无聊了,随便找话。

“江湖事,江湖人去解决。而且我不会用剑使刀,也不会飞檐走壁,查探是他们内行。何必指手画脚。钥弟,你读书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话肯定很明白了。丁氏兄弟非寻常人,更不是家里的仆人,是重金礼聘来保护我们的高手。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的能力远在我期望之上,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四人心里一清二楚。我觉得他们十分可靠,不要拘小节失人心。你将来长大了也一样,别做不懂装懂高高在上的人。世上行当各种各样,人也有各种各样,有所长有所短,不要避讳自己的不懂,反而要虚心请教懂的人,并给他们自主的尊重。”采蘩再教姬钥。很多道理,真要经历还能体会得到。重生前的,加上重生后的。两世为人,头脑无比清晰。

姬钥听了进去。他喜欢跟着采蘩。也是因为在她身边总能看到学到很多的东西。

丁三还没从风华居出来,绸缎铺子里却来了客人。一个穿着富贵面貌姣美的中年妇人,还有两个婷婷玉立的丫环,一个和姬钥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妇人叫去伙计,看似随手点,却都是铺中最好的衣料。两个丫头则紧跟着少年,要糖给糖。要小玩意儿就给小玩意儿,总之要什么给什么。那胖乎乎的少年也没停过,不是吃就是玩。一会儿要丫头抱,一会儿要丫头背,花样多得不得了。开始没意思的时候,他叫声娘亲,然后目光就拐到姬钥身上。

“喂,你过来陪我玩。”圆滚滚的手指直对着姬钥。

姬钥听他对自己无来由得颐指气使,只觉好笑,怎么可能理会,还特意拿了桌上的梅花酥吃,吧唧着嘴。

少年看别人手里的嘴馋,不管丫头们带着多少零嘴,大声指使她们,“我要吃那个,你们把那盘子端过来。”

这下采蘩都觉好笑,心道他娘应该说些什么了吧。然而,那妇人连看都没看她儿子这边一眼,正把一片江南雪丝绸往身上比,问伙计铺子里有没有制衣师傅。不仅如此,其中一个丫头竟径直走了过来,扔块银子在桌上,一句话不说就要端盘子。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姬钥哈笑一声,袖尾扫过,银子就滚落到地面,“不问自取,你们是强盗吗?”

那丫头青面冷眸,“不是给了你们银子?怎么,嫌不够?看你们穿得人模人样,不像叫花子啊。”

姬钥瞠目,“你!”

少年在另一边催,“蠢丫,拿盘点心还磨磨蹭蹭,想找打是不是?”

“公子,我就来。”丫头说完,便从袖子里再掏块银子抛出来,“够了吧。再说,这点心是铺子里的,你们白拿银子还想怎的?”伸手去拿盘子。

不料,那盘子飞快滑出桌边,掉在地上碎成几片,梅花酥也不成形,且沾了土。

采蘩淡淡缩手回袖,蹙紧黛眉,“唉呀,我想帮你端的,谁知盘底滑腻,不小心失了手。对不住,你只能空手跟你家公子交待去了,别忘了把银子拿回去,地上还有一块。”

那丫头目光凶狠,“你分明是故意的。”

“没有啊。白得银子这么好的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故意摔了呢?我看地上挺干净,要不你赶紧捡起来,拍掉点尘土小公子就能吃了。孩子嘛,成天玩得脏兮兮,手上可能还没地上干净,吃不坏的。”说谁叫花子?采蘩勾一抹冷笑。

胖少年一看吃不着梅花酥,立刻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跑到他娘那儿,拉着她的裙边猛劲拽,“娘,娘,我要吃梅花酥,我要吃梅花酥…”

妇人终于看了过来。她虽为中年女子,面容十分娇媚,水眸含带风情,肤细腻还富有光泽,不用遥想当年,似乎仍受相当的眷宠。她的目光落在梅花酥上,再缓缓提起,对上采蘩的视线,半晌后也勾起笑意。

“伙计,铺子里若还有梅花酥,烦请你再拿一盘出来。”语气很柔很慢,听不出有火气,但好似铁犁耕过心田,刺人得很。

伙计看看妇人,又看看采蘩,为难道,“这位夫人,梅花酥不是我们铺子里的,而是大小姐和公子从梅蜜斋买来的。”

“大小姐?”妇人挑起修得细长的双眉。

“那两位是这间铺子的东家。”伙计苦笑。

胖小子可不管谁是谁,只顾大哭要吃梅花酥,到最后竟道,“娘,杀――”他娘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低低说句话,他居然就不哭了,“娘,你要给我买十二个面人,不可以哄我。”

妇人摸摸儿子的头,说声当然,转过身来对采蘩笑,“不好意思,这孩子是家中独子,让他爹宠得无法无天。”

宠他的,不是还有她这个当娘的吗?但采蘩神色不动,只道无妨了。

“春芽,快给这位大小姐陪不是,刚才你太无礼,还出口伤人。我平时怎么教你们的?在外别拿出急脾气,凡事要好声好气商量。要不是你霸道,不过几块点心,你若好好说,这位小姐也不会硬摔了盘子也不肯给了。”妇人上前来,拧那嚣张的丫头一把。

春芽一边揉手臂,一边随便行个礼,“对不住。”

她不真心,采蘩也没当回事,连敷衍都懒,但对妇人说道,“夫人说得是,本可以好好开口问一声的事。偏我脾气也不太好,见不得莫名其妙来惹麻烦的人,心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早知夫人通情达理,我绝不会那么做。”忽闻纸药香,心中一怔,语气却不惊,“这么吧,我再让人去买些来,大家一起吃。”

“小姐不用客气,这孩子我最清楚,未必真想吃梅花酥,不过是看你弟弟不跟他玩,因此耍小性子罢了。说起来,令弟内向得很。两人年纪差不多,应该能玩到一块儿。”妇人交待伙计把布料包好,付了银子,让丫头出去叫马车来,又道,“今日便到这儿,有缘再见吧。”

妇人牵着儿子的手往外走,胖小子却对姬钥吐舌头翻白眼。

姬钥看他们上车走了,不由哼道,“皇亲国戚不成?这般蛮横不讲理。什么叫我内向?明明是她儿子外向得像小霸王一样。”

采蘩却走到铺子门边,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立刻将丁二叫来,“你跟那马车去,看车上的人住哪儿。”

丁二点头就跟了上去。

姬钥奇怪,“姐姐为何对这些人好奇?”

“我用来包珍珠的帕子曾在特制的纸药中浸过,洗净后香味虽淡,那妇人近身时,我仍能闻得出来。如果无意外,她应该就是珍珠的买家。”采蘩转身回桌旁,有些失望的表情,“我本以为这回买珍珠的可能是原来的主人,如此一来说不定能查出姬莲的秘密,不过看那个妇人带着儿子一道出来,似乎对奢侈的东西极为喜好,可能只是普通买家。”

“既然如此,姐姐还让丁二跟去?”姬钥不懂。

“嗯,我有时看不准,而且没见这四人从风华居出来,不知怎么始终介怀。”当初在文北村出事,她感觉有异,但看着村子的人又挺正常,结果忽略了过去。

这时丁三从对面回来了,说道,“包间里已经没人了。伙计说他进去倒茶,看见里面就三个人,两个男子一个小丫头。”

男子?越发扑朔迷离起来。采蘩正想着,忽见丁三以袖隔手,弯身捡起地上的银子。

那个叫春芽的丫头忘了拿?

第221章 天衣?珍珠?莲花?

“小姐刚才遇到了什么人?”丁三袖子一翻,银子不见了。

采蘩自然不会以为丁三贪那块银子,又觉得他神情似乎挺严肃,就把美妇母子和那两个丫头细细描述了一遍。

丁三沉吟半晌,摇头道,“还真不好断定,不过这银子上的蛇牙粉制作甚是细密,小姐可曾直接碰过它?”

“不曾,但银子是二弟扫下去的。”采蘩连忙看向姬钥。

姬钥便道,“我用袖子扫的,不曾碰触过银子。怎么,难道这蛇牙粉有毒?”

“蛇牙粉是有毒,但如果只是皮肤接触,不会有事。坏在沾上它后不自知,与食物和水混食下去,或揉进眼中,就成了毒液。”丁三拉住姬钥的衣袖仔细看了看,“似乎没沾上,不过小公子还是把这件袍子脱了吧,小心为妙。”

“未必要脱袍子。”采蘩却道,“我记得那丫头当时捡了银子的,也许怀恨在心才撒上粉。无端端的,她不会一开始就想害人吧。”

丁三闻言,再看过桌面,“小姐心思缜密,说得不错,桌上并无半点粉末,想来因为小姐厉害,敢跟她们顶撞,对方才起了歹意。”对采蘩敬佩一分。

“就算如此,也未免太狠毒了。”姬钥乍舌,“只是一盘梅花酥而已。”

“江湖上多有欺霸不讲理的人,我们四兄弟以前也这样,看不顺眼就宰。”丁三讪笑。

“丁三,你刚才说不好断定,不知你原本如何以为?”采蘩却留心他的疑虑。

“小姐不是江湖人,可能没听说过。江湖上使毒的门派真不少,但多数不成气候或很隐秘,其中有个天衣教一向神秘。据说它处在南海那边的深山中,教中的人被当地居民奉为最接近神的巫,很受尊崇。他们甚少在中原露面,却仍有一些天衣教所制的奇毒出现。天衣教中最出名的毒药多阴狠。不会立刻致死,让人上瘾依附其毒苟延残喘,慢慢耗干命力。以前很多人都不知道天衣教的存在,但它这两年突然声名鹊起,不但天衣的毒频现,连天衣教的人也出来走动了。”丁三让伙计拿醋水洗地,又嘱咐烧掉用过的抹布。

“那么,出现在姬府的酥梦香就是天衣教的东西?”采蘩问道。

丁三点点头。“正是。天衣教出了能制各种奇毒之外,还有一样与众不同的地方。除了教主是男人外,其它的似乎都是女人。”

采蘩顿时脱口而出,“这般古怪?那教主岂非妻妾成群?”

“听说妻只有一个,妾很多,不过也并非教中女子都是他的女人,多数在他妻妾们的手下罢。至于里头到底怎么样,我就不得而知了。但他妻妾众多,不应只有一个独子。我刚才以为那妇人是天衣教主其中一名妻妾,她却说那孩子是独子。所以多半认为错了。只是这蛇牙粉我在几年前见过一次,是一队南海商队的贩子悄卖的。说是天衣教之物。”丁三说到这儿眼皮一落,“也不知那几个究竟是什么来路,小小争执就下毒于人,比我兄弟犹过之而无不及。看来,我们得很小心了。”

“我倒觉得说不定就是天衣教中人。那丫头本已经拾了银子的,美妇拽她过来赔不是,结果银子又在地上了。妇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便是默许。这么会下毒的女子,应该不只是普通人,而且如此心狠手辣。”采蘩又想到姬莲身边的毒婆子。还有如今的刘婆子,都是女的。姬莲的娘也下毒害了大夫人的孩子。这难道只是巧合?那么,珍珠呢?仿佛有一条线要串起来了。

“姐姐,你说我们府里有什么酥梦香,那是毒吗?在哪儿发现有的?”姬钥却抓住了这一点,表情不无担心。

采蘩看着他尚有些稚气的脸。是了,姬莲喂老夫人吃酥梦香的事,她还没告诉他。对她而言,她只是想不出用什么方法让老夫人别再吃姬莲的药,所以暂时按兵不动,心里也不着急。不过,如果姬钥知道,肯定会跟老夫人直说。丁三说过,酥梦香可作安睡的药引,会上瘾,但只有长期服用才会造成伤害。现在老夫人处于略有瘾感的阶段,就算相信姬钥的话,大夫也查不出异样来。如此,四房就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

嗯哼?小人?加在妖女狐狸精后面也不错!

于是,采蘩这么说道,“四房没有,但在老夫人喝的汤药里,还有澄明园待客的茶水里,所以只要你去你祖父母那儿的时候少馋嘴就行了。”

姬钥愣了愣,然后大叫一声,“什么?!祖母…祖母她…”

“二弟,别嚷嚷。”铺子里的伙计烧抹布去了,但采蘩仍谨慎。

姬钥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压低了声,“姐姐既然早知道,怎么现在才同我说?人命关天的事!”

“没那么关天。”丁三在一旁插嘴,“顶多一天不吃想得慌,还危害不到健康。”

“那…那也是毒药!我待会儿回去就跟祖母说,姐姐莫拦我。”尽管祖母在母亲的嫁妆铺子上有些糊涂,但姬钥仍在乎亲情。

“我不拦你。”她指望姬钥帮他三哥一把,将姬府闹翻过来。想到这里,她禁不住笑了。啧啧,她是“好人”,她明白的。

这时,门口进来了人,却不是丁二,而是冯斡,尤新,都海三人。

铺子的掌柜从里屋揭开帘子踏出脚,被采蘩斜来的一眼吓缩了回去。采蘩说别惊动大掌事们,但冯大却已通告所有铺子的掌柜,只要大小姐出现就要即刻报他们知道。他左右为难,最后“告密”了。

“大小姐,别来无恙啊。”尤新当初为难采蘩不少,如今也不怎么客气,“见你一面真不容易,你打算把你义母的嫁妆拱手相送,就能专心当大匠了?可别说我为难你,我帮你算过一笔账,造纸造到你头发白,都不如咱一座矿山值钱。芝麻和西瓜,你也挑上一挑,行不行?”

“尤老哥,大小姐的造纸本事已获皇上肯定,这是荣耀,别把它往钱上说,俗。”都海在三人中最年轻,说话滑溜得跟泥鳅一样,那头说完,又对采蘩这头说,“大小姐,要不咱弄个纸铺子,有你坐镇,大钱赚不到,小钱还是来不断的,可打发悠闲日子。”

姬钥听着头皮发麻。说老实话,以前觉得板着脸的冯斡最不好亲近,现在再看,比起说话不留情面的尤新,还有琢磨不透的都海,冯斡那张脸简直太亲切了。两人就这样干顶姐姐没出息,他偷眼看她,却见桃花面笑眼梢飞,根本不生气。

冯斡也看在眼里,会心一笑。这姑娘出去一趟回来,沉着老练多了。

“尤叔。”采蘩以叔辈称呼三位大掌事,“就算我想拱手相送,你们也不会让的。我知道你们急找我商量三小姐的事,可我以为还不到心慌的地步。祖父祖母写得很清楚,姬氏只能拿利。姬莲以账本藏利为由折腾,姬家长辈也得找祖父母去说,她暂时得不了逞。”跟东葛青云要找她麻烦一样,都需时日。

“老爷夫人已经在路上了。”冯斡不仅找采蘩商量这件事,还有家书要传。

采蘩接过信,飞快看过却静静收了起来,“祖父母的意思是,账面上所记利润用作再投入的部分需要给姬老太爷和老夫人最为合情合理的说法,让我先想想主意。”

“那么大小姐有什么好主意了没有?”尤新似笑非笑,眉毛有高低,显然以为她没想法。

“有一个打算正在实施,尤叔耐心等段日子。”什么是最为合情合理的说法?采蘩不以为然。如果承认大半利润转成了铺子的再投入,就等于承认藏利,无论如何也合情合理不了。所以她认为还是一个字:赖。没有藏,没有少,给公中的,就是铺子的纯利。

“尤老弟,别老是对大小姐冷嘲热讽的,我知你想激她多学多理些生意上的事,不过这得慢慢来。更何况,大小姐十分聪明,不用我们干着急。”冯斡拆穿尤新冷淡的面具。

“谁激她了?”尤新老红了脸,“我看她根本就不是当家的料,以为有点小聪明便能应付自如?想当年芷小姐可不像她,那是勤奋又好学,分得清主次。”

都海也不知道是帮采蘩,还是帮尤新,说道,“蘩大小姐和芷大小姐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蘩大小姐爱动手不爱动脑,芷大小姐爱动脑不爱动手。尤老哥,你要知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我倒是欣赏蘩大小姐手工精巧,实打实的本事,一辈子可靠它吃喝。”

采蘩听得好笑,“都海叔,你直说我不如义母聪明就是,兜这么大的圈子。”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都海摆着双手,“能让两位名满都城的贵公子向你求亲,就冲这,谁敢说你笨?”

“你敢啊。”采蘩不客气回道。

都海打哈哈,“大小姐,咱们进去说话吧。”

等采蘩跟三位大掌事说完话出来,便看到丁二已经在铺子里了。但他只对她点点头,并没说一句话。她知他怕人多口杂,于是和冯斡他们告辞离去。

第222章 蚂蚁搬家?

回到府里,姬钥忙不迭就去澄明园告状,而丁二向采蘩说他跟踪的结果,丁大在一旁听。

“那对母子走进东郊的一个园子里,看起来似乎是寻常富户。周围就那一家,我便到半途上的酒肆打听。原来这园子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别业,常有仆人来往打理,也有高头大马和六匹马拉的车时而出入。不过到底是什么人,酒肆老板也不知道,只抱怨这户人家是他们那片唯一没做过他生意的,当然就无从了解起。”

“不做他生意,想来是自带着好酒。不同邻里打交道,则可能是对方不愿让人知道身份。那个园子有些古怪。”采蘩看看丁大。

丁大立刻明白,“这事我和兄弟们会盯着,一有消息就告诉小姐。只不过小姐处在一潭深水,即便是我们四兄弟,也难免有漏失的时候,你自己一定要很小心。”

丁大这话是有来由的。丁小前些日子一直蹲在大房那里,发现那些暗桩跟姬莲没关系,而是大老爷布置的。也就是说,大老爷养着一批身手相当了得的卫士。这让采蘩吃了一惊。她问了姬钥,姬钥却不奇怪,还道以前就跟她说过,姬府之内防护得还是相当严密的,只不过母亲不喜欢那么多护院,再者墨月堂等同独门独户,因此公中就不往四房派人了。

然而,采蘩觉得大老爷养暗桩却和护院绝对不同。大夫人这两年协理老夫人当家,如今多了十间铺子,但府里却反而更手紧了似的,要克扣其他三房。养高手很费钱,看她付给丁氏四兄弟的金子就知道了。丁小说,大房暗中至少有二十名顶尖好手,还有明面上的护院卫士三十名也相当不赖。采蘩只要略算算,每月就是一笔大开销。大老爷除非从公中偷拿钱出来贴补自己,或者大房另有财路。否则根本养不了那么多人。不过,看大夫人抠钱抠得死紧,不像另有财路的样子。如此一来,能和姬莲妥协,说不定就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不过,大老爷养这些明着暗着的卫士却是为了什么?争家主吗?他是嫡长子,名正言顺。采蘩看二老爷倒是瞎蹦Q,哪怕有个“出色”的儿子。仍胜算渺茫。真如丁大说的,姬府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简单,好似她当初也错看了姬三一样。姬氏从商周起便是贵族,迄今仍能为南陈四大士族之一,历经多少变迁动荡,子子孙孙自然各有能道。即便到这代穷下去,也说不准姬钥那代又极富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如老树盘根,枯这儿一片,盛那儿一片。

“小姐。疤老板在外求见,说您知道他会来。”林川在外面报。

“请他进来。”采蘩对丁大丁二示意。两人便无声退下了。

疤眼手里托个盒子走进来,“我来物归原主,免得赔死我。”听了小妹的传话。

“放那儿就好了。”采蘩指指离她最远的一张桌台,看疤眼表情困惑,便这般解释道,“我怕买家作了手脚,暂时不碰得好。麻烦疤老板帮我打开盒子吧。”

“呃?!”疤眼差点把盒子抛出去,“童大姑娘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买家以假换真我还能不知道?这简直有损我疤眼的名声。虽然我只有一只眼,但看货比三只眼的二郎神还神。”

“疤老板误会了。我不是说珍珠让人调了包。而是――”她要是说出来,那盒子肯定飞了,“言而总之,我也是你的客,你照我的话做就行了。”

疤眼狐疑,但鉴于顾客至上的精神,他将盒子放在离采蘩七八丈远的桌台上,并打开给她瞧,“买家很满意,他说了,你有多少他要多少。像这样的大珍珠,七百两一颗。若有二十颗,就给你整两万。别人都是买多压价,他却多卖就多给。”

“买家是男是女,什么来历?”采蘩远远看那三颗珍珠,瞧不出名堂来。

“童大姑娘不是第一回跟我作买卖,不知道我的规矩么?别说我是不问客人来历的,就算偶然得知了,也决不会说出来。而且这回买家可不是卖家,你不能用同一招套人的身份出来。”疤眼似乎忘了之前让她付一百两偷窥的事,十分不偏不倚。

“疤老板的规矩我很清楚,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你做这样的买卖多了,难道不怕遇到心狠手辣的客?不但要钱,还要灭口?”采蘩笑眯眯问。

“怕!不怕的话,上回因为你可能招惹了飞雪楼,我不是连忙搬家?”疤眼坦然承认,忽地睁大独眼,“你…你该不会又得罪棘手的硬茬子了吧?”千万别让他说对。

“没有。我就是跟珍珠的上任主人不太和谐,她这珍珠好像来历不明,如今可能有人要来讨回去。”采蘩铺纸提笔,写了两个字,竖在疤眼前面,“知道这个么?”

疤眼变了脸色,哀叫一声,“姑奶奶,你不早说?”他就应该再不跟她作买卖的,没一次落着好,“天衣教是毒教啊,防不胜防――你不敢碰珍珠是怕有毒?可我和小妹都碰过了,要命!要命!”

“你这会儿不是好好的吗?疤老板不必在我面前装弱,你敢做无本买卖的居中人,自然有你的路子。”采蘩一点不为他担心。

“我没路子,甚至算不得江湖人。我只是做小买卖的,比不得童氏金山银山,这钱赚得可是战战兢兢,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赶紧挪窝。我说童大姑娘,咱俩也有点交情了,下回你能不能提前跟我知会一声?我才搬的地方。”疤眼心想自己招谁惹谁了。

“要不,我给你找个地方,算是赔罪?”采蘩是真有打算的。

疤眼独眼眯成缝,摆明不信她突然那么好,“什么地方?市口怎么样?租金如何算?”

“长安。你的铺子跟我童氏的铺子当对门邻居,当然是最热闹的了。租金好说,你同意我同意就签契。”优惠他,因为种种“原因”。

“长安?”疤眼立刻觉得她耍他呢,“童大姑娘当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爱贪小便宜,是不是?我爹娘健在,几代住江南,不可能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不可能吗?”采蘩哦了一声,蹙眉,又面露惋惜,叹口气,“可惜,我本还想促成你和麦子的好事,既然你是乖儿子,那便罢了。”

麦子妹妹是疤眼心中始终放不下的,闻言干咳,“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南陈人,无缘无故跑北周去作甚?”

“你消息不灵通。麦子的兄长阿肆娶了北周的姑娘,如今媳妇在哪儿,他肯定就在哪儿了。而麦子是他唯一的妹妹,他能放心让她一人留在康城吗?等他安定下来,自然要接麦子过去。”采蘩暗暗察言观色,见疤眼果然变脸,心中直笑。

“麦子她长年一个人住,未必听她哥哥安排。”说得自己都不信,但随后又找到一个理由,“更何况她如今跟你住,肯定舍不得离开好友。”

“那我要是也去呢?”采蘩不轻不重抛出一句。

“那怎么可能?”疤眼喊了起来,“童氏世居江南,童氏家主更管着南陈国库,你的弟弟妹妹为南陈名门望族姬氏子孙,还有你不是要嫁――”嫁给哪个都是南陈贵公子,跟北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我祖父童度已经分家单过,只是官商。我弟弟妹妹年纪小,我是长姐,当然跟着我走。至于嫁给谁,疤老板就不用多管了,横竖我夫君管不了我去哪儿。北周北齐即将一统,商机多多,我有意为童氏前去开疆辟地。”采蘩说话间眸亮又艳,波光流转便是恶质,“不知如果我让麦子一起去,她同意的可能性有多大?疤老板,你说呢?”

疤眼心想,这位姑娘以前怀世有敌意,冷冷清清,全身张刺,戒备又似掩藏真正的怯意。这时再看,却全然没有那种别扭感了。澄净得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