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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哪有那么多木兰?

“我记得颜老弟带着他俩上了马车,童家也带有随护,且齐兵被独孤将军的兵马牵制,应该会平安无事的。”张翼知道采蘩的担心,劝慰道。

采蘩左思右想,目光扫过跑出来的人,见南陈使团的护卫大多数没事,不由恼了。独孤棠和他的兵将还在奋战救人,但这里,有什么样的领头人就有什么样的跟随者,个个事不关己的漠然。

“向大人,张大人,我们虽然多数已脱险,但还有人被困,等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可否将那些护兵调回去,既能解救南陈人,又能帮助北周众将。”她只看张翼。

“采蘩姑娘忘了,北齐是周人的麻烦,不是我们南陈的麻烦。”回答她的却是向琚,“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能自保就可以了,不必卷入他国纷争。再者,我们的护兵去帮周人,万一齐人杀出来,谁来保护我们这些人?”

“这话出自正使大人之口,我惊讶万分。你是皇上派来同北周签订友好盟约的使者,对待周人却是如此凉冷的态度,不知让周帝得知的话,这盟约还签不签得成?此其一。其二,北齐已亡,无谓他国纷争。其三,到此刻没有一个齐兵跑出来,我们再去支援,这里的人就不会有危险。”采蘩的其一其二其三让向琚不能反驳,尤其是其一。

白老头刚才让采蘩的牙尖嘴利刺到,见向琚又不作声,就自己找茬,“你说得轻松,横竖你自己在安全之地,不用担心血肉横飞。当然,可以一句你是女子打发人,自古就出了一个花木兰,咱也不能指望这时再出来一个。不过,姑娘啊。你自己做不到的事,也别要求他人去做。周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也是命,为自己的命着想,没什么错。”

“前辈的意思是我劝别人,自己应当以身作则?”采蘩面容清淡,目光却坚毅。

向琚一看,正要开口。却听白老头说声是。

白老头还道,“姑娘要敢领头去,我就第二个跟着。”女人个个嘴上能说,却没一个真成就什么大事。那些能干聪明,全放在宅子里头了,嫁得如意郎君就是一生的荣耀。为了男人,女人们互相倾轧,越是姐妹越斗得狠。不像男人,女人如衣服,兄弟比命重。光看这一点。就知道现今男尊女卑的原因了。

采蘩突然一笑,妖颜绽放。“前辈,这可是你说的。”缰绳一拽,一踢马肚,轻喝一声,竟往山道那儿骑去。

白老头傻了眼,一时怔在当场。

“白老既然放了话,我以为还是赶紧跟上去的好。带上所有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争的就是面子,向琚反帮着催。

白老头嘟哝一声。挥手叫了向琚的家卫,催马跟去。

张翼看到此处就道,“让我们的护卫也都去吧,童大姑娘说得也是,我们为友好盟约而来,周人有险,应该相帮。况且,那些齐兵本想对我们不利,多亏周人赶到。如今让他们作战,我们却先跑出来,有些说不过去。”

向琚其实就是看独孤棠不顺眼。刚开始欣赏过,也想与之交个朋友,但他眼不瞎心不盲,更何况那个独孤棠简直就是露骨得对采蘩好,全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令他如芒在刺。独孤棠曾为他做事,不可能不知道他对采蘩的心思,如今摇身一变成定国公大公子,却借了旧识的先机得到采蘩的另眼相看。同为男人,对独孤棠的意图他自然明白得很。先有独孤棠隐瞒身份当了他手下的事在前,又有横刀夺爱之心在后,因此无法不介怀。

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坚持不帮,会引起张翼的疑窦,因此点头,“张大人说得不错,他们就由你调派吧,但愿陈周双方合力能将这些残兵剩将扫清,也算我们来访的一点诚意。”

张翼连忙去了。

向琚合了车门,“她怎么看出名单的事的?我真不懂她,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何曾见过变化如此之大的人,还是个女子。无明,你如何看待此女?”

原来无明一直坐在车的最里面,黑衣与暗夜相融,以至于采蘩没看出来。

“我觉得那姑娘如何不是问题所在,而是公子你是否将她看得过重了?不过有些小聪明的一女子,且不说出身成迷,即便顶着童氏的姓,身份仍与公子差得远了。公子为她不惜与家中长辈僵持,她却还不领情。或者真无心于公子,或者自以为是,无论哪一种,要解决有一个很简单的方法。”无明在暗,无暗在明,黑老头做黑事,不讲规矩,“她再要强,只要成了公子的女人,一切就能迎刃而解。只要公子一句话,我就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让她出现在公子的床上。如此,她安份了,也安于室,公子便能集中精神做大事。”

“黑老,这话以后不可再说,我向五郎要一个女人还需用这等无耻的手段吗?”得身就得心?他虽非君子,却还不至于全然无品格。

无明安静了,身影重归于黑暗。

再说采蘩带着百余人回到营前时,齐兵和周兵正打得不可开交,到处倒着死者伤者,鲜血饱浸入冻土之中,充斥着腥冷味。这支齐兵是风王爷要带出关去的最好的兵,而独孤棠率领的四方兵将亦是强中强,如同两虎相斗,双方胶着,但各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因此任何一方有后援,都将是决胜的关键,更何况南陈的护使军实力不容小觑,还有向家重金聘请的卫士,如无暗,能以一当十来用。他们一加入周,就打破了僵持的局势,齐兵开始支持不住。

不管无暗帮忙的心是真是假,料他总要想法自保,不至于阵前倒戈,采蘩在丁家兄弟们的护围中放眼望去,却没有一张熟悉的脸。独孤棠,姬三,尉迟觉,姬钥,雅雅,颜辉,还有云朝云夕兄妹俩, 一个不见。

“也许还在营中。”采蘩说着要往前。

丁大起手阻拦,“小姐,不能再近了,现在这么乱,我们四兄弟也未必能护得周全,还是在这儿等吧。”

采蘩见多数营帐着火,又看不到独孤棠他们,心里十分不安,“我看齐人快撑不下了,这时候你们四人又都在,应该不会有事。而且我也不是娇弱的大小姐,有力气拔匕首,也有勇气杀人,你们如果都护不住我了,我自己还能护自己。”

丁二看了看周围,帮着采蘩,“大哥,我看能行。齐人有溃散之相,而且打到这会儿都精疲力竭了,我们四人还对付不了的话,岂非成为江湖笑柄?”

“我们已不是江湖人,还怕成为笑柄?”丁大不甚在意,他必须谨慎,才不会让啸崖上的事再发生,“小姐若坚持要过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乖乖待在你们四个人的中间,不强出头。丁大,你说过好多遍了。”啸崖震荡,丁大迄今自责惭愧,采蘩知道,所以尽量让他放心,“我记着呢。”

如丁二所说,齐兵已无后发力,要对付周陈两国的兵士,没多少人还能分心给采蘩他们,尤其那四个汉子杀人好似切瓜一样容易,凡是不知深浅上前的,非死也重伤,结果导致人人让路,轻松就到了营后。

“采蘩?”有人又惊又喜地喊她。

“麦子!”采蘩也惊喜,再看这里的熟脸果然多,不远处尉迟觉正在料理几个齐兵,姬三手里牵着姬钥。

“大兄说已经让你先走,你怎么又回来了?”独孤棠和采蘩同行后,麦子就沿途送信去,没想到跟着蛟盟的暗号来会合,却赶上了后半场。

“我实在不放心――”采蘩突然注意到姬钥的神情,似乎有种哭不出来的伤心,又在责怪自己,“麦子,出什么事了?”原来营前不是齐兵实力相当,而是北周的主帅和将军顾后不顾前,造成战局胜负难分。

“采蘩,你听了…别着急。”麦子一向直言的性子,此时有些吞吐。

采蘩多敏锐,“雅雅呢?”独孤棠,颜辉,云朝云夕都不在,但她只问雅雅。

“雅雅她――不见了,但是会找到的,一定就在这附近。”麦子见采蘩脸色变白,“大兄,还有你舅姥爷,云家兄妹都去找了,很快会把雅雅带回来的。”

采蘩不说话,呼吸促沉,从麦子身边走过去,来到红着眼摒着水雾的姬钥面前。

“蘩妹妹,别怪十郎,这通乱,他能保住自己就很不易了。”姬三以为,采蘩要怪姬钥没照顾好妹妹。

“你有没有受伤?”采蘩却问。她不怪姬钥,怪自己只顾了自己。

姬钥摇头,越摇越快,到最后抬袖擦眼睛,“姐姐,是我不好,把雅雅弄丢了。”

“你和雅雅走散了?”采蘩紧接着又问,“秦筝呢?”

“两人都不见了。”颜辉走过来,他的面色还好,但身后跟着的云夕却又焦又急,“张大人让我们准备上车,钥儿就去叫雅雅,但那时雅雅和秦筝已不在营帐里。”

采蘩觉得手脚冰凉,这一刻她怕,怕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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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定要回收的赃物

刚才还充满欢声笑语的营地已经满目疮痍,到处火光乌烟,不远还有人在厮杀拼命。在这种情形下,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九岁,从这里消失不见,很难不让人往坏处想。尤其采蘩看到独孤棠一人朝自己走来的时候,心里连唯一一丝侥幸都要不存了。

但她坚强,仍问他,“找到了吗?”也许,他已将孩子们安置好。

独孤棠见采蘩又回来了,却知她的性子,也不多问,只递过去一张纸片,“有人把两个孩子带走了,多半趁乱混了进来。”

采蘩咬唇,不让自己没头没脑急问一通,接过纸片。这是麻纸,厚薄不均,有明显帘纹,但成小笺,光下有浅绿圆点,带着芳香,应该是自制的。纸上字迹端正,这么写:欲救小妹,珍珠来换。长安月圆夜,七彩宝灯芯。

“珍珠?”她立刻想到,“可是你取走的那盒珍珠?原本是姬莲的。”

“不是姬三小姐的,而是我妹妹的。她喜爱珍珠的饰物,因此在她亲事订了之后,我将它们送给她当嫁妆。正好接到师父的指令,要我带蛟盟去南陈,我便已送嫁为由出了长安。在行至襄州时,让妹妹和送嫁队伍在客栈等我。谁知我们误杀了南陈官兵,我赶往齐真山想向师父一问究竟,就耽搁了好几日。等我再回客栈,正是它被血洗的那日,我妹妹――”独孤棠始终对此耿耿于怀,神情隐有沉痛,“奄奄一息,见到我就咽了气。珍珠也不翼而飞,应该是被凶徒抢去了。”

采蘩不知那盒珍珠背后竟发生过这么悲恸的惨事,“想不到这盒珍珠辗转波折,能最终还到你的手里,也是天意。不曾听你提过妹妹,她是你胞妹?”

“我与她同父异母。她与大姐同胞姐妹。她从小粘我,所有人都讨厌我无视我的时候,唯她跟前跟后,不管我怎么赶她都不走,而且不怕我脾气多变。不过好似命中注定,身边对我真心的亲人都留不久。”独孤棠苦笑一下,“如今只有大姐,但我实在不敢太过靠近。”

“我也只有雅雅和钥弟了。你我似乎都是寡亲的命。不过正因为亲人不多,才要特别珍惜。不管抓了雅雅的人是谁,我一定会把他们找出来的。对方冲珍珠而来,雅雅可能暂时还不会出事,就看谁的动作更快。”采蘩捧脸深吸长呼,“有些事我还没机会同你说,我买下珍珠之后,曾探过姬莲的口风。她虽坚持说这珍珠是从无名商人那里低价购得的,但她眼神闪烁,必藏内情。后来她在姬府兴风作浪。居然还用了罕见的毒药。丁小跟踪她到城郊外一座府邸,那里的女主人与我偶遇过一次。也是随意施毒的狠辣之人。丁三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他怀疑那女子与南域天衣教有关。更巧的是,姬莲的娘亲当年也以毒害正室夫人和姬三。姬三身上的毒至今解不开,可想而知有多狠。姬莲,天衣教,珍珠,你妹妹。是否关联?”

“姬三小姐和天衣教之间到底是何关系,难说。但上回小妖在你摆放父亲牌位的菩心寺遭遇了一个想要盗取珍珠的女子,追查下来发现是天衣教中人。到如今我确定他们正是杀害我妹妹的凶手。”独孤棠这头也很有进展,“天衣教本来是南海深山中一个神秘的小门派,除了从偶尔流传到中原的奇毒来源上能听到它的名字,几乎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但这两年来,天衣教制的毒在周齐陈三国频见,可以说是广发横财。天衣教中人也开始在中原走动,且行事颇为张扬。再告诉你一件事,天衣教这般张扬之前,三国各地都发生了不少劫案,手法相似,用毒物毒功和毒药将对方残杀,把财物洗劫一空。我大致估算了一下,如果是同一伙人犯案,他们至少抢了十万两价值的东西,其中有一半是现银。”

采蘩顿时领会,“你该不会是怀疑这些劫案都是天衣教下得手吧?”

“天衣教能在短短两年内进军中原,打响名头,除了他们独特的制毒原料和方法,还得有推广的本钱。”棠掌柜可不是白当的,他还专攻了算学,“本钱从哪儿来?”

“抢来的。”采蘩觉得有道理,“可是,就算珍珠是他们抢了,为何一定要拿回去呢?难道你给你妹妹的珍珠中还有秘密?”

独孤棠摇摇头,“那些珍珠虽然极其珍贵,但并不藏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认为他们是谨慎。你想,当初他们抢的不止是银子,还有名贵之物。官府将这些物品描图向各地当铺发布,然而没有一件流传入市,也因此无从查起。可见天衣教知道太快出手会招惹麻烦,即便处理了一小部分,肯定还有赃物在手里攥着。珍珠到了你这个全然不相关的人手里,恐怕是他们的失误。也许真让姬三小姐无意中得了,不然她不会往外卖。天衣教发现之后,怕珍珠被官府盯上,或者让像我这样的原主看到,他们就藏不住那些恶行,所以想把珍珠拿回去。”

“我不明白,卖毒药就不是恶行吗?”采蘩问道。

“不一样,天衣教就像飞雪楼的存在,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犯恶的是买主。但抢劫杀人的话,天衣教成了最直接的凶手,官府会追究他们。江湖是个大染缸,里面什么人都有,只要别让官府盯上,杀人放火照样自在逍遥。可是那些劫案死得多是有钱人,同我这般想要追究的家属遗族不止一两个,官府有压力,天衣教本该非常小心。可惜,中间不知出了什么错,珍珠到了姬三小姐手上,再转到你这儿。这么巧,我是它们的收集者。天衣教可能还不清楚这一点,否则你跟我都要被灭口。”独孤棠看到与齐兵的这场遭遇战已稳胜,却无高兴之感。

“我不说,你不出面,等到了长安,把珍珠交给他们,他们会放雅雅平安回来么?”听起来那个天衣教邪恶,动辄不留活口。

“采蘩,实话告诉你,我觉得不会。就算我们猜错了,天衣教与这些毫无干系,但要珍珠的人必定就是杀害我妹妹的凶手,仅凭他们残忍的手段,我不以为会放过两个孩子。我们这时可以庆幸的是,对方还没有拿到珍珠,应该不至于现在就要两个孩子的命。”采蘩不是娇滴滴的小姐,独孤棠相信她的承受力,“所以,我们不能等到月圆。”

“我也这么想,可是怎么找,往哪儿找?”想法谁都有,取决于行动。

“人刚刚被带走,想要在月圆到长安,水路行不通,只有走最快最直的路。带着孩子,沿路可能引起注意,我们可能追得上他们。”独孤棠说着话,一声唿哨,招来自己的座骑。

采蘩道,“你这就去追?”

“不能再耽搁了,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独孤棠上马,又将尉迟觉叫过来,吩咐他留下带队,不过手指点点,身旁一下子多了十来人,马蹄纷踏。

“我也去!”采蘩犹豫片刻,伸手拉住马的缰绳,“我的妹妹,当然我也得找。”

“采蘩,你脚上有伤,骑马不够快,体力也跟不上。”独孤棠冷静分析事实。

采蘩知道他说得没错,自己现在的状态只会拖累了他,于是放了手,“独孤棠,请你答应我,一定将那两个孩子救出来。”

独孤棠应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们有事的。”喝声起,他纵马急奔,率一行人冲出。

连尉迟觉都不知道两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一个个看着远去的马队而困惑不解。

姬钥跑过来,“姐姐,独孤大哥跟你说什么?可有雅雅的下落?”

当着纷纷围过来的众人,采蘩也不好说珍珠和天衣教的事,只含糊着解释,“他说雅雅极可能被齐人带走了,应该走不远,所以去追。”

颜辉奇怪,“我们要出营时,齐人尚未冲进来,雅雅怎会被他们带走?”

“…”这位舅姥爷从不糊涂,采蘩只好再编,“兴许是早混进我们之中的细作。”

颜辉不容易被说服,“就算有细作,也该抓举足轻重的人,六岁的孩子对他们有何用处?”

采蘩勉强招架,“也许别人他们也抓不了,正巧看到雅雅和秦筝,顺手就带走了,让我们投鼠忌器。其实谁也不知道到底雅雅出了什么事,独孤棠这么猜,大概是最合理的,总不能在这儿干着急。”

姬三出声,“也是,这附近都让我们找遍了,如果不是有人带走雅雅,她那么小的娃娃能走多远?”

采蘩手心都握出了汗,她既担心生死未卜的雅雅,也担心独孤棠追不上那些人,更担心他追上了却打草惊蛇,对方情急之下不留孩子们性命。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心里乱糟糟的。

好在,尉迟觉和她口径一致,帮她的谎撒圆满了。

第285章 老兵,老兵,你好吗?

进入雍州地界的时候,距离月圆还有三日,距离长安却只有一日了。

使团中大多数人都很兴奋,经历了特别漫长又饱经磨难的跋涉之后,终于将要抵达北周国都,心情不能不好。这夜歇在长安百里外的城中,人人仿佛已经到了长安似的雀跃欢腾,连平时较为守矩的张翼都允许大家喝个痛快淋漓。

但,这种愉悦于采蘩一行人却没有感染到分毫。

独孤棠自那日往前追雅雅,到这晚却也没见踪影。他没影,自然雅雅和秦筝也没影。麦子读一路留下来的暗记,每每都是摇头。

姬钥自责没有早点陪着雅雅。四个丫头自责没有照顾好小小姐。云夕甚至自责不该给雅雅太多功课。采蘩却觉得如果要怪,最该责备的是她自己。她不该带雅雅和姬钥来北周的,想着南陈江山不稳,北周大势所趋,还有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那点小小的私心。她不想一个人离开南陈,哪怕和姬钥雅雅没有血缘关系,且一般人看来两个孩子留在姬府更适合,但她不自责。她本来没有亲人了,姬钥非要认她当姐姐,她那会儿避之不及,现在相比之下,却是她更需要这两个孩子。因此,她做的决定,自己承担责任。雅雅受珍珠的牵连,这是无法预料的,自责无用,但她痛恨自己什么都不能为雅雅做,只能干等着结果的无力。

因此夜深了,她仍不能入眠,披衣起身坐在窗下读书。爹说,读书静心。她再世为人才将小时候被逼养成的习惯化为心领神会。

“这会儿读书有用吗?”窗外有人。

“有用。”采蘩一点不惊讶,“读书才知道旅途四处有奇遇,不读书我就喊救命了。”

“多日不见,女令大人的身份水涨船高。但面对险境仍能泰然处之,挺好。”窗被拉开,露出一张铜色面庞,是邢老兵。

“是你!”这才讶然。采蘩看着这个曾经帮过她不少的老兵,“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随团护兵,不在这儿又在哪儿?”邢老兵望望四下,见两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女令大人,我有事相告。”

采蘩对丁二丁三说不妨,看兄弟俩隐入院中,才问道。“你随我们一道来的?我居然根本没看见你。”

邢老兵立于窗外,嘿嘿笑两声,“我不在主船上。你当然注意不到。船上当伙夫。船下当车夫,不过这回不拉官,拉鸡鸭鱼肉。”

“我以为你立了军功,升了百夫长。”听秋路提过,她还为他高兴了一下。

“军功我领了,但百夫长让我推了。女令大人,咱们当兵的。要么就当到最大,将军元帅,要么就憋在最小,一拉车的,管杂物的。我四十快五十的人了,将军元帅肯定挣不上,想要活得久,还是憋着好。”邢老兵有自己的处世之道,看似没出息,却是中庸大成。

采蘩骇笑,“四十快五十?我以为你三十多。”她能明白他,明白了才会佩服。世上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憋着?尤其自己是有才能和本事的。“只不过我有一点不懂,你既然想要活得久,为何要当兵。像你这般年纪的人,如果不往上走,可以退役了吧?”

邢老兵耸耸肩,“刚开始的时候,我孑然一身,无处可去,军队里管吃管住还发钱,好混得很。待久了就懒得动,等想动时,发现过了最好的年龄,只有留下当一辈子的兵了。不过我也不后悔,只求吃饱穿暖的人到哪儿都一样。”

“听你说话,好似总能学到道理。”采蘩会心微笑。

“什么道理啊,每个人都不同,我是没出息的那种。”邢老兵说到这儿,神色一正,“有你妹妹的下落了吗?”

采蘩放下书本,“多有意思,那些嘴上说替我担心的人这夜大吃大喝,庆祝明日就要到达目的地,而你原本躲着懒,却这时候冒出头来,真心假意一看便知。”

“别看我这样,改不掉冲动的毛病。和女令大人也算共同经历过生死,要不是你那块官牌,我说不定就被当成逃兵处死了,所以不自觉就对你这边的事上心。憋久了,总得换口气。”也是有缘,邢老兵信命。

“劳你关心,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不过,无论如何,三日后就一定水落石出了。

“女令大人,我就跟你说一件事。其实,未必和你妹妹失踪有关系,但不知怎么,我心里老是惦记着,不说出来心里难受。”邢老兵垂眼,似乎想着要如何说,“齐人偷袭我们那晚,我看到过你妹妹,还有她的小丫头,和一个随团护卫在营帐后捉迷藏。当时我以为那护卫是跟着你们的,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随团护军中的人和雅雅捉迷藏?”采蘩一愣,当即摇头,“不,我们这些人不属使团,因此没有护军跟着我们,只有皇上派给云朝大人的几名随侍,还有自带的卫士。我一直奇怪那晚营帐外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为何没有人注意到雅雅失踪,原来是真有人装成陈兵混入。但是,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邢老兵却道,“女令大人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虽是个赶车的,倒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受随护军保卫,我听说了,但想跟你肯定的是,你确定你妹妹没有和哪些随护小兵特别熟悉的?”

“没有。”采蘩很肯定,“之前我们有自己的船,她没上过使船。后来改走官道,她与我同吃同住,进出不离。”

“那就有意思了。”邢老兵抬抬眉,“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也相信我还没有老眼昏花,那就是和你妹妹捉迷藏的小兵在撒谎。”

“欸?”采蘩睁大眼,“那日你和捉走我妹妹的人说过话?”

“错了,不是那日,是刚才。而且,也不能说他就是捉走你妹妹的人,但他说跟你妹妹总一块儿玩,由你的话中却是他在撒谎了。”邢老兵大掌摩挲过胡髭,“为什么他要装熟呢?”

“你说那小兵还在团里。”采蘩想了又想,实在不记得雅雅跟随护军里的人熟捻,“那他就应该不是带走妹妹的人。”

“今日大家喝酒时,我趁机问了一声,他有些目光闪烁,言辞吞吞吐吐,而且很惊讶我会问到这事,慌乱搪塞。”邢老兵眉头展开,“军营里什么人都有,我见得多了就能判断。那小子有隐瞒,但隐瞒了什么,我却不清楚。反复想了,还是决定来告诉你一声。线索嘛,就是一点点凑的,一人看得窄,两人看得宽,这么七拼八凑的,说不定就想出些什么来了。”

采蘩感激,“多谢你,虽然这时我想不出那小兵和我妹妹失踪的事会有何关联,但我记住了。”

邢老兵晃晃脑袋,转身离去,最后传句话给她,“那小子是照看东葛大人的,本来和另一个人轮班,但那场混战我们伤亡也不少,人手不够用,现在由他一人照顾那位傻颠颠的大人。你要找他可以去北院。”

东葛傻人有傻福,被向琚刻意遗弃了,却在战乱中毫发无伤,比任何人都坚定地跟着这支队伍。

采蘩对邢老兵说的事虽没有头绪,但也有些放不下,叫来丁二,让他去北院探一探。

第二天一早,丁二进来跟她说盯了一晚的情形,“那小兵喝多了,蒙头大睡,里屋关着东葛。”

“关着?”采蘩挑字眼。

“屋门上着锁,可能怕他半夜胡闹或跑出去。”谁能预测傻子的行为?“我去的时候,那位傻大人还没睡,一个人嘟嘟哝哝在说话,好像小孩子过家家,装了好几个不同的声音,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采蘩领教过东葛青云装傻的恶心劲儿,想不到他装傻成了真傻,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她笑,“至少他自己玩得不亦乐乎,一点儿不会觉得无聊。”

丁二也笑,“是啊,他一个大男人装几个小姑娘,我们觉得恶心,他还挺投入。”

这话让采蘩心里划过异样,正想深究,姬钥嚷嚷着冲了进来。

“姐姐,独孤大哥回来了。”他对棠掌柜不排斥。

“雅雅?”采蘩几乎同时问。

“我这回说了大话,抱歉。”独孤棠跨进门来,和姬钥前后脚,一身风尘仆仆,看得出行急路的模样,“我自认为对方离我们不会很远,但一路打听,完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也许他们走了别的路。”采蘩不怪独孤棠,若自己无能,凭什么抱怨已经竭尽全力的人,“你看,离月圆还有三日呢,他们或许绕些路,就为避开可能的追踪。”

“我调动了地方官府的府兵,扩大搜查地界,仍是无音讯。照理,不可能的。他们带着两个孩子,怎么乔装都会留下踪迹,可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难道还会飞天遁地不成?”独孤棠并非一昧傻追,发动了很多人,却没有收获。

飞天遁地?采蘩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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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在鼻息之下

东葛青云冲着蚂蚁流口水,拿着树枝挖蚂蚁窝,真是彻底变成了傻子。大夫说,按照年龄来算的话,约莫就五六岁的智力。一个面人在眼前晃,他连忙丢了树枝抢过去,转头看到一张漂亮的脸,呵呵傻笑。

“我的。”他以手臂挡住面人,背过身去。

结果又有一个面人,去抢,却没抢到,他瘪着嘴,很不开心,鼻子呼噜噜流鼻涕,用手背来回擦,擦得手上也全是鼻涕,“这也是我的,给我!”

“你要是说真话,我才给你。”采蘩和他一样蹲着,单臂架膝,转着面人,“这些天,你一个人在车里吗?”

“不是。”东葛青云的眼珠子随面人转动,“有小姐姐陪着我玩,但她们不会说话。”

“几个小姐姐?”采蘩将面人突然握紧。

东葛青云定定看着面人,瞎掰手指头,“一二三四五,好多个。她们陪我做游戏,晚上我睡觉的时候也在,我一点都不怕了。”

他是傻子,和傻子说话不能急,采蘩重新转起面人,“她们为什么不会说话?”

“因为她们是布娃娃啊。”东葛青云的视线调到自己手中,学采蘩转面人,“布娃娃是不会说话的,我学她们说话。”

“哪来的布娃娃?”采蘩问道。

“大哥哥送给我的,他说我很乖,只要听他的话就会给我很多好玩的东西。”东葛青云将面人的木棍搓得跟拨浪鼓一样。

采蘩又拿出一块糖,吃给他看,却见他口水成线,“好好想想,大哥哥到底送给你几个布娃娃。”

东葛青云张着嘴,像小狗一般吐出舌头,“糖。”

“几个?”采蘩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彩糖。

东葛青云伸出一根手指。再伸出一根手指,不声不响眼巴巴盯着采蘩的手心。

采蘩将彩糖放在地上,在东葛青云忙不迭捡糖时,不着声色收走了面人。糖块吃到肚子里就没了,面人却会让人起疑。

走到拐角,独孤棠在那里等,“如何?”

“他说车里有两个布娃娃陪他,布娃娃不会说话,是大哥哥送给他的。”采蘩说着说着,双手捏拳起颤。“我觉得就是雅雅她们。那小兵即便不是天衣教中人,也是他们找来的帮手,不知什么时候接近了雅雅。趁着捉迷藏将她和秦筝藏起来了。”

“以为对方劫人之后就逃了,却原来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和我们一起行进,借此隐藏得滴水不漏。不得不说,此计高明。”独孤棠见她发颤。不由伸大掌包住她的拳头,“采蘩,既然有了线索,千万要冷静。”

他掌心的温度舒缓了她的急躁,采蘩沉静一会儿,“东葛青云毕竟傻了。他的话未必能尽信,我们最好先确认雅雅在那小兵手上,然后再想下一步。”

独孤棠欣赏她的沉着睿智。“不错,我会想办法确认的,在这之前,暂且按兵不动。”

采蘩咬唇,“我虽能忍耐。但心里煎熬,不知道那两个孩子会怕成什么样。因此可以不动一时,却等不了太久。而且,明日就到长安,小兵一定有人接应,一旦雅雅被送出去,生死便由对方说了算。我可不想等到那时候。”

“不用等到那时候。”独孤棠说完令人安心的话,走了。

使团准备出发了,采蘩站在车旁,却不见独孤棠的身影。那么多忙忙碌碌的人,有几个担心两个小姑娘,又有几个真正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知是不是把向琚得罪太过,他得知雅雅失踪,只道声交给独孤少帅就再没问过一次。

这时,正要上车的他问了第二次,“听说独孤棠回来了,可找到你妹妹?”在采蘩面前,他直呼独孤棠的名字。人的心事有时候很难猜,有时候又在这些细枝末节之处那么明显。不喜欢独孤棠,美玉公子明明白白“告诉”她。

采蘩面如霜冷,他不虚伪她也真,敷衍的语气,“有没有找到,五公子难道不知道?”

向琚眸中含温笑,“你又没求我帮忙,如此怨愤说话,可是怪我吗?我看你那么仰赖独孤棠,心想不用我多管闲事罢了。毕竟,采蘩姑娘此来不为公,我若擅自动用护军找你妹妹,恐怕引人非议,想来你也不会喜欢。”

采蘩哼道,“五公子无需解释,我确实没有请你帮忙。只不过你这最后一句话我不以为然。不说我,我妹妹姬雅是南陈子民,家族姬氏与向氏同为四大士族之一。她虽与我属于私家出游,但一直和由你带领的使团同行。在北周出了事,南陈百姓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自己的官府。你身为南陈正使大人,不但不闻不问,将责任推给北周将领,这时还把它归为闲事。采蘩不知,引人非议的到底是你擅自动用官兵找自己国家的百姓,还是你的冷漠自私。如此官,如此君子,如此大族之士,令人心寒。我不求,因为我不用求,我以为这本就是你身为使官的职责。”

向琚目光顿锐,但他反驳不了,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她说得没有错,姬雅出事,他应该管,而且应该全力管。他没那么做,因为是他以公报私。他惊觉无明是对的,他放了太多心思在采蘩身上,影响了他的决断。他突然省悟,却似乎为时过晚,有点进退维谷。若现在帮,就是承认自己的疏忽;若仍不管,回陈后不能对姬氏,甚至皇上交待。

“童大姑娘,你不必此时才来诘问公子。当初张大人问过,是你说独孤棠已经追去,我们又要赶路,这才没有派出人手。”向琚有得力帮手护驾,白老头过来串言。