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大姑娘。”这个称呼已经十分衬她,疤眼神色一正,将她的话认真思量起来,“请给我几日,容我想想。”

“不急,我这儿也有事要处理。疤老板孝顺,犹豫在所难免,不过行商行商,不出行如何成商?疤老板眼光一向独到,该知今后能赚钱的最佳地应该在何处。北周的心很大的。”采蘩自认已经点透,“对了,疤老板贵姓?”

“巴。”疤眼道。

“还真姓疤?”采蘩笑。

“巴蜀的巴,俊彦的彦。”很儒雅的名字好不好。

“还是疤眼啊。”采蘩当他朋友了,“你只有一个妹妹?她叫什么,多大了?”

“就那一个已经很头疼。她叫巴歌,就像八哥一样,话很多很吵,还自以为长得好看,眼睛按在头顶上,今年十三――”疤眼看采蘩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

她帮自家弟弟问一下。如果这么说,疤眼肯定误会。采蘩只道看她挺机灵,觉着喜欢。

“喜欢?那送给你好了。”疤眼居然破天荒免费,“先说好,这丫头一出,不能退不能换,日后有什么麻烦,一律与我无关。”

这兄妹俩很能互相埋汰。

疤眼走后没多久,梓峰大步走了进来,神情凝重,开口却把雪清雨清惊着。

“大小姐,老夫人那儿又来一个向你求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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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周末,大家心情愉快哈!

第223章 渊源这种事,也可以硬拉的!

金丝绕居梁,青花盘云柱,只是一个花厅就下足了本钱。姬莲不是第一次来,仍觉得羡慕这样的住所,奢侈却又有格调,不像南家的俗富,也不像姬家的旧古,处处高雅时兴。

不一会儿,外头鹦鹉叫起,“夫人来了!夫人来了!”

姬莲在家大小姐架子端得十足,这里却恭谨,连忙起身,对门口进来的那位中年美妇作福礼,“绢姨。”

“嗯,坐吧。真是巧了,我还想差人叫你来一趟。”美妇正是采蘩在绸缎铺里遇到的人。丹凤眼,青柳眉,红唇似火焰,明月一般的容颜,过了最佳年华却丝毫不减的逼人华美。

姬莲等她坐下才重新落座,“绢姨只管吩咐。莲儿有今日全靠了绢姨的帮忙,一直依赖您,若有我能效力之处,那可求之不得呢。”

“你是姐姐唯一的女儿,姐姐与我相依为命,世上就没有别的亲人。她死得凄楚,我只恨不能及时相救,如今却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哪里需要你效什么力,听刘婆子说那盒珍珠落在童大小姐手里,我想弄回来,所以假充了买家,实则要找出她藏珠的地方。今日才与她打过交道,跟你说一声罢了。”美妇姓毕,与姬莲的母亲是同胞姐妹。

“绢姨好气度,还称她大小姐。在我看来,童采蘩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至于珍珠,虽然让她钻了空子得去,但我也得了她的银子,不算吃亏。绢姨有心,我却不想您再为这等小事操心,还是算了吧。况且,她义母的十间铺子我志在必得,到时看她如何还自以为是。”姬莲冷冷一笑。

“听起来,她比不得你聪明?”毕绢抿口茶,彩帕点唇。“那是我看走眼了?还觉得她挺难对付的。”

“什么难对付?”姬莲目光不屑,“不过就是仗着那副勾人的狐狸貌到处出风头,绑靠男人而已。绢姨可知,她不但与我三堂弟姬乔有染,还勾引了美玉公子向家五郎。这两人居然一前一后找了媒婆来向她求亲,弄得满城风雨,家中长辈如今对她十分不喜了。而您猜怎么着?今日还会有媒婆上门。我想她的名声很快就要成为人人贱踩的烂泥巴,在姬府也将待不下去的。”

“你说得这么笃定。莫非是你的手段?”毕绢好奇她要怎么对付采蘩,尤其自己以为那位不是好惹的主。

姬莲眸珠儿轻转,颇为得意,“几日前她受到北周副使东葛青云的邀约前去赴宴,可我打听到那位东葛大人不过见过她一面,显然是为她美色所迷。前日我偶遇东葛大人,他向我频频问起童采蘩的事,更因说到两人向她求亲而嫉妒不已,我只是稍稍一激,东葛大人便说也要争上一争。让我荐个能说会道的媒婆。”

“你帮童大小姐找到第三个求亲的人,岂不是让人以为她有多出色。众君抢之?”毕绢不懂姬莲的用意。

“绢姨不知道,东葛大人家中有正妻,所以只能给平妻位。我已命人放出风去,说童氏采蘩过于招摇,行为不检,性子风流,处处留情。才引得君子失仪,不嫌她出身低微,更有连发妻都不顾的。换作正经人家的千金。求亲的人多自然只会传出好话,但她半道成的大家闺秀,又长得那副妖媚相,您看着,用不了两天,我就让全城的人都当她是狐狸精。到时候,别说她义母的嫁妆铺子,就是她义弟义妹都由不得她照顾了。”如果对付大夫人,甚至整个姬家,是出于为娘亲报仇的心态,对付采蘩,却全然是因为自己看她不顺眼。那女人凭什么得到最好的?

“本来都城两大贵公子向她求亲是极雅的事,却冒出一个有妇之夫的北周副使,的确会让人觉得是她为人不够正经所致。加之众口铄金,莲儿此招可谓厉害。看来,我还真不用担心你。”毕绢挑眉,心道她倒是像足她娘亲,“不过,珍珠我还是想拿回来。我之前虽然没说过,但这盒珍珠是送给你当陪嫁的,意义非凡。”而且,还有另一层顾虑,珍珠不可落在外人手里。

姬莲不由感动,“绢姨,你对我真好。”

“除了我儿子之外,你就是我仅剩的家人,不对你好对谁好。”毕绢面貌亲切,“对了,你来可是拿药?”

“正是,难为绢姨替我想着。”姬莲点头。

毕绢叫人拿了三十个纸包出来,“这是新到的,药效最好的时候。说起来,老太婆服用三个月了吧?”

“是,她如今还不知道是上瘾,只说一日不服就睡不着觉了。”姬莲眼中狠光,“人人都以为她极疼我,却不知她是内疚所致。当初若不是她点头,我娘怎会被卖作商人贱妾?她当我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可我记得清楚,我娘被领走那日,她笑着对秋氏说解决了。解决了?我娘是人,不是物件,她居然笑得出来。”

“那时我正闭关苦学制毒,刘婆子传信来,读到已是一年后,可怜我姐姐没熬到我救。”毕绢的眼中同样狠绝,“等老太婆差不多了,就该轮到秋氏了。你爹当上家主之时,就是她命丧之日。莲儿,你可别心软。”

“绢姨,对谁心软我也不会对她心软。她傻了一个儿子,却要我娘赔命,也赔了我的姻缘,我不可能放过她。”姬莲取了药便告辞要走,“绢姨此次来都,多待些时日才好,让莲儿陪陪你。那个姬府,没有一个人是我的亲人了。”

“莲儿,我并没有要你对付秋氏的意思。”毕绢却道。

姬莲一愣,“为何?绢姨不恨秋氏么?”

“我恨,不过我自会对付她。至于你,花一般的年纪,难道要守着姬府白耗光阴吗?连童大小姐都有人争着要,更何况你还是姬大小姐。虽然你成过一次亲,帮你再寻一个好夫君对我不是难事。你等些时日,我已着人去办了。”所以珍珠之事,急。

“可是…可是…”姬莲心上有独孤棠,想不到姨母居然要让她再嫁,禁不住焦急。

“可是什么?”毕绢看她的失魂落魄,“我是你亲姨,还不懂你的心思?你喜欢北周定国公之子吧?”

“绢姨,您怎么知道的?”即便是芬儿,也只知她喜欢的是棠大掌事,姬莲想不到绢姨那么清楚。

“独孤棠。”毕绢笑道,“在南陈康城可能藉藉无名,但在北周长安名头却十分不小。独孤之望,在于兰;独孤之明,在于棠。倒是我想不到你竟这么好的眼光,独孤棠混成掌柜你也不嫌。照我听到的,你在出嫁前就喜欢他了?你该早说,不然也不必嫁给姓南的。我一直以为你想摆脱秋氏,仓促答应了婚事。既然你愿意,我才没多管。”

“绢姨以为,以我的身份会喜欢一个小小掌柜么?”姬莲不想让姨母瞧轻她自贬身价,“多年前我随父亲去长安时,见过独孤棠一面。”

那是冬日,大雪天。父亲与友人在山中别院吃酒,她也有贪玩的时候,偷逛去后山梅林玩雪摘梅。就在那里,她见到一个舞剑的少年。迄今,她仍记得那身天空般蓝,染海棠花红的风袍,俊冷的面容,宝石的眼,带着绝妙的剑姿,梅雪不惊,飘逸若流风。她第一次心跳脸红,回去跟人描述他的样貌,才得知那是住在同座山中的定国公之子。虽然第二日她就不得不离开,却从此对独孤棠再不能忘,然而康城长安千里之遥,且秋氏不可能会帮她求得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她快要断绝奢望时,竟在苏姬的诗社再度看到了他。哪怕他已经长成了高大挺拔的男子,不复少年冷狂的模样,哪怕他在人前谦恭有礼,一副掌柜的精明相,他是独孤棠,那个让她钟情多年的傲君。

“原来如此。你两人有如此渊源,可能也是上天注定。你之前受了不少苦,只希望这回我能帮你觅得这桩良缘。”毕绢就见姬莲眼中璀璨,又道,“不过,妻位恐怕是不行的,毕竟你是再嫁之身。定国公独子的身份何等高贵,配公主都绰绰有余了。”

姬莲忙说,“莲儿从不敢奢望能嫁给他,更不曾想过为他的妻,只要能跟着他一辈子,无名无份也不妨。绢姨说得可是当真,我真可以嫁他吗?”

“谁知道呢?”毕绢不答,只道,“你也别那么没出息。妾又如何?进了门,是飞黄腾达,还是沉寂一生,就得看自己的本事。只有懦弱的女子才说什么无名无份。这样的人,往往在后宅之中最容易遭人嫉妒。男子或许爱极她单纯专情,女子却恨她独占夫君,她还不自知,那就短命了。”

姬莲听姨母虽不答却似乎很有把握,一边说是,心中却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若能嫁独孤棠,采蘩嫁给谁她都不嫉恨了,因为天下男子,谁及得上她未来的这位夫君?

第224章 “好事”传千里

黄沙滚滚秋色煞,铺天盖日带着血气,仿佛红灯纱笼,这日,西楚州的齐军已经支撑不下,罗扬大军与他们进行的,是最后一场决胜。

齐军大将并非都如霍州宋定那样无用,西楚州守将不投降不和谈,只守不攻,直到寸土不能进不能退,被罗扬独孤棠等人包围到透不过气来,却也没等到援军。但正因为如此,两军没有阴谋诡计,每交锋一回就死伤无数,不仅是齐军,还有周军。

独孤棠坚持先锋头阵,然而便是和央,苏徊,尉迟等蛟盟中的兄弟冲在最前方,他仍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马。这是近身肉搏的生死之战。高手也许能以一当十当百,但面对成千上万对手的时候,生命和普通人一样脆弱。这里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存活而施展全力,没有一条命会被轻易付出。高手也好,新手也好,除了本事,还要运气。

身后刀气来,独孤棠看都不看,反手就是一剑。血溅上他的战袍,还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却见刀锋从他手臂划过,在铁甲上留下一记凹痕。他不及再看第二眼,左边又有人杀了过来,游蛟仍是一点都不慢,剑锋轻易刺破对方的战甲,直入心脏。这回,他与人对面了。那是一张年轻还略带稚气的脸,他咬牙将剑抽出。连刀都握不稳的少年郎,是他的敌人吗?双眼冷凝,刹那失神。

“老大!”一声吼,央的白龙横空,挡住对准独孤棠背心的一柄枪。他的白衣上也全是血,不止是敌人的,还有汩汩在流的,显然受伤不轻。

就像央干掉他背后的敌人,独孤棠也挽救了央几次背心。他不说谢,回身,游蛟出剑花。击退右手的齐兵。又投手一掷,升云飞出。

央但见银光,就听身后有人惨呼,不用看便知老大立刻还了人情,不由抱怨,“老大,难得欠我一回,你心里就不好过?”

苏徊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与他俩组成牢不可破的三角,“就算你刚才帮了老大一次,老大之前却帮了你三次,怎么都是欠!”

央抬脚踹苏徊,“你还数啊?那么有空,多杀几个嘛,却来废话。”

苏徊一闪身,央那脚就踹趴了一个齐兵,他于是笑道,“行了。我的你还清了。”

“你俩帮我开路,我上城楼插大旗。”独孤棠见齐军溃相已显。城楼上的大将却仍下令死撑,那句与城共存亡的大喊让他失去最后的耐性。

他一说完,足点地,人如箭,往城墙而去。

央看着前方大片齐军,“老大,等等咱们的主力啊。这么冲法不是找死吗?”

“你怕你别去。”苏徊知道说什么能让这家伙跳。

央真跳,“谁怕?”竟比苏徊还快,随独孤棠杀进齐军最后一道防线。

尉迟觉在不远处看见了。立刻明白独孤棠的用意,振臂一呼,“兄弟们,为老大开路!”

一般的周兵还不知道老大是哪个,却见阵地上窜出十几条身影,手中握剑,朝独孤棠的方向急奔而去。所过之处,一片剑光巨网,令齐军死伤连连,杀开一条血路。他们的先锋将军就在路的尽头,突然以那柄叫游蛟的宽剑插入城墙中,借它的弹力跃上半城高,再用一把云色的小剑,竟很快登上城楼。而他身侧身后开路的十几人,同他一般,施展令人乍舌的轻巧功夫随之杀了上去。

即便城楼已没有重兵把守,大将身边仍有数十铁甲护兵,但那些人遇到独孤棠他们简直不堪一击。独孤棠不管别人,目标擒贼先擒王,与大将激战。他一旦不容情,出手又狠又重,不到十个回合,便削去了对方的脑袋。

独孤棠一声长啸,周旗随风飘扬起来。

罗扬远望着不由大喜,高举大刀,“齐将已死,投降不杀!”这令即时散播了出去。

齐兵眼睁睁看着守将的脑袋从城楼抛落,再听说投降不杀,哪里还有反抗之意,纷纷弃甲丢械,举手讨饶。

日光收起最后一线,北齐淮水以南终于由罗扬众部拿下,周顺利得其半壁江山。

独孤棠没有随罗扬进城,让苏徊尉迟觉代自己去庆功宴,他则率先锋军回到城外的营地休整。一把脸还没擦完,身上满是血的袍子还没换过,央便冲了进来。

“老大,邈手刚收到小妖的信,大事不妙了。”他也对庆功宴没兴趣,想回来早睡觉的。

独孤棠见央包扎一半还在流血的肩膀,“你先将伤口处理好再来说大事。”这人说大事从来夸张。

“我这点伤死不了,但老大你得赶紧去一趟康城。”央挥挥手里的信纸,“不然,采蘩姑娘就没了。”

独孤棠心中一震,刚要过去抢信,却见邈手背着医箱进来。

“什么采蘩姑娘没了?不爱读书,所以连话都说不好。”一手拎起央的衣领,一手拿过信往独孤棠那儿送,“老大别听他的,先看了再说。”

“我的意思是采蘩姑娘要让人抢走了。”央让邈手拎到一旁坐着,嘴皮子动上动下,“现在有两人向采蘩姑娘求亲,老大――啊――”

邈手撒药如同撒面粉,又用力往他伤口上一拍,“忍着点,稍稍会疼。”

“稍稍会疼?!”央冒着冷汗,“疼死人了才对。”

“那你死了吗?死人那么呱噪?干脆配服哑药给你,还大家清静。”邈手掏掏耳朵。

他对正看信的独孤棠瞥过一眼,但见淡然收起信来,便心中有数了,仍忍不住好奇,问道,“老大有何打算?”

“仗还没打完,我能怎么打算?再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姑娘回去果真引起轩然大波了。不知怎么,独孤棠认为是意料之中的事。

央顾不上疼,哀叫,“老大,你…你真一点打算都没有?将来你要是孤寡一辈子,可别找我们来哭。还是你对求亲的那两个不以为然?我可告诉你,向家五郎求过一次亲了,不过当时许得是妾,采蘩看不上眼。这回却是正正经经要娶她为妻,采蘩说过,她可能会答应的。”

“是吗?”独孤棠问得漫不经心。

央不知他到底想什么,“老大,你拒绝了她一次,但向五郎却求了两次亲,我要是采蘩,不用想,肯定选姓向的。”

如果央知道他拒绝了两次,也许就不这么嗦了,因为会彻底觉着无望吧?独孤棠想着又道,“也不一定选向五郎,不是还有姬三公子么?”

央无语得瞪着眼,“老大――”

独孤棠的眸光却亮,“采蘩姑娘谁也不会选。”

“g?”央眨眼皮两下,“为何?”

因为向五郎给不了她想要的,姬三――像是凑热闹。比起有人向采蘩求亲,独孤棠却觉得东葛青云才是可能伤害采蘩的大隐患。他是采蘩差点托付终身的男子吧?也就是说他知道采蘩的底细。采蘩也许能拖一时,但那男子若有恶念,终究会想尽办法揭穿她从前的身份。好在,他已把那两个官差毁尸灭迹,再如何也不能控诉她杀人的罪名。

“老大?”央见独孤棠不答,再问。

独孤棠随口编道,“她若喜欢向五,早就应了他,不用等第二次。姬三的话,姬府的长辈不会同意,两人名义上是兄妹,很难让人认同亲事。”

“那可不一定,向五郎――”央还要说。

邈手却将央往外拽,“好了,好了,老大不用你瞎操心,赶紧回去躺着,不然手臂废了可不关我的事。”

央不甘心,叫道,“老大,西楚州离康城不过五六日,你就亲自走一趟吧。”

声音远了,营帐中安静下来,独孤棠再次掏出信来看了一遍,全然忘了血染的衣袍和未洗净的脸,陷入沉思之中。

此时,康城姬府正因第三个上门的媒婆彻底煮沸了。

啪――老夫人拍桌,面带愠怒,“没想到我这么大把年纪,还能看到我们姬氏成为全城笑话的一天。”

姬钥硬赖着不走,强辩,“祖母,媒婆上门又不是姐姐找来的,您不能怪她啊。”

采蘩在末座,不陪小心脸,悠然吃茶。三夫人跌伤了,二夫人是起事人之一,因此只有大夫人在。姬莲没来,让她奇怪。按理,看她挨训,姬莲应该不会错过才对。

“十郎,接下来的话我要跟采蘩说,你要么别开口,要么就先回墨月堂去。”老夫人对这个平时宠爱的孙子也不能和颜悦色了。

姬钥张张嘴,却看采蘩对他摇头,这才闭牢。

“采蘩,你可知外面如今是怎么说你的?”前几日北周副使东葛大人遣了媒婆来之后,老夫人今日去庙里上香求签,谁知听到不少闲言闲语,简直把她气坏了。

“老夫人,外面怎么说我,重要么?”采蘩反问。

“事关你的名节,也关系到姬童两家的名声,当然重要。”老夫人心想,本来有点喜欢她了,可现在看起来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出了这种丢脸面的事她还无所谓,实在令人不悦。“外面盛传你行为不检点,招蜂引蝶,才有三个媒婆先后上门来。而且,你现在一个都不答应,更让人觉得你假清高实轻浮。我不是信这些话,但空穴不来风,要不是你平时随意出门行走,又学什么造纸,也不至于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

采蘩看着老夫人,这位要怎么着?

第225章 不好不坏的人,世上最多。

“在你的婚事未定之前,暂时待在家里别出门了,免得再招惹更多不好听的。至于纸官署那边,我会派人跟丹大人知会。皇上不过许你走动,你无官无职,去不去都在自己。如今多事之秋,我们更要低调些。”老夫人的话缓和,却透出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强愿。

“老夫人这是要禁我的足?”别人不会这么问,采蘩会。这就是她没有冠上姬姓的另一个好处:尊重你是长辈,但真要论起来,还管不着。

老夫人也十分明白这样的事实,“我连你的婚事都未必做得了主,哪能禁你的足?不过让你这些日子别出门,等外面闲言碎语消了再说。毕竟你在姬府住着,出入都影响着姬氏的脸面。你祖父母已在路上,过几日就到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商量,帮你选一门最合适的亲事。所以,你就听我的吧,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十郎和雅雅着想。”

“老夫人,我以为我已说过这三人谁都不选,请您代我推了媒婆之说?”她自己的婚事要自己作主,不必任何人帮她选,而且什么叫最合适?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要等你祖父母来了再说。除了你三哥不知所谓在胡闹,我觉得向家五郎和北周东葛大人还是诚心诚意的,且二人的身份地位一点也不辱没你,值得考虑。”老夫人的认知中,只有童度夫妇可以在采蘩的婚姻大事上有决定权。

“那就等祖父母到吧。”若不把老夫人的话往坏里想,不出门她也很忙,因此无妨。

采蘩带着姬钥才出园门,就让秋氏赶上,并被拉到僻静的角落。她见秋氏身边的婢女婆子一个不见,便知是有话要说了。

秋氏还没开口,却一直不停往四下张望,神情有些仓惶。

姬钥也瞧出来了。“大伯母,若有人偷听,我们会知道的,您放心。”今日丁二丁三跟着。

“采蘩,不是我不帮你,实在姬莲那个臭丫头可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老夫人对她言听计从,先接管了你义母嫁妆铺子的账。又让她相信你们在账面上动了手脚,所以借机要找你祖父母来问清楚。”

秋氏这话一出,采蘩和姬钥便对看一眼,两人心生疑窦。

姬钥直接,“大伯母,你不也帮着三姐对付我们?”

秋氏长叹,“我是让她拿捏了把柄。你大伯这两年养了不少江湖客,大笔开销,我不得不挪用了公中的钱。谁知让那丫头知道,因此要挟我。我要是不帮她说话。她就会闹得众人皆知,我也是没法子。”

采蘩心道。果然如此。

“那丫头如今在你们大伯面前得宠,大房全是她的眼线,我做什么都有人告诉她。”尽管姬钥让她放心,秋氏仍看了看周围,“采蘩,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那北周副使东葛大人是她挑唆来跟你求亲的。她还跟老夫人说最好把你配了他。那个东葛虽是年轻才俊。但家中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室,你嫁与他只是平妻,任谁看了都觉得吃亏。可见那丫头没安好心。”

东葛青云是姬莲找来的?采蘩眸色一沉。且不管秋氏接近她的真正目的为何,这事应该不假。

“大夫人,姬莲虽与你不对,但她毕竟是大老爷亲生。大老爷宠她,想来也是她许了好处的。你为什么不帮着大老爷,反来告诉我这些事?”秋氏一直以来都不算精明,上有厉害的婆婆,下有厉害的庶女。再看秋相和秋路却很正直,这样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应该不会坏到哪儿去。但采蘩怕这位嫁出来太久,近墨者黑了。老实说,大老爷娶姬莲的娘那样狠毒的妾,还能眷宠有加,可见大老爷没什么好品质。

“我与他作了多年夫妻,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却不如一个毒妇。他这么待我,我的心早就凉了,到如今全看在孩子的面上。但他眼里只有女儿,全然不顾我们母子,我又何必为他盘算?我也看明白了,那丫头跟她娘一样毒,她这会儿只是要挟我,终有一日却必定要为她娘报仇雪恨。我要是不早为自己打算,难道真要死在她手上?”秋氏不精明,但也不傻,她目光灼灼盯着采蘩,“这个家里,唯一可与她斗,又不受长辈拘束的人,却只有你了。采蘩,我不求你帮我,但也别对那丫头不在意。虽不知何故她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即便可以随时离开这个家,却亦要小心她的毒手。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

秋氏匆匆回澄明园去了,姬钥信了她八九分,不由感伤,“这个家怎么变成了这样?”

采蘩望着明艳艳的天空,“原本小打小闹,一般大家族都有的不睦,让你三姐搅得翻天覆地,激得人人自危要拼命,所以变成了这样。”

“如何对付三姐,姐姐你可有打算?”姬钥也对采蘩抱有期望。

“要么她嫁人,要么――”这样的打算。

姬钥抢得快,“要么姐姐嫁。不过先说好,你弟弟妹妹未成年,你得带着一块儿去夫家。若未来姐夫不接受,那就换个人。”

采蘩给他一个毛栗子,“要么她嫁人,要么我们分家单过。你大姐我要是肯嫁人了,绝不可能为了你这小子换一个,想得美。”

“姐姐狠心狠手,这还没姐夫呢,已经放话不要年幼的弟弟妹妹了,今后岂不是心都向了夫家?”姬钥揉揉脑壳。

“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别指望我会不一样。”采蘩面上笑着,心里却想着姬莲这个人。虽然两人莫名其妙交恶,到今日已经没有缓解的余地,且这个人的手段比沈珍珍更毒辣,她不能只是防着而已了。

又过了几日,姬钥下学回家,大发雷霆,说不知道哪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在背后耍阴,城里关于采蘩的恶言恶语竟满天飞了。其中还有说到采蘩在北周时就不检点,抢人夫婿,被正室夫人整得只好避开,才巧遇了姬明夫妇,装无辜可怜相骗得义女身份,跑到南陈重新做人。

这样的谣言显然有东葛青云暗中捣鬼,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却愈演愈烈,毫无消减下去的趋势。因此老夫人以保护墨月堂为由,派人守住了出入的门,除了姬钥上下学,四房的人都不能随意出去,也不可以接待客人。所有客人都得从大门经过通报,或是她,或是秋氏,或是正在学掌家的姬莲,要她们中一个同意了才能进墨月堂。这不但是要迫使采蘩彻底禁足,甚至孤立了整个四房。墨月堂里人人或气或忧,连雅雅都感觉气氛紧张,圆圆的大眼睛里时不时流露出小兔子的怯意。

唯有采蘩。墨月堂仿佛成了大浪中即将覆灭的扁舟,她却安然做着一件事――造纸。而且,这回她任工坊的大门敞开着,并说任何人都可以进来找她说事。

林川来过。他说百香坊魏夫人想来探望,但被三小姐挡回去了。

雪清来过。她说蟒花牛红送来问候的礼,却最终没到四房,不知被谁贪了去。

麦子来过。捎了芝婶托给的大红喜帖,说五日后玉芝姑娘就要嫁了,小伙子是新杭会明月楼老板的侄子,很可靠老实的掌事,家境殷实。多亏采蘩那日邀请她们去明月楼吃饭,小伙子很喜欢玉芝,老板才请了媒人来提亲。所以邀采蘩一定喝这杯喜酒,帮玉芝牵了红线。

进来找采蘩的每个人,即便传递的是喜讯,也难露笑脸。那可真是说――事。他们说,采蘩听,末了说声知道,这般简单。然而,大家那么糟糕的心情,在纯白如雪的纸色随那双巧手浮出水面的瞬间,竟不知不觉也被涤净了。

哪怕再杂色的本料,千锤百炼之后全回归雪絮。采蘩不多说,只是给四房的每个人看造纸术,由他们自己去领悟。外面人即便把她刷成了又青又红又黑,她的质本白,不怕。

这日,进来了于良。

采蘩正站在梯子上揭晒墙上的白纸,见到他就笑,“师兄了不起。我最近就没见过府外的人,你是第一个。谁放你入府的?

于良抬眼瞧。呵,好一个俏佳人。粉藕花裙,绑袖系腰的紫缎,看上去利落又悦目。市井间如火如荼对采蘩评说,有人骂有人夸,但骂的人似乎多过夸的人。这让他知道,女子要成就些什么有多难。不过半月前采蘩的造纸术才获众人的盛赞,半月后她的名节快要被诋毁尽然。

“你还笑得出来啊?”该佩服她超强的意志么?

“也不是不能哭,你去找根辣椒来。”她要是不自愿落入谷底,怎能让算计她的人跟下来踩她?这是一场蹲底战。谁蹲得越低,谁最后尝甜。“你还没说,谁放你进来的?”她好奇得要命,想看看风大雨大中谁送来一火盆。

“还有谁?当然是门房。”于良对姬府里的闹腾一无所知。

采蘩扑哧一声,笑自己给老实人出难题。

第226章 削你的艺术

有一种奇妙的弹性,密如茧,月光白,微微泛泽。似吞月的云,看起来厚沉,拿起来却不可思议的松浮。

“这不会就是师父的乌云吧?”于良接过采蘩递来的纸,亮了双眼。

“这是仿乌云。不,连仿的也说不上。师父的乌云可没那么容易造出来。你看――”树下有摆放着砚台的长桌,无序摊了层层叠叠的白纸,都已经落了墨。采蘩让于良将纸铺平,捉笔就往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良字。

于良看着,只见墨满满发散开来,到了最美的点,却没有停住,继续散,继续开,化糊了捺撇。他在心中轻叹:可惜。

“又是这样啊。”采蘩突然趴倒在桌面,脸腮蹭着那张仿乌云,哪里还有半分明艳妖媚的模样,“失败,失败。我就说师父的造纸术已不逊于左伯老祖宗,乌云是他的巅峰之作,这时的我怎么可能造得出来?”

“可你造出左伯纸来了。”尽管她说失败,于良却深知自己就连这样的仿乌云都造不出来。若不试墨,纸面纸质无可挑剔。

“左伯纸有师父的传授,还有秘诀,但师父没教过乌云的造法,我完全只能瞎琢磨,到这会儿连本料是什么都没弄明白。不过,散墨的话就是吸墨性太强,如果要改善这点…”采蘩一下子站直了,一边叨叨,一边往坊屋走,“是纸药不对吗?”

于良跟着她走了约半刻,发现她根本就没同自己说话,似乎全然不记得他还在,径自制起纸药来了。他不由摇头笑,却也暗自佩服她的专注。目光一拐,见到半掩的一扇门里映出白光,便好奇推门去看,却神魂都震动了。

三排从屋梁落地的木柜,放满一叠叠高低不一的纸。因而泛出明亮的白。一张连接两面墙的广长桌上也全都是纸叠。数不清的纸叠前都放了一张纸。他看到离他最近的木柜前,那张纸用十分漂亮的字体写着本料配比,各种辅料的用量,所花用的时间和上墨效果。最后一行是自评等级,很清晰:左伯纸第十五回验――下下品,继续努力。

他以为,她造什么纸都能很轻松,因为极具天赋的关系。他曾经那么羡慕她的天赋。恨自己平凡。他也以为,她在比纸时以左伯纸一鸣惊人,正是那种天赋顷刻的极致挥发。禁不住,走过那三排木柜,他想确认她究竟用了多少回才造出左伯纸来。最后,他停在柜尾,怔然看着最后两叠纸。上面写着第九十三回验,第九十四回验,上品乎?伸手轻抚,他的触感不如她灵敏。唯觉此纸已是极品,但她用了问语。在将近一百回的反复造验后。

他要是不来,可能永远会想命运与人有别,一些人天生巧手神功,不必多费力,便能获得成就。他要是不来,不会明白师父为何对采蘩如此看重。原来她有天赋之外,还有超乎寻常的勤奋刻苦。让他这个总以为自己已经付出非常努力的人惭愧到想哭。

他拿起那张第九十四回验的纸,不自觉走到正忘乎所以的采蘩身旁,“师妹。”他想问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但他心绪如潮。

采蘩居然哦了一声,却把手里的活做完一样才回头,“师兄你还没走啊?”突盯看他手上的纸,然后张口呼吸,渐渐绽起笑容来,“师兄,纸官署大匠每半个月都会开单进料,那些单子都会存放在库里吧?”

于良被她引回神,“对。”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找出师父造乌云那时所开的购单,就有可能知道乌云的各种用物。”采蘩竟笑喊起来,“师兄,我们能造出乌云了!”

于良也激动起来,“一定能!”他喜欢造纸,但以前从没有喜欢到像采蘩这样好似得到珍宝一样的兴奋之情,这时第一回。

采蘩拉着他就走,“我们去纸官署找丹大人。”迫不及待啊――

出了工坊,采蘩让林川备车,尤其还吩咐要从侧门出去,因此惊动了沉寂好几日的墨月堂。大小姐终于动辄了,人们这么想着,心里捏起把劲。

到门前,两个把门的,见来势汹汹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腰板有点挺不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